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行不得也哥哥> 羞顏未嘗開(十八)

羞顏未嘗開(十八)

2024-10-04 04:35:04 作者: 繡貓

  過了冬至,又到臘日成道會,整個建康佛香繚繞,誦聲如濤,全城的百姓,不分士庶,盡數湧進佛寺討臘八粥喝。太子妃王氏施了一會粥,被主持恭送回了寮房。

  「這麼吵。」隔牆還能隱隱聽見外頭喧囂,王氏皺眉道。

  「還得鬧幾天呢。」婢女將窗扇放下來,卻對王氏努了努嘴,「檀家的那個女孩在外頭。」

  王氏歪在榻上,手指輕輕揉著額角,蹙眉不語。

  阿那瑰站在木樨樹下,傾聽著外頭的動靜。有賭贏了大笑的,被人摸去了錢袋子咒罵的,還有扯著悠長的嗓門叫賣熟栗子的,夾雜在鐃鈸和鑼鼓聲中,鬧得有滋有味。隔著一堵牆,棲雲寺卻仿佛一潭死水,除了晨鐘暮鼓,就是和尚咿咿呀呀的誦經聲。

  和尚們連吃飯都沒有聲音的呀!阿那瑰簡直難以置信。難道這裡的人都是聾子啞巴和瞎子?

  

  在棲雲寺里已經待了半個月,還不知道要待到幾時。她簡直要想念起阿好了。

  她悶悶不樂地想著,走進寮房時,卻揚起嘴角,作出一副天真爛漫狀,叫道:「殿下。」見王氏微垂著眼皮不做聲,她的腳步瞬間輕了,轉頭一看,婢女正在收拾案上的佛經,阿那瑰柔聲細氣,「姐姐,我幫你收。」

  婢女不領她的情,「你不識字,收亂了。」

  阿那瑰「哦」一聲,又躡手躡腳到了榻前,舉起小拳頭,殷切地替王氏錘腿。

  拳頭還沒落下,就被王氏輕輕拂開了。眼角瞥過阿那瑰,王氏微笑道:「你是檀侍中的愛女,不是奴婢,怎麼能做這樣的事?」

  阿那瑰眉間微蹙,脫口而出,「殿下,我好悶啊。」

  王氏酸氣四溢地審視阿那瑰。這個孩子頗有心計,來到寺里後,沒有濃妝艷飾,只穿著家常的半舊青襖,烏黑蓬鬆的頭髮簡單盤著單髻,雪白的臉頰鼓鼓,紅唇微嘟,忽閃著發亮的眸子,鮮嫩得仿佛一掐就能沁出水——正是豆蔻年華,她膝下最大的女孩也快到這個年紀了。

  更襯得她人老珠黃。

  王氏厭煩地翻個身,忍著沒有拉下臉來,「聽說檀侍中想把你嫁進太子府。」她直言不諱,「太子府里規矩大,你能受得了嗎?」

  阿那瑰眼波一閃,含羞垂下微紅的臉龐,「請殿下教導我。」

  王氏嘴角扯動,理了理裙裾,淡淡道:「你去抄經吧,性子不磨可不行。」

  阿那瑰歡快地答應一聲,仿佛沒看見王氏厭煩的表情,她伏案提筆,狀似聚精會神地往紙上塗抹起來。

  王氏正在看著阿那瑰出神,婢女走了進來,笑道:「太子也駕臨了。」

  王氏奇道:「他來幹什麼?」

  「陛下今天高興,親自出宮祭臘,又往天寶寺去聽玄素和尚講經,太子伴駕,途徑咱們這裡,說也要討一碗臘八粥喝。」

  王氏不由坐起身來,要去前殿迎太子,「已經到了嗎?」

  「到了,在前面寮房和主持說話。太子說不過來了,殿下施粥勞累,歇著就好。」

  到了棲雲寺,卻不來看一眼太子妃。王氏眼裡閃過一絲不快,正對鏡整理鬢髮的手也懶懶放了下來。有一陣若有所思,她眼尾一揚,聲音輕了,「他來了嗎?」

  這個「他」是誰,婢女心下瞭然,點了點頭,往外去了。

  「阿松。」王氏對阿那瑰招了招手,語氣比剛才和氣許多,「你不是嫌悶得很?去把這壺茶送給太子,再陪他說會話。」

  阿那瑰放下筆,眼裡是藏不住的欣喜,「是。」從婢女手裡接過茶,便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婢女瞧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王氏重新靠回榻上,聲音里有絲譏誚,「與其在這礙眼,不如去前面開開眼——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真以為太子府是洞天福地?」

