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06:33:14
作者: 王小鷹
門洞裡傳出腳步聲,陶枝拿著塊小手帕扇著臉,心口撲通撲通地跳。
開門的不是曉彬,是曉彬的媽媽。
「陶枝呀……怎麼這麼晚!」
「幫范教授查資料了……伯母,曉彬在千啥!」她邊說邊往屋裡走。
「他出去了。吃晚飯時,接到一個傳呼電話,扒了兩口飯,就匆匆地走了。我以為是你……」
陶枝一下收住腳步,心往下沉了沉:她以為曉彬會為她的遲到焦慮不安以至發怒,會用背脊對著她,會不替她倒茶,會用酸溜溜的話刺她……任他怎樣責備她,她都不會動氣的。可是,萬萬想不到他會不等她!他也太絕情了!
「伯母,你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
「不知道,曉彬沒告訴我。」
「他……給我留條了嗎!」陶枝抱著一絲希望。
「沒有。臨走前看他東翻西翻地找什麼本子……」
「噢——一定是報社裡有要緊的事。陶枝給曉彬找到了最適當的理由。一提是這樣的,否貶一池無論如何不會不等她來就離家的。這麼一解釋,陶枝心定了,繼而又湧起強烈的思念,想好了要見著他的,偏偏沒見著,就象是落了一條胳膊或者掉了一條腿,渾身上下地不自在。
對了,上報社找他去,也許他要開夜車突擊搞什麼新聞通訊,那麼就陪著他,任人家去說長道短好了!
「你不坐會兒了!」
「不了,伯母,我下星期再來。」
從楊曉彬家出來,往前走一站路光景就是靜安寺,陶枝在那裡的日夜商店買了一隻水果蛋糕和一瓶塘水菠蘿,給曉彬當夜宵。
時間晚了,車來得很慢,陶枝恨恨地想:「跟曉彬說說,他們報上能不能登則批評稿,給汽車公司提個意見,半天都不見一輛車的衛」其實,手錶上的秒針才轉了三圈。
車不來,車站邊上有個通宵服務的公用電話站,陶枝決定先給曉彬掛個電話,讓他在報社門口等著,省得那個鐵板臉的門衛又要盤問半天。
「喂,請接28分機。」
下班了!」總機生硬地說著,「叭」,掛斷了電話。
陶枝氣惱地重新撥通電話。
「同志,請找楊曉彬,他在報社。」
「你是哪兒?」
「我……他家裡……」陶枝臉一紅,管他呢,反正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臉。
「請稍等一下。」
「謝謝。」
「喂喂,楊曉彬辦公室沒人接電話,門房說,他今晚沒進報社。」
「謝謝……」陶枝放下電話,全身漸漸地被一股寒氣浸沒了:曉彬,你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同志,你的電話費!」
「哦——對不起。」陶枝慌忙塞給電話站的老媽媽一角錢,找頭也不要了,轉身就走。
她盲目地走著。書包有點沉,時間長了,書包帶勒得肩膀發麻。書包里有她帶回家看的書,還有水果蛋糕和搪水菠蘿。陶枝覺得疲乏極了,很想馬上躺在床上,用枕頭把臉蒙起來。
夜晚的靜安寺仍然非常熱鬧。
陶枝好象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茫然地循聲望去,閃爍的霓虹燈下,有一個高個子的男子,挽著一位薄施粉黛、顯得很嬌媚的女子,正微笑著朝她走來。
「老何,原來是你。」陶枝心情極差,很伯老何會看出她的失意,便勉強提高嗓門用很熱火的語調招呼著。
老何是大學時的學生會宣傳幹事,會學幾聲美聲法的詠嘆調,還會臨摹幾幅高更或凡高的畫,畢業後,分到文化局辦公室當秘書。
「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鄙人的未婚妻。這位嘛,女才子、女碩士、女『紅學』專家……」老何與楊曉彬是江西插隊時的「哥們」,楊曉彬給陶枝的第一封情書就是由他轉交的,他總是以「紅娘」的身份倚功自居,喜歡跟陶枝開開玩笑。
「死老何,還沒學正經!」陶枝填罵他。
「怎麼,不見曉彬兄的人影?」老何很誇張地繞著陶枝四周看了一圈,拖長聲音間。
「我從學校……回家。」陶枝覺得眼眶發澀,連佗低下頭。
「我猜著了,『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是嗎?楊曉彬這小子,長得象棵曬蔫了的稻草,心卻是活絡得很哪!那個檀檀也不是個東西,瘋婆子,前幾天,我去報社找曉彬,正逢上她連打了兩個電話來……」
「啊?!」陶枝眼前閃起一片模糊的光斑,她看不清老何的五官了。
「陶枝,你放心,明天我給檀檀打電話,警告她幾句。嗤——和你相比,她真象只癲蛤蟆!」老何毫無顧忌地罵著,他的未婚妻在邊上直捅他的腰,他才意識到失言,忙轉了話題:「陶枝,最近上海樂團舉行外國名曲音樂會,你想看嗎了我幫你搞票。」
「不……」陶枝恍惚地搖搖頭。
「哦哦,研究生了,時間寶貴羅!」老何覺察出她在敷衍自己,便很識相地打起哈哈告辭了。「不打攪你,陶枝,哈哈哈,再見,再見。」
「再見……」
老何和他的未婚妻走遠了,陶枝還呆呆地站在路邊。她看著他們手挽手走著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個很奇怪的想法:要是撞見曉彬和檀檀這麼親熱地在走,自己是追上去罵曉彬一頓呢,還是趕快扭身逃走?她心裡一陣陣發苦。
是的,自己怎麼沒有想到,會不會是檀檀把曉彬叫走了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