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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58:27 作者: 田聞一

  蔣介石是個認定一件事就要干到底的人。這年八月,正是「火爐」南京發威的時節,蔣介石攜夫人宋美齡上了夏都廬山避暑。身在廬山的他,剛在「美廬」住下,給劉湘發了封電報,謂:甫澄兄請撥亢即日赴廬山,共商西南雲、貴、川三省整軍裁軍問題。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劉湘接到這封加急電報,頭都大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脫!他趕緊找來鄧漢祥商議,問計「智多星」如何應對為好?

  在將軍衙門甫帥的辦公室里,鄧漢祥拿著廬山上來的加急電報仔細研究,思謀對策時,劉湘在地上焦急地走來走去。他邊走邊數落老蔣:傢伙外戰外行,內戰內行!他歷數老蔣的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為我所用:在1930年的中原大戰中,交戰雙方都竭力爭取支持,我劉甫澄立即通電支持老蔣。可是,他好了傷疤忘了疼,過後,老蔣立刻把矛頭對準我。東北少帥張學良率軍入關助蔣,功勞很大。老蔣將張少帥封為在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全國海陸空軍副總司令。張學良坐飛機去南京就任時,老蔣親自到南京下關機場迎接,沿路到途都是大標語:我們為什麼歡迎張(學良)副總司令?因為他是民族的功臣!在南京,有一天他陪張學良去看汪精衛,汪精衛不在家,他特意下車對汪精衛夫人陳璧君說:汪副主席回來後,請夫人轉告他,張副總司令來看望過他……可謂巴結、殷勤到家了。

  數落到這裡,劉湘停著腳步,望著鄧漢祥:憑我的經驗,老蔣越是做出一副對哪個人親近的樣子,哪個人很快就會倒霉!劉湘感同身受的看法不錯,他的預言很快就會轉為現實。

  他的牢騷發完了,「智多星」鄧漢祥的應對之計也出來了。

  甫帥,你看是不是這樣?鄧漢祥建議,請甫帥給老蔣回電謂:最近疾病纏身,不能親去廬山領命,要我代表甫帥你上廬山?讓我代你去摸摸他的虛實如何?!

  劉湘大喜過望,依計而行,當即得到蔣介石回電:准!

  鄧漢祥立即趕去廬山。

  廬山地處江西省北部鄱陽湖盆地,九江市境內,瀕臨鄱陽湖畔,雄峙長江南岸。山體整體上呈橢圓形,山約25公里,寬約10公里,綿延的90餘座山峰,猶如九疊屏風。以雄、奇、險、秀聞名於世,素有「匡廬奇秀甲天下」之美譽。巍峨挺拔的青峰秀巒、噴雪鳴雷的銀泉飛瀑、瞬息萬變的雲海奇觀、俊奇巧秀的園林建築,一展廬山的無窮魅力。廬山尤以盛夏如春的涼爽氣候為中外遊客所嚮往,是久負盛名的風景名勝區和避暑遊覽勝地。歷代題詩極多,李白《望廬山瀑布》尤為著名。 廬山上,蔣氏夫婦居住的「美廬」,是幢西式別墅,始建於19世紀末,面積906米,主樓二層,有三個寬敞涼台,精美典雅的拱形門窗構成了極為濃郁的英國建築風格。庭園面積近五千平米,依山就勢,種植中外名貴樹木,一道清泉潺流其中。1933年,別墅主人巴莉女士將這幢別墅贈送蔣夫人宋美齡。

  蔣氏夫婦很為鍾愛這幢別墅,每年夏天只要可能都要上廬山,上廬山必然下榻於此。蔣介石對這幢別墅作的唯一改造是,在進入庭院中對面那塊屏風似的臥室上鐫刻了「美廬」二字。這「美廬」二字是蔣介石親筆書寫,然後讓匠人比照鐫刻其上。「美廬」二字的中「美」,當然是指夫人宋美齡,「廬」,指「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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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漢祥還在途中,這天上午九時,應召而去的張群、賀國光已經按時到了美廬,他們剛由秘書曹聖芬安排在客廳坐下,身著一件玄色綢緞長袍的蔣介石進來了。二人趕緊站起,向委員長問好。

  嗯,好好。蔣介石點點頭,手一指說:坐坐!並率先坐下了。

  張群卻又站起來,笑嘻嘻地說:我送個拐杖給委員長,不知委員長是否喜歡?說時,從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裡拿出來,舉在手中。向來對拐杖情有獨鐘的蔣介石眼睛一亮,接在手中細看。

