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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的詩人

2024-10-04 06:12:45 作者: 美國《讀者文摘》編 ; 黃水乞譯

  惠特曼

  沃爾特·惠特曼(1819—1892),美國詩人,背離傳統詩體,勇於創新,其詩作描寫了勞動階層的生活,表述了強烈的民主精神,對中國新詩創作產生影響,作品有《草葉集》《桴鼓集》等。

  每一個偉大的民族都有她的詩人:莎士比亞、歌德、普希金、但丁[118]、雨果、李白——這些名字幾乎像國旗一樣,飄過它們的國家。在美國,許多人相信,沃爾特·惠特曼占有這一獨特的位子。

  在我看來,這裡面具有戲劇性。因為,在我有生之年,沃爾特·惠特曼在新澤西州坎登破舊的小房子裡去世,幾乎不為讀者大眾所知,即便有知道的地方,也大都把他看作一名聲名狼藉的、相當不純潔的角色。實際上,他是清白無辜的——他的朋友們幾乎都這麼說。此外,與多數詩人比較起來,他是基督教美德的模範。他沒有惡行或壞習慣。他從不咒罵、不抽菸、不賭博、很少喝酒。他主要的消遣是乘坐百老匯大街的馬車。

  惠特曼1819年出生於長島亨廷登附近的一座灰木瓦的簡陋小屋,但他少年時代大部分時間在布魯克林度過,因為他父親在那兒蓋房子。到20歲時,他學了印刷工手藝、教書並創辦一份報紙——自己寫、自己印刷、自己騎著馬發行。在接下來的9年裡,他在印刷所、新聞編輯室或紐約和長島各類報紙的編輯部工作。的編輯部工作。最後兩年,他是布魯克林《鷹報》的編輯。在此工作期間,他寫了一些感傷的詩歌。然而直到29歲,其他人都未曾想到,他會成為一位大詩人。

  亨廷登鎮上的每個人都認識沃爾特·惠特曼,每個人也都喜歡他。他身材魁梧、身體強壯、體格完美。他的臉部和頭部如大自然賦予他的美麗。他得以聞名的一件事,是他對待工作的態度極其漫不經心。有一天下午,他一直在工作沒有去游泳,那是因為他上午已經乘坐百老匯大街馬車在富爾頓渡口來來回回閒蕩,或者在曼哈頓大街上上下下轉悠。他的一位僱主說:「假如這孩子發燒或害瘧疾,他一定會懶惰到不肯發抖的地步。」這一壞名聲隨著他長大。惠特曼為什麼離開《鷹報》成為一個謎團,人們可以看到他的個性在這一謎團中很清楚地呈現出來。他是一位自由土壤黨[119]的民主黨黨員,他要求新設立的州把奴隸制排除在外。該報的業主要求由新州來決定。離開《鷹報》之後不到一個月,他在紐奧良《新月報》找到了一份工作。紐奧良之行是他一生的轉折點。它喚醒了在他靈魂深處酣睡的這位感情豐富、富於想像力的巨人。我想對此有三大理由。

  第一,跨越阿勒格尼山脈[120]、往美國的大河下游旅行使他大開眼界、令他大為震驚。他看到展現在眼前的年輕的共和國的廣闊無垠和難以置信的富庶。他愛上了美國。第二,在紐奧良自由的懶洋洋的法國氣氛中,他從改革者嚴苛的心境中把纜繩解開了、把思想放縱了。最重要的是,他愛上了一個不能結婚或不願結婚的女孩。除了張貼在他筆記本上的女孩的照片外,人們對這場戀愛一無所知,因為沃爾特對整件事緘默不語。然而,至少在我的腦海中毫不懷疑,正是與她的接觸,砸開了那不朽的詩歌湧泉。那是這位奇怪的、懶散的、熱情的、威嚴卻乳臭未乾的青年抑制情感的泉水。

  沃爾特從紐奧良回家後像換了一個人,猶如塔瑟斯[121]的掃羅[122]從通往大馬士革的路上回來一樣。他看到了一個美景——美國共和國領導人類進入了自由、平等的新時代美景。他回來成了那崇高事件的詩人和先知。

  像掃羅一樣,他將名字稍作改變——好朋友稱他沃爾特[123]。他在衣著方面作了很大的改變。作為一名民主詩人,他去掉蝶形領結,把襯衫敞開至露出汗襯之處,穿上普通的工人和技工的便服。這種變化並不像聽起來那麼矯揉造作,因為他正在為他父親干木匠活兒。然而這對他具有深意。他相信自己在詩歌方面正在作出相應的改變。他總是直截了當地表達——美國的工人和《聖經》的做事方式——讓詞唱出自己的歌,而不是把注意力轉向花哨的詩句。

  

  然而,使沃爾特變得偉大的,不是他歌頌的方式而是他歌頌的事物。《自己之歌》——一個人的神聖和無上重要性的宣言,在別處文學上找不到。《同情之歌》——比先前曾唱過的歌給予自我更大的禮物。沃爾特年復一年地不斷創作詩集,在渡船上、沿著碼頭、在馬車上或者在科尼島上,他草草地記下一行行詩文,把它們帶回默特爾林蔭道的房子,在樓上小房間的一張松木桌上整理出來。為了表示民主和弱小簡單事物的神聖價值,他將這部詩集命名為《草葉集》。

