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奇門河邊吊腳樓的秘密
2024-10-04 06:49:59
作者: 何蜀
天漸漸黑下來,長江上不再有輪船的汽笛聲鳴叫,只剩下江邊木船上幾星閃爍的燈火。從附近傳來有人用二胡拉奏的淒涼的《病中吟》樂曲聲。雨早已停了,江潮的拍岸聲顯得更加洶湧澎湃。
一個頭戴竹笠的人踩著滿地積水,來到儲奇門外城牆邊的一條臨河小街,輕輕拍響了一家獨門小院的木板院門。
「哪一個?」門內一個婦女的聲音警覺地問。
「合川的張老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戴竹笠的人閃身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鄭大哥!」那婦女吃驚道。她臉上架著的眼鏡片在夜色里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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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鄭佑之。他摘下竹笠,低聲對那婦女說:
「進屋去說……」他又對聞聲走出屋來的一個年輕小伙子說,「賴兆年,你看到門……」
走到屋裡,鄭佑之待那婦女也在擺了一盞菜油燈的桌邊坐下,才緩緩開口道:
「汶萊之被捕了……」
汶萊之是文強此時在黨內的化名。那婦女聞言大驚,急問:
「怎麼搞的?關在哪裡?有辦法救不?……」
「你莫著急,事情我已經了解了……」鄭佑之詳細講起了從良心會得來的情報,最後,他安慰說,「你放心,特委會不曉得汶萊之現在的事,只以為他才到重慶來,已經脫黨,他不會有危險……再說,特委會也不比以前了,現在裡面有我們的人,我都安排了,一有機會就把他救出來。你先安排秘書機關做好應變準備……」
「好!家裡的事由我安排就是……大哥,一定要想法救他出來喲!」
「二姐,你放心!」鄭佑之肯定地點點頭,匆匆告辭了。
鄭佑之一般不來這個地方。
這裡是中共川東特委秘密機關,過去是中共四川省委秘密機關。那個婦女就是前中共四川省委書記劉願庵烈士的遺孀,第一屆中共四川省委委員,長期作地下省委秘書工作,被劉願庵烈士在遺書中稱作「我最親愛的琬」的周敦琬。
劉願庵犧牲後,因為這個地點並未暴露,所以機關沒有搬遷。周敦琬也仍然住在這裡,繼續領導秘書機關的工作,有時還兼作軍委、宣傳等方面的工作。李鳴珂烈士的遺孀李和鳴、前省軍委秘書李覺鳴,以及省行委撤銷後的省委書記程子健,都曾在這裡居住。文強到重慶後,也住到這裡。他們裝扮成一家人,周敦琬稱二姐,李和鳴稱三嫂,李覺鳴稱老五,程子健稱小舅爺,文強稱三弟……對外以出租柏木船為掩護。這裡是單門獨院,並排幾間依傍河岸搭建的「吊腳樓」木板房,後窗外就是大江。外人決不會知道重慶乃至四川發生的許多革命活動都是從這裡傳出的火種。
文強住到這裡後,在共同的鬥爭中與周敦琬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兩人於這年春節里結為夫妻。省委遷成都後,文強奉派留駐重慶擔任川東特委書記。這裡便又作了川東特委機關。
周敦琬,是當年四川共產黨人中又一個傑出女性。她原是江津縣白沙鎮一個大家閨秀,父母分別屬於當地周、鄧兩大家族。她畢業於北京女師大,精通英、法兩國語言,本來可以有幸福美好的個人前程,但是她卻以天下為己任,毅然走上了革命道路,投身險惡的地下革命鬥爭,成為第一任中共江津縣委書記,第一屆中共四川省委中的第一個女委員。當年曾在四川省委同她一起工作過的任白戈後來在一篇回憶劉願庵烈士的文章中對周敦琬作過這樣的評價:
當時周敦琬是省委委員,負責婦女方面的工作。周有相當的工作能力,積極熱情,深受同志們的讚許……
