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捲土重來 25
2024-10-08 12:58:24
作者: 田聞一
為期不足一月的峨眉山軍官訓練團第一期結束了。散學典禮已經開過之後,學員們都回到各自的部隊,蔣介石留下一些高級幹部,諸如陳誠、劉湘、劉文輝、鄧錫侯、楊永泰、賀衷寒等,他要帶他們明天一早去雖近在咫尺,卻一直沒有機會去的報國寺參觀、朝拜;他的用意是明顯的,尤其是對川康要人劉湘、劉文輝、鄧錫侯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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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蔣介石几乎一夜未睡。他的思維轉得走馬燈似的,就峨山軍訓團第一期而言,整體上他是滿意的,有所得。如果把川康這一片比喻成西天,那麼劉湘就是根頂樑柱。現在,這根頂樑柱原先堅實的基腳已經鬆動。他蔣委員長就像一個神通廣大的佛,什麼時候手一招,祭起一陣大風,他說聲垮!頂樑柱就會不由自主地垮下來,西天就會倒向到他的手中。然而,俗話說得好:一山過了一山攔,讓他憂煩的事不少。就以四川的事來說,遠遠未完。他最近是把「四川王」劉湘在山上困起來了,然而在山下未必!中央參謀團進入四川、紮根重慶。但是,劉湘假鄧漢祥手,不動聲色地將中央參謀團滲進成都的勢力甚本上全部剷除。更有厲害的,劉湘假鄧漢祥手辦的那個「四川省縣區長人員培訓班」,規定:在四川,凡是想當縣長、區長的人必須進入這個班,而且,據說,還要一期接一期的辦下去。這樣一來,劉湘在四川穩如磐石。好在鄧漢祥這個滑頭悄悄轉了個彎,去重慶同賀國光談,雖然並沒有多大實質意義,至鄧漢祥低限度表明了一個態度。真正讓他感到私心竊喜的是,康澤動用手段,搞的那本鄧漢祥的日記,讓他找到了「四川王」的軟肋――說到底,劉湘最怕動他的軍隊,裁他的軍!目前,劉湘可以控制、調動的軍隊,即使不算西康劉文輝的24軍,也足有20多萬。劉湘直屬的21軍是主力中的主力。這個軍,名為一個軍,其實兩個軍都不止。他手下的唐式遵、潘文華、王陵基、王纘緒、范紹增五大師長,豈是僅僅是師長人選?!劉湘直屬的21軍,不僅在人數足有兩三個軍,而且就戰鬥力,武器配備、訓練等等都相當強悍。此外,鄧錫侯的28軍,田頌堯之後他推上去擔任軍長的孫震的29軍、楊森的20軍,李家鈺的邊防軍,這些都是劉湘調得動的……零零總總加起來相當不少。他原想,就峨山軍訓團一基期接一期辦下去,先整劉甫澄,後整劉自乾,再整鄧晉康……哪個不聽話,就整哪個,以便兵不血刃,達到目的。但是現在看來,只能暫時到此為止;因為時間不行了,條件不允許。年前不知去向的朱、毛紅軍,據報,突然從西北方面「竄」了出來,這一消息,很是令他心驚膽顫、五內銘心,不寒而慄。對此,他有一種大禍歸頭的預感!另外,日本人最近在上海不斷挑起事端。從昨天張群向他的報告看,情況異常嚴峻,日本人大有從上海挑起事端的可能。而且,在南京中央上層,職務僅次於他之下,資格比他還老,對他向來陽奉陰違的的汪精衛最近趁他不在,活動得厲害;夥同陳公博、周佛海們搞了個「改組派」。黨內有黨,歷來如此!「改組派」顯然是同他對著來的。另外,多年來不太聽他使喚的軍政部長何應欽也有點坐大,尾大不掉……
俗話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而他已經離開南京月余了,已經離開得太久了,他得趕回去坐鎮!
回到南京,把諸多要事理一理,處理處理,把寶座坐穩。然後看情況再殺回四川搞一個川康栽軍。這次不整則己,一整到底!