  這是一根精美絕倫的象牙透雕手杖。長一米四,由整根象牙雕成,被鏤空雕成纏枝花卉形狀,工藝極精巧。更令人叫絕的是,枝網花隙中,雕有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猴、虎、獅、鹿、鳥等動物及觀音菩薩。蔣介石很是喜歡,反覆摸娑、把玩,連連稱奇。蔣介石向來不喜歡接受任何人贈禮,他崇簡戒奢,不抽菸、不打牌、不喝酒……甚至連茶都不喝,而且,他正在提倡新生活運動。但是,「華陽相國」張群與他關係不同,這根手杖他很是喜歡,準備收下。張群也摸透了委員長脾性喜好。時年49歲的委員長耳聰目明,身手矯健,遠遠沒有到用手杖的時候,但他喜歡手杖、手不離杖。手杖對於他,是一種權力的象徵。

  見委員長對這根象牙手杖愛不釋手,很會說話的國民政府外交部長張群投其所好地說:月前,我陪委座上峨眉山時,發現委座手中沒有一根合適的手杖,這就留心找,終於找到了一根,差強人意吧!以後委座再上峨眉山,手中就有一根合適的手杖了。

  是的,很好,很好!眉活眼笑的蔣介石說時,將手中這根精巧絕綸的象牙手杖在地上一拄,說:峨眉山我還會去的,以後再去,就有合適的手杖了。岳軍,謝謝你了!說時,他坐下來,將象牙手杖很愛惜地放在一邊,問這手杖是哪裡貨?張群說川貨。蔣介石點了點頭。

  別小看這送手杖一節,其中自有玄機。又落張群一步的賀國光神情有些尷尬,他自嘲地說:委員長喜歡川貨。元靖到四川已經有段時間了,作為中央參謀團團長,卻沒有給委員長帶一件喜歡的川貨來,慚愧!

  不用慚愧!蔣介石手幾擺:來日方長。我們現在首先就來研究四川的整軍裁軍問題吧,估計劉甫澄的全權代表、有「智多星」之稱四川省府秘書長鄧鳴階快到了。他到後,我們得拿出一個詳盡的方案同他談!

  於是,他們就已擬定的川康整軍裁軍方案再議。

  因為飛機不能直達廬山、鄧漢祥的專機只能先到南京下關機場轉。他一下飛機,就被已經等在那裡的中央通訊室等五、六十家南京新聞煤體的的記者團團包圍;記者們的問題連珠炮般轟向脫不開身的四川省政府秘書長鄧漢祥――

  請問鄧秘書長,風聞你們四川要造反?是否實有其事?

  據聞,月前川省主席劉甫澄將軍派兵將中央軍校成都分校團團包圍,與軍校形成一觸即發之勢。如果不是委員長將該校代主任李明灝調走,戰端已開。請問此事究竟是如何事?

  日前川軍劉樹成部在山城重慶,差點與乘船抵渝的中央軍徐源泉部兵戍相見,最後以徐源泉部撤退了事,就是你們四川話說,川軍雄起,中央軍徐源泉下了粑蛋。請問,箇中原因是什麼……

  雖然對這樣的場合經過多了,對記者提出的各種刁難問題早有準備,但面對這樣事關重大,極為敏感,有的甚至是捕風捉影的提問,能言善辯的鄧漢祥還是準備不足。他邊走邊敷衍。可是,他走不脫,眾多的記者把他包圍其中,不依不饒,更有記者問了更大的問題:聽說,月前廣東軍閥陳濟棠調動軍隊反抗中央,貴省主席劉甫澄暗中配合,調動軍隊。請問,此事是否屬實?

  鄧漢祥憤怒了。他怒目圓睜,停下步來對這個心懷叵測的記者進行義正辭嚴的反駁:這是完全不負責任的謠言!這些年來,這樣的謠言隨時都有,混淆視聽,干擾、破壞了中央與四川的關係。雖說這些謠言最終都能澄清,但在客觀上起到了離間了中央和川省的關係!他說時,兩眼噴火,環視左右,連連質問:你們中,好些還是中央各大報社記者,應該有最低限度的辯別力。這些不是問題的問題,本身就不該問!

