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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顏未嘗開(十)

2024-10-04 04:34:34 作者: 繡貓

  檀濟的宴席設在別院。

  檀府上是白牆黑瓦,樸素無華,別院卻另有洞天,有太湖石玲瓏剔透,秋海棠秘藏香蕊,進了院內,是一座華堂,匾額上寫著華濃二字,被銀燭照得輝煌奪目。

  畫堂一側的高樓上悄然無聲。

  阿那瑰往唇上塗了薄薄的口脂,折一朵鵝黃的重瓣茶花別在鬢邊,向銅鏡里拋了幾個媚眼,又被鏡里的倩影如數奉還。

  孤芳自賞沒什麼趣味,她兩道眉毛耷拉下來,轉過身趴在窗口,手指輕輕將窗扇推開一道縫隙,往亮如白晝的畫堂里張望。

  賓客們魚貫而入,在堂前互相作揖見禮,十數名裹著綾羅的美人在堂上吹拉彈唱,不慎被客人踩了裙裾,發出時高時低的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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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白影往堂外來了,阿那瑰認出是檀道一,她輕聲喚道:「螳螂!」

  檀道一對這宴席沒有半點興致。

  他從始至終就坐在角落,漠不關心看著眾人進進出出。元翼和他擠在一起,才說幾句話,見鶴林玄素被僕人領上堂來,檀濟立即眉飛色舞地迎上去,一群文武官員,圍著玄素興致勃勃地論起佛法來。

  「你師父來了。」元翼捅了捅檀道一的胳膊。

  檀道一身子一扭,背對著玄素等人,專心致志聽樂伎奏箜篌。

  元翼眼睛盯著玄素等人,嘖嘖稱奇,「美人不看,樂曲不聽,偏偏要對著一個醜陋不堪的和尚互噴口水,這些人鬼迷心竅了嗎?」嘴上這麼說,卻毫不猶豫丟下檀道一,擠進人群中,雙掌合十,像模像樣地對玄素施禮,「我最近讀《般若經》,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請師傅為我解惑。」好像玄素的口水是瓊甘玉露,再不肯挪動了。

  玄素應承著元翼,視線往人群里一逡,檀道一慌忙放下牙箸,矮身溜出畫堂。

  明月別枝,涼風徐徐,檀道一腦門一清,頓時舒暢不少。

  「螳螂。」他聽見阿那瑰的輕喚,腦袋一轉,看見了樓上窗口探出的身影。

  見檀道一回頭,阿那瑰喜得往前一竄,險些要翻下來,檀道一吃了一驚,腳下往前一躍,下意識伸出雙臂,沒等他反應過來,阿那瑰的腦袋便從窗口消失了。

  「螳螂,」她從樓上奔下來,像一陣風,到了檀道一面前,險險剎住。

  檀道一的手放下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好把地上的茶花拾起來,「你的花掉了。」

  阿那瑰哪顧得上茶花,她抓著檀道一的手,急急往前走了幾步,停在燈火朦朧的圍廊上,她張著小嘴,往畫堂里看。

  嗬,畫堂上擺著幾人高的珊瑚樹,上頭綴著碩大的夜明珠,阿那瑰從沒見過這樣的奢華景象,她看得入了迷,喃喃地說:「郎主有這麼多的寶貝啊。」

  檀道一還被她抓著手,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掙開,只輕嗤一聲,說:「這算什麼?」

  堂上賓客雲集,無不飾金佩玉,阿那瑰一雙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自從知道元翼要出鎮外州,她眼裡就沒了這個人,只顧著嘰嘰喳喳地問檀道一,「那個穿紅的是誰?」

  「大將軍王孚。」

  「那個鬍子長長的是誰?」

  「劉司空。」

  「司空是大官嗎?」

  「是,三公之一。」

  阿那瑰把堂上的人問了個遍,「怎麼官越大,鬍子越長啊?」滿堂賓客,竟然都是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她頓失沒了興致,嘆氣道:「一個年輕好看的郎君也沒有。」

