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人情世故:淡如水的交情
2024-10-04 06:22:46
作者: 趙剛著
這種樸素的關係有時候淡得像涼白開,幾乎沒什麼熱氣,也少有什麼味道,就像流經校園附近的河流,慢慢地,靜靜地,無處不在。
在英國的第二份工作是我畢業的大學。
十幾年前,中國人進入英國大學工作可能性很小,那時中國學生的總量並不大,這個市場細分還沒有引起高層的充分重視。後來僅我所在的國際辦公室就有三名中國同事,而在校的中國學生已經超過2,000人。
從普遍意義上說,中國留英市場是英國高校的提款機。為了更好地服務於這個市場,2010年起,我所在的英國大學在北京設立了辦事處,由我負責。
在英國參加學校內部會議,一眼就看見了Mary——我的「領導」(line manager),她人高馬大,一見面先來了個「熊抱」,寒暄兩句後,就看她忙上忙下地把我介紹給辦公室的所有同仁。她還遞來一張日程表,特意指了指中午的聚餐時間。
五六個同事一起到學校附件的一家日餐館,Mary張羅大家點餐,我想她是當然的「主人」(付錢的人)。不過,她並未諮詢各自的偏好,也不用自己代勞,而是讓各點各的,只有茶是公共的,由她來操持。這個所謂「主人」的另一個功能是挑起話題,避免冷場。Terry是部門的「大領導」,他正眉飛色舞地講述自己即將去美國度假的計劃:
After New York, then I will go to…(離開紐約,我接著就會去……)
此時Mary不慎把開水濺到了Terry的手上,Terry頓了一下,縮回手,翻了翻眼睛,毫無表情地接著剛才的話題:
…hospital(就會去醫院了)
滿座大笑,把Mary的道歉也淹沒了進去。
席間,Mary取出一小袋太妃糖,對我說:「聽說你的小孩快出生了,這是我們送給你愛人的糖,希望她一切順利。」其他同事也附和著送來微笑。領導想得真周到,我趕緊回應十幾個「感謝」。
接到手中一看,這糖是英國大學對外的禮品,上面還有大學的徽標和彩帶。作為給孕婦的禮品,就這麼個玩意兒?而且用大學送給外人的禮品來應付自己的員工?!我還不算小心眼兒,但已然有些驚了。
吃得差不多了,我看到大家開始忙著翻兜或翻包,難道都搶著付嗎?我並沒有行動,只是看著Mary,她卻開始念帳單:
Sixty Fifty. Ten each.(60.50英鎊,每人10鎊。)
我這才想起來,日程上寫的是工作餐(working lunch),沒說請客的事。
請客吃飯這種在中國稀鬆平常的事,在英國卻是大事。最多只是咖啡,輕易不提吃飯。真被請了,特別是被「狠狠」地請了一次,英國人還會有些不過意,總要還禮。
那是一次在國內合作方的聚會上,合作大學請客,十人的大圓桌,上了十二道玉盤珍饈。主人事先已經安排好了,還不包括主食和水果。酒是國窖級的佳釀,敬酒的禮數一圈一圈的,不需要「乾杯」,但架不住次數多。我的英國同事們個個滿臉緋紅,笑容可掬,有些私下裡松松皮帶什麼的,但來者不拒,絕不駁面子。他們的「英雄氣概」博得了主人的歡心,臨走,每人還送一個大禮包,沉甸甸的,還特別介紹其中有一本是校長個人出的畫冊。
一邊送客,合作方的同仁還與英國大學的教授私下聊著,希望幫教育廳領導的孩子解決一下留學問題,教授們則點著頭回答:
Fine. I will keep an eye on this. Will you send me an email then?(好,我會關注一下,你能發個郵件給我嗎?)
回到住宿的飯店,英國人還是一個勁兒地沖我不住地談起飯菜是如何unbelievable(不同凡響、不可思議),我相信他們說的是真心話。不過,回去胃部不適也一定是真的。
禮包多半會留給飯店或機場,而被托辦的事基本上的回覆是「你最好與xxx聯繫,我不負責這項業務」。即使托對了人,答覆也一般是「按照學校的入學規定……」。吃了也白吃。他們不明白政府在中國的重要性,即使知道,也不太在意。
當然,他們能辦到的是,等合作方到英國後,一定會回請。不過規模一般很小,三道菜,頭盤(湯或沙拉)、主菜和甜點或咖啡,外加兩瓶紅酒。
他們也回贈禮品,一般是帶英國大學徽標的金屬名片夾,給領導的高檔些——嵌在木質相框中的英國大學主樓照片。
這種樸素是民風,也同時有法律依據。包括大學在內的英國機構,饋贈禮品的單價不得超過50英鎊(約合500元人民幣),否則就是行賄。
即使是對內、對自己家裡人,英國人也並不很「大方」。聽一位英國同事說,她帶著老公回娘家還要交房租呢!聽說比外面的旅館普遍貴,不講價。老媽媽完全根據正式旅館的要求,清洗被褥、打掃房間、供應飲料和茶水,電話費單算。
如果住的時間長,有時還要另交飯錢,至於水、電、煤氣費要根據媽媽的情緒,有時媽媽一高興,就全免了。這些在中國幾乎是聞所未聞,而在英國則是稀鬆平常。打理房間等也是付出了勞動,有報酬是應該的,沒有人會為此不高興。
這種樸素的關係有時候淡得像涼白開,幾乎沒什麼熱氣,也少有什麼味道,就像流經校園附近的河流,慢慢地,靜靜地,無處不在。
2010年的聖誕節前,我結束了大學內部的培訓,正準備回北京,同事Katy遞給我一個小信封,說是Annie送我的賀卡,她當天有事要早走。我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正方形的折頁小卡,上面只有兩三行小字:
Hi Andrew,
All the best for Christmas and the upcoming Chinese New Year.
Regards,
Annie
Andrew你好!
祝聖誕、春節萬事如意。
此致敬禮。
Annie
旁邊是聖誕樹和雪人的圖案。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小學時同學之間過年互贈的卡片。三十多年前的那些簡單、簡樸和簡約又回來了似的,只是純粹地想問一聲「還好嗎」,只是淡淡地流露出最淳樸的惦念,只是不厭其煩地送上無聲的祝福。那一刻,我破解了英國人的又一個謎團。
在電子賀卡風行的時代,英國人還是這樣「土」,這樣不識時務地害得皇家郵政(Royal Mail)每年聖誕都為了這些雪片般的紙質「實體」賀卡忙上一個月。沒辦法,他們就是這樣返璞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