第二十四章
2024-10-04 07:31:46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與其落在塔利班手裡,還不如死了的好。
塔利班分子會切掉你的睪丸,又用剃刀一點一點剝去你臉上的皮。他們會摁住你的腦袋,讓你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血紅一片、皮去肉綻的臉。你沒法閉上眼睛,他們早就割掉了你的眼皮,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放狗吃掉你的臉皮和睪丸。末了,他們會拍拍你的後背,然後給你自由。
所以,趁他們還沒抓住你,先對著自己腦門來上一槍吧。
那是我第一次去阿富汗。當時的我還不是上尉。我手下的摩托化排有四十多號人,隸屬於麥萬德的第五「斯瑞克」旅的戰鬥小組。我們離開拉姆羅德前敵基地外出執行任務。頂著毒辣的日頭,我們行進在月球表面上才有的塵埃、泥土和砂石之上。
就那麼一瞬,麻煩就來了,領頭的「布拉德利」偵察車中了汽車炸彈。道路兩邊的石頭縫裡都有榴彈炮和自動武器朝我們開火。所有人立即下了車,遠遠躲開已經中彈的座駕。
我一邊套好防彈背心,一邊還不忘繼續前進。終於,大家停下腳步,開始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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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沒有什麼可供掩護的地方。我愣了足有十秒,才意識到我們中了埋伏。對方有備而來,而且人數眾多,這一次全排的人都可能沒命,到時候,我要先解決傷員,最後自我了結。
我們開著八輛車,包括幾輛悍馬。現在四輛著了火,其中一輛還爆炸了,氣浪燙得我的脊背陣陣灼熱。
戰略課上說過,衝出埋伏的唯一方法就是迎難而上。哼,這都是什麼鬼話啊!
我打開對講機,命令全排人員沿著道路向北行進。我們要從側翼打擊對方。
塔利班很難對付,他們有時候甚至不怕死。還好他們沒什麼腦子,而且完完全全不懂射擊,他們只知道抓著AK-47全力開火,就跟小孩耍玩具槍一個樣子。他們射出的子彈很難命中目標。不過,子彈到底還是子彈,我們已經有幾個人倒下了,但醫療兵表示受傷情況非常輕微。
沙塵自南而起,我們朝著北方奔跑和開火。柴油燃燒產生的黑霧和戰術煙幕彈給了我們一些掩護。終於,大家衝出危險地帶已經足有一百多米。接下來才是側翼反擊的時刻。我們摸過一個又一個石堆,趁著對方不注意準備端掉他們的窩。
沒有中彈的軍車再次開動。車上的7.62毫米口徑機關槍和25毫米速射炮也運轉起來,給了我們火力增援。
塔利班開始撤退了,我看見他們在石頭地上飛快地跑著。他們的人比我們要多,但我還是下令追擊。我也清楚:破掉一個埋伏過後,非常容易掉進第二個埋伏,或者說陷阱 。不過,最好的防禦就是主動出擊。我們一路出了荒谷。愈是前進,周圍的石頭堆就愈顯龐大,石頭都是從附近的山上滾下來的。
副官建議停步待援:武裝直升機來了,戰局一下就會明朗。但是,我腦子裡都是腎上腺素,心中則充滿了憤怒。我下令繼續追擊,雖然對方藉助地勢占據了有利位置,要讓我們鑽進馬蹄形的陷阱。
塔利班占據了山坡上的高地,又派人守住了兩處並行的河道,一個口袋就此完工,只等我們一頭闖入。
我們的隊形非常緊密,不斷向著敵人開火。四百米外的幾輛軍車也在利用炮擊為我們掩護。
對方人數多,我們火力猛,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可是,一隊塔利班分子摸出了那片灌木叢生的河谷,封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被包圍了,而且彈藥也越打越少。
