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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顏未嘗開(十七)

2024-10-04 04:34:59 作者: 繡貓

  阿那瑰把玉佩丟去檀道一床上,逕自回了別院。

  阿好等人一窩蜂湧上來,羨慕地跟她打聽檀府冬至宴上是何等風光,阿那瑰推開她們,獨個兒回房。

  太子賜她的珍珠還在鏡台旁,被燭光照得圓潤皎潔。阿那瑰拈起一枚珍珠,又不感興趣地丟開了。摘了那些累贅的釵環,她只剩一襲寬鬆的青絹衫袴,在銅鏡中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

  總有一天——她負氣地想,你們都要來討好我,巴結我。

  怏怏不樂地上了床,半夢半醒間,聽見有人在敲門。只輕輕敲了兩下,沒等阿那瑰答應,門就被推開了。阿那瑰坐起身,詫異地看過去,見檀道一大喇喇走了進來。

  別院內外寂靜無聲,大約是三更了。檀道一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夜闖別院是多大的事,還很瀟灑地沖阿那瑰笑了笑。按理,在席上阿那瑰屢次掃他的面子,他怎麼也要擺幾天臉色的,可他這會眼裡儘是笑意,柔情萬種的。

  「你又喝醉啦。」阿那瑰還氣著吶,她哼一聲,轉過身,不想理他。

  檀道一併沒覺得自己醉,只是腳步有些浮,臉上有些熱,莫名地興奮。他腦子還沒糊塗,知道阿那瑰為園子裡的事生氣,他走過來,不好意思靠近床邊,只能站在地上瞅著她,說:「你怎麼把我的玉佩都扔了?」

  就算她渾身掛滿玉佩珍珠,那些人也看不起她。阿那瑰明白了,且知道檀道一和那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本來就不是我的。」阿那瑰挺著背不看他,又冷又傲,「我不稀罕。」

  檀道一熱臉貼了冷屁股,有些懊惱。一陣冷風灌進脖子裡,他後知後覺,這才想起忘了關門,夢遊似的走回去閉了門,低頭一看,又發現自己忘了穿外袍,渾身上下就一襲中衣,還在床上揉得發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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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打醒自己似的,拍了一下臉。手是熱的,臉也是熱的。

  阿那瑰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狀,抱膝坐在床上,手指卻撥過床帳,悄悄打量著檀道一,見他糊裡糊塗的,她沒憋住,嘻的一聲笑出來。

  她一笑,檀道一便鬆口氣。雖然衣衫不整,有些赧然,但來都來了,也不捨得立馬轉身就走。三更半夜的,他興致勃勃地說:「我教你寫字吧。」

  阿那瑰是立志要揚眉吐氣的。聽到這話,她精神一振,忙不迭點頭。靸鞋到了案前,檀道一從身後握住她的手。他少年人,又吃了酒,薄薄一層中衣,抵不過胸膛火熱,阿那瑰往前離開他一點,說:「你好熱呀。」

  「別動。」檀道一攬過她的腰,熱熱的胸膛貼著她,下巴頦還要擱在她的肩頭,懶懶地在她脖子裡吐氣,「詠梅的詩,比比皆是。」他特意寫了一首簡單易懂的給她,「中庭一樹梅,寒多葉未開。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這是蘇子卿出使匈奴時的詩。」

  「聽不懂。」阿那瑰乍聞匈奴兩個字就要搖頭,「不要跟蠻夷有關的。」

  跟蠻夷無關的,檀道一也寫了幾首,阿那瑰似懂非懂,耐心告罄,把紙筆一推,說:「我不想寫了。」

  檀濟把阿那瑰當女兒養,閨房裡琴棋書畫也樣樣俱全。檀道一不想走,又拉著她到了琴架後,「那我教你彈琴。」隨手把琴弦撥得「錚」一聲清鳴,驚得阿那瑰瞌睡蟲兒都飛了。

  她抓住他的手,沒精打采道:「太吵了。」她對琴棋書畫又沒了興致,擺擺手就要打發檀道一,「我要睡了,你走吧。」

  檀道一今夜不僅耐心好,更是十足的黏人。從背後摟住了阿那瑰不讓她走,他安靜了一會,軟著聲音說:「別生氣啦,你比她們都好看多了。就算不會寫字賦詩,又有什麼打緊的?」

  被他這一哄,阿那瑰反而委屈了,她轉過來,癟著嘴,眼圈紅紅的,還執拗地瞪大了眼睛,是個興師問罪的架勢,「她們都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

