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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28:44
作者: 王小鷹
忽然門外有脆脆的一聲喚叫「韓老師韓老師在家嗎?」韓此君和木蓮都彈了起來,卻都呆著不去開門。外婆道「是辛家姑娘,怎不讓人家進來?」韓此君膘了木蓮一眼,這才去開門。辛小苦立在冬日藍灰的暮靄里,顯得潔白如玉雪白的高領棒針毛衣,雪白的彈力牛仔褲,雪白的砂洗真絲外套,再登一雙雪白的羊皮高幫小靴子,愈襯得小小一張臉剝光雞蛋般的光生白淨了。韓此君一對眼珠膠住了似的,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倒是小苦神情開朗,不似以前那般J厄郁拘謹,笑道「韓老師,師母,忙啊?多日不見,花婆婆面色紅潤起來了,反比我媽看著年輕幾歲呢。」外婆癟起嘴笑道「你媽就是怨氣太大,心平點就好了。小苦也是稀客,阿竹怎不讓座,木蓮倒茶!」小苦忙道「不用忙,我跟韓老師說個事馬上就走。」花木蓮一別身進了廚房,將鍋碗瓢碟摔得乒桌球乓。韓此君垂下眼皮問 「是來還我的《離騷圖》吧?現在倒也不急了。」小苦道「韓老師,這件事不知怎麼對你說,也不知你會怪我不?」韓此君瓮聲道「我也猜著了,《離騷圖》弄丟了?」小苦道「丟是沒丟,上回有個日本朋友來家作客,見了老師的《離騷圖》,歡喜得不得了,硬是要買了去。我是想老師許多畫放在小蓬萊去賣,三錢不值兩錮,都被老闆賺了去。這位日本朋友也是搞畫的,在日本頗有名氣,讓他給老師揚揚名,價錢也不落,便私自代老師應允了。」邊說邊偷偷觀察韓此君的神色,並沒有什麼反應。小苦心裡阿彌陀佛,只要不發火就好。便將一隻牛皮紙袋拿出來放在桌上,又道「韓老師你不怪我嗎?這是那畫的價錢, 日本人給了我都沒拆開來點過,趕緊給老師送過來了,說是五千塊的,韓老師要不你點點?」韓此君雖是心痛那幅畫,看在這包錢的份上,再則《城春草木深》已經完成,便不再計較,吐了口氣道「我也點不清,總不會錯的。」小苦便道「韓老師,安子翼說以後你有畫要賣,不要拿到小蓬萊去了,那裡檔次太低,名聲要賣壞的。他認識許多港台新加坡畫商,會幫你推薦出去,只跟我說好了。」韓此君不響,外婆忙道「謝謝安先生了,我們阿竹人拘板,認得人少,全要靠你們朋友搭幫了。」小苦道「花婆婆不要謝的,我還不是全靠韓老師指點才有今天?」轉而又對韓此君,臉上抑制不住熠熠光彩,難得地綻開小姑娘似的笑容,道「韓老師,我受了你《離騷圖》的啟發,作了一張《女蝸》,送去參加新紀元畫展的評選,今日一早評委會最後一次投票,我中選了,票數還很高呢,你該祝賀我了吧?」韓此君勉強拉開嘴,想說兩句應酬的話,卻想不出來,腦子裡在轉他馬青城昨晚還在那裡裝模作樣如何幫我,原來早就是定局了的!小苦自己心裡高興,並沒覺察他的異樣,又很知心地道「韓老師,聽說你明天也要去碧波春是吧?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這種應酬你還是不去的好,跟唱堂會也差不多。那種經理大款有的是錢哪裡懂藝術?附庸風雅而已,一般平庸之才不過貪圖點熱鬧,弄幾個小錢,真是乏味得很。而且,這種應酬之作會把筆頭弄壞了的,我是從來不去那種地方的!」韓此君面孔上陰雲密布,小苦以為刺痛了他,忙道「我只是說說,韓老師你自己拿主意呀。」說罷跨上了車,那嬌小的白色的身影在鐵灰的夜色里蛾子般一閃就不見了。
