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2章 軍中干城 1．良心會

  鳳山官校禮堂主席台台口上方懸掛著寫有「新年擴大良心會」字樣的橫幅。

  台上，坐著孫立人與吳文芝、廖欣、柳丹青等高級長官。

  黃正則成了會議記錄者。

  台上將星閃耀，台下，官兵們濟濟一堂。

  主持人郭廷亮首先發言：「今天這個良心會，除了官校師生，還有防衛司令部在鳳山附近的各轄訓單位共500餘名代表。按業務來劃分，則有帶兵官、各兵種技士、軍佐人員、政工人員、雜役士兵等。每一個人都代表了一個單位、一項組織。每一位代表也都是按照民主程序選舉出來的。我們的孫總司令為了主持這個會議，也特地從屏東趕過來了。現在，我們請孫總司令訓話。」

  孫立人說道：「我們成立良心會，就是為了發動廣大官兵對丟失大陸、改革軍隊管理等重大問題進行深刻的反思，既冠名為良心會，我就希望每一個發言的官兵，都不要像過去那樣說人云亦云的空話、不痛不癢的套話和本人最不能容忍的假話，都必須摸著良心說真話。要讓你們說真話，我這個總司令就首先要帶頭說真話。」

  掌聲。

  孫立人繼續說道：「我們的最高領袖最近在高層軍事檢討會上一針見血地指出，戡亂以來，軍民風氣囂張，國家紀綱掃地，黨不成其為黨，軍不成其為軍，國民不成其為國民。在戰場上的軍心渙散、損兵折將，在政治上的動搖怕死、變節投降，在經濟上的物資匱乏、金融紊亂，才形成了敗象之徵，導致了最終的江河潰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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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烈鼓掌。

  孫立人張開雙手往下壓了壓，待台下安靜下來後繼續說道：「現在社會黑暗，人心不古，上行下效，不但做事騙人，說話也騙人，就是彼此不能開誠相見，埋沒了良心之故，所以才導致社會動盪不安。這種擴大的良心會，以後每兩個月要舉行一次，使許多問題能迅速得到解決，而在教育的著眼點上，則使每一個人都能切實做到本著良心說話，拿出良心做事。」

  掌聲。

  孫立人說：「我保證，每一個大膽說真話的官兵都會受到保護和鼓勵，絕不會有任何的後遺症。為了能縮短上下級之間的距離，更好地做到下情上達，我還把各部門的主管首長都請來了，至於隨我一同前來的吳校長、廖主任、柳總隊長几位高級首長，則只帶耳朵不帶嘴巴，只有列席的份，沒有發言權。當然，如果受到代表批評，則必須馬上作出解釋，我們堂堂的官校校長和政治部主任、學兵總隊的總隊長，解釋權還是有的嘛。」

  官兵大笑，熱烈鼓掌。

  孫立人說：「每一個高級首長和部門主官面前都有一本記事冊和一支筆，只要涉及他們分管的事便記下來。受到批評的部門主官，必須上台向代表們檢討，或是作出解釋。我說完了，下面，哪位代表來放第一炮？」

  郭廷亮迫不及待：「我是首次良心會的主持人，我來帶這個頭。我向眾位弟兄自報家門，我叫郭廷亮，現任官校示範營營長。作為一名跟隨孫老總征戰多年的老兵，我看到當下台灣島上軍政派系林立，相互排擠，傾軋，使我們這樣的中下層官兵在狹縫中壓抑地生存，加上反攻無望，情緒悲觀，美國人落井下石，斷絕了美援，導致我們的伙食豬狗不如，士兵逃跑的有之，自殺的有之，甚至連暴力火拼的惡性事件，在各地兵營里也時有發生。打了敗仗不可怕，丟掉了江山還可以奪回來，可一支軍隊像現在這樣沒了士氣，我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孫立人起立為郭的發言鼓掌，大聲贊道：「郭營長開了個好頭，既謂良心會，每一個上台發言的人就應當像郭營長一樣，要摸著良心說真話，而不要選些討長官歡心的話來說。郭營長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當前軍隊存在的嚴重問題，我們不僅要正視它，更要儘快著手解決它。郭營長，我委派你和我身邊的參謀、副官們都多抽時間下到基層去，及時地了解廣大官兵的所思所想，幫助解決他們的困難，在目前物資供應極其睏乏的情況下，只有這樣，才能以達安撫，使其盡職盡責。」

