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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7:01:09 作者: 午曄

  走出學校的東門,過馬路就是一家快捷酒店。商樺和酒店前台的服務員打了招呼,帶著闞文哲坐電梯上了三樓。她敲了幾下309的房門。裡面傳來應門聲。

  「商老師啊。」穿著睡衣的呂鳴從門縫裡隔著防盜鎖和商樺打招呼。

  「我和保衛處的闞老師一起過來的。」商樺說,「就你一個人?」

  「哦,不是,邱羽和柳佳也在,您等會兒我們換個衣服。」呂鳴關上門,裡面傳來一陣說話聲。不大一會兒工夫,門開了。

  閒聊了幾句天氣不錯,學習有點辛苦之類的客套話,闞文哲試著切入正題。幾個女孩對心理疏導有點興趣,又有些猶豫,都答應等明天室友湊齊了商量一下。回想起發現屍體的經過,她們不免又是一陣唏噓、感嘆、傷感……

  「那天我上選修課。」呂鳴說,「下課以後我去自習室找柳佳和葛子怡,我們三個一起回宿舍,在宿舍樓門口遇到邱羽。當時誰也沒想到一開門會看見沈萌吊在哪裡。我都給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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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飯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呢。」

  「那幾天沈萌有點神經兮兮的,不過我沒想到她會上吊。」呂鳴說。

  「她怎麼神經兮兮了?」闞文哲問。

  「可能是因為和鄒巍吵架吧。」呂鳴說,「出事那天中午,我還看見她和鄒巍在圖書館旁邊的小花園裡你一言我一語的。沈萌打了鄒巍一巴掌。鄒巍把她推了一個跟頭,扭頭走了。」

  「他們吵什麼?」商樺追問。

  「離太遠,他們聲音不大,所以我也沒聽見。」呂鳴說,「我猜就是鄒巍和徐莉苓那點破事吧。」

  「鄒巍那個花心大羅卜,成天勾三搭四。」柳佳說,「我就不止一次在校園裡看見他和漂亮女生搭話,拉拉扯扯的。沈萌和他為這種事翻臉過好幾次了。」

  邱羽的手機響了。「你好……」她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說了幾句什麼,商樺注意到邱羽的臉上露出窘迫的神色。「對不起你打錯了。」邱羽匆忙掛斷了電話。

  「又是打錯的?」呂鳴斜眼看她,「一晚上四五個了。」

  「都是找什麼……洗衣店的。」邱羽用手指撩著額頭上的劉海,「可能……是電話號碼相近吧。」她轉身收拾書包,「我去圖書館借兩本書。」

  邱羽走後,商樺和闞文哲又坐了幾分鐘,也起身告辭。他們下樓到路邊找自行車,呂鳴追了出來。

  「商老師,有件事我想問問您。」呂鳴挺直了脊背,語氣非常認真。

  「什麼事?」

  「沈萌死了。她出國交流的名額學校會怎麼處理?」呂鳴問道。

  「這個……」商樺被問住了,「這個問題我們還沒來得及考慮。要等過一陣子,開會決定吧。」

  「會派別人去嗎?還是說名額就作廢了?」呂鳴似乎不甘心。

  「這個……我真的不清楚。」商樺說,「而且你知道,出國交流的名額,學院做不了主的,要看學校的政策。等我改天幫你問問吧。」

  「那麻煩您了。」呂鳴露出失望的表情,轉身走向酒店大門。

  「出國交流?」闞文哲一頭霧水地看著商樺,「她在說什麼?」

  「咱們學校每年都有公費送本科生去國外的大學做交換生的名額。」

  「聽外事辦的老師提起過,每年大概有20個名額給二年級的學生,出國交換一年。」

  「對,今年我們學院分到了一個名額。」商樺說,「本來呢,大家都認為名額會給呂鳴。她學習好,英語也好,代表學校參加三省聯合舉辦的大學生英語演講比賽。」她又補充了一句,「稿子還是我幫她改的呢。」

