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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噓——轟嘩！——」

  

  呼嘯的密集的炸彈飛向頑守密支那的日軍陣地，驟然爆炸，頓時，火光沖天，劃破黎明之黑暗。美國14航空隊的轟炸機連番向日軍陣地俯衝投彈。

  1944年8月3日凌晨，最後攻克聞名世界和象徵西線戰事勝利的這場緬北重鎮的戰鬥打響。在美機的連番轟炸下，躲在堅固水泥掩體裡的眾多日軍拼死頑抗。中方炮兵萬彈齊發，朝敵陣地猛轟。步兵迅速向密支芝那敵軍司令部推進。

  50師150團敢死連由連長帶領全連官兵，趁天色未明，朝敵司令部那旱堤衝去。身先士卒的連長，舉手槍，尋找有利地形從左側向壩上爬行。

  萬籟俱寂，只有輕微攀登的聲音。

  擔任翻譯聯絡工作的著軍裝的盧國維要求參戰，被阻止在了營部的掩體裡。他這個重慶中央大學機械工程系畢業班的學生，終於上了抗擊日寇的西線戰場。他很想跟著連長衝鋒陷陣，卻又不得不執行軍令。

  盧國維和夥伴鄧蜀生就借了戰火的光亮輪換用望遠鏡前望。他再次從鄧蜀生手中奪過望遠鏡看時，心裡「咯噔」一下，看見衝上去的連長和幾個士兵剛在壩頂露頭，就被日軍的槍彈擊倒了。副連長立即帶人跟去，翻上堤壩匍匐前進。「噠噠噠」，敵人從暗處射出槍彈，擊中了副連長和幾個士兵。緊跟在副連長身後的一排長又揮手指揮前進。士兵們的幾挺輕機槍瞄準了暴露的敵火力點猛射，打啞了敵方火力。一排長擰眉喊話，組織再次衝鋒。頑固的敵人射出來散槍，一排長應聲倒下了。二排長又跟上去，指揮步槍、衝鋒鎗、輕機槍齊朝敵人射擊，成千發子彈射向敵人掩體……盧國維激動地振臂喊，打，狠狠打！鄧蜀生就奪過瞭望遠鏡去看。

  這場戰鬥打得慘烈、悲壯。

  盧國維從戰報和態勢圖上了解到，緬北的東西兩線，中國遠征軍都是絕對主力。哪怕是在叢林中搜索單個分散頑抗的日軍，美國軍人都是讓中國士兵走在前面，他們則遠遠跟在後面。敵狙擊手往往把自己捆綁在樹幹上，隱蔽於葉叢里。敵人透過葉隙能看到你，你卻看不見他。原來，喜揀輕活乾的美軍擔任搜索，被日軍狙擊手的冷槍打死打傷不少。中國士兵多來自四川，個子小，靈巧，輕裝，慣於山林作戰，有對付亞熱帶叢林蛇多、螞蟥多、沼澤多等惡劣條件的經驗，日軍很是懼怕。盧國維後來在昆明陸軍總部了解到，日軍印支泰馬戰區司令寺內壽一被俘後，他日記上有這麼段話：皇軍在東南亞戰場上可以一個師團對五個印度師團或兩個英國師團，與美國師團可一對一，但兩個日本師團還難以應付中國駐印度遠征軍的一個師團。可見，在寺內壽一眼裡，中國抗日遠征軍具有何等頑強的戰鬥力。為此，盧國維很佩服這些艱苦抗戰的中國軍隊，為家鄉四川的這些士兵引以為豪。

  這場戰鬥終於告捷！

  天亮時，頑守的日軍三三兩兩從掩體和工事裡舉白旗走出來。持手槍的盧國維為犧牲的中國官兵痛惜，也為消滅日軍而解氣，就想到前幾天看昆明京劇團慰問演出那台子上的橫幅，是總指揮鄭洞國題寫的六個大字：「復見漢家威儀」。心想，猖狂的日本鬼子，你們也有今天之下場，哼，我中國軍民是不可欺的！

  「G2，要是能親手殺滅日本鬼子就解恨了！」盧國維說。

  「G3，那才過癮呃！」鄧蜀生道。

  參謀長根據派克少校指示，分工盧國維擔任「我軍作戰」翻譯，鄧蜀生擔任「敵情」翻譯，按美軍代號分別為G3、G2。G1為人事、G4為後勤。

  有幸參加或者說觀看了這場戰鬥的盧國維和鄧蜀生都好振奮，之後，兩人乘坐吉普車返回第14師師部。

  坑坑窪窪的公路兩旁，濃密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夏日強烈的光焰針尖般從葉縫間灑落下來。無處不在的小咬叮得人身上又癢又痛，還起小紅疙瘩。此時，二人都感覺不到，興奮地說著打日本鬼子的事情。盧國維就說到了父親那民生公司在這場戰爭中的巨大犧牲，尤其說到了宜昌大撤退的艱苦和「民俗」輪被日機轟炸之血債。鄧蜀生憤然道，非消滅日本鬼子不可！盧國維說，對，徹底消滅！