  檀道一有些心虛,「我哪有?」見阿那瑰泫然欲泣,他心又酥了,化了,渾身軟綿綿的,連聲音也輕了。他捧著她的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吐露心事,「我喜歡你的。」

  阿那瑰眼睛一彎,還有些委屈巴巴的鼻音,「你喜歡我好看嗎?」

  檀道一也說不上來。毫不避諱地談論這個事,他很難為情,含糊其辭、又頗苦惱地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

  他這話完全沒說到點子上。阿那瑰本來滿心期待,聞言眉毛也耷拉下來了,檀道一還心心念念在孫楚樓沒完成的事,探問阿那瑰要不要親一親,阿那瑰火冒三丈,一把推開他——喜歡她都喜歡得這樣勉強,她更不稀罕了,「不要!」

  檀道一在檀府是個唯我獨尊的性子,這兩天被阿那瑰折磨得有皮沒毛,滿腔火氣和貪念頓時爆發了,「我要。」他不容置疑,制住阿那瑰兩隻手就親了過來。阿那瑰連跳帶扭,掙脫不開,也就柔軟了,溫順了,透過睫毛,看見檀道一微蹙的眉頭,含慍的眼睛,是她私心裡最喜歡的樣子,她又為他的英俊神魂顛倒了,腳一踮,又迎了上去。

  檀道一鬼迷心竅了,一閉眼,就想起畫舫上船妓和薛紈的情景,他含著她的唇瓣,又不滿足了,提醒她道:「你要張嘴。」阿那瑰不假思索,張開小嘴,檀道一莽莽撞撞地含住她的小舌頭,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腰。

  喘氣的功夫,阿那瑰貼著臉問他:「還是甜的嗎?」

  「有點橘子味,還有點酒味。」

  「那是你自己吃的酒。」

  「我再嘗一嘗。」

  兩人嘴唇一沾上,又分不開了。驟然一聲琴音,兩人都眨了眨眼睛,仿佛從一陣迷夢中被喚醒,正發怔時,聽見幽幽琴聲自門外飄入室內,檀道一咧嘴一笑,說:「也有人睡不著,半夜彈起琴了。」

  這話提醒了阿那瑰,「別院門鎖的,你怎麼進來的?」

  「我跳牆進來的。」檀道一把玉佩賽在她手裡,「來還這個給你。」

  「我不要。」阿那瑰甩開手,心意出奇地堅決。

  檀道一把玉佩丟在一旁,不甚在意的樣子,「我還有更好的,都給你。」

  那是你的,不是我的。阿那瑰這麼想,又愀然不樂了。她推他道:「半夜了,你走吧。」

  琴音盤旋不息,有燈光透過窗紗照進來,檀道一側耳聆聽了一會,說:「外面好像有人在說話,我現在出去被人看見就糟了。」

  阿那瑰嘻嘻一笑,坐在床邊,腳一翹,兩隻絲履摔得老遠。檀道一怕人發覺,吹熄了案邊的燈,借著窗紗透進來的光,他也坐在了床邊,「我等一會再走。」坐了一會,他又說:「我頭暈,要躺一躺。」兩個人頭並頭躺在帳子裡,新奇地看著彼此。

  琴音催眠,阿那瑰眼皮沉了,打個哈欠,往檀道一身上偎了偎,呢喃道:「你真像我娘啊,」她睡意濃重,忘了對柔然的厭惡,「但我在柔然時,睡的是皮褥子,沒有這麼好的床和帳子。」

