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英國「主流社會」還有多遠
2024-10-04 06:22:43
作者: 趙剛著
一個年齡不小、卻仍不經世事的人,一個妄想著改變中國教育的人,一個偏執地要把英國教育引入國內的人,在無聲無息中消失在中介的展會上,消失在家長的質疑和喧囂中,消失在學生焦急的眼神里,消失在對家人誇口日進斗金的彌望之說里……
我把桌上型電腦放置在睡眠狀態,離開工作間,乘電梯去樓下COSTA咖啡廳——曾經從不喝咖啡的我入鄉隨俗,不能自拔地進入了英國「主流社會」。我選擇露天的座椅,桌上玻璃板映出飄動的白雲。當我抬頭舒活頸椎的當兒,看到了久違的天空,久違的藍色……
這是我在英國學院工作時的某個午後剪影。愜意是我所追逐的。我一直把生活當成話劇,過了第一幕或第二幕的鋪墊,一定能邁進轟轟烈烈的高潮。
可惜,雖然我的努力曾數次掀起「高潮」——包括後來在國內建立了英國HND學院的第一個中國代表處,但後來又由於學院戰略的轉變而漸漸趨於平淡了。照理說,我為英國學院開創了一個新的局面,然而,我最後仍然落寞地離開了。
我病了一個月,發燒、扁桃體發炎、腸胃炎,腦子裡總有一個約翰·納什(博弈論的奠基人)妄想症中的幻影,所不同的是,他的那個克格勃特工朋友沒有出現,出現的是一片寫著諾丁漢寧波分校的落葉,隨風飄落到水中。
一個年齡不小、卻仍不經世事的人,一個妄想著改變中國教育的人,一個偏執地要把英國教育引入國內的人,在無聲無息中消失在中介的展會上,消失在家長的質疑和喧囂中,消失在學生焦急的眼神里,消失在對家人誇口日進斗金的彌望之說里……
我倚在沙發上胡亂地看電視,定格在一部介紹羅浮宮的紀錄片上,油畫中那個矮小的拿破崙,目光憂鬱、面無表情、比例失調,審美的焦點似乎全部轉移到了他雄健的戰馬和強壯的士兵甚至戰俘身上。不過,醜陋的拿破崙名垂青史,甚至在他身敗名裂的滑鐵盧,其英名仍遠遠蓋過了勝者王侯的威靈頓和布呂舍。
我於是多想了一步:難看的拿破崙和難看的我之間有什麼不同呢?拿破崙是名人,而我不是。於是,人與人的天壤之別就這樣產生了。拿破崙難看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我的難看則是「無法彌補的缺陷」。
後來,由於胃黏膜的損傷,我連咖啡也「戒了」,換成了白開水,似乎一下子更加與「主流社會」漸行漸遠,我還是以一個過客的身份回到了曾經的寂靜。
過去我總覺得留學、在國外工作就一定能使自己脫胎換骨看,而實際上,沒有立竿見影的功效,我這個所謂「海歸」仍然是個「土鱉」的腦袋。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在與一位遊走業內多年的好友、老大哥聊天后,更感受到了一種孤獨。「別太認真了,對於學校來說,咱們只是了解某個海外市場的顧問而已。」說得有理。
「我們」做的工作,在全球化與本土化的博弈中凸顯了「粘合劑」的作用。不過這個夾層受到了來自兩方面的文化擠壓,變成了實質上的「第三方」。
充當「第三方」的「我們」,為了突破文化的、體制的障礙,不停地企圖改變夾層兩邊的文化和體制,希冀達成雙方的諒解,然而他們有可能改變的,經常只是就事論事、一事一議的個案,根本突破不了業已存在的、「雙邊」的「傲慢與偏見」。這才是孤獨的起因。
可能我太自以為是了,太想去改變。
什麼是「主流」?我冥思苦想,帶著些失意的情愫,徜徉在洛蒙特湖(Loch Lomond)邊。說是湖,而且號稱蘇格蘭最大,但水面狹窄,仿佛一條小河靜靜地涌動。如此綿延40公里,仿佛瑞士的日內瓦湖一樣細長,一時混淆了河與湖的界定。
踏在水邊的濕地上,細心捕捉波浪撫岸的輕柔,仿佛一位琴師醉心於揉捻彈撥的意境,伏在沙灘上,以大地為琴,指尖觸沙,竟似音符躍動,天籟之聲拂過湖面,掠過人群,又消散在浩渺之中了。隨手撿起一顆石子,順手拋進洛蒙特湖,水暈散開,一切又都回到了現在。
每個定格的自然之美,皆仿佛白駒過隙,須臾的瞬間恍若隔世,記憶的書簡中又放出了一段音頻:Andrew, how are you doing? 那是Anna的問候和關愛,就像給自然的配樂。
與當地人一樣是「主流」嗎?事情做成了是「主流」嗎?出人頭地是「主流」嗎?而這些在自然的旋律中都顯得並不那麼重要了,能達到內心的安寧才算是「主流」。在湖邊,在陽光下,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