在中共四川省委1928年8月寫給中央的一份報告中,談到有的幹部犧牲了,有的調離了,有的出外巡視未歸,留在重慶的只剩下程子健和周敦琬兩個人,而「周不能到各茶樓旅店去做接頭工作(因為她是女子,在四川封建社會中為工作不能不顧忌)……」由此可見她當時工作之艱苦及肩負責任之重大。
周敦琬此時的處境也是十分危險的。地下組織屢遭破壞,二十一軍特委會已經搜獲大批中共秘密文件,而其中有不少地方都提到了周敦琬。在特委會編寫於文強被捕之前的《省行委之重要文件及表冊》這份報告中,就摘錄了好幾份中共四川地下組織文件中的「人名地名之有重要關係者」,其中就有這樣的內容:
(1930年12月21日會議)
(五)常委分工辦公問題 川南乃智(作者註:即萊之,文強)管理,川東川西小山(作者註:即程子健)管理,川北及江津榮昌合川鄧完管理。
(1931年2月2日黨團省委常委聯席會議)
(十)鄧完調回秘(書處),黃女士調下東。
(1931年2月9日會議)
(四)軍委問題 暫由小山、鄧完、興華為軍委會,照常辦公。
其中多次提到的「鄧完」,即是周敦琬的名字的諧音。
但是特務們根本想不到這個重要人物鄧完竟會是一個「女流之輩」。因此儘管他們把這些文字摘錄出來並費盡心機加以研究,也始終不知道有個經常埋頭進出於儲奇門城門,手上挽個菜籃子,戴著近視眼鏡的家庭婦女,會是一個正在默默領導著地下黨人同他們進行殊死鬥爭的女革命家。
鄭佑之走後,周敦琬插好院門,心情沉重地在夜色中默默站了一會兒。
她與劉願庵結婚才一年多,丈夫就在留給她一封激情如火的遺書後壯烈犧牲。現在,劉願庵犧牲剛一年,她與文強的結合還不到半年,又面臨新的打擊……
但她畢竟是堅強的新女性。她定了定神,聽了聽周圍的動靜,果斷地叫過去在川東紅軍中作文強的衛士,此時擔任川東特委機關警衛的賴兆年,去把已經睡下的小交通員何萬平喊起來,悄聲向他們交待了任務,開始著手進行應變準備……
那個年代已經離我們十分遙遠了,當年處於地下的革命者們有些什麼秘密工作方法,今天已經鮮為人知。值得慶幸的是,當年曾與周敦琬一起工作並結為夫妻的文強,在半個世紀之後所寫的回憶中,詳細地憶及了在當年川東特委機關里,由周敦琬親手管理的秘密文件保管機關的內幕,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資料:
我記得精心設計的廚房和廁所,被我命名為黨機關的政治保險箱。她設計的一個子孫桶(即俗稱馬桶的東西),從來就不是大小便之用,而是由她獨自一人收藏黨的機密文件的寶庫。她故意將子孫桶的表面弄得稀髒,不堪入眼,使誰看了都會噁心,退避三舍,實際上是用彩筆塗上的多種暗色,白天和夜間在反光下顏色不同,總的原則,是要使人厭惡。凡屬她放過的位置,只要有人輕輕搬動了一下,她神目如電,立刻就會發覺。這隻子孫桶,裝有五六層底板,我親見她由拆開到裝上,像善射的獵手弄槍一樣地敏捷熟練,靜悄悄的一點聲響也沒有。更難得的是子孫桶的底層,緊貼地板的空處,只要輕輕一按,立即下沉不見了,有如魔術一般,最令人難解的,即在原來置桶處,換成了一隻菜籃,還有小雞小兔一類的小動物在睡眠著。……廚房,修了一座洗菜倒水並排水的立體容量不大的水斗木結構的東西,用鑌鐵管通到吊樓下陰溝。從表面上看,就是供倒水之用,任何人也不會懷疑還有其他的作用。……當她表演給我看時,只見她將木牆板上掛著菜籃處的一枚大鐵釘輕輕向里一推,即戛然發出沙沙的水聲,而且就是如此一按而罷。當我急問是何作用時,她才笑著對我說,這一設計的精巧,有鳴珂的一份功勞呀!於是才從容地介紹,謂木牆板是雙重的,在雙重板內裝有一隻汽油桶,桶內經常都注存著滿滿的清水。只要將大鐵釘向里一推,桶上安置的開關就打開了,然後桶內貯備的水,就通過一隻大竹筒流入隔牆板的排水斗,排斗下流的水柱,又觸動了所謂廁所里下沉的機密文件箱,便將保密必當緊要銷毀的文件,不到兩分鐘內,就沖入陰溝中去了。她與鳴珂合作搞成之後,曾經試驗過兩次,凡被沖入陰溝的文件紙張,幾乎都被沖成了稀漿了。
就在周敦琬檢查好她的「政治保險箱」並布置秘書機關採取應變措施的同時,鄭佑之領導良心會展開了營救文強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