  「嘎吱——」

  吉普車停了下來。

  司機朝他倆歪頭：「看，那個美國大兵！」

  他倆看見，公路邊的岩穴下，有個半脫軍裝的美國大兵正在興致勃勃用利刀切割連皮帶角的野鹿肉。

  盧國維、鄧蜀生下車，好奇地走過去。

  「Hello！」盧國維朝他招呼。

  「0k！Tvenison？」美國大兵熱情回應，問他們要不要鹿肉，「Freshly caught，you can see several large！」說是剛捕獲的，表示可送他們幾大塊。

  盧國維很想要，又想到軍紀：「Thank you！」擺手笑，沒有接受。

  雙方以輕快的微笑結束了這有趣的邂逅。

  吉普車繼續朝東北方向的師部行駛。密林漸漸稀疏，視野開闊，陽光明晃晃的。盧國維思念起東北方的遙遠祖國的父母來。

  太平洋戰爭爆發，瘋狂的日寇相繼攻占香港、緬甸，切斷了中國海陸國際通道，又加緊了對滇、黔的進攻。在此國家生死存亡之秋，中美雙方決定加強合作，通過空運中國遠征軍到緬北和印度，從東西兩線夾擊日軍，打通滇緬、密曼公路，以殲滅緬境頑敵，進而從西南開始大規模反攻。在這西南公路的建設上，盧作孚是積極倡導、組織、實施者。

  美國增派了空軍戰機和陸軍部隊，運送了可裝備十多個師的武器、彈藥和車輛，還運送了工程、通訊、油料、醫療等設備器材到昆明和印度的雷多。為接受、使用好這些設備器材，以利雙方遠征軍聯合作戰，去年秋天，國民政府向川、滇、黔各大學徵調應屆畢業生作譯員，經短期英語會話和軍事術科訓練後，分配到雲南、廣西、緬北、印度的中美軍事機關、部隊、醫院、倉庫和前身為陳納德將軍領導的飛虎隊的美國14航空隊擔任翻譯聯絡工作。

  盧國維完全符合條件。

  當教育長在學校傳達徵調文件後，盧國維的心情不平靜了。他曉得，這是一項艱險的工作，也是報效國家的好機會！就主動請纓，也擔心父母不同意，而父母卻從一開始就完全支持他應徵。他心裡明白，父母是萬般疼愛自己的，就如同自己對父母的感情一樣。為了保衛祖國，他們作出這決定是痛苦的。

  經過在重慶兩個月的學習培訓，譯員訓練團結業。今年4月30日早晨，他回家向父母告別。到前線後，他分配在屬於西線戰場的新6軍第14師所轄40團，因陳誠早年任過該團團長，很受重視。

  吉普車飛速行駛，高大的林木漸勢變成了矮樹叢，一路塵土飛揚。吉普車和車上的人都滿布黃色塵土。盧國維看鄧蜀生和司機，他倆的眼珠、眉毛、鼻孔都看不清楚了，就想像到自己的模樣兒，撲哧笑了：

  「G2，你我這臉上這灰塵呀，簡直可以用精密測厚儀量出厚度來了！」

  鄧蜀生盯著盧國維，也撲哧笑：「這埋藏有豐富石油和寶石礦的緬北大地，黃土的灰塵里莫不有黃金呢，回去洗一洗、淘一淘，怕會淘出金子來呃！」

  他兩這麼說時，司機將車停在了一條小溪邊，招呼他倆下去洗洗，說是快到師部了。

  三個人都下車來，都使勁跳，抖落灰塵。盧國維發現，路南這條小溪的流水清澈無比，與路北那積滿黃塵、活像泥坯的矮樹叢形成鮮明對照。笑道：

  「這緬北大地，可以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成語的反義呃！」

  三人洗淨後，吉普車繼續前行。

  不久，看見了遠處那片森林，第14師師部就隱蔽在這片距印度雷多市鎮兩英里的森林裡。師部的各個部處、衛生連、汽車連以及美軍聯絡團的帳篷都隱蔽在那森林裡。那個大操場被參天大樹的密葉內伸覆蓋，從空中也難發現。帳篷是淺灰色，與印度的田野近似。美軍聯絡團的帳篷均是圓形，活像蒙古包，一道門進出。盧國維他們所住的帳篷離之不遠，可與美軍士兵互相揮手招呼，都感到高興，閒暇時還串門聊天。