副官詹森是個大個子黑人,他對我說:「中尉,跟著你還真是長見識。」
「你還沒見過什麼真章呢。」西面一百米處就是最近的河谷。塔利班分子在乾涸的河床上臥成一線,用AK-47對著我們瘋狂掃射。大多數的子彈只是打在山體上,震下一塊塊石頭。
我們進入了陷阱,但暫時卻沒什麼生命危險。我們大可繼續等待,武裝直升機遲早會來。不過,塔利班分子也有可能會越湊越近。直升機不想誤傷戰友,所以無法開火掃射。大難臨頭,總會激發人的潛能。我打開電台,命令軍車對著西面的河谷全力開火。三分鐘過後停止射擊,然後我們集中火力對付倖存下來的敵人。我又讓跟著我的兩個班集合待命。我們一直等在河谷邊上,待到軍車停止射擊,我們就立即朝著河谷沖了過去。
一分鐘不到,我就踏上了乾涸的河床,卻沒發現什麼敵情。泥地上只躺著六七個塔利班,要麼受傷,要麼已經死了。屍體下面經常藏著餌雷,傷員也有可能趁你靠近的時候拉響手榴彈或者掏槍射擊。趁著其他人忙著占據地形、布陣防守,我和詹森掏出了格洛克手槍。這種「髒活」,還得我倆來干。
活兒快幹完了,還剩下最後一個傷員。我朝他走去,他瞪著我。我越走越近,他的目光也隨著我的步子在移動。他的雙腿不見了,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啃去了一般。我想,應該是一枚25毫米口徑的炮彈正好落在他的腳邊。他沒有看我手中的槍,只是盯住我的雙眼。我也和他四目相對。我猶豫了,有時候,抓個活口問點情況倒也不壞。傷員舉起手臂,作出祈禱的樣子。我能聽見遠方轟隆作響,知道直升機即將趕來。
我放下槍,走向那個塔利班。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腳踝,我不知道他是想表示感謝還是準備發難,我只是給他臉上來了一發9毫米的子彈。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直到現在我也沒搞明白。
我醒了,感覺身體被什麼人用腳磨蹭著。那人還說:「早上好!」
我出了一臉汗。窗外,天色一片黑暗。她問:「睡得好嗎?」
「不好。」我問她,「要來點咖啡嗎?」
她只是打著哈欠。
「咱們回酒店吧。」
「好的。」
我倆終究還是躺著沒動。她說:「我答應過卡洛斯,這一次絕對不會和你有什麼感情糾葛……也不會和你發生關係。嗯,我們都有三次關係了吧?」
「三次?」
「你打算再來一次,對不對?」
有意思。我坐起身,湊近她。我倆又溫存了一陣。然後,我們並排仰臥。她握住了我的手。「有件事,我需要坦白。」
「聽好,其實我有……我算有一個男朋友……但是……」
我不算特別吃驚,「那是你的事。」
「你生我氣了?」
「我還有好些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操心。」
「你肯定生氣了。」
「沒有。」
「你吃醋了嗎?」
「沒有。你覺得他會吃醋嗎?」
「他也是古巴人。古巴人愛吃醋。」
「你就跟他說,這是工作需要。」
「我要跟他說分手。」
「那說吧。」
「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鼓勵麼?」
「你想我怎麼鼓勵呢?」
她不說話了,我說:「我很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你。」她握緊了我的手。
到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人會把那個L打頭的四字母單詞掛在嘴邊了。不過,愛情到底還是存在的。陸軍的經歷讓我明白了一點:短暫的休假很容易讓人陷入某種酷似愛情的關係。我認識的男女軍人,有一半都在假期當中結了婚或者訂了婚,我本人也是其中的一員。嗯,很浪漫。等到你退伍回家,就知道現實的厲害了。