  一名士兵代表說：「我要給官校後勤科長李冬青同志提一條尖銳的意見，大家都知道，現在台灣物資極度奇缺，連軍眷購買生活必需品都要憑供應卷，可是，我們糾查隊前次在屏東檢查妓院時，卻在妓女的床上發現了3床軍毯，據妓女招認，說軍毯是官校的人去嫖妓時，用來充抵嫖資的。我並沒有證據證明這位嫖客就是李科長……」

  台下爆出一團笑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窘迫不堪的李冬青臉上。

  代表繼續說：「但是，軍毯這樣的物資是由李科長負責管理的，為什麼會流到妓院裡去，這個必須查一查。」

  李冬青趕緊上台，沖台下官兵鞠了一躬：「我是條老光棍，不瞞弟兄們，十天半月，會去妓院退退火，但我從來都是花自己的錢，現錢交易，公賣公買，絕對沒有用任何一樣軍需物資去充抵嫖資。這件事情性質相當嚴重，我一定會在科里嚴查，揪出違紀之徒，在下次良心會上向各位代表作個交待。」

  另一代表說：「我對官校教官的工作有意見，我認為有的教官軍閥作風相當嚴重，對待學員缺乏耐心，態度粗暴，少數教官甚至還有對學員口出惡言，拳打腳踢的現象。」

  柳丹青趕緊放下筆，離座上前解釋：「鳳山官校創辦之初，孫總司令就三令五申，嚴厲禁止教官體罰學員。代表反映教官中間仍然存在這樣的現象，這首先表明我這個總教頭的工作沒有抓好，我向受到體罰的學員道歉，我保證明天就向全體教官轉達代表的意見，今後若再發生體罰學員的行為，我一定讓他到良心會上，當著全體代表的面，把問題講清楚！」

  散會後，官兵們湧出禮堂，四下散去。

  柳丹青、郭廷亮、李冬青等走在林蔭路上，一路上說著話，出了大校門，過了公路，向著對面的黃埔新村走去。

  快到村頭將軍院門前，柳丹青擔心地對郭廷亮說：「總司令為了調動官兵們說真話，自己率先帶頭，語多尖銳，令人振聾發聵。官兵們受其感染，發言踴躍，夾棍帶棒，弄得吳校長和廖主任如坐針氈。你們這幫國軍中的少壯精英分子，語言激烈，甚而對總裁也有不敬之言，不知怎麼搞的，我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小郭子，自古來禍從口出，你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郭廷亮則不以為然，說：「孫老總一片苦心鼓勵我們說真話，我要把話藏在心裡不吐出來，怎麼對得起他？」

  與柳丹青同住一院的廖欣回到家中，氣憤地將軍服往沙發上一扔。

  老婆問：「誰惹你了？這麼大的氣。」

  廖欣恨恨道：「公開鼓動官兵攻擊領袖，我看他是野心勃勃，想趁亂造反。」

  「誰呀？不想活了。」

  「除了他還能有誰。」廖欣走到桌前拿起電話，重重地搖了幾下搖柄，「我是中央陸軍官校政治部主任廖欣，給我接蔣主任。」

  電話通了。

  「廖主任嗎？我有重要情況報告。孫立人在部隊中成立了一個叫做良心會的組織，還決定每兩個月開會一次，由弟兄們上台『倒苦水』，帶兵的官長自我檢討一番，說唯有如此，部隊才能振作。」

  話筒里響起了蔣經國的聲音：「良心會誰負責？」

  「孫立人在會上公開說是他一手創辦的。」

  「誰在會上唱主角？」

  「士兵代表，孫立人要求高級長官只帶耳朵不帶嘴。」

  「孫立人怎麼說？」

  「他說美國軍隊講民主，因此我們要向美國學習。學美國的第一步就是一切要講良心，講民主。我感覺到這樣發展下去，對我們是不利的。」

  「為什麼不利？」

  「國軍之中過去從未有過這種搞法，孫立人開了頭，士兵都知道只有他『講良心』，但無形中不恰好證明，國軍現在搞的那一套全都是錯的，其他的高級長官都沒有良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