夜很深,屋子裡很黑很靜。靜得來可以聽到屋裡那架中式坐鐘吊擺一搖一擺間發出的「咔、嗒! 咔、嗒!」聲。睡在身邊的夫人的呼吸聲輕微深沉均勻,表明夫人睡得很香很沉。思緒非常活躍的蔣介石這會兒覺得,他們睡覺的這張床,整間屋子甚至整個峨眉山,都在朝著一處不可知處神秘地潛行。
忽然,一個美麗的倩影閃現眼前。年前夫人去美國治皮膚病時,他少有的浪漫。
總統官邸之後,是一片風景很好的密林,林中一條約有丈寬的小溪。那天,他知道陳二小姐在溪邊垂釣,抽時間去與她幽會。小溪兩邊垂柳依依。小溪的那邊在金陽下浮光躍金;另一邊因為茂密的垂柳遮擋了一些陽光,清澈的溪水中呈現出一片暗藍色。
那天,豐滿合度的陳二小姐,穿一身合體的白綢襯衫藍綢長褲,坐在一棵婆娑的柳樹下釣魚,靜靜的,呈現出好看的剪影。她的頭上戴一頂巴拿馬草帽,在她的面前,擺一根進口的美國釣杆,略呈孤形的釣杆頂端,一根瑩白如玉的細絲線,斜斜地垂入水中 。他腳步輕輕地來在陳二小姐身後一棵柳樹下住步,不聲不響地、細細打量心上人。陳二小姐二十三、四歲,青春洋氣。剪短了的黑髮齊耳,頭上箍一條鵝黃色軟緞帶。這樣,黑光中間流過的一道鵝黃色,和她那細細長長,皮膚很好,凝脂似的頸子,桃花似的面容以及一點櫻桃紅似的嘴唇形成了對照,顯得格外動人。雖然她是坐著的,穿的又是一身休閒的寬鬆式服裝,但那誘人的身材仍然展現得淋漓盡致。從側面看,她那一雙絨絨的長睫毛和睫毛下的美目,稜稜的鼻子;細細的腰身、豐乳肥臀,無不顯示出年輕漂亮女姓特有的魅力。或許,這就是西方人所說的性感吧!可以想見,她那全身極為勻稱、可人的肌膚線條在寬鬆衣服的包裹中,是如何暢快地在遊動……委員長熟悉陳二小姐身體的每一部分,她的身高有一米六七,站起來婷婷玉立,非常迷人。
他就是這樣無聲無息地站在陳二小姐身後,身心愉悅地想像了一會。然後,悄悄走到陳小姐身後,突然伸出雙手,一下捫住了她的眼睛。正在專心致志釣漁的陳二小姐嚇得尖叫一聲,伸出一雙蓮藕似的玉手去搬委員長的手,就要掙扎。可是,當她的手剛接觸到他的手時,就立刻知道是誰了。
呀,嚇死我了!陳二小姐將他捫在自己的眼睛上的雙手搬開,調過頭來看著笑吟吟站在身邊的他,嬌嗔地說:我還以為遇著強盜了呢!
委員長住的地方有強盜?那還得了嗎!他笑著,陳二小姐用一雙美目看著他,感到他的每一根鬍髭中,都洋溢著歡愉。
這麼高興?陳二小姐看委員長逗趣:老太婆在美國又給你爭取到美援了?在陳二小姐嘴中,一言九鼎,無比尊貴的夫人宋美齡竟被她說成了「老太婆」,說時還癟了癟嘴,語氣中滿含醋意。
他也不生氣,反倒樂得哈哈的,他說:唔,不是的。我是因為同你在一起高興!說時坐下來,坐在她身邊。
知趣地、若隱若現地跟在委員長身後一段距離的侍衛組長楊中良,趕緊趨步上前,將早就準備好了,提在手上的兩個尼龍軟墊墊在草地上,請委員長和陳二小姐坐在尼龍墊上。然後將一根上了餌食的進口美國漁杆遞到委員長手上。
他接杆在手,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身邊的陳二小姐,說:我們來比賽釣魚,看誰釣的魚大,魚多。說時,將手中的釣杆一甩,將釣線拋進了水中,聚精會神地看著水面上的浮子。
看我的!陳二小姐高興地叫了一聲,身子往後一仰,握在手中的釣杆將浸入水中的銀色細線繃緊。她站了起來,將浮子慢慢拉到岸邊,用勁一提,陽光閃爍中,一條四、五寸長的泥鰍在銀線頂端蹦蹦亂跳。
他見狀大笑。
看你的呀!陳二小姐示意他注意釣杆頂端正在下沉的浮子,笑道:魚咬鉤了!他這就站起來,用雙手將漁杆往上一提,卻提不起來。
