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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泉水

2024-10-04 07:12:07 作者: 嘎子

  我倆從晃蕩的小木橋上過了河,迎面掃來的風便把酸澀悶人的硫黃味灌進我的鼻孔。達瓦拉姆激動起來,對著我的耳朵大聲說:「溫泉快到了。」

  我使勁吸吮鼻孔,好好地享受了一通這種好似鮮雞湯的清香味。我覺得這味兒很熟悉,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嗅到過。後來,我騎馬走遠路時,才明白馬奔跑得最興奮時,馬脖子上蒸騰起的熱烘烘的汗腥味,就同這溫泉的氣味一個樣。

  達瓦拉姆已經讓那味刺激得興奮極了,叫我快走,她一人沖在了前面,邊走邊解開了髮辮,頭髮散開了,黑色翅膀般地扇了開來,很瀟灑。她脫掉了靴子,扔到了沙灘上,腳趾在水中攪攪,臉便鮮紅鮮紅的了,回頭朝我笑了一下,說:「下來吧,這水暖暖和和的,很舒服。」

  我走過去,蹲下身也掬了一捧水,水從我的指縫中漏下,暖暖和和的,像水底下有人在燒火一樣。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溫泉,心裡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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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解開了腰帶,也扔在了沙灘上,然後褪下了長裙和襯衣。她真嚇了我一跳,原來我還以為她裡面還穿有內衣內褲什麼的,可她裡面什麼都沒有穿,是光溜溜的裸體。我的雙眼像受一股猛然亮起的強光的直射,穿進我的眼眶,刺進我的還非常稚嫩的心。

  那一刻,我真的嚇傻了。

  她一步一步走進水池,嘴裡還哼著一首什麼歌的曲子,水漫過腹部時,她攪起水花,回頭朝我笑笑,說:「喂,你傻站著幹什麼?下來呀,水裡舒服得很。」

  那是我第一次面對一個成熟少女的裸體。那麼近,我能清晰地嗅到從她身上飄來的嫩草似的清香味。她的肌膚光滑細膩,閃動著綢緞似的光澤。細細的腰成漂亮極了弧線,有力地支撐起豐滿的乳房。她的膚色是深色的,是非常健美的赭色,兩顆乳頭像兩顆黑里透亮的眼珠子,毫無邪念地盯著我看,看得我羞愧滿面。

  「喂,脫了下來吧!」她說,掬起一捧水朝我澆來,澆了我一頭一臉。看著我的狼狽相,她哈哈笑起來,笑得毫無顧忌。

  「喂,下來吧!」她又喊。

  「我,我不想洗澡了,」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抱著胸脯,蹲下了身子。水漫過了她的胸脯,她喃喃說:「我忘了,你是甲嘴。」

  甲嘴,當地人對漢族小伙子的稱呼。當地人在我做出他們不可思議的事時,都這樣說我。哪怕我做了錯事、傻事、怪事,這一說,人們都可以原諒了。

  那個時候,那種環境,我再傻呆在溫泉池邊,不脫了下水,就說明我心中有鬼,裝滿了很邪惡的東西。我脫了鞋子襪子,外衣內衣……漢人的東西就是那麼複雜。我站在水邊,還穿著三角內褲,那是我說什麼也不肯脫掉的最後一層皮。水真暖和,水底鋪著一層軟軟的細沙子,當水淹沒我的脖子時,我高興地對達瓦拉姆說,泡在裡面真舒服。

  達瓦拉姆也高興了,朝我走過來,說:「你會不會游泳?」

  我說:「會,我很小的時候,就在錦江中泡,那是流過我家窗前的一條平靜得無風無浪的江。」

  她說:「你游給我看看?」

  我說:「這水太淺,不好游。」

  我遊了,游的是蛙泳。這淺淺的水只能游蛙泳。她也遊了過來,說我游泳的樣子好看得很。我看著她,說:「你也會游泳?」

  她說,她很小的時候就在雅礱江岸邊游,有一次還差點讓湍急的江水沖走了。她的父親、母親為此事把她反鎖在屋內好幾天。後來,她受不了小夥伴們喊叫的誘惑,用一根結實的牛皮繩從窗前吊了下去。她和小夥伴們又快樂地朝江邊跑去。

  她沖我輕輕一笑,說:「我小時候是不是很搗蛋?」

  我說:「真該淹死了你。你就不會把我騙到這麼舒服的泉水中來了。」

  她沒笑,像想起了什麼事,眼淚在眸子中打滾。她說:「這個時候,我很想哭。」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說,看著她陰沉沉的臉,我的心也有了層陰雲。她枕著岸邊的沙灘,躺在水中。波動的水面搖晃著她漂亮的身子,突兒浮起突兒沉下。我的腦袋裡有東西嗡地一響,身體內像注滿了滾燙的液體。