  沃爾特在書中談及他自己時,他代表日常工作的美國人講話。他想說的是:「這就是美國普通人應該講話的方式。這就是為什麼我必須代表他們。」

  沃爾特在一個小印刷所把他的詩集印了800冊,親自看著它們印刷完畢。然後,他在紐約《論壇報》上插入一則GG,給評論家和編輯們寄去供評論用的贈閱本,也給若干傑出的美國人寄去贈閱本。在紐約和布魯克林的書店,他用一隻大帆布袋裝著親自叫賣。歷史記載一本也沒有賣出去。一位《論壇報》的朋友寫了一篇婉轉的雇用文人支持的評論。其他評論家要麼不理他,要麼把他罵得狗血噴頭:「一大堆異類的裝腔作勢、故意誇大的文章,庸俗又荒謬。」……「他不懂藝術,猶如一頭豬不懂數學一般。」……「我們想不出比鞭笞刑罰更好的獎賞了。」美國傑出人物的定論也沒有好多少。溫德爾·菲利普斯[124]說他在書中找到各種葉子,就是沒有無花果樹葉。約翰·格林利夫·惠蒂埃[125]把這本書扔出窗外。

  這就是美國對她國家詩人的接納。然後,一封幾乎現在跟詩歌一樣著名的來信,從美國東北部的新英格蘭冷冰冰地寄來了:「親愛的先生,並非我對《草葉集》的價值視而不見。我發現它是美國曾經提供的風趣和智慧最非凡的篇章。我在一個偉大前程的開端歡迎你。」署名者是當時卓越的名字——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126]。

  從那天開始,沃爾特就不曾懷疑自己的偉大。他名望的高峰開始緩慢提升。他為之歌頌的美國人,寧願選擇韻律簡單、朗朗上口的埃德加·愛倫·坡[127]的《鈴聲》或《烏鴉》,也不選擇沃爾特聲音洪亮的詩歌。

  美國的南北戰爭延誤了沃爾特·惠特曼攀登事業的頂峰。沃爾特不是軍人。當他踏入社會時,不論好壞,他愛所有的一切。對於那些天生具有強烈愛心傾向的人,在一場戰鬥中選邊站是困難的。況且,沃爾特已致力於成為整個國家的詩人。他搬到有許多軍隊大醫院的華盛頓,放棄寫作,投入照顧傷員的工作。他在工薪出納員事務所艱難謀生,住在一個小房間裡,每天中午到下午4時、晚上6時至9時到醫院探訪病人。他為士兵們帶去滿滿的一大袋禮物——香菸、紙張和信封、橘子和薑汁餅乾。然而,他給他們最大的禮物,是在他強壯有力的身上表現出的慈母般的溫柔。

  每次探訪之前,他都會在陽光下、在風中或在星光下步行一會兒。他只喝水和牛奶,避免「脂肪和遲進晚餐」,以確保自己有「清純、完美、親切、乾淨血液、健壯的身體」,相信大自然的癒合能力會通過他的身體,流進受苦的士兵體內。

  沃爾特在這樣的服務中犧牲了他的健康。當戰爭結束時,他自己已像個傷員。他正在布魯克林,第二次從「醫院瘧疾」病後復原。和母親住在家裡,這時(1865年),傳來了林肯被暗殺的令人震驚的消息。

  此時正值春天,紫丁香花在他們居住的小房子的庭院盛開。當時的布魯克林並不比一個鄉下的村子大多少。當夜空的星星從暮光中隱約出現時,他不必走太遠就能聽到一隻離群索居的歌鶇在歌唱。他寫出了最高尚的詩,將紫丁香花、繁星、歌鶇的歌唱,以及他的悲痛,緊密地連成獻給一位英雄——給生者和死者——的從未被人寫過的莊嚴的頌辭。斯溫伯恩[128]描述沃爾特的詩,「當最後的紫丁香花在門前庭院盛開」,是世界教堂曾經唱過的最美妙和響亮的夜曲。這首詩,也許超出他的任何其他著作,通過逐漸的、普遍的贊同,給予沃爾特·惠特曼美國詩人的美名。

  南北戰爭結束後,沃爾特在印第安人辦公署謀得辦事員的工作。他正致力於《草葉集》的新版本的修訂,將潦草的校樣放在他的書桌上。來自依阿華州的宣傳者、政治家、內政部長哈倫一天夜裡出於好奇,偷偷地走進去看那本書。該書在那兒的燈光下給了他極度的震驚,於是,哈倫解僱了他這位日後流芳百世的雇員,而自己則作為愛窺探的正人君子,在歷史上留下污點。沃爾特的愛爾蘭朋友威廉·奧康納還就這件事寫了一本充滿憤怒的小冊子,書名是《善良老練的詩人》。

  1873年,沃爾特原本很健康的體魄已耗盡。一天夜裡醒來,他發現自己的左臂、左腿都不能動彈。他平靜地去睡覺,第二天靜靜地等待他朋友的到來。接下來的20年裡,他的身體日漸衰退,臥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但他從未失去平靜,也從未失去耐心的和友好的幽默。朋友和讚賞者們寄錢幫助他。他以熱切、愉快的心情,密切地注視他的詩集與日俱增的名氣,猶如一位訓練孩子前程的單親一樣。間或頌詞還是來了,還有拜訪——來自那些有先見之明的人,他們鼓勵他,使他相信他的詩集將會流傳下去。

  直到在他逝世後50年,一位英國首相[129]在向下議院報告一次重大的軍事勝利時,竟會像引用《聖經》的經句那樣,引用他高尚的告誡,沃爾特一定會很自豪和高興的——不過,在他平靜的內心深處,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且完全地明白我的意思——事物的本質方面決定,任何成就的實現,不論什麼成就,都將產生出某種東西,使更大的努力成為必要。」

  馬克斯·伊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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