  就在鄧漢祥陷入記者陣中,左衝右突,脫身不得時,蔣介石派來接他上山的副官長姚琮趕了上來。姚副官長帶著幾個兵士,手撥肘拐,連撞帶沖,連說:請讓開!讓鄧秘書長上山,諸位記者的問,自有機會相告……

  鄧漢祥這才由姚副官長保護著衝出重圍,上了汽車,沿著蜿蜒而上的盤山公路絕塵而去。

  鄧漢祥一到,略事休息,就被帶到美廬晉見蔣介石。陪坐在側的是張群、賀國光。一見面,蔣介石就端刀直入地首先說起四川的整軍,他說:鳴階先生代表劉主席來,這個,嗯,很好、很好。目前四川的軍隊太多,非整軍裁軍不行!四川是中國首省,面積很大,相當歐洲一個大國,軍隊也太多。甫澄年來身體多病,又兼管軍民兩政,我深恐他體力不逮。中央擬派能夠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政府主席,讓甫澄專門負責綏靖地方責任,使他便於休養,這對地方和他個人應該都是有利的吧?

  這是鄧漢祥萬萬沒有想到的!來前他和劉湘都沒有想到蔣介石會這麼狠,不僅要揮起大刀砍四川的軍隊,而且還要把甫帥一肩挑的軍兩職分開。換言之,要把甫帥最看重的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職拿去。甫帥打了那麼多年仗,特別是1934年的「二劉」決戰,打得驚天動地,同室操戈,不就是為爭「四川王」這頂桂冠嗎?現在,他蔣某人說話間就想把甫帥爭了多年才爭到手的「四川王」――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職取去!這哪行,完全不可能!

  對於這樣的枝節生枝,鄧漢祥是先竭力沉住氣不表態,只是問,不知委員長說:「中央擬派能夠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政府主席」,這個人指的是誰?

  蔣介石用手指了指張群:派岳軍去如何?鄧漢祥一怔。

  這一點,蔣介石事前並沒有給張群說過。張群也是一驚間,蔣介石陰陰一笑:如果不行,我親自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如何?

  事到如此,鄧漢祥沒有退路了,只得表明態度,他硬頂一句:這樣怕是不好。因為,他一一搬起指頭道來:一、委員長是國家元首兼總司令,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國家元首兼一個省主席的先例。二、事實證明,劉(湘)主席年來的工作卓有成效。如果這樣,可能搖動川局,請委員長三思。

  不是!鳴階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蔣介石將頭幾搖,解釋:我不是要剝奪劉主席的職務,或者是對他工作的不滿意。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對他的愛護。四川不比別的省份,是中國首省,不僅物產豐饒,人力資源也非別的省可比。又因為有特殊的地緣優勢,是我國的戰略堡壘。這麼大個省份,這麼重的攤子,壓在劉主席身上我於心不忍。他身體不好,特別是,我得知,他最近吐血吐得厲害,吐了一品碗……蔣介石用雙手比出一個品碗的樣子,做出一副深為關心,憂慮的神情。

  鄧漢祥心中又是一驚。不諳甫公最近吐了一品碗血這樣的事,老蔣也知道了,可見,老蔣人雖然不在成都,可眼睛一天都沒有離開四川、離開成都、離開劉甫澄、自然也沒有離開我鄧漢祥。我們都被他線上的人嚴密監視著。這樣一想,心上一緊,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山下很熱,山上很涼爽,尤其坐在這別墅的大客廳里,很涼爽很舒服,然而,他感到冷,心冷。通向陽台的落地大玻窗上,紫金色厚重的隔熱窗幔落垂,分在兩邊。鄧漢祥的目光從落地大玻窗上望出去,陽光亮眼,天空很高很藍,如水洗過的一塊碩大的藍玻璃。遠遠的天邊,有一縷透明的白雲,像一葉慢慢舒捲的白羽。遠遠近近翠綠色的山巒、錯落有致。近前的花園,花園中婆娑的綠樹、跳躍其間的鳥兒,因為玻窗相隔,聽不見雀鳥清亮如水的啼唱聲。但這一切動的靜的映在瑩澈的玻窗上,像幅多彩的油畫似的。然而,這會兒,他哪有心思欣賞窗外的美景。他一上山,就被帶來晉見委員長;一見就談,一談就形成僵持。這時,外間美好的景致與室內略顯緊張氣氛形成鮮明對照。

  鄧漢祥沉著氣,集中注意力應對。他將蔣介石提出的軍政分開一事頂回去。他說:委員長擬將軍民分治,這在四川實行起來,恐怕暫時有困難。說著,舉了好些實例。在這個問題上,他決不後退。蔣介石冷著臉氣哼哼的,氣氛越發地僵。

  鄧漢祥不由得看了看月前與他有了默契的「華陽相國」張岳軍;他看出來,蔣介石將四川軍政分開說,張群也不同意。他又注意打量了一下「賀婆婆」、「賀甘草」的神情。賀國光很是滑頭,不表態,只是給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你找「華陽相國」幫你轉寰嘛!