木蓮忽從裡間跳出來,重重地碰上門,恨道「這妖精真真不知羞恥,還有臉浪到我們家來指手畫腳,她來作什麼?」韓此君突然抓起那隻牛皮紙口袋兜底一倒,一張張百元大鈔嘩啦啦散落開來。韓此君吼道「她來給我送錢,這是我賣畫賣的錢,是硬碰硬的錢,你拿去,統統拿去,好還我一個清白了吧?」木蓮先是一怔,隨即撲上去撿錢,一邊哭聲道「你瘋啦?你凶什麼凶?有氣不要往我身上撒呀!」
裡面房間像是和應他們,嘩啦啦頃令吮螂地動山搖一般,外婆叫道「小強!」木蓮和韓此君對視了一眼,撲了進去。原來小強早就醒來了,悶聲不響翻出筆墨紙硯,趴在地上塗抹,弄得手上臉上衣服上都是顏料。大概是肚子餓了,平常看見媽媽是從吊櫥里拿餅乾的,便爬到床上翻吊櫥。小強住醫院住得人胖了二十多斤,把吊櫥整個兒拉下來了。木蓮撲過去抱住小強的腦袋問道「砸到小強了沒有?小強痛不?」看了半天,小強完好無損,木蓮又來氣了,啪啪啪打著小強的屁股罵道「討債鬼,還嫌媽媽忙得不夠呀?誰讓你動爸爸的東西啦?你讓我們全家一道喝西北風去呀?」外婆在外面喊「木蓮,不作興打小固的,要怪怪你們自己,一天到晚雞狗雞狗吵不停……」
韓此君卻站在小強塗抹的東西前發呆,木蓮道「你呆著幹嗎?還不來幫我抬抬櫥櫃!」韓此君卻道「快來看小強畫的畫,這就是我兒子畫的呀!」木蓮湊過來看了一眼,橫七豎八的線條,大大小小的墨團團,吩地笑道「癲痢頭兒子自己的好,他畫的什麼東西呀!」韓此君抑制不住興奮地道「他在畫他自己,你看看,畫得多像!我的小強簡直是天才!」花木蓮再看了一眼,仍舊什麼名堂也看不出來,卻看見了韓此君為兒子的一片心,氣也消了。當晚夫妻和好如初,枕頭邊商議著小強的未來。花木蓮決定辭去鐘點工,全心支持韓此君畫畫去。韓此君卻說明日他不想去了,花木蓮嗔道「為什麼不去?被那狐狸精說了幾句就怕了?別聽她的,她是山珍海味吃膩了,說現成話呢!」
且說近幾年名人字畫不斷升值,邀請著名書畫家到堂當場揮毫留下墨寶便成了省城各大公司各大企業爭相效仿的文化景觀。碧波春集團成立五周年之際,總經理事先作了周密的調查,省內排得上號的書畫家大都雪泥鴻爪處處留下墨痕。魏子峰可稱得上攻不破的堡壘,從不參加這類筆會,可惜他未成鼎級大師便已一命嗚呼,未被開墾的處女地便只剩下陳亭北陳良諸父女倆和曹荒圃了。這一段隨著無極畫的重新發掘,陳亭北的名聲又扶搖直上,關於他和鶴案的種種逸聞趣事成了報刊雜誌炙手可熱的花邊新聞。碧波春總經理當下拍板,這次慶典活動花再大的代價也要請到兩陳一曹,方顯得碧波春高人一籌的地方。
這一日早晨,陳亭北匆匆漱洗吃了早飯後,便關在書房裡練筆。他已經幾十年沒有當眾即興作畫,平日方方面面的應酬之作也大都讓韓此君代筆,怕今日去碧波春亮相眾目睽睽之下讓人看出破綻,壞了他陳老鶴一世英名。他舉筆落墨前卻又猶豫,便將良諸喚來問道「這種應酬場面,倒是畫點什麼呢?」良諸道 「這種場合不會將最拿手的絕活示眾的,一般畫家都是梅竹蘭菊隨意塗來,這裡添塊石,那裡加株藤,湊攏來交交差的。爸,你千萬別畫紅粉君子,費時費力又不討好。你若想別致新穎,不如畫三兩隻墨鶴,一定很討巧的。」陳亭北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便問道「那總經理卻指定要你的拿手絕活,那麼嘈雜的場合你如何畫得觀世音?」良諸笑道「我便帶張現成的送他罷了。當場你畫墨鶴,我來替你補梅花或松枝,如何?」陳亭北點頭道好,舒展筆鋒幾下便成了一隻鶴。 良潔笑道「爸的鶴行筆可謂出神人化了。」便添了一株老梅樁,老梅新枝是好兆頭。父女倆合作了幾張,已是得心應手了。