好!他高興地說:我釣著大魚了!說時用勁往上一提,只聽「啪!」地一聲,釣上來的竟是一隻大烏龜。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他氣得滿臉通紅。
陳二小姐笑得彎下腰去,笑著說:我釣的雖是泥鰍,但還同魚沾點關係,你釣的烏龜同魚類沒有任何一點關係。
誰說的沒有關係?他強詞奪理:釣魚容易,釣烏龜還真不容易。烏龜大補,我在日本留學時,日本人就特別愛吃烏龜,連好些日本人的名字都帶龜字。
啊,還真是的。陳二小姐不知是被他說服了,還是迎合他,在楊忠良替她取下泥鰍,重新鉤上餌耳後,將手中漁杆的線往水中一甩,說:我今天也爭取釣一隻烏龜。
釣了一會,畢竟有事,他問伺候在側的楊忠良多少時間了,嘆了口氣:委員長也不是好當的!說時報歉地對坐在身邊的陳二小姐解釋:我得回去主持召開一個重要的軍事會議了,張群、陳誠、何應欽、陳布雷他們肯定已經來了,在等我。
好,那我也走吧。陳二小姐說時也收了魚杆。侍衛組長楊中良替委員長、陳二小姐拿著漁杆跟在後面,他同陳二小姐手挽手走在前面。走了幾步,侍衛組長楊中良快步上去,把拿在手中的拐杖遞給他。
誰叫你遞這玩意給我?不意他調頭一聲怒喝,侍衛組長愣了一下!在他看來,委員長無論什麼時候手中都愛拿根油光鋥亮的拐杖,這會兒怎麼忽然發怒了呢?侍衛組長不知道,委員長今天因為是同陳二小姐在一起,恨不得自己變年輕,變成一個小伙子,變成一個白馬王子。而這個時候,他給委員長遞拐杖,豈不是把委員長顯老了嗎?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了!
想到這裡,他又想到睡在自己身邊的夫人。憑心而論,夫人同自己結婚後,給了他許多幫助,他在公開和私下多次說過,夫人的作用,堪當他的六個精銳師。夫人也是美的,不過,年歲上比陳二姐大了許多。夫人的美,不僅是外貌上的,更是氣質上的。他記得美國作家布克如此描繪夫人:「她比我們以前所見到的更美。身穿藍色軟緞中式旗袍,雅致、動人。她唯一的裝飾品,是鑲有寶石的空軍徽章大扣花,這是總司令(蔣介石)為感謝她從事『航空部長』的工作而送給她的。她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象熠熠生光的玉髓,白白的瓜子臉象木蘭花瓣那樣白晰。捲曲的黑髮,鬆柔地從前額梳向後頸,在那兒打成一個光滑的髮髻。
「在一間陳設簡單的屋子裡,我們在長桌的一端坐下,服務員用千日紅花細瓷杯沏茶時,我覺得蔣夫人煥發著引人的魅力,在那罕見的美貌後面,蘊藏著魄力、才能和力量。」
然而,人的天性喜新厭舊,特別是作為一個男人。他想,我雖是一國元首,新生活運動的倡導者,然而,我既然是個男人,就有男人的欲求和希望。何況,陳二小姐確實是一個年輕美麗,不可多得的可愛的女性。沒有辦法,就這樣在愛情上打打「游擊」吧,打打「游擊」也自有樂趣和刺激。這是自己的秘密,有這樣的秘密也挺好的。想到回南京後,很快就可以同陳二小姐見面了,他堅硬似鐵的情感、思緒也好像一下子柔軟起來,如蕩漾的春水。
忽然,他覺得夫人好似醒了,沒有一點聲息。他感到奇怪,轉過身去,猛然發現夫人正在黑暗中釘著自己,目光灼灼,好像窺見了他剛才思想上的秘密。
他頓時嚇得打了個激凌,敷衍一句:大令,你醒了?
是。夫人回應:大令,你沒睡吧,想什麼呢?夫人的問詢一如既往地溫柔,可讓他聽得句句驚心。
事情多了,都得考慮!
