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灣刑場上響起無字的歌
2024-10-04 06:50:42
作者: 何蜀
《新蜀報》1931年12月31日刊載青年社報導,題為《昨日槍決三共黨 周世傑羅曼生鄭佑之圖謀不軌》,文中稱:
周、羅兩人已判處死刑,於昨日午前槍決矣。又共黨省委鄭佑之,在共黨中原有第二馬克思之稱,被二十一軍部派隊在桂花街五世同堂院內捕獲,判處死刑,亦同時執行雲。
這是一個寒冷的日子。重慶城上空彤雲密布,行刑隊嗚咽的號音在寒風中顫抖著,驚起了羅家灣刑場荒坡上的一群寒鴉。
這是兩個月前楊仁傑、李家俊二烈士犧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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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沒有響起口號聲,因為鄭佑之和羅曼生、周世傑三人都已被敵人上了俗稱咬牙棒的「鎖口符」,即以布條塞進口中並用木棍卡住,木棍兩頭用繩索勒至頸後捆緊,使口、舌不能動彈。
忽然,監斬官和士兵們都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這是從犯人喉頭吼出的歌聲。
最先「吼」歌的是鄭佑之。
周世傑和羅曼生聽到這歌聲,精神為之一振。這是他們都很熟悉的《國際歌》,儘管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唱過這支歌了,但那悲壯激昂的旋律和充滿號召力的歌詞卻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他們也跟著拼盡全力吼了起來。雖然不能唱出字句,但他們都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的罪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
鄭佑之以他最後的生命力縱情吼唱著,他滿面蓬亂的鬍鬚在這最後的吼聲中顫抖著,他那往常因近視而顯得無神的眼睛此時變得格外明亮。
平時總愛佝僂著背脊的高個子的羅曼生,這時也挺直了身軀,昂起了頭。
周世傑脖子上自殺時留下的傷口在用力吼唱時迸裂開了,一縷縷鮮血沁了出來……
無字的歌聲在強勁的寒風中飛向遠方。
風從長江吹來……
風從嘉陵江吹來……
半個世紀之後,周世傑的妻弟陳家國回憶了現場情景:
……元旦之前,大監里提出所謂「罪大惡極」的三個「共匪」,捆綁在刑轎(無頂)上,插標子,吹殺人號,反動軍警押送遊街示眾……在刑場上(今文化宮大門上面,上羅家灣馬路邊寬曠地,即今之中二路防空洞鄰近馬路邊,當時無房屋,荒野地)周世傑又作最後掙扎,被打中四槍,見屍體還在蠕動,反動兵再向周世傑頭部補開一槍,血濺肉飛,周才斷氣,一隻眼被打爛,含恨死亡。當時川東師範校址就是今之文化宮,上千的同學都跑去觀看……家屬們哭聲一片,尤其是我姐,撲在姐夫屍身上,哀慟已極……
鄭佑之烈士胞弟鄭瑞符於臘月初八日才得到重慶友人來信,得知了其兄遇難的噩耗,第二天找來《新蜀報》看了,確證了此事,這時已是鄭佑之犧牲半個月之後了。鄭瑞符急忙束裝起程,經五天路途勞頓趕到重慶。這時重慶城仍在大搜捕中,戒備森嚴,到處是軍警盤查。他人地兩生,到哪裡去尋找兄長的墓地?
正在一籌莫展間,突然遇到一個同鄉族人,那人告訴鄭瑞符,在鄭佑之遇害當天,他曾托一工人跟蹤至埋葬之處,記住了烈士的墓地。另一位同鄉好友事後還曾尋到墓地去插了竹棍作為標記。
於是,第二天他們由那工人帶領,去長江南岸銅元局後面善堂所捐的公墓地帶找到了那個墓地。但是因為已相隔半月之久,每天增加的新墳累累,連作標記的竹棍也已被埋入土內了。他們又東尋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到那竹棍,判定了地方,開冢啟棺,終於找出了鄭佑之烈士的遺體,面目、鬍鬚尚可辨認。眾人強忍悲痛,將烈士遺體抬到長江邊上,請人攝影取像,另行購買衣棺裝殮。
這時,竟出了一件奇事。據鄭瑞符回憶:
此距殉難時已二十日,又系臘雪紛飛,水寒冰凍,我撫其屍,而傷口鮮血直流,人咸目睹,噫亦奇矣!
同案中另一「要犯」,正在涪陵擔任清共巡視員的薛彥夫,被二十一軍軍部派船到涪陵抓回。誰知返程時遇上冬季長江大霧,輪船在洛磧沙灘上擱淺,耽誤了時間。抵達重慶時已是新年前夜,到處響著鞭炮聲,軍部官員們已經放假。
軍部大門口的衛兵正用一張小桌擺了酒菜在猜拳行令,見到押了犯人來,滿面不悅地抱怨:
「啷個這陣才來?軍部等不及了,那三個昨天中午都拖出去殺了!……」
衛兵一邊叫人到對面瞰江旅館去喊在那裡賭錢的守監衛兵過來收犯人入監,一邊又好心地叫薛彥夫坐下來將就吃點,並告訴他,殺他的斬標都是寫好了的,他來晚了,算他命大。軍部要節日後才上班,不管啥子大案,只要擱冷了就好辦……
新年後,薛彥夫通過他那在軍法官李靖伯(特委會負責人李根固的叔父)家中做家庭教師的妻子找軍部的各方面關係上下活動,利用被稱為「劉湘的靈魂」的二十一軍參謀長郭昌明的關係,終於僥倖撿回一條性命,不久,被轉入反省院關押服刑。
同案中另外兩個被捕的良心會成員張月星、王介藩,被關進巴縣大監後,張月星被轉到反省院服刑,於1932年4月與薛彥夫同時獲釋。王介藩在巴縣大監中曾帶頭髮起簽名上書,要求上前線參加抗日,當時報上曾有過《坐監不忘救國,王介藩等請戴罪殺敵》的報導……
但事情並未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