  蔣介石看來對此也沒有一定之規,是試探。也許是因為以漢祥表現得很強硬,辯解得也有道理,他緩了口長氣,說:在川省,目前情況下,軍政大權是集中劉主席一人之手為好,還是分開為好?可以緩議。但是,四川的軍隊非裁不可,是勿庸置疑的。說到這裡,蔣介石胸脯一挺,聲音尖銳起來,堅決起來:就目前而言,川康間的軍隊,零零碎碎加起來,再加上各地保安隊,當有40萬之眾。這樣眾多的軍隊,卻連最低限度的保境安民都做不到,何況保衛國家?他舉到年前朱、毛紅軍經過川康境內時,川康軍隊的糟糕表現。

  這樣如此眾多的軍隊,這樣只能加深勞苦人民群負擔的軍隊,難道不該裁嗎?!蔣介石用一雙冒火的鷹眼看著劉湘全權代表鄧漢祥質問,表現得相當氣憤。

  蔣介石的質問,讓鄧漢祥無言以對。這些,來前,他同劉湘也是在商量過的,是預料中的。他這就退了一步,說:委員長日前的來電已經表明,要在川康間整軍裁軍。我來時,甫帥說,川康眾多部隊,確實良莠不齊,該裁一些!但如何裁、裁多少,從何動手?恐得容我們下來細細商議?!他說時指了指陪坐在側的張群、賀國光。這裡,足智多謀的鄧漢祥在蔣介石面前使了一個拖刀計。他知道,蔣介石這個人的性格急燥,缺乏韌性耐心。他這番話表面上說得好聽,其實就想躲過與蔣介石面對面的硬碰,下來與張群、賀國光過拖。在拖中尋找可以鑽過去的縫隙。

  蔣介石似乎覺得鄧漢祥說得也有道理,抬起一隻手來,扣了扣光光的腦殼,看了看坐在旁邊的「華陽相國」張群還有中央參謀團團長賀國光。

  這時的「華陽相國」,形同上下兩扇磨子之間的磨心,至為關鍵。

  張群輕輕咳了一聲,對蔣介石說:鄧秘書長銜命剛到,旅途勞頓,委員長的高瞻遠矚,良苦用心,委員長新的精神、設想,有些鄧秘書長也或許是剛聽到,還來不及反應,消化。他還得同劉甫帥通通氣。我想,是不是讓鳴階先休息?然後容我和賀團長!他指著指了指黃著臉坐在一邊的「賀婆婆」「賀甘草」賀國光,我們再同鳴階充充裕裕談?!

  賀國光馬上附議,說:這樣最好。

  蔣介石點了點頭。

  見好就收,鄧漢祥這就站起來向蔣介石告辭;由專人送到附近別墅休息。

  接下來,鄧漢祥與張群、賀國光的談判很是艱苦。因為談判雙方代表了不同的利益,成了拉鋸戰。三天後,蔣介石接見鄧漢祥,張群,賀國光陪坐側。著一件玄色長袍,外罩一領綢緞馬褂,腳蹬一雙黑直貢呢面料白底朝元布鞋的蔣介石坐姿筆挺,手上拄根張群送他的象牙拐杖。他笑微微地看著鄧漢祥說:鳴階,你真是不辱使命呀!借你們四川話一句說,這個川康整軍裁軍簡直就是鴨子身上的毛----難打整。但是!他語氣嚴厲起來,再難打整,也得打整,而且,要打整乾淨。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你給劉(湘)主席代個話:下月在重慶召開的川康整軍裁軍會議雷打不動。屆時我派軍政部長何應欽代表我到重慶主持。嗯?!劉主席在川康有很高的威信,希望劉主席在這個會議上帶頭作出表率!川康整軍勢在必行!這個會議一定要整出成果來!

  蔣介石就這樣說了幾句。鄧漢祥看得出來,蔣介石這次是下了決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天,鄧漢祥下了山,經南京下關機場飛回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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