  「這不算作弊嗎?你是英語系畢業的研究生唉。」

  「又不是幫她寫稿子,修改而已。」商樺說,「其他學校都是這麼幹的。」

  「呂鳴最後拿到名次了嗎?」

  「拿了二等獎。」商樺說,「所以大家都以為名額會給她。」

  「我聽說交換生選拔是看成績排名和面試成績的綜合?」

  「是的,成績排名,呂鳴是學院的第一名。」商樺說,「而沈萌排在第四。可是面試成績出來之後,沈萌的成績高出其他人很多,所以總成績就把呂鳴擠下去了。」

  「會不會有什麼貓膩啊?」

  「很多人都在議論這事。呂鳴事後為了成績去找過幾個考官,哭得稀里嘩啦的,但是成績已經出來,報到學校了,沒人能改變。」商樺推著車子緩步向前,「我聽學生議論,沈萌面試前去找過黃副院長。有人看見她請黃副院長在學校附近一家西餐廳吃飯。」

  「僅僅是吃飯說明不了什麼。」闞文哲踢開腳邊的一片枯葉,「你們黃副院長人不錯。學生們也都挺喜歡她的。」

  「唉,所以我覺得爆料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沒法當真的。」

  「現在的問題是,沈萌死了,呂鳴會不會重新得到出國交換的名額。對呂鳴來說,這顯然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你該不會懷疑她吧?」商樺搖頭,「呂鳴不會為了一個出國交流的名額弄死沈萌,雖然她們平時關係一般。而且據我所知,呂鳴正在準備考雅思,出國讀研究生,為了一個交換生的名額自毀前途不值得。」

  「你知道沈萌平時和什麼人有過矛盾嗎?」

  「磕磕碰碰總會有一些吧。但是學生嘛,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話不能這麼說。」闞文哲說,「幾年前德國有個女的,因為她一個好朋友在社交網站取消了對她的關注,就把人家夫妻兩個都砍死了。你說,一個虛擬社區的關注又能值幾毛錢?算什麼深仇大恨?」

  「或許她們之間有更深的矛盾,取消關注只是一個導火索。」

  「嗯,也有可能。那麼沈萌的死,導火索會是什麼?難道只是感情糾紛嗎?」

  「說不好。」商樺深吸了一口秋夜裡包裹著寒意的空氣,「但是說鄒巍害死沈萌也沒有道理。他們已經分手了。鄒巍正在和徐莉苓談戀愛。他為什麼要害死沈萌?」

  「嗯,如果說因愛生恨的話,應該是被甩掉的沈萌殺死鄒巍才對。」

  「可不是嘛。而且,鄒巍怎麼可能跑進女生宿舍不被察覺?也太小看咱們學校管女生宿舍的阿姨了。」

  「是啊,那些阿姨厲害著呢。」闞文哲笑道,「不是那棟樓的蒼蠅都不會讓它飛進去。所以她們的工作是絕對不會被機器人搶了的。機器人沒那麼厲害。」

  「可是除了鄒巍,我確實沒聽說什麼人和沈萌在鬧矛盾。」

  「可能有些事我們還不知道。」闞文哲說,「要不明天再找學生會的幹部聊聊吧。」

  「你這是當偵探上癮了。」商樺忍不住打哈欠,「累死了,一會兒回去還得加班。」

  他們一路散步,來到商樺和同事合租房子的小區。闞文哲看著商樺進了電梯,好容易找了輛車,騎車回到家已經過了晚上10點。室友正在打網路遊戲。他換上衣服參戰,卻屢戰屢敗,只好知趣地關上電腦,沖了個澡,上床睡覺。

  第二天,闞文哲照例早起去學校的操場跑步。跑到第四圈的時候看見校學生會主席章楠穿著運動衣褲在場邊熱身。他跑過去打招呼。

  「闞老師,早啊。」章楠做了兩個深蹲。

  「你今天有空沒有?」闞文哲問。

  「上午一二節和下午七八節有課。」

  「那你下了一二節課來辦公室找我吧。」闞文哲說,「找你打聽點事。」

  「不會和人文學院沈萌那事有關吧?」

  「為什麼這麼說?」

  「這兩天大家都在議論呢。」章楠活動著雙腿,「保衛處的老師這時候找我,八成是有點關係吧。」

  「嗯,是有點關係,不過你可別到處亂說。」闞文哲叮囑他。

  「放心吧,保證打死我也不說。」章楠拍著胸脯。

  闞文哲又跑了一圈,換上衣服去食堂吃早飯。校園裡熱鬧起來,準備上一二節課的學生抱著筆記本,打著哈欠走進教學樓。老師們拿著學校配發的上課專用平板和泡著枸杞、菊花的水杯,邊走邊聊。

