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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28:51
作者: 王小鷹
出了「蟲穴」,馬青城跟周局長商量著分頭辦事。馬青城回下榻的鶴影別墅給精神病醫院打電話聯繫病床,周局長去跟公安局交涉辦理有關手續。臨走時,馬青城又很知心地對周局長道「小周,你上回提的那事,我跟你們縣委書記、縣長都探過口風,他們捨不得放你呢。這種事急不得的,再慢慢做工作吧。」周局長笑笑,道「馬主任,勞你費神了。」
沒多時,馬青城就將精神病醫院那一頭的事聯繫妥當,便由公安局派人陪著曹荒圃住進了醫院,經過一系列科學檢查,曹荒圃被診斷為狂想性精神分裂症。公安局認可了這份診斷,當即撤了這個案子。這樁事體馬青城辦得乾淨利落且又周到細緻,把個沈瑪莉感動得不知怎樣才好。馬青城一來,就逼著陳良諸替他煮茶。陳良諸卻仍是神情快快心不在焉的樣子。馬青城知道她心裡另外有事,又不好問,便道「我是個粗人,精心煮來的茶跟隨便泡泡的茶我吃吃味道都一樣的。」又笑道「沈小姐可放心了,你姨父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會康復的。」沈瑪莉道「出來這麼長久,我也得回去了。我姨父的事還要拜託馬主任多多關照呢。」馬青城道「你不用操心,我已經跟醫院上上下下都打過招呼了。其實沈小姐何必急著要走?休整幾天,等參加了我們美協主辦的無極傳人畫展和無極畫藝術研討會再走也不遲嘛。」沈瑪莉想了想,點頭道「我跟我媽通個電話,再拖幾日,這個機會也難得。」又嘆了口氣道「原本我還打算專門為我姨父開一個刻石書展。你看他滿院子奇形怪狀的石頭,一塊塊仔細地看,金文甲骨篆隸楷草各各不同,可用千鈞強弩、萬古洪鐘喻之,實在是一種奇觀。跟啞婆比劃了半日,才有點頭緒。別看我姨父人前瘋瘋癲癲,不務正業的樣子,每至深夜,不論月白風清,抑或陰雲密布,甚至風狂雨急,他都起來鑿石,鑿了就堆在院裡,都是他嘔心瀝血的傑作呀!」馬青城聽了憂然長嘆,道「這樁事體我們美協義不容辭,等無極傳人畫展過後,我便著手進行籌備,先做些宣傳,可以拉些贊助。」沈瑪莉一合掌道「由省美協出面真是太好了。我姨父深夜刻石,我想他也是希望有人識得卞氏玉的呀。我看不用拉什麼贊助了,我們民間文化傳播公司完全有能力投資的。」馬青城笑道「看看沈小姐柔弱女子的樣子,辦起事情來卻是乾脆利落有男子氣概。沈小姐找個日子到省城,我們再具體商量,立個協議。我還要替沈小姐餞行呢,就在省城最有民族風味的碧波春如何?」沈瑪莉道「我原是要去省城的,我來做東,我也該答謝馬主任呀!」
馬青城見葉知鞦韆叮萬囑的大事有了著落,心中著實歡喜,臨走前找了個機會問陳良諸道「怎麼回事啊?鶴老要我把韓此君的《天池長短歌》撤下來了。」陳良潔輕輕地吁了口氣道「前幾日報上登出消息,香港冒出一個韓無極十一世孫,拿出了韓無極真跡長卷《天池長短歌》,我爸生怕阿竹用了同樣的畫題,引出什麼麻煩,不得已才忍痛割愛呀。」馬青城哦的一聲道「鶴老也太小心了,同題畫也是常有的事。不過也好,正好把韓此君那幅《城春草木深》換上去。你什麼時候帶給我,或者你直接送到美術館,他們都認得你。」陳良諸躲開他的目光,呆墩墩不知想什麼,馬青城又逼了句「究竟你自己送還是要我帶呀?」陳良諸猛地抬頭道「我送過去吧,你也夠忙的了。」馬青城心中好生犯疑,暗忖莫非那韓此君得罪了她?