  檀道一橫她一眼,掙開手。阿那瑰哪知自己一言不慎,又得罪了他。今夜別院裡所有的人都去宴席上了,她飯都沒有吃,餓得前胸貼後背,見一群婢女捧著琉璃盞經過,阿那瑰眼巴巴往琉璃盞里瞧,檀道一說:「等著。」回到席上,揀了幾樣藏在袖子裡,回到圍廊上給阿那瑰看。

  阿那瑰眼睛一亮,抓起一條熟肉放在嘴裡,嚼了嚼,咧嘴一笑,說:「你今天薰香了,袖子上的香味都沾在肉上了。」

  檀道一哪想到她鼻子這麼靈,理了理袖子,他鎮定地說:「是檀香。逢十齋戒,要沐浴薰香……」話音未落,被一塊油膩膩的肉抵在嘴上,他想說齋戒不能食葷,嘴卻不由自主張開來,食不知味地吞進肚子,眼睛看著阿那瑰,見她腮幫子鼓鼓,臉卻往一邊扭過去,檀道一不禁輕聲催促她,「你快吃呀。」

  「那是誰?」一個峨冠博帶的高個子走了進來,身後侍衛成群。阿那瑰把吃食往檀道一袖子裡一丟,好奇地看著來人。

  檀道一猝的站起身,把阿那瑰拽到身後。

  是太子元脩姍姍而來。他身側的薛紈,仍舊穿著窄袖黑袍,像只敏捷矯健的豹子——他的直覺也像動物般靈敏,檀道一起身的瞬間,薛紈也驀的看過來。

  他沒有出聲,只對檀道一微笑,拾級走上畫堂前,他回頭瞥了檀道一一眼,有恃無恐地按了按腰間的佩劍。

  阿那瑰悄悄從檀道一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卻被一把推回去。

  「回你的樓上去。」檀道一粗暴地呵斥一句,丟下她往畫堂去了。

  元翼借著討論佛經的由頭混進群臣中,正侃侃而談,如魚得水,忽聞堂上一靜,眾人丟下他紛紛去門口迎客,「太子殿下。」太子高大的身形如同鶴立雞群,元翼控制不住地臉上一僵,緊緊攥住檀濟的手腕。

  「檀公。」元翼壓低了嗓門,咬牙笑道:「太子都來了,你今天真是為我踐行嗎?」

  檀濟故作驚詫,「殿下何以懼怕太子到這個程度?」

  見太子上前,元翼忙丟開手,二人並肩迎了上去。

  太子一來,自然占了上座,元翼按捺著憤懣,移到下首落座。太子囂張霸道慣了,哪把元翼那點不忿放在眼裡,他大馬金刀,往圍屏榻上一坐,環顧四周,贊道:「華濃別院,真是名不虛傳。」他將身後的薛紈一指,對檀濟道:「我這名隨從,前些日子醉倒在檀府門口,得蒙檀公盛情,送了他回來,我特地帶他來向檀公謝恩。薛紈!」

  薛紈二話不說,撲通跪倒在檀濟面前,稽首為禮。

  檀濟盛情難卻,待薛紈起身,不著痕跡地審視他幾眼,才對太子笑道:「順手而已,殿下折煞臣了。」

  太子爽朗地大笑,「檀公,若之前還有得罪之處,希望你既往不咎。」

  「殿下客氣。」

  太子點頭,轉眸一看,檀道一獨自在珊瑚樹下,虎視眈眈地盯著薛紈,他心知肚明地一笑,對檀道一招手,「道一,許久不見。」

  檀道一走上來,冷淡地行禮。

  太子性情豪爽,當著群臣的面打趣檀道一,「聽說你明春就要和謝娘子完婚了,喜事在即,怎麼還整天拉著臉?莫非是謝家娘子不如你的意?」

  「在下天生就是這樣一張臉。」

  太子殷勤備至,拉著檀道一的手,命他坐在自己身側。這滿座賓客,要麼鬚髮皆白,要麼貌丑臃腫,對著檀道一這麼一個潔淨清朗的少年,不由得人不高興,太子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十七歲了,」他狡黠地一笑,「身邊可有美妾?」