  闞文哲來到辦公室,泡了一杯茶,開始整理明天開會要用的文稿。10點剛過,章楠背著書包,捏著一瓶喝了一半的可樂推門走了進來。闞文哲給他找了一把椅子過來。

  「您是想打聽什麼事啊?」章楠喝了一口可樂。

  「你和沈萌熟悉嗎?」

  「算不上熟。」章楠說,「我和鄒巍來往比較多。怎麼了?」

  「現在學校里在傳,沈萌自殺是因為和鄒巍分手。」

  「嗯,他們都這麼說,但是沈萌近來一直比較古怪,未必是因為鄒巍。」

  「她怎麼了?」

  「您知道南大都賓館吧?」章楠又靠近一些,「離咱們學校不遠。」闞文哲點頭。南大都賓館是學校附近一家五星級酒店,也是大學城唯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她們班的王雪家就住在南大都賓館附近的小區。有一天早上,王雪從家裡出來,去賓館對面的快餐店買早餐吃,正好看見沈萌從裡面走出來。王雪想去打招呼,沒想到她看到黃副院長從酒店裡跑出來,拉住沈萌,一臉嚴肅。沈萌明顯慌了神,說了幾句什麼扭頭就跑。您說,這事怪不怪?」

  「王雪告訴你的?」

  「沒有,她告訴她男朋友了。」章楠說,「他男朋友又告訴他們一個寢室的,反正就這麼傳來傳去的……」

  「最後就傳到你耳朵里了。」

  「不,是傳到鄒巍的耳朵里了。」章楠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我是後來碰見他們兩個吵架才知道的。鄒巍很在意這個事,和沈萌大吵了一架。」

  「沈萌和黃副院長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就是說啊,她們黃副院長給我們講過公共課,老太太人挺好的,很關心學生。我們都猜測,會不會是沈萌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老太太發現了。黃副院長怕影響不好,所以去找她問清楚。就因為這個,鄒巍才會特別生氣。」

  「你問過鄒巍嗎?」聽他這麼一說,闞文哲更覺得個中有蹊蹺。

  「問過,他讓我少管閒事。據我所知,他和沈萌就是那次吵架後分手的。」

  「不是說,他們分手是因為鄒巍移情別戀嗎?」

  「您說徐莉苓啊?」章楠嗤笑了一聲,「那也是原因之一吧。暑假裡,鄒巍參加校學生會組織的一個支教的實踐活動認識了徐莉苓,那時候他就想和沈萌分手了,只不過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這你也知道?」

  「我和他們一起暑期實踐啊。鄒巍成天跟狗似的圍著徐莉苓轉悠,瞎子也能看出來了。」章楠鄙夷地說,「他也是,為了目的都能不要臉。」

  「鄒巍有什麼目的?」

  「他家裡窮。徐莉苓家裡承包煤礦,很有錢。」章楠說,「我聽說沈萌因為氣不過,去找過徐莉苓。事後,徐立苓跟鄒吵了一架,到現在都不理他。為這事,鄒巍恨沈萌恨得咬牙切齒。」

  「沈萌對徐莉苓說了什麼?」闞文哲問章楠。

  「不知道。」章楠搖頭,「估計是揭鄒巍的老底吧。比如,他為了當上學生會主席乾的那些勾當。」

  「如今你們這些孩子,選個主席、部長的,誰不是四處拉票啊。」闞文哲滿不在乎地說,「還有各種許諾。別跟我說你沒幹過。」

  「是幹過,但沒他那麼噁心。」章楠摸摸頭,「我們是拉票。他是赤裸裸地買選票。您知道他僅僅是為了買選票花了多少錢嗎?」他張開一隻手,在闞文哲面前晃著五根手指頭。

  「是……500?」

  「別逗了,闞老師,是5000元。」章楠說,「投他一票能得100元錢。」

  「可是他花這些錢有什麼意義?」闞文哲納悶,「學生會主席不過是個虛名,又不掙錢。鄒巍家裡挺困難的,剛申請了一筆助學金。」

  「這您就不知道了,每年各個院系要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自己也要組織活動。這些活動的經費,有的是學校出,有的是院系出,有的還要學生自己去拉贊助。但是組織活動,肯定是以各院的學生會為主。鄒巍作為學生會主席,拉贊助很有一套,組織活動很有一套,貪錢也很有一套。」