薩拉問:「你就沒有什麼要坦白的麼?」
「我是單身,這一點我早就坦白過了。」
「但你也有女人。」
「是過去有過,而且已經好一陣沒有了。」
「你為什麼不結婚?」
我坐了起來,看了看床榻邊的時鐘:才5點34分。
「麥克,我問你呢?」
「我的生活有點複雜。」
「你訂過婚嗎?」
「訂過一次。你呢?」
她也坐了起來。「沒遇到合適的人。」
我沒答話。
「要不咱倆聊點別的?」
「好。」
她開了檯燈,問:「你想聊點什麼?」我想喝點咖啡,但心裡又裝著其他事情。「我們都要坦誠相待,你應該告訴我一件事情:這一次來古巴,是不是還有什麼情況瞞著我?」
「你指什麼?」
「你的目的不只是錢。」
她遲疑了一秒,「確實還有點事。」她又補充道,「你這人真聰明。」
「嗯,然後呢?」
「你需要知道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我現在就需要知道。」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不不,我知道得越多……」
「他們給你上刑的時候,你不可能招出你不知道的情況。」
凌晨五點半,談論上刑的事有點不大和諧,我都有點想再和她說一說愛與情的問題了。「好的,但是……」
「有一點你可以知道,我來古巴的另外一個目的,你聽了之後絕對非常欣慰。我只能說到這兒了。」
「好吧……咱們就在這兒吃早餐嗎?」
「我們要趕回酒店。」她下了床,奔到吧檯旁邊。打開背包取出了一札比索。
我說:「別客氣啦,這一次給你免單。」
她微笑,又掏出一疊文件給了我。「我在酒店商務室複印了一份地圖。」她盯著我,「要是我出了什麼事,你還可以跟著地圖找到山洞。」
我摁亮床側的燈,看了一眼地圖。說是地圖,倒更像小孩畫出的海盜藏寶圖。不過,地圖上方那一串英語寫成的提示倒還清楚。關鍵在於找對目標。地圖上方還寫著一行字,「卡馬圭山脈徒步圖」。
「我跟你說過,這張地圖我作過一點小小的修改。具體內容以後再解釋。」
「好吧。」
「還有,哈瓦那的接頭人會給我們一份高質量的卡馬圭省道路圖。你是步兵指揮官,辨識地圖應該很在行吧?」
「那是我的老本行。」
「很好,我相信你,麥克。我知道你一定行,即便到時候我不在你的身邊。」
我看著她,她就那樣赤裸著站在燈光之下。「我會盡全力的。」
我翻身下床,來到窗邊,看著佛羅里達海峽。這時刻,海面上方星光未消。薩拉跟了過來,她的雙臂環過我的胸膛,下巴放到了我的肩頭上。她說:「我看到過綠光,也能看到我們的船在乘風破浪。我看到了船艙里的傑克和費利佩,還看到我和你坐在船尾。我們看著遠方的海平面,看著基韋斯特出現在那個方向,看著太陽冉冉升起。嗯,這些東西,你看得到嗎?」
我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沒有。但我只是說:「我也看到了。」
「上帝會保佑我們,也會保佑你。你去過兩次阿富汗,最後都平安回家了。這一次,你也能順利離開古巴,順利回家。」
嗯,只是不知道上帝這次還願不願意保佑我,幫助我收拾爛攤子。
薩拉拿出發卡攏好一頭亂髮,又稍稍補上一點唇彩。嗯,她素麵也很好看。我倆穿戴整齊,離開房間,坐上了下行的電梯。我把鑰匙扔在櫃檯上。當值的服務員還是昨晚那一位。他看了薩拉一眼,又轉向我,問道:「昨晚感覺怎麼樣,先生?」
嗯,我是不是應該使勁捶打一下胸脯,或者像泰山一般高聲嗥叫?但最後,我只是說了一句:「很好。」
「您可以去維蘭達大廳用早餐。」
「謝謝,我吃過了。」
我和薩拉離開酒店。太陽已經高懸,空氣潮濕得很。我建議步行,從樹上盪著回去也行,薩拉卻有不同意見:這裡和中央公園酒店相距超過一英里,我們最好還是打個車,這樣才能趕在團友們享用早餐之前就重返大部隊。