馬青城回到省城,將這幾日經過添油加醬地吹了一通,葉知秋不動聲色, 白他一眼道「恐怕漏了一個細節,如何去拜訪陳亭北老先生和他那亭亭玉立的女公子的呢?」馬青城跳起來道「這趟我連鶴案的門都未曾踏進,那陳良諸天天陪沈瑪莉住在曹家的!」葉知秋點著頭笑道「我說是漏了個細節吧?你方才卻沒說陳良清一直在邊上呀!怪不得不用去鶴案了呢。」馬青城橫豎被她套進,愣著說不出話來。葉知秋冷笑著別轉身進臥房去,馬青城忙追上去捉住她肩膀道「等等,小葉你聽我說……」忽然想起來了,忙鬆開手,問道「小葉,你去醫院複查了嗎?」葉知秋橫了他一眼,不響, 自顧走進臥室,靠在床枕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馬青城急了,道「查過啦?查出什麼啦?」葉知秋又橫了他一眼,眼淚就落下來了。馬青城連忙擁住她道「小葉,不要這樣,你有話快說呀,你要把我急死呀!」葉知秋靠在他胸口道「青城,我害怕,我怕查出來萬一真不好怎麼辦?」馬青城道「早點查出來總歸有辦法的,現在醫學很先進了,人家有的女同志得了這種病,拿掉了,仍好好的。況且,也不一定就是不好的,查清楚了好定心,這樣提心弔膽疑神疑鬼反而難過。」葉知秋停停,忽問道「青城,若是我真的拿掉了,你還會喜歡我嗎?」馬青城便緊緊地抱住她道「小葉,你說什麼話呀,你還不曉得我馬青城的為人?我哪怕有千萬條不是,這一方面你是絕對可以放心的。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對其他女人動過半點心了?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檢查,說不定我們倆就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第二天葉知秋被診斷為乳房惡性腫瘤,立即要住院動手術。恰巧沈瑪莉打來電話說隔日就到省城,問馬主任有沒有時間?馬青城已亂了方寸,哼哼哈哈應不下來,被葉知秋奪過話筒道 「沈小姐嗎?馬主任明天沒有其他安排,您任何時候到美協來都行。」掛了電話後,葉知秋沉著臉不理馬青城,馬青城苦著臉道 「小葉,明天你要住院去,我哪裡還有心思呢?」葉知秋眼圈紅了,硬著心腸道「你又不是醫生,你在與不在於我的病毫無用處!」馬青城道「我在,至少可以寬寬你的心,給你壯壯膽。」葉知秋道「你把事情辦妥了,我就寬心了,你的事萬無一失了,我想著膽就不怯了。若是我臨死前還看不到你的畫冊出來,我是死也不螟目的!」馬青城叫道「小葉,你怎麼會想到死呢?你不能死的,你死了叫我怎麼辦呢?」說著,竟流出了眼淚。葉知秋見他這般依戀的模樣,心倒是寬慰許多。又是個不眠之夜。次日,馬青城叫機關的小車來接他們,先將葉知秋送進醫院,葉知秋不讓馬青城下車,只朝他笑笑,便走進去。馬青城沖她背影喊道「小葉,我跟沈瑪莉談好就來看你!」葉知秋又回頭朝他笑笑。他們倆誰都沒料到葉知秋這步跨進了醫院,就再也出不來了。
馬青城跟沈瑪莉的洽談出奇的順利。沈瑪莉聽陳良涪詳詳細細訴說了曹荒圃與沈書硯的悲情故事,又親眼目睹了姨父對大姨的生死之戀,感動得什麼似的,不圖名不圖利,只求快快為姨父做成了這樁事。馬青城是做個順水人情, 自然做得慷慨瀟灑。雙方簽了意向協議書,沈瑪莉便道「馬主任,你辦事爽快,我也爽快,資金一個月內一定全部到位。」馬青城笑道「我真的很欣賞沈小姐這般爽氣的辦事作風,我們倒是很投緣的。可惜,我有本畫冊壓在印刷廠出不來,紙張漲價,要追加費用,否則就可以。送你一本了。」沈瑪莉正愁沒法兒報答馬青城,忙道「馬主任怎麼不早說,還缺多少資金?我來替你付清。」馬青城笑道 「沈小姐你好像是上帝為我送來的及時雨呀!」大功告成,馬青城一掃鬱結的愁緒,陶陶然其樂融融,原想馬上去醫院向葉知秋報喜,不料沈瑪莉卻提出共進午餐,笑道「馬主任,在令舞鎮說好了由我做東的我已在碧波春頂樓旋轉廳定了座,請您夫人一起去,聽良清姐呀說她是好賢惠的女人呢。