看看時間不早,便收拾起來,只帶用慣了的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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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嫂因為先生要在碧波春住一夜的,心裡不舒服,一大早就在陳亭北耳邊嘀咕個不停,賓館裡的東西看得卻吃不得,看看蠻登相,你不曉得,東西生的拿來洗也不洗就落鍋了……總要講得先生離開她一步便活不成的地步。陳亭北嫌她賭噪,便差她到曹荒圃蟲穴跑一趟,去看看曹先生的光景,若神氣好點了,待會車來了去他那兒彎一下接他一起去省城,若還是前一段那種呆墩墩的樣子,只好作罷。沈瑪莉是說不行的,姨父這場毛病來得十分怪誕,不咳嗽不發燒,要麼昏昏沉沉地睡,醒來就去跟蟲兒嘀嘀咕咕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其他人竟都像不認識一般。沈瑪莉在令舞鎮辦完事原是要回美國去的,因為實在放心不下,便耽擱住了。陳亭北卻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意思。當年曹荒圃也是受了他的牽連,蟲穴那一家孤墳下躺著的女子更使他想起便揪心撕肺,眼見得自己重登畫壇魁首之位指日可待,總想拉著曹荒圃一起殺回省城。偏偏曹荒圃在這當口病得蹊蹺,,讓他憂心忡忡。楊嫂心裡不情願去那倒灶的地方,看看先生鐵板的面孔,先生近來不似從前待她百依百順離不開的樣子,面孔也愈來愈主子腔了,楊嫂只好撅著嘴扭著屁股走了。
陳亭北收拾停當,套上良諸新近替他買回來的灰黑人字呢長大衣良諸說以後經常要去省城出席各種活動,再穿楊嫂做的中式棉襖真被人當作出土文物了時間還有一息,便讓良潔陪著到院子裡走走。入冬後那竹林便憔悴陳舊起來,枝葉蕭疏空落了許多,一株株瘦瘦的軟軟的依偎著,靜默著,院子裡光線卻亮堂起來。陳亭北抬頭看看二樓那垂著布簾的窗口,嘆口氣道「以後要是搬回省城,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母親,讓楊嫂一個人陪著,人家要說閒話,恐楊嫂也不願意。」良諸道「爸,你去省城,我還回鶴案住,我已經住慣了,城裡面空氣污染到處是噪音。」陳亭北道「誰知道呢?船到橋頭自會直,事到跟前再說吧。」停停,又道「有空的話,叫馬青城帶我們去省美術展覽館看看那畫展布置得怎麼樣了。我的意思,還是把阿竹的那幾幅《天池長短歌》換下來,他不是還有幾幅畫在你那兒?」陳良諸心格愣了一下,阿竹那幅《城春草木深》她還沒找到機會給父親看,父親竟連《天池長短歌》也不能容忍了!便小心翼翼地笑道「爸,前段在這裡文化館展出,里外都對阿竹這套《天池長短歌》反映不錯,何必再去換它呢?」陳亭北陰沉著臉道「人家不過沖我的面子虛應幾句罷了,這種場面上的事你還不清楚?我卻看這套東西花里胡哨,譁眾取寵,沾染了許多市井俗氣,這是中國畫的大忌,卻還大言不慚地以韓無極畫題命名,未免也太張狂了。」又冷笑道「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阿竹一個墨團你也會把它看成一朵花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寧肯自己一幅畫不掛也要替阿竹爭一席之地的,巴不得將陳亭北的名字換成韓此君才好!」