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核桃木」
2024-10-04 06:14:50
作者: 美國《讀者文摘》編 ; 黃水乞譯
傑克遜
傑克遜(1767—1845),美國第七任總統(1829—1837),第二次反英戰爭時的將軍,曾率軍保衛紐奧良城,擊敗英軍(1815)。
1812年的戰爭[386]誕生了一個傳奇。這個傳奇是以一個人的形式出現的——它使一個人成了傳奇。這傳奇是「山姆大叔」[387];這個人則是安德魯·傑克遜,美國第七任總統。傳奇與這個人起初一同代表著許多相同的事物,最後甚至分不出彼此。
1812年,戰爭風雲低沉,確實黑壓壓的一片,情況不對頭。國家的一些地區反對這場戰爭,不是少幫助,而是根本不幫助;整個國家沒有做好準備。更糟糕的是,美國政府支持許多無能之輩,不重視能幹的人。能人之一就是安德魯·傑克遜。他老是纏住政府,提出許多作戰計劃,這些計劃都被扔進廢紙簍;他多次要求允許出戰。而對於他這樣一個身上還留著一顆打進心臟旁邊的、永遠無法取出的決鬥子彈的人來說,這等要求著實可笑。
當然,美國政府對於來自納什維爾的這位傑克遜也略有了解,但各類報告混淆不清:他曾經是田納西民兵中的一位優秀的將軍,幫助制定新田納西州憲法的代表之一。他是來自那個州的第一位國會議員,後來是個參議員。他曾投票反對付錢給阿爾及利亞海盜,支持建造裝有大炮的快速帆船與他們作戰。他對賽馬具有紳士般的情趣,同時,在地方政治中具有獲得「小酒店選票」的離奇訣竅。
他是一位具有傑斐遜作風[388]的民主黨黨員。他認為激進的傑斐遜先生一點兒也不夠激進。他有好鬥者的脾氣,並因願與即使踩到他腳趾的人也進行決鬥而素負盛名。他沒有受過良好教育,自學成才,是個不可救藥的土地投機商,曾被捲入一件舊醜聞,只是提起此事就已令一人喪命。他的部隊崇拜他,不願意服從與他的命令相反的命令。
1812年戰爭期間,受英國人煽動的克里克印第安人,從密西西比州殺氣騰騰地發動進攻。田納西的州長則出動民兵,由傑克遜指揮。行軍中,他與士兵們睡在鬆軟潮濕的地面,吃同樣稀少的乾糧,「他像山核桃木一樣堅固」。那些能吃苦耐勞的邊疆居民說道。於是「老山核桃木」的綽號便一直叫到現在。
克里克人是南部幾個州最強大的印第安人聯盟[389]。傑克遜的軍隊沒有薪酬,給養不足,「老山核桃木」本人又因患了嚴重的痢疾,正在馬背上搖擺著。但是1814年3月27日,他們在如今稱為阿拉巴馬州的塔拉普沙河的馬蹄彎處,撞見了克里克印第安人武士。就參戰的人數而言,這是印第安人歷史上最大的戰役之一——一場無比殘酷的爭奪戰。夜幕降臨時,克里克人瓦解了,印第安人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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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面臨著最嚴重戰爭威脅的美國陸軍部,派出被他們先前當作怪人而忽略的這個人,去迎擊英國人在紐奧良的進攻。敵人有萬人雄師,由紀律嚴明的英國紅衣兵和蘇格蘭高地兵團士兵組成,還有剛剛打敗拿破崙軍隊的老兵。傑克遜抵達時,克里奧耳人[390]的紐奧良甚至連匆忙建起的防禦土牆都沒有。其好奇的居民,起初對這位身穿褪色征衣的局外人很失望。他把他們送來的極好的飯菜推到一邊,卻以玉米粥為主食。傑克遜很快就發現有必要宣布戒嚴令。戒嚴時,他將一個立法機關的成員投入監獄。一位高級法官發布令狀,為這個罪犯開脫。他乾脆把這個法官也逮捕起來。然後,他與落後邊區的本地人、紐奧良的志願者,以及拉菲特[391]的全體愛國海盜一起,著手指揮防禦。1815年1月8日,在沙爾梅特種植園,當看到晨霧中出現的明晃晃的刺刀時,他發誓要向英國人一雪舊仇。