  空氣中有了夜的顏色,像清水滴了一滴墨水,漸漸化開了,水也染成了深色。那墨還在向四處浸開,天空也暗了,一輪彎彎的細月掛在山頂,像一片銀色的羽毛,向上漂去,漂上山頂便不動了。我說,我們還是洗快點,天黑盡了,我們連家都回不成了。

  她沒動,說我也同她一樣躺在水裡,只躺一會兒。我躺了下去,波動的水在耳邊咕嘟咕嘟地叫。她的手又伸了過來,抓緊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在我的手心內顫動,很像一顆小小的心臟。

  她說:「你別笑我。我一想起雅礱江,心裡就難受。」她說得有些傷心,我能感覺到淚水從她的眼縫中滾出來,順著光滑的臉頰淌著。

  她說,三年前雅礱江奪走了她父親的生命。她父親雖然對她管得很嚴,卻從來沒有打罵過她。她也很愛自己的父親。

  她說她父親是當地很有名氣的琴師,曾經在西康省會康定跟一位法國傳教士學過拉小提琴。後來,在甘孜縣文化館教樂器,也為民族藝術團演奏。那一年,他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母親以為他病了,把治感冒的藏藥粉給他吃。他拿著藥,對母親苦笑了一聲,把藥全倒進了嘴裡,就躺了下去。母親以為他睡著了,就出門去買些吃的東西。回來後,床鋪上已沒有了父親的蹤影,枕頭上放著一把小提琴,是父親珍藏在箱底的小提琴。母親預感到了什麼,衝出門去,沒有了父親的身影。有人告訴母親,看見父親正朝雅礱江邊走去。母親慌慌張張來到雅礱江岸,那裡也是空蕩蕩的,只有陽光烤燙的沙灘,一江沸騰的黑水。

  幾天後,在下游發現了一具屍體。母親老遠就認出那是誰了,還沒走攏就泣不成聲了。

  母親從來都不對我說父親的死因。我問:「父親不會游泳,怎麼會到江中去呢?」母親說:「他是想捉一條背脊上有紅色斑點的大魚。」

  母親不說。我還是從別人的閒談中,知道了父親的死因。那一年,清理階級隊伍,查出父親和法國傳教士的關係,硬說他是暗藏的外國間諜,要他回家寫交代,並不准他再摸提琴了。他是想不通,才向死亡走去的……

  吹涼風了,我與她抬起頭來,風刺進了骨頭,背脊都有些刺痛。我與她趕忙擦拭乾淨身子,穿好衣袍,她的臉才紅潤起來。

  她叫我仔細聽。我屏住呼吸聽,除了風掃過池水的嘩嘩聲,真不知道她叫我聽什麼。

  她說,這裡能聽到江水的聲音。我仔細聽,真的聽到了轟轟隆隆的聲音,很像機器運轉的馬達。她說,雅礱江的水很急,流動起來就是這種聲音,這裡離雅礱江肯定很近。

  我看著越來越黑的天空,有些擔心起來,說:「天都快黑盡了,我們能不能趕回去?」她看看天空,也說:「這時候,去穿沼澤地,除非他有金剛護法的保護。」

  我的心一下空了,像失去水分的土壤,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從我的臉色中也看出了什麼,輕鬆地笑了一聲,說:「別擔心,天黑了我們就在這裡住一夜,難道你還害怕鑽出只狼來吃了你?」她對我說,往下走,有個山洞,洞中也有溫泉。沒人的話,我們就在那裡住一夜。

  她讓我看,池中的水流進一個小溪,溪水又朝下流去。她說這水流到坡下的山洞內,匯進另一個水池裡。一般結了婚的人帶著家人都在山洞裡洗。他們不敢像我們沒結婚的年輕人那麼膽大妄為。她說得我臉頰又燒了。

  她拉著我朝坡下走去。剛看見山洞黑森森的洞口,突然一聲兇狠的狗吠,一頭小牛犢般大的狗猛撲了上來。達瓦拉姆張大嘴,緊張地說:「天呀,有人住在洞裡了!」

  那惡狠狠的狗一直把我們趕到了坡頂,才停止了吼叫。

  我問達瓦拉姆怎麼辦。她沒回答,坐在了沙灘上。我也坐下來,望著沉入深深的黑夜中的荒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團團濃濃淡淡的水墨。我低下頭,有些喪氣。