陳良浩面孔上沒了一絲血色,抖著聲道「爸,你說話不要那麼難聽好吧?我究竟說了什麼犯了你的忌?倘若你還這樣想的話,那我這一輩子的代價豈不付之東流了嗎?!」陳亭北嘆口氣道「我若不把話說得重一點,你心軟,險些就被韓此君鑽了空子。我自然曉得端午你不會背叛你父親,卻難保韓此君沒有凱覷之心。平常雖是恭敬唯諾的樣子,那雙眼睛卻是萊警不馴。你上班時我在你房中看到他那幅通景,咄咄逼人的氣勢。他是不是讓你把那幅畫換上去?」陳良諸躲開父親的逼視, 冒出了一身冷汗 父親竟是什麼都猜中了!陳亭北面龐如絕壁懸崖,冷笑道「我早就預料到了,無極畫如今走紅,韓此君豈肯罷休?他是想借這次畫展壓倒我,將無極傳人的冠冕奪回去!嘿嘿,這頂帽子我總是要丟掉的,卻不是現在,待我把陳氏畫派的旗號打出來,那時誰還稀罕它呢?」陳良諸打了個寒嚓。畢竟人冬了,院子裡呆久了便覺得寒意侵骨,她趕緊張開雙臂抱住了肩膀,父親滯重的腳步殼嚓殼嚓將小路上的落葉碾得粉碎。陳良諸滿心悲哀,在父親與韓此君之間她沒有第二種選擇,誰讓她姓了陳呢?想到不時要面對韓此君的追問、盤潔和怨恨,陳良浩欲哭無淚!
院門悄悄被推開,探進傅小槐發套蓬鬆的腦袋。見先生和良潔正在院子裡散步,方鬆了口氣,笑道「我沒來晚吧?昨晚連排了通宵,想稍微打個磕耽竟睡死過去。」良諸正想有人來打破她跟父親之間滯悶的氣氛,便咧開皮肉擠出個笑,道「小槐來得正好,車還沒到呢,早飯吃了嗎?」傅小槐道「吃過點東西,夜宵還是早飯隨便叫了。」又對陳亭北愁眉苦臉地道「先生,我這幾下哪能公開亮相啊,你還是饒了我吧。」陳亭北道「這樣逼逼你對你的畫藝大有好處呢,就和你們學戲一樣,多登台多演劇目,漸漸就練出來了。人家總經理一聽傅小槐就是我的關門弟子,再三叮囑一定要請你到場,恐怕記者都要圍著你轉呢。」傅小槐嘆道「兩年前我從省城出來,到令舞鎮演了兩年無極畫的故事,現時卻以無極畫弟子的身份返回省城,看來我跟無極畫真是有點緣分的。」陳亭北像是一怔,眼瞼下飄過一片陰影,小槐卻不覺察,又道「韓無極畫仕女人物最為著名,我特別喜歡陳先生看《丹青淚》時替我畫的那幾幀舞台速寫,我在家天天對著臨摹,熟能生巧,尚可矇混一時。今日,我只有拿它來濫竿充數了。版權是先生的,還要徵得先生同意呢。」陳亭北便笑道「小槐戲唱得好,於筆墨丹青間也有靈性,藝術本是相通的嘛。你又唱韓無極又畫韓無極,無極傳人之稱當之無愧呀。」陳良諸挪開眼光,看看腕上金表,掩飾道「時間都過了,車怎麼還不來?」傅小槐道「等車是沒有準頭的,又是從省城來,公路上多堵啊!」
忽見楊嫂神色嚴峻地撞開院門奔進來,後面緊跟著未加任何修飾的沈瑪莉。楊嫂見人便喊道「先生, 出事了,曹先生進公安局了!」眾人都嚇了一跳,沈瑪莉先是失聲哭了。陳亭北腦袋一陣暈眩,扶住了陳良諸。陳良諸喝住楊嫂「不要瞎咋咋!」傅小槐便抱住了沈瑪莉,道「先別哭,究竟怎回事?他們抓人也總要有子丑寅卯的道理!」楊嫂憋不住又道「曹先生坦白了,是他謀殺了那個魏子峰!」陳亭北吼道「嚼蛆!曹先生一直在令舞鎮,哪裡殺得著魏子峰!」楊嫂不服地爭道「是他自己講的,又不是我瞎編的。曹先生對魏子峰有著殺妻之仇,要想報仇,天涯海角都會尋了去!」陳良清道「你好息息嘴了,老清老早的也不嫌累。樓上大概有動靜了,快去給她弄吃的,萬不可讓她再衝下來。」楊嫂當著傅小槐的面不好發作,憋得充足了氣的皮球似的上樓去了。這時沈瑪莉已止住哭,難得有不化妝不捲頭的時候,面容憔悴,淚光點點,比往日反倒有另一番柔弱的可愛之處。陳良清看著她心裡格愣了一下,不施粉黛的沈瑪莉怎麼看著那麼眼熟?