安德魯誕生於接近南、北卡羅來納之間的邊界(他總是把南卡羅來納作為自己的家鄉)。年僅十四歲,他便參加了美國獨立戰爭軍隊,後被英國人俘虜。一起被俘的還有他受傷的哥哥。當安德魯拒絕為一個英國軍官擦靴子時,那軍官用軍刀劈傷他的頭皮,並將他的手砍到見骨頭。他傷口還在流血,沒飯吃、沒水喝,又被押往南卡羅來納坎登鎮的俘虜營。在那裡,這兩兄弟得了天花,他們喪偶的母親把他們保釋回來。她把病得較重的兒子放在一匹馬背上,安德魯則沒有外套、光著腳、在冰冷的雨中跌跌撞撞地步行四十英里回家後,神志不清地撲倒在床上。他活了下來,但哥哥死了。不到一年後,母親也去世了。從此,他在這個世界上孤身一人。
如今,幾乎快四十八歲了,他再次見到了明晃晃的英國刺刀,那些讓男人必須知曉和害怕的鋼鐵外表,又映入他那雙藍眼睛的眼帘。那天,戰鬥結束時,英國人以可恥的失敗被趕出這片田野。這是美國在這場戰爭中最輝煌的戰役,儘管有兩周前在比利時的根特已簽了和平條約(但尚未正式批准)這一事實,然而這卻完全無損它的榮耀。從那一刻起,紐奧良崇拜傑克遜。這個國家的新英雄如此受歡迎,以至當被他逮捕的法官報復性地對傑克遜罰款一千美元時,一個錢包馬上被塞進將軍手裡,讓他支付罰金。他將這一千美元交給這場戰役的孤兒寡母,自己掏錢支付了罰款。
1821年,從軍隊退役後,「老山核桃木」希望他的有生之年在納什維爾附近的「隱士住處」的莊園度過。然而他逃不過命運。1824年,傑克遜的朋友們提名他參加與其他三位候選人競爭的總統競選——這三位候選人包括亨利·克萊和約翰·昆西·亞當斯。傑克遜沒有親自參加競選,卻獲得大多數民眾的選票。但由於在總統選舉團[392]里沒有一位候選人獲得徹底多數,於是選舉由參議院裁決。最終,憑藉克萊在參議院的影響力,亞當斯被送進白宮。
但是,傑克遜的朋友們堅持推動他作為1828年總統候選人的資格。於是,反對他競選、對他的造謠中傷和人身攻擊開始出現,且聲勢在美國政治中堪稱空前。一個關於傑克遜的傳說來了——在許多歷史書中仍能找到這一傳說——說他個人道德卑劣,是個殺人兇手、渾噩無知、沒有固定政治原則的機會主義者。對於將軍和傑克遜夫人來說,更糟糕的是他們昔日的一樁不幸事件被公之於眾。年輕的安德魯最初遇見並愛上的雷切爾,是肯塔基劉易斯·羅巴茲的分居妻子。當時羅巴茲公開進入了離婚的法律程序,卻又暗地裡悄悄地停止了這些程序,然後散出流言,說他已獲得離婚判決。傑克遜深信不疑地與羅巴茲太太結婚了。兩年之後,這對受驚嚇的夫婦獲悉,羅巴茲當時只是在聲稱妻子跟另一個男人通姦的實際情況下才獲得離婚的。
1828年總統競選期間,對這一舊謊言的猛烈宣揚殺死了雷切爾·傑克遜——至少站在她墓邊的、她愛慕的丈夫心裡是這樣認為的。他對勝利當選總統的喧鬧聲充耳不聞,從未曾有過這麼悲傷的入主白宮的人。而他那被痢疾損壞的身體,也已衰退成了肺結核。
然而對國家的責任使「老山核桃木」重新振作起來。六十二歲,他的頭髮已雪白,雖然有些憔悴,但身材依然挺拔。他沒有莊嚴堂皇地騎馬到美國國會大廈,而是從旅館步行到那兒。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首席法官約翰·馬歇爾主持了他的就職宣誓,但私下裡也相信傑克遜會毀掉這個國家。即將離任的亞當斯總統拒絕和傑克遜騎馬回白宮。一大群人衝進白宮去祝賀他。外交使團前來赴宴,正準備嘲笑這位基層民眾挑選的目不識丁的鄉巴佬。可是,他們發現了一位謙虛有禮的老人。他在華盛頓提供了最佳的席間閒談和紅酒。前來為他提供忠告的政治上自作聰明的人被晾在一邊等著,他卻騎馬跟著兒童車隊。「他們是我唯一的朋友,」他解釋說,「他們不會以忠告來纏著我。」