  婢女往外一望,悄聲道:「薛紈來了。」

  王氏心裡一陣發熱,轉過身背對著房門,佯做入睡,寒冬臘月的,被子卻推到腰間,露著玲瓏渾圓的肩頭。靜靜等著,聽見腳步聲在身後停了停,又往外去了,王氏急忙睜眼起身,嗔道:「哪裡去?」

  薛紈只得在門口站住了,目光將王氏從頭瞧到腳,卻不肯走過來,只憊懶地笑道:「太子人就在寺里,你膽子大過天了。」

  王氏弱柳扶風般倚著錦帳,嗤笑道:「只許太子干那些齷齪的事,不許我找個交心的人說兩句話?」她熱辣辣地看向薛紈,「要說膽大包天,除了你再沒別人了。既然來了,離那麼遠幹什麼?」

  薛紈知道太子這會不得空,遂一笑,走了過來。王氏扶住他的肩頭,先靠了過來,一雙朱唇在他耳邊曖昧地游移,「怕什麼,閒雜人都退下了,檀家那個婢子我也打發去太子那了。」

  薛紈一頓,「檀家哪個婢子?」

  「檀濟的養女,一個自作聰明的蠢婢子。」王氏撇嘴,「檀濟把她塞到我這來,想求封一個孺人。」

  薛紈捏住她的手,笑意不改,「你讓她去太子那亂闖,豈不是找死?」

  「太子府是什麼樣的人都進得的?」王氏見薛紈神色不對,疑心他和檀家的婢子有瓜葛,陡然不快,手在薛紈胸口一拍,嘲笑他道:「太子的人,輪到你不捨得嗎?」

  「不捨得?」薛紈冷笑,心想:我正想要她的命呢。

  阿那瑰怕熱茶變冷,腳下不停,到了前殿。她在寺里半月,還沒到過主持的住處,跨過門檻,見院子裡松枝低垂,不見和尚們的影子,緊閉的房門外,唯有兩名穿甲執戟的侍衛在廊下把守。

  她一出現,侍衛立即警惕了,揮舞著長戟,低聲喝斥道:「太子在此,不得擅闖。」

  阿那瑰疑惑,捧著托盤上前:「太子妃叫我來送茶給太子。」

  侍衛掀起茶蓋聞了聞,沒有異狀,便接了過去,仍對阿那瑰搖手,「太子在歇息,你快退出去。」

  阿那瑰在王氏那裡憋了半個月,難得才有個和外人說話的機會,況且知道了太子近在眼前,卻頭都沒露,簡直是萬般不甘願。被侍衛推搡了兩把,她有些惱怒,慢慢往外走時,不斷地回首張望。

  房裡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哐」一聲巨響,有人奪門而出。

  阿那瑰先是一喜,繼而一驚,見太子披著一件寬大的衫子,露著精赤的胸膛,大搖大擺地走出房門,拽住先奔出來的那人,往裡一甩,那人便踉蹌倒在地上。

  「是你。」太子轉過身,看見阿那瑰,詫異地笑了。

  兩名侍衛慌神,丟了戟跪地求饒。阿那瑰忐忑不安地退了兩步,見太子一雙眸子如鷹鷙般,盯得人無處遁形,她站定了,大著膽子對太子燦然一笑,「太子妃叫奴來送茶給殿下,殿下口渴了嗎?」

  「是有些口乾。」太子袒胸露腹,滿不在乎地抓起茶甌,喝了幾口,對阿那瑰招手,「你來。」見阿那瑰緩步到了面前,一張小臉上仍是笑盈盈的,半點也不見慌張,太子倒覺得有趣,丟了茶甌,蒼鷹撲食般擒住阿那瑰的手腕。

