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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搬進阿嘎的家

2024-10-04 07:11:33 作者: 嘎子

  剛收工,公社書記澤旺。和文書老劉就來找我,說公社要辦特殊分子學習班,學習班的人要住在我的屋子裡。特殊分子全是各個生產隊送來的調皮搗蛋的人,辦他們的學習班,是讓他們學習毛主席的書,改造他們的思想。他們和我住一起,怎麼說也不大妥當。

  老劉說,他已給隊長多吉說好了,我搬到亞書保管室去。知青都應該回自己隊裡去住。

  那天,我下地扯了一天的草,已累得連生火燒飯的勁都沒有了,便懇求說:「行行好,我只想睡覺,讓我明天再搬吧。」

  澤旺書記拍拍我的腦袋,說:「你還很留戀這間屋子,就住一晚上吧。」

  我說:「我想給這屋子裡的死鬼們告告別。」

  他們朗聲地笑,說什麼時候知道這屋子鬧鬼的故事的?

  第二天,阿嘎來幫我搬家,他在保管室的種子庫房內給我騰了一塊地方,安了張小床。我便和一櫃櫃一袋袋青稞小麥住在了一起。不過,在那裡的第一夜,我連眼皮都沒敢眯一下,我受到了起碼一個軍團的跳蚤的輪番進攻。一整夜,我都在捉跳蚤,那些游擊戰的高手們,狠狠地咬你一口,吸了你的血,便滿床鋪彈跳,一眨眼便連影兒都瞧不見了。

  早上,阿嘎來叫我喝茶,見我光著身子站在床邊,背上胸前全是青的紅的疙瘩,便嘖嘖叫起來。他把我拉進他的屋子,嘴裡一個勁地說:「可憐呵,寶貝。」他叫我坐下別動,倒了碗清水,再滴了幾滴白酒,在我身上的包塊上抹著。那涼絲絲的味道一下就把跳蚤咬過的瘙癢趕跑了。

  阿嘎說,願不願意搬到他的屋裡,和他做伴。我當然願意了,把我的東西搬進阿嘎的屋內,坐在火邊喝著熱乎乎的茶,我渾身都熱乎起來。

  

  阿嘎的屋子也不大,最初,我把鋪安在堆滿空牛皮袋子的牆角底下。阿嘎說什麼也不讓我睡那裡,說那裡空氣不好,夜晚還有許多老鼠出來搗亂。我說,那裡暗,睡起來才香。背靠柴灶,還可以取暖。阿嘎沒說什麼了,坐在卡墊上,默默地咽茶,不時望望我,臉上隆起神秘的笑紋。

  傍晚,我收工回來,阿嘎已把我的鋪挪到了靠窗戶的地方,而他自己的鋪挪到了牆的拐角處。阿嘎見我木呆呆地站在門口,便把我拖進屋內,坐在自己的鋪上,說:「怎麼樣?這床鋪很舒服吧?」我指指他的鋪,說:「我舒服了,你卻不舒服了。」他的獨眼看著我,彎彎地一笑,在自己的鋪上躺下,伸直腿說:「誰說我不舒服,看看我,肚皮餓了,伸手就可以取出柜子里的東西吃。」他伸出手,從身旁的桌櫃裡抓出一撮干糌粑,塞進嘴裡,咽咽氣,又張開嘴拼命地咳嗽,一團白色的粉末噴在他的臉上。

  我與他都笑得喘不過氣。

  與阿嘎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享福的日子。阿嘎什麼事都不讓我做,我下工回來,阿嘎便把熱茶和糌粑口袋、酥油盒子放在了桌上,隨我怎麼吃,他都是滿意的。我吃得越多,他臉上的笑紋便舒展得非常燦爛。條條笑紋花瓣一般綻開著,那是他心內的沒有一點私心雜念的真誠。

  為了報答他,我用我的糧票和肉票,去兩里地的絨壩岔區糧站和供銷社買來大米和干臘肉,煮一鍋飯,炒一盤肉,請他吃。他不習慣用筷子,盛一碗飯,用手捏糌粑似地把米飯捏成團,用小刀挑起肉片,吃得滿臉都是飯粒和油跡。我笑,他也笑,連聲說:「飯好吃,肉也好吃。」

  那時,我的胃還不太習慣消化粗糙的糌粑面,吃後肚皮便鼓脹得難受,屁一串一串地響,忍都忍不住。隊長多吉望著收工回來的我忍不住笑,說:「我老遠就看見你們扯草的那片地里煙霧滾滾,哈哈,原來你們中間藏了個放屁大王!」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的一連串響屁便沖了出來,惹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我發現,這裡的人對放屁特別敏感,比搔胳肢窩還要惹人發笑。

  阿嘎對我什麼時候放屁,很有預感。只要我臉一燒,脖子一硬,他便用衣袖捂住鼻孔,咕咕咕地笑。果然,我又一串響屁噴了出來,似乎把那盞小小的油燈苗也沖得搖搖晃晃。

  每天晚上,阿嘎早早地燒好洗腳水,端到我的腳下。我知道,阿嘎是想我早早地休息睡覺。那時,煤油很緊俏,酥油又燒不起,所以家家戶戶都早早地吹燈睡覺。我洗完腳,阿嘎便吹滅了燈,縮回他的卡墊上,摟著那隻毛色半黑半白的貓,盤腿坐在卡墊上。我知道,我不睡阿嘎也不會睡。屋內漆黑一團,連爐子上的火星子都看不清,潮濕與寒冷便爬上背心,如果不縮進被窩,腳趾頭便會凍得麻木。我躺在鋪上,聽著阿嘎濁重的呼吸聲與貓的呼嚕聲一應一合,那是最醉人的催眠曲。

  不久,睡夢便把我完完整整地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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