「我很想和你一起大搖大擺走進酒店,而且還要當著所有人的面。」
「我知道你的心思。」她說著,又向國家酒店的門童打招呼,「麻煩幫我們叫個車。」
在這個時間點,只有「可可出租」這種交通工具可堪使用。這種計程車其實就是一款三輪車。看款式有點像義大利產的蘭布雷塔摩托,但我想到了喀布爾街頭的那些同類產品。我倆上了三輪車后座,很快就在靜謐的哈瓦那街道上飛馳起來。薩拉不禁感嘆:「這感覺,真浪漫!」
人行道上的地磚印著久遠的歷史印記,松松垮垮的,有的地方甚至一眼就能看見路基。星期六早晨車流稀少,行人倒有不少。晨霧籠罩之下,整個城市都顯得朦朦朧朧,顯得很不真實。不過,它好像在我心裡生了根發著芽。薩拉纏著我的手臂,她說:「不好意思,男朋友的事我對你撒謊了,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騙你了。」
「你也不要騙他。」
「剛才在酒店,我一直想給他打個電話說清楚。」
「還是等回了邁阿密再說吧。」
「我想現在就說……這一次,我可能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這種事就更是無足輕重了。」
「沒錯……但是……我還是應該坦白。即便肉體出軌,我們也不能欺騙自己的愛人。」是嗎?出軌和欺騙好像是相輔相成的吧?只能說,他們這些天主教徒已經把坦白當成了習慣。「坦白的事,明天再決定吧。」
酒店到了,我倆一起進了大堂。剛剛開始供應早餐,餐廳里沒見到一位團友。「你要來點咖啡嗎?」
「算了,我不想他們看見咱倆在一起。而且,咱們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
「誰在乎啊?」
「我在乎。你也得去換身衣服。」
「我要來點咖啡。」
「那待會兒見。」她朝電梯走去。
我走進餐廳,正好碰見了咖啡吧檯邊上的安東尼奧。「Buenos dias!早上好!」他對我說,「昨晚我一直在『小佛羅里達』,怎麼沒見到你和奧爾特加小姐?」
是嗎?你為什麼要去那裡呢?「哦,我們聽你的話去海邊散步了。」
「啊,太好了。感覺怎麼樣?」
「非常不錯。」我把餐廳內掃視了一圈,終於發現了一個緊鄰窗戶的空座,那裡陽光很好。我趕緊告辭:「待會兒見。」
「嗯,待會兒咱們要去散步,你穿運動夾克,可能有點不太適合。」
「哦,其實我倆剛剛回來。」
「我知道,剛才看見你們進了酒店大門。希望你們度過了美好的一夜。」
「是很美好。現在,我打算美美地喝上一杯咖啡。」
「那好,希望沒有打攪你。」
「沒有沒有。」
我拿了一杯咖啡,在窗邊的桌旁落了座。
安東尼奧仍然獨自坐著。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他有信號,我卻沒有,這讓我有點生氣。安東尼奧掛斷手機,又從肩包里拿出了一疊紙。嗯,那是今天的行程吧?也許是寫給秘密警察的報告?這人是個混蛋。而且,他還可能是業餘偵緝隊的一員。
不過,這個早晨又和以往的日子有些不同,我覺得,自己很久沒像現在這樣快活過了。我的心中有了一個念頭:我要和薩拉趕緊坐上飛機離開這裡。從此以後,我倆可以快快樂樂一起生活。
但我的大腦里又一個聲音告訴我:要是三百萬美元就這樣從手指縫裡溜走了,你一定會追悔莫及。寧可做過之後去後悔,也不要後悔沒有做過。而且,為了做這件事,我可是賭過咒、發過誓的。
嗯,這事又複雜了。但這種情況,我早就預料到了。對了,她到底還有什麼瞞著我?這個秘密,我知道之後為什麼會很欣慰呢?現在我實在想不出答案,但只要冒險繼續下去,答案總會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