  阿那瑰被他攥得手腕一疼,忍著沒有出聲,順勢邁進房裡。

  摔在地上的是個女人,散發覆面,看不清模樣。聽見有外人,她跌跌撞撞爬起來,蒼白的一雙手扯著半幅帷帳,勉強遮住了身子。

  太子撲哧一笑,對阿那瑰道:「你知道她是誰?」

  阿那瑰心裡七上八下的,搖頭道:「奴不知道。」

  「她就是袁夫人。」見阿那瑰不解,太子吃吃發笑,「元翼那個出身高貴、深得聖寵的娘。」

  袁夫人渾身顫抖,咬牙罵句「畜生」,捂住臉哽咽起來。

  太子糟她臭罵,不怒反笑,看一眼袁夫人,再看一眼阿那瑰,兩相比較,阿那瑰雖然鮮嫩,卻懵懂稚氣,毫無風情。太子故意當著袁夫人的面,對阿那瑰笑道:「好看嗎?她的年紀,做你娘都嫌老了。」

  太子正是亢奮的時候,渾身滾燙,阿那瑰被他擁在懷裡,成年男人猛烈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有點難受,悄悄地蜷縮起肩膀,低頭小聲道:「我要回去了,殿下恕罪。」

  「別走,」太子只當阿那瑰害羞,在她臉頰上輕浮地掐了一記,「就在這裡,我讓你親眼看看這位袁夫人有多浪。」他放聲大笑,一把扯開帷帳,將衣不蔽體的袁夫人拋上床,扯過她的腿便伏身上去,嘴裡還在調笑,「元翼也十八歲了,怎麼你的腰比太子妃還細,莫非你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袁夫人羞憤欲死,尖叫著掙扎不停,太子大怒,一記耳光扇得袁夫人口鼻出血,四肢也癱軟了,「阿松,」太子的眼神狂亂恣意,「來按住她。」

  阿那瑰搖頭不迭,往角落裡躲了躲。所幸袁夫人不再掙扎,太子急於瀉火,也懶得再去管阿那瑰,把床帳搖得如同狂風過境,簌簌大抖。

  阿那瑰在柔然偶爾也見過滿地打滾的男女,太子這樣放肆的還聞所未聞。這聲音入耳,她聽得心驚肉跳,攥了滿手冷汗。

  驀地被人擁入懷中,阿那瑰險些叫出聲,被人緊緊捂住嘴,她扭頭一看,撞進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眸里。

  是薛紈。

  她眼睛一眨,被薛紈半推半抱地拖出房門,到了廊下。

  「再發呆,命要沒了。」薛紈放下手,見阿那瑰眉毛一豎,要發怒狀,他輕笑出聲:「怎麼,沒見過,還想多看幾眼?」

  阿那瑰哼一聲,毫不知羞,只是一看到薛紈就要嫌惡,「你離我遠一點。」

  「那怎麼行?」薛紈冷笑一聲,作勢揉了揉肩頭。鞭傷倒是好了,但一想到在檀道一手上吃的虧,他就要恨得牙癢。他驀地揪住阿那瑰衣領,把她拽到面前,一手揚了起來,「我的仇還沒跟你報。」

  阿那瑰臉色微變,沒等他耳光落下來,她先發制人,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雖然不敢使大力氣,面色卻是十足狠厲,「你敢碰我,我讓太子治你的罪。」

  薛紈臉色陡然一冷,一把拽住阿那瑰頭髮,阿那瑰被迫揚起臉來,頭皮疼得要命,她瞪圓了微紅的眼睛,惡狠狠道:「你不過是太子身邊的一條狗,我要做太子孺人的,你不殺我,我以後絕不放過你。」

  薛紈抬手就把一個耳光賞還給她,他手下沒留情,阿那瑰被扇得耳際嗡嗡作響,有一陣,才聽見薛紈冷笑,「我要殺你,輕而易舉,你以為我不敢?」

  「我先殺了你。」阿那瑰怒不可遏,一把就往薛紈臉上抓來。

  薛紈一手擒住她兩隻貓爪子,微垂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在秦淮河畔市樓上,他一眼就看中了她,這個小丫頭生著一雙野性難馴的眉眼,喜怒不定,惹眼極了。這會阿那瑰咬牙擰眉,一雙眼睛噴火似的,又野又漂亮,他倒不捨得立馬殺她了。

  「小貓爪子,」薛紈晃了晃她的手,戲謔地說:「你就靠這個來殺我?」

  阿那瑰臉上還疼,那一耳光無異奇恥大辱,她恨不得一口咬斷薛紈脖子,「你等著。」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