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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至今思米盧

2024-10-04 06:42:15 作者: 吳景婭

  米盧今安在?中國人似乎已無心關注了,因為曾讓我們悲喜交加的足球已從神壇滾了下去,變得滑稽。而且,只要富起來的中國人高興.就會有更多更多來自世界這個旮旯那個旮旯的教頭,欣欣而來。

  可以說,作為一個足球符號,米盧已玩完了。但作為一個男人的標本,一個不算性感的半截子老頭卻多少讓我難以釋懷——

  斯拉夫的悲惰

  

  《深深的海洋》說不盡斯拉夫民族的傷感,藍色的悲情高貴得令人窒息。這個太容易被戰火欺侮的國度,要讓兒女們寧靜地談情說愛真的好難。斯拉夫人就不得不爭分奪秒去珍惜和博愛,愛情、親情、友情一個不少地比天大、比地大。真到了風雲突變,要與哥們說一聲《啊,朋友再見》,也會在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壯美中,抒發對花朵和山崗的迷戀。毫不害羞地纏綿著女人式的纏綿,是歐羅巴人與亞洲人最大的不同,他們從不在乎自己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們崇尚像裸土一樣被上帝之犁翻出真實的淚和笑,淋漓盡致。

  由此,我曾常常懷疑米盧的來歷,這個有著一長串姓氏的同志,堅定地使用幾縷崢嶸的灰發掩蓋住五官的要害——那是兩隻灰兔般的眼睛,有很誇張的動盪,刺激著你的視覺和手:你以為總可以逮住點什麼時,它又蛻變為火,嫵媚地燃燒,卻隔著岸。你看到了熱烈。但離享受暖意的時刻還差了萬水千山。

  浪子的脆弱

  米盧也有著兒童一樣放縱的笑,但那是種早熟兒童的笑意,已懂得投其所好和趨利避害。有時,米盧的臉下雨了——手支住下巴,最是低眉的苦悶。但絕不會像當年那個德國教頭施大爺,一怒,發,衝冠,哪怕損傷了日耳曼民族理性的美感.也要完整維護歐羅巴人蹈海的豪邁;更不會有英國老伯霍頓的遲疑——這是愛種玫瑰的英倫島上的傢伙們改不了的缺點:大局上的波瀾壯闊總會被最瑣碎的小節出賣。他們常常笑不到最後。

  米盧從來就不屑與他們相同,甚至與《深深的海洋》以及藍色的悲情都無親密的關係。米盧是不穿長袍大褂的儒家弟子,縝密複雜的心機倒深得東方式的內功。這種藏而不露,一露就翻江倒海的狐狸.在西方神話中從來不是個好角色。但它一跑到東方就變成了絕色女子,有情有義,專幹些湧泉謝恩之事。

  米盧自然不是來謝恩的,他只是履行商業合同。應該表揚的是,他是個盡職的誠信者。至於他的內心世界則像萬里長城,充滿著要塞、險卡、暗道機關。儘管熱情的我們真想和米盧同志心心相印,親密無間,但卻永遠都靠不近他的河岸。米盧是浪子,他離開故國實在太長太長了,從美洲新大陸到古東方,他已為充滿風險和寂寞的漂泊生涯付出代價——容易忘卻和丟棄。想想一個面對航程遙遙無期的水手吧,以一葉扁舟的脆弱去對抗海洋,自然需要輕盈,需要像踏浪之鳥,杜絕承受—切分量。

  一個情字可能是分量中的分量。我們幾乎沒有在米盧的王國里發現多少他妻兒的蹤跡。雖然曾在長沙見到他與那位著名的緋聞女友雙雙簽名售書時的纏綿。但四目的傳情很是可疑,有種心照不宣的作秀質感,如同某種產品的促銷計謀。據說,米盧有個蠻情調的愛好——把他喜歡的地毯像抱美人似的抱回來,多多益善。不知這樣的尤物會放在米盧什麼概念上的家中——對於從形式到內核都是真浪子的他,真的沒有多少固態的夜,留給紅袖添香。他只是喜歡一些圖案旖旎的地毯為他虛擬出柔軟的幸福感。