  檀道一神色不動,「沒有。」

  太子意外,將堂上穿梭的美婢們一指,「這麼多的美人,沒有一個你看上的?難不成你喜歡男人?」

  檀道一忍著厭煩,「不喜歡。」

  太子見他不是個愛開玩笑的性子,也便一笑,放開檀道一,轉而去看吹拉彈唱的美人們。檀濟這人頗有些品味,府里蓄養的家妓都姿色不俗,宛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太子看得目不轉睛,檀濟瞧在眼裡,自得地拈起鬍鬚,「殿下覺得如何?」

  太子看得盡興,微笑地靠在白玉屏上,「尚可。」

  檀濟眉頭一揚,對侍從使個眼色。不多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盛裝走了出來,她鬢髮邊別著一朵重瓣的黃茶花,窄袖小衫,曳地的碧羅裙,腰身只一捻,娉婷裊娜到了太子面前,她翹著手指,將一盞酒奉給他,「殿下,喝酒呀。」

  她的聲音像黃鶯兒,清甜婉轉。塗了胭脂的嘴唇微微翹著,是個愛笑的模樣。

  太子笑著打量她,接過酒盅,一飲而盡。

  「阿松,」檀濟和她說話很隨和,「你唱只歌給太子聽。」

  「是,」阿那瑰斂裙施禮,她碧羅裙如層層疊疊的流雲,長長的腰帶隨著夜風飄動,她知道怎麼走出輕盈的步子,足尖一邁,像在蓮瓣上行走,她知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屏住了呼吸,只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等著她開口。

  琴聲錚錚,琵琶泠泠,她揚聲唱道: 「一樹秋聲,一輪秋月,一陣秋蟄,一度秋涼,一聲聲秋雁成行……」大概還不懂這歌詞淒冷,她餘光看著檀道一,微紅的頰上笑出酒渦,霞光蕩漾,一把好嗓子調得人屏氣凝神,秋意唱不盡,婉婉轉轉,「一樽秋酒,一首秋詩,一徑秋香,一恨秋長,趁著一簾秋色,一片秋霜,只落得一衾一枕,相伴著秋燈秋帳……」

  太子聽得專注,不禁替她拍手擊節,等歌聲繚繞散盡,他輕輕吁口氣,對檀濟道:「這個好,我出十斛珍珠和檀公換,不知道檀公願不願割愛啊?」

  太子說話時,阿那瑰也在悄悄觀察他,見太子生得倒也算英武,但年紀大些,也和眾人一樣,敷粉塗朱,不倫不類——這殿上大概唯一一個沒敷粉的就是檀道一了,她忍不住要去看檀道一,見他眼風也不肯往自己身上掃一下,只顧蹙眉盯著珊瑚樹,臉上冷淡極了,阿那瑰悻悻然,輕哼一聲。

  「殿下說什麼笑話?」檀濟開懷地大笑,把阿那瑰喚道自己身側,才對太子說:「這是我的女兒阿松,不是家裡的奴婢,怎麼能十斛珍珠就送給你?」

  太子深覺可惜,揶揄檀濟道:「檀公,是真女兒,還是才收養的假女兒啊?」

  檀濟囫圇一笑,狡猾地說:「女兒就是女兒,哪來真假一說?」

  太子含笑的視線在阿那瑰身上流連,「檀公養的好女兒。」

  檀濟頷首,「我這個女兒很乖巧,我是不捨得隨便把她許人的……」正斟酌著言辭,見檀道一忽然起身離座,往堂外而去,檀濟微哂,暗罵幾句混帳,不去理他,因見元翼臉色也是難看的可以,檀濟見好就收,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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