沈瑪莉斷斷續續抽泣道「姨父自發病後常常說那個事,說魏了峰是他下的毒毒死的,還說那叫蠱毒,是他花了幾十年工夫用上萬隻毒蟲做成的,沾著丁點兒就沒有活命的。我都沒敢告訴任何人。有時他就跪在我大姨墳前說,有時就拉著我說,有時還對著蟲罐說。他已經好幾次要去公安局自首的,都被我死活攔了下來。我不給他穿外衣,不給他穿鞋襪,讓他跑不出去,這也有好一時了。這兩日倒見他清爽點了,也不說蠢話了,還把那些蟲兒都埋了,心想或許邪氣過去了呢?說好今日要去省城活動,便將衣襪給了他。我不過解個手的光景,他竟掙脫啞婆跑出去了。我一想不好,正巧楊嫂來了,便讓她帶我尋到縣公安局。果然,他已經在那裡手舞足蹈地訴說他謀殺魏子峰的經過了。我再三跟公安局的先生說明他有病,說的都是瞎話。可公安局說有病沒病都要經過醫生鑑定,既然他自己說殺了人,我們就不可以隨隨便便放他回家了。我沒法子,只好叫啞婆陪著他,便過來了。」陳亭北陳良諸傅小槐聽得毛骨驚然,面面相覷,一時都出不了聲。沈瑪莉見他們的樣子,更急了,哭道「陳伯父,你說我姨父真會殺那魏子峰嗎?」陳亭北回過神,長嘆一聲道「我知道他心裡恨魏子峰,也巴不得魏子峰死,可他決不會真的去殺人。他要殺魏子峰,你大姨跳井那會便早動手了,還能等到今天嗎?」沈瑪莉便跳起來道「陳伯父,那你趕緊到公安局為我姨父作證啊,也只有你能夠為他作證了。」陳亭北怔忡了一下,道「瑪莉不要慌,魏子峰是被卡車撞了後搶救無效而死的,法醫早有了結論,公安局現在要一樁一樁地核實調查,他們若問到我,我便會對他們這樣說的。現在人家也沒來找你,你巴巴地趕去作證,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沈瑪莉卻不依,道「要等公安局來找你那要等多少時候?陳伯父,你們至少能證明姨父這一段從來沒離開過令舞鎮呀!早點去說個明白,早點接姨父回家,他有病呀!」說著便扯住陳亭北往外走。正進退兩難間,院門外汽車喇叭笛笛地叫起來。
陳良清默默念了句阿彌陀佛,便對沈瑪莉道「瑪莉不要孩子氣,曹伯父的事總會有個水落石出的,立時三刻要接他出來恐怕也不行。你看,省美協的車來接我們了,人家總經理點了名的,不去也不行。你先在這兒歇一夜,待明日我們回來再作計較。」倒是傅小槐出了個主意,道「瑪莉,我建議你現在馬上去找周局長,他對曹荒圃還是很了解的。今天休息,我有他家地址,我再寫個條,你帶給他,看看能不能弄個取保候審。」沈瑪莉眼淚汪汪地直謝小槐姐。傅小槐便撲在梅樁上匆匆寫了幾句,折成燕子狀,交給沈瑪莉。這時,省美協兩個工作人員笑容滿面地走進院子招呼他們上車,陳良潔低低地關照道「這樁事情外人面前先不要露口風啊!」傅小槐愕然道「我是外人吧?!」