  打濕了月亮

  所以,我們幾乎能理解五年前發生在中國上海夜色里的那些事了——當外灘海關的鐘聲箭矢—般穿過人們開始安詳的夢境時,米盧就那麼簡略地把一個叫李明的孩子棄在了大街上。他知道孩子會像個孤苦天使,零落於塵土,無辜地去承擔著一個經過整容後的真理。但米盧沒辦法。近六旬的他還身強力壯,足以支持他繼續去做浪子浪下去。中國雖然好山好水,人情溫暖,他在這裡得到的榮譽、感激、享受遠勝他國,但也只是驛站。他還得走。他只能勢利地把有用的東西放上自己的小舟,而撇下多餘。

  就這樣,現實主義的米盧,把東方的關係學學得很碩士的米盧,打濕我們的足球,如同打濕了我們的月亮——一個精神蒙荒時代難得的神聖。因為足球最體現人類原始力量的較勁,這種較勁本身最直接最透亮最公正。足球創造的英雄全是實刀實槍赤膊拼出來的猛士,任何整容或造假都徒勞。但,米盧卻將它打濕。

  被打濕的月亮已因骯髒而變質:過多的水分讓它飛行的姿勢變得拙笨。任何渴求輕颺的東西,如月亮、足球和靈魂必須守身如玉才能拿到去天堂的通行證。

  快樂的無恥

  米盧曾告訴我們,足球和許多事物都是可以快樂的,快樂得就像一場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可當一幫中國男孩跟著米盧大叔玩這種遊戲正起勁時,呼啦一聲,老鷹真來了——

  到現在,我們一想起鄰居韓國的西歸埔,那個以繁殖奇花盛名的溫柔鄉,還會不寒而慄。那曾是殺戮中國男人夢想和自尊的是非地。偉岸的沙器倒坍得如此利索,我們的男人從偉大的勝利者巴西人身邊走過時,肉體被繳獲,靈魂也無處包裹:巴西人不但以足球場上的大勝讓他們品嘗到弱者之痛,更以不屑換球衣的傲慢將他們最後的笑意撕碎——二十三個被輕蔑了的男兒心還會有何快樂可言?

  這樣的場景已是黑雨,會淅淅瀝瀝下在中國男人的軟肋處,下上好些年的。也許,好些年中,最讓中國女人忙碌的,便是抱住自己的男人,告訴他們:快樂是強者的獎盃;弱者除了咬牙切齒,臥薪嘗膽,笑一笑也是可恥的。

  何處是江東

  事隔許多年後我才知道,米盧告別中國的情景很是不堪:在機場,沒有足協官員的露面,更沒有弟子的淚水漣漣(所幸有著幾個稀稀拉拉的球迷撐場面)。米盧只得背著大包包倉皇地從這頭跑到那頭,連揮揮衣袖也不秀一秀。米盧身後真是寂寞無邊。

  當初一敗塗地的楚霸王不肯過江東,是為了人活一張皮,不要去鄉人面前丟人現眼。這便是男人氣。男人就得有點臉皮感,才能盡職盡責地做男人。而米盧式的機會分子是沒有江東的。沒有鄉意的人,自然不會為臉皮而生死。現代男人啊,都有點無賴式地把後果交出來,讓願意痛苦的人去痛苦吧,他們將活得更春意盎然,誰奈之何?

  女人的底線

  當米盧被一個喜怒無常的東方國度捧為神話時,我們只見到那位緋聞女友在他面前晃悠,成為所有鎂光燈討好的女皇。而米盧被冷落了,他真正的女人也出現了:有著墨西哥身世的太太和兩個混血女兒。她們真的是姍姍來遲了,在米盧的一個哈欠也會成為新聞時,她們竟不懂得利用中國人的好奇心來干點什麼勾當,結果讓另一個女人坐享了米盧的名聲。

  而米盧太太還是來了,她是以太太的方式和情感而來,並用墨西哥的大花裙拂去自己不太忠實的丈夫的塵土和怏怏心緒。她已不是米盧的美人了,但仍是江山。

  只是我們有了憤憤不平:我們知道墨西哥的仙人掌不畏沙漠和時光,經風雨、見世面。但當—個浪子要無窮無盡地浪下去,並且要為自己的浪蕩消費無窮無盡的艷遇和花朵時,女人還有沒有底線?

  這就是這個世道女人的悲哀,村姑愚嫗也罷,貴婦麗人也罷,一遇到浪子都往往扮起聖母或觀世音的角色,卻忘了地老天荒的付出,還是不見巫山。

  米盧今安在?大概還是在江湖上晃蕩。他的女人正在老去。世界上有許多這樣的女人都在老去,成為現代之神女峰——它聳立在如今的高樓叢林中,望一望,令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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