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校代有三寶,手冊、桌布、易拉寶」
2024-10-04 06:22:57
作者: 趙剛著
他們中的大多數是中國教育體制鍛造出來的精英階層,同時又在英國或國外留過學,是二元教育制度的受益者。深諳國內文化環境,又浸染於西方思辨、多元的意識形態氛圍,精通漢語、英語,能遊走於兩種思維方式的夾縫中,並靠這種「走鋼絲」的技藝謀生。
在留學中介、教育機構舉辦於高檔飯店、寫字樓的展會上,穿梭著這樣一群人——
他們或西裝革履,或商務休閒,左肩掛著黑色圓柱狀皮面尼龍套,內裝落地式易拉寶;
左手拎著帶有學校Logo的布袋,內裝桌布和部分印刷品;
右肩背著電腦包,有時右手還會推著一個「四輪驅動」的行李箱;
他們行色匆匆,風塵僕僕地走到展位前,身手敏捷地抽出桌布,輕輕一抖,鋪在展位的桌子上,把上面的大學Logo準確地暴露在最醒目的位置;
然後把手提電腦壓在上面,並熟練地打開早已寄送過來的三四個紙箱,裡面是近年來經常被中國海關當作「問題出版物」而扣留的大學手冊,之後分門別類地擺放在桌面上;
不多時,他們輕盈地拉開黑色皮面尼龍套,取出易拉寶,用腳抵住底座,輕輕拉起2米長的一幅彩色畫面,固定在摺疊支架上;
撣去手上的灰塵,抹去臉上的疲憊,他們開始或談笑風生,或煞有介事地與參會的學生、家長、合作方侃侃而談。
這個人群,不出意外,是英國校代。
手冊、桌布、易拉寶是他們的傢伙事兒,代表他們的身份,也是他們的飯碗,仿佛行走江湖的藝人拉開架勢、撐起場面,「有錢的給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有時,又像算命先生,擺個攤兒,支個幡兒,說道說道留學路上勝算幾何。
單說這些手冊,設計風格時尚、典雅,超出國內業界一籌,印刷精美,一般是質量上乘的銅版紙,從各個展位望去,五色斑斕,賞心悅目,不看GG,還以為是出版社做的書展。
在提倡無紙化的今天,這些有點不合時宜的印刷品的確還支撐著展會和大學的門面——有,不一定提升檔次;沒有,一定招人冷眼。英國大學一年到頭想著節約開支、縮減預算,可手冊的設計、製作和運輸向來不含糊,至今不大願意外包給物美價廉的中國、印度市場,而是我行我素地自己動手,不遠萬里地頑強寄送。
價值不菲的手冊有些進了學生的書包,還有些被另有所圖的人收入囊中,他們冷不丁地抽去幾本,嘴裡卻悻悻地嘟囔幾句:「這玩意兒倒是占分量,可不值錢,沒有報紙好賣。」
英國校代的全稱是英國高等院校駐華代表,僱主一般是英國大學,並不是代理或中介,他們以校方名義負責區域內招生宣傳、品牌推廣及與中國院校的校際合作,以代表處的註冊實體出現,散布在中國的幾個超大城市,以北京最多,辦公室規模從1人到8人不等。
這些英國教育的代言人,按照老舍話劇《茶館》中的台詞,算是「吃洋飯兒的」,與進入國內的國外製造業、金融業、工程監理業、建築設計業的管理人員一樣,有些像過去的「買辦」,掙英國人的錢,而「羊毛」卻出在中國學生身上。
不過,比起前面提到的行業,英國校代的收入可能還不如人家交的稅多。而有一樣是錢買不到的,也是別的行業難以比擬的——稱謂。
雖然經常被稱為「校代」、「總監」、「主任」,但他們更希望被人稱作「老師」,突出自己的教育功能,而不是銷售職責。
他們堅信自己做的是善事,是西學東漸的傳承,是為千百萬心懷留學夢想的學子「傳道授業解惑」的領航員!他們的努力還加快了中國教育界的國際化步伐——請原諒,這個圈子的人有時會意淫於某種形而上的衝動,希望英國的教育,或者說新的體制與思維,能夠改變中國未來的命運。
英國校代的本土化程度很高,幾乎清一色的中國人,或持有他國護照的華人。他們中的大多數是中國教育體制鍛造出來的精英階層,同時又在英國或國外留過學,是二元教育制度的受益者。深諳國內文化環境,又浸染於西方思辨、多元的意識形態氛圍,精通漢語、英語,能遊走於兩種思維方式的夾縫中,並靠這種「走鋼絲」的技藝謀生。
當然,他們之所以這樣能樂此不疲地留在國內,橫貫東西,除了興趣、理想、衝動,多半也是無路可走。
留在「好山、好水、好無聊」的英國,雖然不一定像在澳洲去養牛、摘蘋果、鋸木頭、當電工,可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在社會上應該也屬於「沉默的大多數」,經濟上應該也一樣不好找工作,生活上應該也多數按部就班、周而復始,安逸、休閒得誠惶誠恐,提前進入退休、養老狀態。
「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在國內,迎著霧霾、沙塵暴,嚼著膠鞋底做的軟糖,吃著地溝油炸的油餅,陪護著注射過期試劑的孩子,英國校代宿命般地毅然投身於世界上規模最大、競爭最激烈、最能體現自我價值的中國留學市場!