  吉普車駛進森林。林中，草木繁茂，空氣清新，大異於雷多機場和田間的濕悶。偶有孤鳥飛鳴，夜裡還可聞豺群淒嗥。

  吉普車駛進了師部大營門，開到那片三面圍著營帳的操場裡，在操場西側的營帳前停住。盧國維和鄧蜀生下車，朝司機揮手道別。盧國維和鄧蜀生朝自己住的帳篷走，一個勤務兵跑步前來，朝盧國維敬禮，G3，參謀長有請！

  盧國維去見參謀長時，心想，有啥子事情呢？

  參謀長室和師長室在同一棟高台篷房裡，面對操場。平台和房屋均系整根粗大的楠竹捆綁而成，屋頂鋪有草綠色帆布。屋內分隔成一間間辦公室和臥室。這森林中，日照方向幾乎不分東西，透過茂密枝葉的陽光不但威力盡斂，簡直惹人好感。指揮機關憑藉地圖、電話、收發報機和作戰態勢圖日夜緊張工作。

  盧國維到參謀長室門前，挺胸並腿：「報告！」

  「進來！」參謀長在屋裡回答。

  盧國維進屋，再次敬禮。

  參謀長從作戰地圖上抬起身來，笑道：「G3，你來囉。攻克密支那後，西線已無重要戰事了，雨季也來囉，我駐印遠征軍奉命休整。你呢，還休息不成，馬上去趟加爾各答，去聯繫全師需要的印刷品，主要是催運訂的貨。」

  「是，我馬上動身！」盧國維答，「參謀長還有指示沒有？」

  參謀長道：「你要裝滿水壺，帶上B、D美式乾糧，我讓汽車連派吉普車送你到丁蘇吉亞，你憑我們駐印遠征軍司令部的證明，去乘直達加爾各答的火車。」

  「是！」盧國維答，心裡竊喜，他還沒有去過加爾各答！

  「哐當，哐當……」通往加爾各答的蒸汽火車行駛著，盧國維挨坐窗邊看景色。沿途山林河川很少，沒有好的風景觀賞。倒是印度乘客多能用英語閒聊一些生活趣事，還不寂寞。火車停小站時，偶有英國、美國和印度軍官上下車；停大站時，則見有成隊的英、印軍隊在等候專列運送。列車經過高哈蒂、庫奇比哈爾和迪納傑布爾後，於第二天下午到達加爾各答。

  出站後，那些印度老人、小孩，看見穿中國軍服的年輕的盧國維，對他蹺大拇指喊，「中國！」「頂好！」有的小孩還跟著跑一程。

  盧國維住進了公園街埃斯特爾旅館。這是一棟四層樓房，後面有一大片綠茵草地。為了接待盟軍，旅館把床鋪全都換成了較寬的行軍床，被蓋、床單是白色的，像是兵營或醫院。大房間可住七八個人，房費五折優惠。進房間發現，全都住的是美國軍官，他們多數是來度假的。這些美國軍官見盧國維進來，都熱情招呼。有的打聽前線新聞，有的則問他來此的目的，以為也同他們一樣，要在加爾各答過幾天紙醉金迷的生活。言談間，也都表達了對中國軍人的敬意。夜裡，他躺在床上看資料，其中一份資料提到為指揮宜昌大撤退立下頭功的父親1944年5月再次獲獎的事情。他激動不已，為有這樣的父親而驕傲！就想到去年夏天，父親所著《一樁慘澹經營的事業——民生實業公司》那本書來，立馬取出來看。這是他臨上前線時特地帶上的。他看過多次了，此時再看倍覺感奮，是的，做人做事都要有一種精神，一種百折不撓、永不放棄的精神！

  盧國維要辦的事情順利，印刷已近完工，已經在包裝，三天內可交運。父親的榜樣潛移默化，老實做人，認真做事，盧國維牢記心中。他過細地查看實物、包裹和字樣，逐一核對清單，以做到萬無一失。

  盧國維回師部的當晚，向參謀長報告了此行經過，交呈了印刷公司的發運單副聯。

  參謀長拍他肩頭誇獎：「你得行！」

  盧國維見參謀長高興，囁嚅道：「參謀長，我，我能不能跟父親通個電話。」

  參謀長笑：「你父親盧作孚嘛，我曉得，是個名人！這樣，你用非保密電話打。」

  跟父親的簡短通話，使盧國維分外高興。

  「兒子，你有出息了，好生干！」

  「爸爸，你要注意休息，保重身體，問候媽媽和弟弟妹妹好！」

  打完電話，盧國維雙目閃閃。在這烽火戰場上，在這大森林裡，又聽見了遠方祖國的父親那熟悉的話聲！還得知，父親正在做準備，要經印度去紐約出席國際通商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