」馬青城嘆口氣道「真是抱歉,她沈瑪莉跺了下腳道「哎呀,我不知身體不好,住醫院了。道,要不改個時間。」馬青城道退也麻煩,她那份就由我代吃了吧!良諸姐,還請了位你們的同行,「她一時也出不來,定好了要」沈瑪莉便道「我還約了跟你也熟悉,見了你就知道了。」笑得很甜,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氣。
馬青城匆匆回家換套西裝,卻意外地發現兒子在家。這回兒子身邊沒有女孩,兒子的臉上掛著很少見的愁容,他正在往一隻馬甲袋裡裝零星物件。馬青城隨口說了句「你怎麼又溜回家來?」兒子粗沉著嗓子道「媽給我們學院打電話了,說有些東西忘帶了,讓我給她送去。她住醫院你怎麼不告訴我?要緊不要緊啊?」馬青城舌頭翻不過來,只搖搖頭。他們商量好不把葉知秋的病情告訴兒子的,葉知秋怎麼又給兒子打電話了呢?一定是她不想分我的心。幸虧事情辦成功了,小葉知道了會很高興的。轉而一想又不對,昨晚上他和她是把要帶到醫院裡去的東西理了又理的,還有什麼會忘記帶呢?心一下抽緊了,葉知秋是怕自己活不過來,想最後看兒子一面呀!馬青城覺得胃裡直翻酸水,他是一點沒有胃口去吃沈瑪莉那頓飯的,卻又不能不去。馬青城勉強撐出笑臉道「爸爸要去應酬一頓午飯,你跟媽媽說,一切事情都落實了,爸爸下午會去看她的。你這樣說了,媽媽心情就會快活些的。」兒子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能不頂嘴馬青城已經夠滿意了。
馬青城踏進碧波春頂樓的旋轉餐廳, 因為餐桌都緩緩地旋轉著,他便立在門口不動,等待沈瑪莉定的座位轉過來。卻見安子翼滿面春風地迎上來叫道「馬兄,你遲到了!跟小葉老夫老妻還這麼薪乎?小葉生什麼病?連頓飯都不能吃?」馬青城頓時醒悟,沈瑪莉說的熟悉的同行果然是安子翼。他不想跟安子翼說小葉的病況,便操了他一拳道「你老兄動作也太快了點,什麼時候把人家小姑娘釣上了鉤?那邊一個擺平了沒有啊?」安子哭臉上的表情是情場得意的滿足,卻道「青城兄不要瞎扯,沈小姐正在和我談一個項目,她想和我們研究所聯手在美國華人比較集中的地方辦一所中國畫講習所,兼帶經營一個畫廊,恐怕近日便可簽約了。」又湊著馬青城耳朵道「馬兄,小葉不來,卻另有佳人相伴,你得謝我,是我叫瑪莉把陳良諸請上的。」馬青城今天沒有玩弄情調的雅興,心想安子翼果然辣手,一隻腳已經跨過太平洋了,沈瑪莉這女孩哪裡是他的對手呀!沈瑪莉和陳良諸已經徐徐地轉了過來。沈瑪莉顯然是精心修飾過了,整個人光彩四射咄咄逼人,相比之下陳良諸只剩下了一條影子,卻是撲朔迷離的影子。沈瑪莉笑得非常燦爛,道「馬主任,你看我選的地點好不好?到處看得見風景,心也好像透亮了。」馬青城笑道「沈小姐給我們三個老同學創造了一個聚會的機會和場所,平時我們也難得有時間一起談談的。算起來,我們該是沈小姐的父一輩了吧?事情卻沒有沈小姐做得大呀。」說著,膘了安子翼一眼,安子翼卻裝作沒看見。沈瑪莉道「馬主任說恭維話也說得那麼藝術, 良潔姐曉得的,我哪裡有那麼年輕呀。」陳良清今日卻顯得異常沉靜寡言,都不正眼瞧人,難得舉筷挾點什麼在嘴裡慢慢嚼著,卻一口一口呷著微苦的清茶。其實,馬青城也沒有胃口,不過應景地嘗一點,安子翼要保持紳士風度,也不能狼吞虎咽,倒是沈瑪莉又吃又喝又說又笑,心無芥蒂, 口無遮攔。