外國觀察家們相信,一場血腥的革命即將發生。這確實是第一批定居者來到這個國家時業已開始的美國革命的新篇章。我們經濟生活的一個新時代已經漸露端倪——機器時代的開始。1820年和1840年之間,工廠工人增加了百分之一百二十七,工人比這個國家的其他任何群體的人數都多,而此時政府對實業家卻還沒有實行有效管控。與此同時,被傑克遜的成功當選攆走的大部分舊的統治階級,又被銀行的往來帳束縛在這個不受控制的新政權里。並且,在政府的特許狀下經營的美國銀行,跟我們今日的任何銀行都不一樣——它是一家私人銀行,可是裡面卻存放著政府所有的儲備金。被美國人民送進白宮的這個人,看出了這裡面的危險。「美國銀行本身就是一個政府,」傑克遜吼叫道,「美國銀行和美國人民之間的問題,已經成了權力問題。」
鬥爭變得如此激烈,以致美國銀行總裁尼古拉斯·比德爾,以及支持他的勢力,拋出了抵制傑克遜連任的計劃,並認為有信心擊敗他。因為金融界有可供他們自由支配的一切——大多數報刊、許多著名的布道壇、參議院裡的多數派等。傑克遜被描述為試圖摧毀商業、撕毀憲法、違犯天條。但是大多數的美國人民支持他。他們扛著山核桃木旗杆,唱著老山核桃木的有魔力的名字,再次把他選進白宮,進入總統第二任期。
國會就是否給美國銀行重發特許狀問題進行投票時,傑克遜否決這一提案,他的否決被認可。而當傑克遜試圖從美國銀行調走政府的儲備金時,相繼兩位財政部長都拒絕這麼做。最終,被傑克遜任命為首席法官的羅傑·坦尼做了這件事。於是,美國銀行總裁比德爾要收回一切貸款,這也導致了一場全國性的恐慌。傑克遜受到被嚇壞的或者憤怒的代表們的猛烈抨擊,他們懇求他對美國銀行讓步。「老山核桃木」毫不動搖。「你們去找比德爾賠償!」他嚴厲地告訴他們。比德爾最終鬥不過美國政府。隨著政府資金的撤走,他的美國銀行也完了。而隨著它的完蛋,曾自誇由它管理政府的金錢法則也完了。
跟美國銀行打這場戰役的同時,還出現了各州權利的危機。亨利·克萊參議員制定的新高的關稅法令的頒布,使事態到了緊要關頭。關稅是設計用來保護北部製造業利益的,但它卻讓南部承受了巨大負擔。南部靠出口原材料謀生,並賴此購買幾乎所有的工業品。傑克遜本人是個棉花種植者,可能也會痛恨這些關稅法。但它們是法律。當傑克遜的家鄉南卡羅來納宣布它境內的關稅「法律無效」時,似乎未能考慮到其最偉大人物會反對。是的,傑克遜敏銳的眼光超前歷史地注意到了這裡。他說:「關稅只是藉口,要分裂、要南部邦聯才是真正目的。絞刑架應該成為那些使國家捲入內戰的所有人的命運。」當那些主張各州有權拒絕執行聯邦法令的人開始武裝起來時,他曾聲稱要把二十萬軍隊開進反叛的州。沒有人會懷疑他將走在隊伍的前面。最終,反叛者絕望地抓住稍微降低關稅的救命稻草,撤銷了他們原先的法令。
相信「政府花得最少,這個政府最好」的傑克遜,令財政部比他初見它的時候更富有;在他任期內,外貿方面的許多舊障礙破除了;他追求公開的擴張主義政策;他的方法粗糙,但尚可一試。然而他那個時代的美國人,對於他迫使西班牙在出售佛羅里達的交易中採取行動的方法、對於他不斷將印第安人趕往西部的方法,以及由他忠誠的追隨者們完成的對德克薩斯州的吞併等都大聲表示贊成。
由於傑克遜的慷慨好客和樂善好施,由於整日忙於公務而疏於對私人商務的打理,總之離開白宮時,他已是個窮人。但他令白宮比他初進來時更加強大,猶如馬歇爾把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從軟弱無力提高到強大有力一樣。傑克遜使總統的權力成為我們政府的三大權力之一。
1845年6月8日,安德魯·傑克遜在田納西州納什維爾附近的家中去世,隨後被葬在他深愛的妻子雷切爾的墓旁。在那兒,在「隱士住處」的花園裡,屹立著六棵參天的小糙皮山核桃木。高大的美國硬木每英尺的生長,都象徵著長眠於它們底下的這位領導人。老山核桃木不是一個完人,但他完全是一個男子漢、一個人民的總統、一個偉大的美國人。
唐納德·卡爾羅斯·皮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