再說韓此君這日得了花木蓮的批准,國假日去參加碧波春五周年慶典活動,想著當眾作畫,全靠筆底功夫,不管你名氣多大,落墨便分高低,倒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動了。休假日車不擠,韓此君到得早了點,乘自動扶手電梯至二樓會議廳門口,已有穿著玫瑰紅緞子旗袍的迎賓小姐笑意融融地迎候著。韓此君有點尷尬地朝她們笑笑,便想進去,卻被小姐伸出纖纖玉手攔住了,嬌音宛轉道「先生,您的請柬呢?」那指甲上鮮紅的寇丹讓韓此君觸目驚心,請柬?什麼請柬?師姐囑我來參加這個活動卻從來沒提到什麼請柬啊!小姐收起笑容,語音也冷淡起來「先生,您恐怕走錯地方了!」韓此君急出了一頭汗,慌道「馬、馬主任來了沒有?」小姐道「什麼馬主任牛主任的,我們只知道憑請柬放人。」韓此君扭轉身就走,恨不得鑽人地縫逃遁。至電梯口,卻有另一位年稍長的小姐追上來,道「對不起先生,您是不是要找省美協的馬主任?他還沒到呢,您是第一個。」韓此君胡亂應了聲,便下了樓。想想就這麼打道回府如何跟木蓮解釋?昨晚上踉她吹得像煞有介事似的!還是等等再說,不管是馬青城還是陳良浩,總要問出個究竟才是,便在賓館門口候著。那些禮服筆挺的侍者不時投過來的懷疑的目光蜂鱉般刺人,見門邊有架報欄,便做出瀏覽報紙的樣子。忽然目光定住了,心跳加劇,手腳冰涼, 日報「港澳信息」版左下側角落裡,悄悄地臥著這麼一條短訊 「失傳多年的南宋無極畫近日得以重見天日。旅居港島的韓無極十一世孫韓疏林先生日前舉辦無極傳人遺墨展,其間長卷《天池長短歌》被認定為韓無極真跡,此畫章法奇橘,筆勢變幻莫測,以誇張怪誕的手法描寫了明末江南小鎮的世俗生活,具有十分珍貴的文獻價值和藝術價值。」韓此君像一截枯木樁戳在報欄跟前,心裏面卻已是火燒火燎地煎熬著了。好你個本家兄弟韓疏林,原來是你設下圈套,誘我上鉤偽造畫祖遺墨,說什麼兄弟攜手重創無極畫的輝煌,卻被你在外面招搖撞騙發黑心財!你欺我人微言輕拿你不得,看我不告你個詐騙罪偽造文物罪!轉念一想,這韓疏林旅居香港,這兒的公安局能不能去抓他呢?便有點泄氣,又不甘心就此罷了。忽想到他這人天馬行空神秘詭橘,說不定此刻正在碧波春樓上哪間客房裡躲著呢!忙楚回大堂,到總服務台前訊問,近日有沒有個叫韓疏林的港客來投宿?總台小姐打開電腦查了一通,笑眯眯地道「對不起先生,我們這兒沒有這位客人。」韓此君暗罵自己糊塗,做騙子的人怎麼會用真名登記客房呢?倒是聽小蓬萊瞿老闆講過,那韓疏林手裡有三四種名片呢,想來瞿老闆總知道他的幾個假名的。況且,一開始也是瞿老闆夥同他一起來蠱惑自己作假畫的,不如先找瞿老闆問個明白再作道理。這麼想著,韓此君便匆匆出了碧波春。
韓此君剛推開彈簧玻璃門,便被人拍了拍肩膀道「韓此君,你怎麼往外走?會議廳在二樓呀!」卻是馬青城。韓此君張張嘴,原想說我怎麼沒有請柬,又不說了,何必要飯似的討?人家原本就在搪塞你。便道「我,我有事,先走了。」馬青城哪裡肯放?笑道「鶴老他們剛上去,陳良清要曉得我讓你走了,非用唾沫把我淹死!走走走,我陪你上去。」硬拽著韓此君去乘電梯。又到了會議廳門口,馬青城笑著跟迎賓小姐悄悄說了幾句,小姐便很規範地笑著對韓此君道「先生,請到那兒簽一下到。」韓此君便走到長條桌前,見先生師姐還有傅小槐的名字都赫然在前,也挨著龍飛鳳舞寫下「韓此君」三字,正要擱筆,小姐又道「先生,請寫一下工作單位。」韓此君稍有猶豫,仍寫了「天池小學」。那小姐看看字跡又看看他的臉,不動聲色,只一伸手,請他人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