  被她整天說像娘,檀道一不樂意了,「我是男的。這裡是建康。」

  阿那瑰乖巧地「哦」一聲。

  依稀的燭光中,她眉目宛然。他忍不住又想親親她,撐起手臂慢慢俯身,阿那瑰溫柔如水地依偎著他,毫不反抗,親得迷糊了,她不安分的小手從他中衣下擺探了進去,在他胸前漫無目的地撫摸,檀道一腦子轟的要炸,他喉頭動了動,湊在阿那瑰耳邊,「我老夢見你。」

  阿那瑰沒反應過來,「你夢我幹什麼?」忽覺檀道一熱熱的手到了腰間,她一骨碌翻個身,緊緊攥著自己褲腰——在柔然多年,她養成了十足的警惕,「你幹什麼解我的衣服?」

  檀道一懵了,下意識辯解:「我沒有。」

  「你自己衣服去哪了?」阿那瑰指著他光著的上身。

  檀道一微窘,說:「你摸我,把我的衣服扯開了。」

  阿那瑰鄭重地跟他強調,「我不跟你睡覺。」

  檀道一酒意徹底醒了,頭嗡嗡地作疼,身上也有些發涼。把中衣穿好,他沉默地坐了一會,離阿那瑰近了點,「你嫁給我吧。」

  阿那瑰低頭嘟著嘴,「我不想做你的妾。」

  檀道一不快,「你嫁給太子不是做妾?」

  阿那瑰頭一揚,振振有詞,「太子以後要做皇帝的,你呢?」

  檀道一臉色冷了,阿那瑰厚此薄彼的語氣讓他很反感,他狹長微翹的眼尾乜了她一下,又露出了那副輕蔑刻薄的表情,「泥瓦匠家,樂意你就去。」

  阿那瑰脆生生道:「我樂意!」

  檀道一氣急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外面琴聲錚錚不絕,漸至高亢,連笛聲簫聲也一齊響了。阿那瑰聽得心煩,檀道一卻詫異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家伎們哪來這個興頭奏樂?「可能是父親在外面。」他疑惑道。

  阿那瑰幸災樂禍:「郎主看見,一定狠狠地打你。」

  檀道一氣得不想搭理她,倒在床的另一頭閉目養神,只等檀濟離開,誰知琴聲笛聲漸止,院子裡燈光晃動,仍是沒聽見檀濟的動靜。正奇怪,外頭有人篤篤扣門,檀道一翻身坐起。

  那家奴扣了兩下,不見檀道一搭腔,只能在門外道:「郎君,主人叫你出來。」

  檀道一渾身一僵,不禁瞥向阿那瑰。阿那瑰哼一聲,背對著他,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郎君,」家奴又訕訕地催了,「主人等你一個時辰了。再鬧,全府的人都要知道了。」

  檀道一整了整衣衫,走出房間,鎮定自若到了堂上。

  奏樂的家伎們都退了出去,檀濟獨自坐著,手上閒閒翻著一本棋譜。他臉上風平浪靜,看不出絲毫端倪。聽見腳步聲,他掀了一下微垂的眼皮,淡淡地掃過檀道一。

  「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檀濟合上棋譜,伸個懶腰起身,仿佛沒看到檀道一衣衫不整的放肆樣。只是在回頭時,眸中凌厲的冷芒一閃,「下次再敢亂闖,打斷你的腿。」

  「父親……」檀道一定了定神,追上他一步。

  「住嘴!」檀濟爆喝一聲,揮袖把裘衣扔到檀道一身上,他大步走出堂外。

  檀道一知道檀濟在氣頭上,不是爭辯的時機,只能閉上嘴,回到檀府,沉默的父子各自回房,檀道一心事重重,輾轉反側,到凌晨才合眼。次日,見窗紗發紅,日上三竿,他來到院裡,對著高聳的圍牆出了一會神,抬腳往別院去了。

  大概是檀濟昨夜發了脾氣,家伎們都縮在房裡不敢露頭。別院裡靜悄悄,連廊檐下的雲雀都成了啞巴。檀道一遍尋阿那瑰不著,心知不妙,奔回檀府,問檀濟道:「阿松去哪裡了?」

  檀濟甩著麈尾起身,漫不經心道:「太子妃在棲雲寺主持佛會,我送阿松去寺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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