  她說:「我們就在這裡坐一夜吧。」

  一股寒風吹來,我倆都打了個激靈。

  荒野里的夜晚就是冷得快,風像長著針尖那麼鋒利的頭,盡往肉縫和骨髓里鑽。我的腳板已凍僵了,站起來做踏腳活動。達瓦拉姆說,地上打霜了。

  我手一摸,冰冷沾濕的一片。我後悔沒帶火柴,不然我們可以燒堆篝火,寒冷、黑夜和野獸都可以遠遠地躲開了。

  達瓦拉姆說:「看樣子,我們只有又躺進溫泉里去了。」

  我說好主意,便率先脫了衣褲。黑夜的掩護下,我的膽子大了起來,什麼都不留地鑽進了水裡。暖和的水包圍了我,我喘口氣,渾身舒服極了。

  達瓦拉姆也跳進了水裡,躺在我的身邊。她舒了口氣,說:「這床睡起真舒服呀!」

  我仰頭枕在沙灘上,望著夜空。天呀,我差點叫起來,這麼美的夜空我還沒見過,深藍透明的,不知有多深。星子遠遠近近排列,很有層次。那些星星使我想起了姐姐掛在窗前的風鈴,風一吹,那些金燦燦的小鈴鐺就互相碰撞,撞出美妙的音樂。我真的聽見星子在頭頂叮叮噹噹地碰撞,真擔心會掉下一顆,砸在我的頭上。

  她的腿動了動,靠近了我的腿。我能感覺到她的腿上有很多吸盤,緊緊地把我的腿粘住。我的腿還有些害羞,軟軟地移開了,她的腿又追了過來,像一條餓極了的魚,把我的腿死咬咬住了。

  她說:「這水沒剛才暖和了,躺在裡面很冷。」

  我很老實,說:「這水是暖和的,像裹在綿被裡一樣。」

  她說:「我身子都快凍僵了。」

  我說:「我汗都熱出來了。」

  她沒說什麼了,靠了過來,細膩的身子緊緊地貼著我。她的身子是熱乎乎的,我的身子卻僵硬起來,像凍僵了一樣。我的手也直了,硬邦邦的不會動了。她的手卻像水中的魚一樣的靈活,從我的背後圍裹過來,把我緊緊地抱著。我能感覺出她軟綿綿的胸脯頂在我的背脊上,身子猛然膨脹起來,有火苗從腳底躥起來直衝心頭。那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我望著她,那對很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星子似的閃耀著,充滿了欲望……

  她對著我的耳朵說:「別動。我知道怎麼做。」便翻身過來,壓在我的胸前。她火熱的嘴唇貼著我的臉頰、嘴唇、脖子狂吸。整個過程我都緊閉著雙眼睛,不知所措。我只覺得她把我當作了水,撲進水裡緩慢地游泳和嬉玩。她游的是姿勢很好看的蛙泳。

  最後一刻,我感覺到心內有股憋了很久的氣,要痛痛快快地發泄出來。我大叫了一聲,然後死死咬住她的肩膀。我變成了一座猛然噴射的火山,我的血液、生命和童話般的歲月全噴涌了出來……

  我嘗到了一股咸腥味,我知道是她肩膀上的血。她咬緊牙忍著痛,一聲不吭,一串串滾熱的淚吧嗒吧嗒滴在我緊張得變形的臉上。

  她抓一把泥沙,按在肩膀的破口上,責怪我說:「你真是只沒開竅門的小公雞,啥也不懂。」

  我沉默著,咂咂嘴還在回味剛才發生的那一切。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也不知道該為自己的行為羞愧還是驕傲。我搞不清楚自己是像真正的男子漢一樣,征服了別人,還是成了別人的奴隸。我的鼻腔一酸,一串淚滾了下來。我抬起身子,很軟沒有一點勁。她按住我,說:「躺下來,別動。干那事很累。好好睡一夜,什麼也別去管。」

  我躺進她軟軟綿綿的懷抱里。那一夜,我睡得很死,連夢也沒做。醒來後,已是陽光遍地了。達瓦拉姆早早起來了,她把蓬亂的頭髮盤在頭頂,對我說,下面山洞裡的人請我們去喝早茶。

  我看見昨晚追著我們咬的那隻狗,立在溫泉池旁,望著我們,眼內充滿了溫柔。它尾巴高高地翹著,左右搖擺。那是它的語言,我們都能聽懂,也會接受它好客的主人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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