這並不能說明他們一定喜歡迎接挑戰,並不能說明他們一定無所畏懼,歸根結底,他們還是中國人,別無選擇。
走南闖北的英國校代,靠往返中英之間、往返中國城市之間的行程,成為各大航空公司、賓館飯店的金卡、白金卡、鑽石卡會員,住的大部分是一人一間的五星級,有些財大氣粗的英國大學還允許校代飛公務艙!
他們有讓圈外人艷羨的口頭禪——「我剛從英國回來」或「我下周回英國」,透著四海為家的國際化風範。
不過,英國校代的出差強度早已明確寫入了職位描述(job description),而且在現實中不折不扣地予以實施。我曾有無間斷出差一個月的經歷,而兩周、三周的連續奔波在公認的招生旺季幾乎成為標配。
他們必須跟上英國人「一天一個城市」的節奏,他們必須承受恍惚間忘了房號、忘了下一個抵達城市的尷尬。
還好,英國校代的休假時間比體制內的單位多好幾倍,在微信中「曬」得最多的,除了展會現場,就是度假風光,和英國人一樣——
Work hard. Play hard.(勤勉工作,瘋狂娛樂。)
他們是中國高校的座上賓,儘管時不常會遇到「您的學校在哪兒」的問詢,但仍會不厭其煩地為合作方講解英國大學的基本情況,布道一樣深入淺出地與中方熟悉的場景勾連起來:「相當於咱們國內xxx大學」,「就好比美國的常青藤」,「這一優勢可以比肩牛津、劍橋」。
毫不誇張地說,英國校代幾乎人人都是「話嘮」、演說家。在英國課堂里「舶來」的演示(PPT)、討論發言、演講的素養,加之業務中相同的話說上一千遍的實踐,於是再木訥的嘴也能滔滔不絕,而且精進成隨機應變、現場取材,所以,必須給他們限定時間,否則什麼樣的活動都會變成獨角戲或單口相聲。他們能忽悠,卻並不屑於純銷售的「多多益善」,他們自覺、不自覺地捍衛著錄取和道德的底線,而不願苟且地去拿不明不白的錢。
曾幾何時,他們始終是獨往獨來,單兵作戰,遠離英國,仿佛浩瀚大洋中的一個個孤島,而心理上的距離更是遙不可及。國際化並不都是令人愉悅的默契與交流,很多情況下,國際化就是摩擦、衝突,本質上是文化的砥礪。
文化的碰撞疏離了自己與「組織」,歸屬感變得稀薄而脆弱。英國校代終於意識到,脫離國內體制的自由,是用孤獨換來的,仿佛《叛艦喋血記》中絕望的獨白:We are not locked in; we are locked out. (我們逃出了牢籠,但卻無家可歸。)
英國校代在市場運作與非盈利機制的二律悖反中忙得團團轉,卻始終走不出英國人(或者說英國院校)設下的迷局。他們投鼠忌器,想向英國人發火,又擔心丟掉工作;想乾脆得過且過,又不甘心錯過唾手可得的市場機會。其實,他們糾結的核心問題是:我們是中國人,還是英國人?他們經常在兩種文化的衝撞中自我迷失。
終於,他們在文化磨合中浴火重生,打破了英國大學間的隔膜,最終找到了——確切地說是建立了——「組織」。
2015年1月,由英國校代和澳大利亞校代(包括英國赫瑞瓦特大學、英國鄧迪大學、英國格拉斯哥大學、英國班戈大學、英國埃塞克斯大學、英國羅伯特哥頓大學、澳大利亞雪梨科技大學、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聯合發起的「海外高校促進會」第一屆峰會在北京舉行,沒想到「一發而不可收」,如今來自英國、澳大利亞、美國、加拿大等國家的100多個高校(以英國高校為主)的代表每個季度都在一起切磋、研討,目前已經組織五屆峰會了……
開放的胸襟是英國校代自我發展的開始,是英國留學行業自我升級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