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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10:39 作者: 程亞林

  中國古人的命運感由來已久。孔子時代,社會上早就流傳「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觀念,孔子的弟子子夏就接受了這個觀念,當司馬牛因為自己沒有兄弟而憂愁的時候,子夏就用這句話來安慰他(《論語·顏淵》)。

  孔子肯定「命」,認為「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論語·堯曰》),又說自己「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孟子也講命:「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孟子·萬章》)莊子也說:「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 (《莊子·德充符》)漢代的王充說得更詳細:「凡人偶遇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夭壽之命,亦有貴賤貧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聖賢及下愚,凡有首目之類,含血之屬,莫不有命……是故,才高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貴;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貧賤。」這同時也意味著,當那些「莫之為而為者」「莫之致而致者」到來,將造成多少悲喜劇;當看到才高行厚者竟然貧賤,智寡德薄者居然富貴,該產生多少悲劇感。

  上文說到項羽的性格悲劇,但在他自己看來,他的失敗是命運悲劇。至死他都認為「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與虞姬在一起的時候,還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按照他的意思,將他的一生編成命運悲劇,也必有可觀。

  杜牧有首《赤壁》詩值得注意:「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在他看來,赤壁之戰完全是東風幫了周瑜、諸葛亮的忙,讓曹操倒了霉,如果沒有東風,火攻不成,兵力強大的曹操一定會滅了孫、劉聯軍,將孫策、周瑜的夫人大小二喬關到他的銅雀台去了。這說明,偶然的機會竟然改變了歷史。這是不是周瑜、諸葛亮和曹操命定的運數呢?

  但是,古人並沒有因為有悲劇感和悲劇觀而萬事不為或胡作非為,反而設計了多種應對之策。孔孟主張,盡了人事之後再任由天命處置,正如《孟子·盡心》所說:「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他們要用修身養性等辦法盡人事以俟天命。《莊子·人間世》也說:「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在《莊子·德充符》里,也有類似的話,都認為不要以天命為意,而要擱置它,不去想它,盡力去追求自己認為理想的生活。莊子的理想生活則是,擺脫生死、功利、知性的束縛,用一種審美心態觀照世界。《莊子·德充符》在說了上引「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那段話之後,接著說:「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也就是說,不以那些知性不能窮根究底的「事之變,命之行」為意,永遠保持和樂愉悅的心情,用明白了宇宙人生大道理而又不捐棄宇宙人生的心態,對它們進行審美觀照,達到與物為春,不斷地在與外物接觸中生成新鮮感受的目的。這些,不都體現了人為生存發展而必有的悲壯精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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