沈瑪莉笑道「馬主任,我跟良諸姐也說過了,我準備和他的研究所一起辦個畫廊,可以不斷地把國內好的畫介紹到海外。今天,也是為我們畫廊正式向你徵稿,你有得意之作,千萬記得給我呀。」馬青城聽她說話的口氣,看她對安子翼的眼神,暗想,這沈瑪莉真是迷上安子翼了。安子翼渾身上下就這副皮囊還值點錢!便笑道「沈小姐你這可是為我們畫壇做了件大好事。我們這兒人傑地靈,不乏藏龍臥虎之輩,只苦於沒有渠道讓天下人了解他們的藝術成就。你們要我們美協幫助做點什麼工作,儘管說。譬如由美協出面替畫廊徵稿,先在墨凹堂展出,擴大些影響。」沈瑪莉歡喜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你說呢?」盯著安子翼看。安子翼笑笑,心想你馬青城的手還想伸到我這兒來呀!便道 「青城兄的誠意我們領了,不過公開徵稿轟轟隆隆的容易魚目混珠,我看還是看準了苗頭個別聯繫妥當。」沈瑪莉想想,點點頭道「開頭穩妥點也好。馬主任,我們已經有幾張精品了,他就要完成的三米長卷《上下五千年》真是氣勢磅礴驚天地泣鬼神啊。還有良諸姐的《觀音出道圖》,在典雅瑰麗上又高了一籌。陳伯父也答應為我們畫廊重畫一套《紅粉君子圖》。我還看中陳伯父那個高足韓此君的那套《天池長短歌》,他卻不大欣賞,還沒有最後定下。馬主任,你的看法呢?」馬青城瞥了一眼陳良清,見她竟點起了一枝摩爾煙,卻也不吸,只讓它在指間燃著,並沒有為韓此君說幾句的意思,便道「這位韓此君可是我們這兒沉埋著的一個奇才,他那套《天池長短歌》在令舞鎮展出時,許多人都說勝過了鶴老的《紅粉君子圖》呢。我曉得他最近又完成了一幅通景《城春草木深》,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了。也有傳說,那韓此君真是韓無極嫡傳子孫呢。」沈瑪莉抓住馬青城的手臂道「馬主任,韓此君就住在省城嗎?你帶我去他家看畫好嗎?」馬青城又瞥了一眼陳良諸,她卻把自己的臉躲到煙霧後面去了。安子翼冷笑道「青城兄給人唱讚歌真是慷J慨大方,這也是青城兄以厚道著稱,深得人心的緣故。要說韓此君那點嚎頭麼,其實也不是新鮮貨,不過是西方印象派抽象派野獸派這派那派各取一點拼出的大雜燴,再加以中國畫技巧的渲染烘托罷了。他的畫卻犯傳統水墨畫之大忌,負載太沉太重,缺少空靈散淡飄逸的韻味。說他已超過陳亭北先生,我看是言之過分了。陳良諸你說呢?」馬青城肚子裡罵安子翼促狹,給陳良諸出道難題。你他媽什麼都占全了,還踩著洞口不讓韓此君一條小泥鰍爬出來?這時,陳良潔終於淡淡一笑道「丹青原本心之畫,人心不一樣,各各有其跡,何論高低貴賤?一旦講到價錢,便已是一錢不值的了。」馬青城平常見慣她細細縷縷為韓此君著想的,雖吃醋,倒也敬她不趨炎附勢,跟她相比常常自慚形穢。今日這陳良諸是怎麼啦?由著人家糟蹋韓此君卻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倒叫馬青城要替韓此君抱不平了。何況,他意外地發現這號稱橫掃省城無敵手的大畫家安子翼原來竟是那樣懼怕韓此君這小小的美術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