  「貪贊助的錢?」

  「如果光是贊助的錢也就罷了,反正是他拉來的。」章楠說,「學校撥給學生活動的各種經費,只要經過他的手,沒有不雁過拔毛的。而且我聽說,他拔得還挺狠。」

  「還有這種事?那其他學生幹部也不告發他?」

  「告發什麼?」章楠說,「和他關係好的人,還能多少分一杯羹。」

  「那點學生活動經費,能有多少油水?」

  「您可別小看那點油水。」章楠說,「對學生來說,已經不算少了。再說啦,積少成多嘛。您想,他家裡那麼窮,怎麼可能拿出5000元錢給他賄選啊?鄒巍肯下血本,肯定是認為賺回來的更多。」

  「一個學生會,能搞出這麼多門道。」闞文哲覺得自己這30年都白活了。

  「也不都是這樣。」章楠趕緊解釋,「大部分沒這麼黑。鄒巍算是極品了。所以我們平時都對他敬而遠之,怕得罪了他,被他背後捅刀子。」章楠把剩下的可樂灌進嘴裡,「反正我認為,沈萌的死和他脫不了干係。」

  「為什麼?」

  「因為他對警察說謊。」章楠說,「他說他和幾個大二的學生打牌,從晚上8點一直打到11點,除了上廁所沒離開過宿舍。那幾個孩子在宿舍打了一晚上牌是真的,但是他根本沒參加。是鄒巍逼他們作偽證。」

  「你怎麼知道的?」

  「其中一個孩子是我老鄉。」章楠說,「他按鄒巍教他的跟警察說了,但是心裡總是後怕,所以昨天跑來找我商量。」

  「原來跟警察他們不敢說真話,跟你倒是如實交代。」闞文哲揶揄道。

  「所以我罵他傻。」章楠說,「跟警察說假話,包庇壞人,這不是腦子進水了嗎?他答應我過今天去找警察坦白。」

  「看來鄒巍是沒有不在場證明,才會找學弟作偽證。」

  「所以我說,他脫不了干係。」章楠說,「您想,如果沈萌是自殺,鄒巍沒有不在場證明又能怎麼樣?很明顯,他知道沈萌不是自殺,所以才製造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但是就憑這個說他是兇手,好像也不夠。」

  「他是不是兇手我不知道。」章楠說,「但是肯定和這事有點關係。」

  章楠離開後,闞文哲繼續整理文稿,卻總是忍不住走神,錯別字一個接一個。他退出文檔編輯軟體,端起茶杯。無論你到什麼地方工作,都不可能離開「殘酷」這兩個字。這是兩年前他執意辭職離開刑警隊時,隊長給他的告誡。象牙塔,曾是他心目中高大而神聖的地方。散發著清香的草坪,學生單純的笑臉,安靜的圖書館……闞文哲曾經覺得,只要走在校園裡,心跳都會減速。但是今天,一個小小的學生會,讓他心中五味雜陳,有說不出的驚訝和一絲隱隱的憤怒,究竟是社會太複雜,還是他自己掩耳盜鈴,假裝看不清?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索,是女生宿舍樓的宿管阿姨打來的。阿姨在電話里氣勢如虹,聲稱自己抓到一個害死沈萌的嫌疑犯。

  「偷偷摸摸跑進宿舍,肯定不是好人。」阿姨問闞文哲是先過來看看,還是直接報警。

  嫌疑犯?搞什麼鬼?闞文哲覺得阿姨肯定是諜戰電視劇看得太多了,見誰都像是特務。搞不好就是個想進宿舍推銷的吧,前些年抓住過好多這樣的小販,有些還會順手牽羊拿學生的財務。不過學生都窮,沒有居民家裡那些手勢之類的可以偷,現在的人又很少用現金,加上這兩年更新了監控和校園報警系統,一來二去,小偷倒是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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