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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46:24 作者: 王雨/黃濟人

  盛暑,南京港喧囂異常。停靠的、駛來的、待發的輪船濃煙飄裊,汽笛聲此起彼伏。下船的、候船的、登船的人流熙熙攘攘。剛從加拿大風塵僕僕歸來的盧作孚,送妻子蒙淑儀和女兒盧國懿、盧國儀登船進到艙室內。

  大女兒盧國懿要去美國治病,工作放不下的盧作孚只能送她到這裡,由妻子蒙淑儀和正放暑假的二女兒盧國儀代他送盧國懿到上海,轉乘去美國的海輪。此時,大兒子盧國維還在國外。剛從中央大學畢業的二兒子盧國紀遵照他的意願,上個月帶了妻女去重慶天府煤礦工作。就剩下17歲的麼兒子盧國綸陪伴他在南京了。

  已經從金陵大學畢業一年的27歲的盧國懿因聲帶破裂,嗓子啞了。尋遍成都、重慶、南京、上海的醫院均無法醫治。可憐天下父母心,盧作孚萬般心疼,想到自己小時候說不出話的那種難受味道,下決心要醫治好女兒的病。他這個沒有錢的大亨只好向公司借錢,送國懿去美國治病,也在那裡繼續攻讀學業。

  「爸爸,你事情好多,天氣這麼熱,一定要注意身體!」盧國懿沙啞聲流淚說,「你都55歲了,不能總是拼命做事,千萬千萬要保重身體!」

  盧作孚坐在盧國懿身邊,把女兒肩頭,說:「女兒,你喉嚨不好,就莫要說話了,爸爸曉得,曉得的。」

  盧國懿拿出張字帖展開,上書「願人人皆為園藝家,將世界改造成花園一樣」。落款盧作孚。盧國懿是學園藝的,這是父親4年前的9月10日為她手書的題詞:「爸爸,我會將這字帖珍藏的,我會努力的!」

  盧作孚笑道:「女兒,我們都努力……」

  

  「嗚,嗚嗚——」輪船就要起錨。

  蒙淑儀道:「作孚,要開船了,你快些下去!我和二女子送國懿到上海轉船後就回來,你得聽國懿說的,千萬要注意自家的身體!」

  「爸爸,走得了,我送你下船。」21歲的在金陵大學讀書的二女兒盧國儀說,拉了父親起身,挽了他朝船艙外走。

  走出艙門後,盧作孚回望大女兒盧國懿,淚目閃閃。盧國懿淚水如注。下船後,盧作孚立在碼頭邊,向船舷邊的妻子和兩個女兒揮手。她們也向他揮手。輪船啟動了,向下游駛去。船舷邊的盧國懿淚水飛灑,癟嘴呼喚爸爸,直看著父親那瘦條形的身軀消失在茫茫遠處。

  送走國懿後,渾身汗濕的盧作孚往回走,心裡空落落地,不曉得女兒的病能否治好,不曉得何時再能見到她。他沒有想到的是,國懿這次離別南京離別祖國後,他父女倆再也沒能見面。

  程心泉在南京港門外等他。

  小車開動,離開南京港,沿了林蔭夾峙的大街行駛。路過一家銀行時,銀行門外圍滿了擁擠的人群。

  程心泉看著,嘆曰:「唉,又是搶著取錢的人。8月19號,國民政府宣布改革幣值,發行金圓券,弄得人心惶惶。」

  盧作孚憤然道:「啥子改革幣值,實際是大肆搜刮民財,這一下就搜刮民財三億七千多萬美元。我看啦,要不了多久就得宣告失敗。」

  「就是。」程心泉說。

  盧作孚想到啥子,問:「心泉,『南海』輪運行如何?」

  程心泉道:「『南海』輪4月24日首航日本,5月17日返回香港。現在,運行很好。」

  盧作孚感慨道:「這是我公司遠洋航運的良好開端!」

  程心泉點頭,笑問:「啊,盧總,你這次是從日本東京飛回上海的,日本現在啷個樣?」

  盧作孚道:「我對他們農村進行了一些考察,其實日本的鄉村跟中國的鄉村並沒得兩樣。房子的建築極簡單,幾根小樹條釘上一些薄木板而已,十之九是草房。吃飯時,推出一張小桌子,有的連小桌子都沒得,乾脆就圍坐在地上。晚上,席地而睡。可以說,其生活較之我國農民還更簡單一些。」

  「啊,這樣。」

  「不過有一點不同,政府幫助他們。第一,是電力的普及,幾十匹馬力、幾百以至幾千馬力的發電設備隨處都是。農民可以充分用電,因之,小工業也應運而生;第二,五萬多公里的鐵路,把交通弄得極其方便;第三,灌溉便利。他們逐步解決了生活問題,也就好解決教育問題了……」

  盧作孚回到辦公室後便開始工作。跟隨他回來的程心泉為他泡了熱茶,將搖頭風扇拉得離他近些。朱正漢拿了信件、函件和文件來放到盧作孚身前的辦公桌上。盧作孚立即閱看、處理。看到一份今年的會議紀要時,他很感欣慰,這是記錄4月21日他在重慶主持召開的天府煤礦有限公司第二屆股東大會的紀要,大會報告,該公司去年盈利303793萬元。又看到一份今年的文件時,他心裡感到踏實。這文件稱:「1948年5月13日下午2時,盧作孚在重慶民生大樓主持召開了歡迎會,歡迎民生公司第二十四屆當選董事及監事就職。下午2時半,民生公司董事會召開了第二十三屆臨時董事會議,推舉鄭東琴、何北衡、晏陽初等9人為民生公司第二十四屆常務董事,鄭東琴為董事長。盧作孚列席了會議,並被聘為公司總經理。」由鄭東琴任董事長他是滿意的。處理完這些公文、信函,盧作孚想起一件事情來:

  「啊,正漢,我5月19日臨去加拿大前,上海私立中華工商專科學校那三億元捐款的事情落實沒得?」

  朱正漢道:「落實了,按照你的批示,早已通知交通銀行的錢新之,把錢轉撥給該校了。」

  盧作孚點頭:「那學校的沈校長,還有校董張群都給我信函,他們要修建大禮堂,需要五十億元。我們目前經費緊張,也只好資助三億元了。」

  程心泉過來說:「我們的經費確實吃緊,聽說加拿大那兩家造船廠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盧作孚點首:「他們以虧累不堪為由,向我公司提出必須增加30%的造船費,否則就宣布破產倒閉。」

  程心泉說:「他們這是要挾。」

  盧作孚說:「是啊,我這次帶了童少生和加拿大籍顧問皮爾士去加,幾個月里,奔走於渥太華、蒙特婁和魁北克之間,收集了不少資料,跟他們進行了多次艱苦談判。」

  朱正漢關切道:「聽童經理說,你日夜操勞,心臟病復發,又出現了脈搏間歇。」

  「老毛病了,不關事的。」盧作孚說,喝口茶,「最終的談判結果是,我公司同意負擔津貼補助的三分之一,加拿大政府承擔三分之一,他們造船廠自己承擔三分之一。唉,這個一波三折的加拿大造船談判才算告終。」

  朱正漢道:「起因都是國民政府擔保一拖再拖造成的。」

  盧作孚點頭,萬般無奈:「我們是急等著輪船啊!」

  電話鈴聲響,盧作孚接電話:「喂,我是盧作孚……啊,是少生呀……你現在的擔子重,為了管理好越來越多的分公司,所以才把上海分公司擴大為上海區公司,由你任上海區公司的總經理,對總公司負責,直接領導天津、青島、基隆分公司和汕頭、福州、廣州、香港等辦事處。我有一個希望……希望你跟上海區公司的宗之琥副總經理搞好團結……好,這我就放心了……嗯,你們下設船務、業務、財務、供應四部可以……好,我同意,由你兼任船務部經理,由宗之琥兼任業務部經理……對的,原上海分公司各科還是保留,還是負責原來分管的事情……好,好……你們辛苦了……再見!」放下電話,手捫胸口,臉冒虛汗。

  程心泉發現:「盧總,你又發病了!」

  朱正漢連忙拿了藥片和白開水來:「盧總,快,吃藥!」

  盧作孚吃藥片,靜息一陣,揮手道:「好了,就這麼一會兒,沒得事情了。」叮囑道,「現在是8月底了,入秋之後,我們在加拿大訂造的9艘新輪船就要開回國來了,我們得加緊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

  程心泉做記錄:「第一批先來兩艘吧?」

  盧作孚道:「『荊門』和『夔門』輪秋天完工,是第一批,另外7艘輪船也將陸續造好。要做的事情實在多。現在,公司的海運業務逐步向南洋拓展,看來,香港辦事處也得提升為分公司才行。心泉,你儘快回重慶總公司去,那裡的事情不少。正漢就跟著我。看來,我是必須在重慶和上海之間兩頭跑了。」

  程心泉、朱正漢點頭。

  盧作孚擔憂道:「唉,內戰不斷,這長江內河航線的不測事件隨時都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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