睡吧!夫人說:事情總得一件件的辦,你不要太著急了!說完,又翻過身去睡了。他這才如釋重負地輕輕吁了一口氣,翻過身去。心想,什麼時候天下太平了,讓我也好好享受享受家庭生活、天倫之樂。
晨光初現的時候,是最好睡的時分。向來有早起習慣的蔣介石躡手躡腳起床了,動作很輕,怕驚醒夫人。他披件條紋睡衣,進到書房,拉開窗簾,目光透過玻窗,注視著黎明時分動人的情景。
在第一抹魚肚白曙光中,巍峨得宮殿似的報國寺在越漸清晰起來的天幕上漸次展現開來。而也就在這個時候,山下的濃霧也就下來了。一時,顏色有深有淺的濃霧,迅速填滿了視線中的一切。眼前,是一片霧的海。霧的大海不斷翻卷、漫捲,讓天地都混沌起來。他想,這峨眉山的霧,堪稱天下第一霧。這自然界遮天蓋的霧,真像現實世界的濃霧。他想努力透過濃霧,去看清眼前的一切,從而把握一切。
霧海中,終於透出一絲縫隙,縫隙中露出一輪冉冉東升的朝陽,先是橙紅轉為血紅、再金紅,最後「咚!」的一下轉為金輪,快速升起,肆意汪洋的遮天蓋地的乳白色團團翻卷的濃霧,立刻退潮了,消失了。可以看清外面的一切了。窗外,雀鳥在林間啁啾、婉轉,新的一天開始了。
大令,你這麼早就起來看風景麼?背後響起夫人宋美齡那口好聽的、帶有些英語發音的北平官話,說時,順手給他披了一件大衣。他這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手挽著手,抱著一本《聖經》去隔壁臨時辟成的禮拜室做了功課,在上帝面前做了祈禱。回來後,夫人坐在梳妝檯前化妝。善解人意的夫人問他,報國寺的由來,正中他意,他興致勃勃地給夫人講起來。
「報國寺」是清朝康熙皇帝賜名親自書寫,勉以「三教歸一,同心報國」之意。該寺建於明萬曆年間,原名問宗堂,清康熙年間擴建。名寺四周楠樹蔽空,紅牆圍繞,偉殿崇宏,金碧生輝坐西向東,朝迎旭日,晚送落霞。前對鳳凰堡,後倚鳳凰坪,左瀕鳳凰湖,右挽來鳳亭,恰似一隻美麗、吉祥,朝陽欲飛的金鳳凰。山門前有一對明代雕刻的石獅,造型生動,威武雄壯。山門前有副對聯,曰:「鳳凰展翅朝金闕,鐘磬頻聞落玉階。」該寺依山而建,逐級升高,殿宇雄偉。整個寺廟系典型的庭院建築,占地60餘畝,一院一景,層層深入,蔚為壯觀。珍貴文物很多,特別是其中有座明嘉靖年所鑄大鐘,高2.3米,重10餘噸,早晚響起時聲傳30餘里。說時,好像印證他的話,有悠遠的鐘時傳來,寺中和尚上早課了,空氣中似乎也瀰漫起裊裊的香菸味。
上午九時,當蔣介石攜夫人帶陳誠,劉湘、劉文輝等一行要員到時,報國寺住持寬德大師身著紅色袈裟,率寺中僧眾悉數出山門迎接。
委員長駕到,寒寺蓬蓽增輝;我等不勝榮幸。我今打開山門,率寒寺眾僧悉數迎接。身著紅色袈裟的寬德大師致禮後,腰一彎,手一比,請委員長一行人進!蔣介石還了禮,卻不進去,而是仰起頭,將門上那匾康熙大帝書寫的字跡猶勁的「報國寺」三個鎦金大字很看了一會。身邊的要員們都領會他如此的原因,全都學著他的樣,凝神屏息,以肅立的姿勢,瞻仰了這三個字。然後,身披一領防彈黑斗篷的黑蔣介石帶著大員們進去了。蔣孝先帶幾個身著便服的總統侍衛,跟前跟後地著意防範、保衛。
蔣介石偕夫人宋美齡等一行,由住持大師陪著一路而去。只見紅柱根根,佛門重重,香菸繚繞。光線黯淡的經堂里,一龕龕雕塑精美的的神佛下,油燈閃閃忽忽,鐘磬鼓聲中,氣氛神秘。蔣介石心有所感,對走在身邊的夫人宋美齡舊事重提,輕聲道:下次我一定要陪在家信佛禮佛的母親來朝朝報國寺,朝朝仙山峨眉。
那是指日可期的事呀!夫人埋解他的心情,這樣應道。參觀完畢,陳誠代表委員長,將一份相對豐厚的禮金――5000大洋禮送一直陪在身邊的住持大師,說:這是蔣委員長,也是峨山軍官訓練團第一期奉獻名寺的功德。
就在住持大師陪送蔣介石一行剛剛出門,正在告別之時,只聽「砰!」的一聲槍響,一顆槍子「嗤!」地一聲帶著一股殺氣,從空中一掠而去。這一槍把大家打驚了。蔣介石倒還顯得鎮定,只是挽在他手中的夫人的臉色一下蒼白如紙。
「謀殺委員長!」這個念頭立刻跳上侍衛在委員長夫婦身邊的蔣孝先腦海中,他的第一反映是擎槍在手,同幾個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刻將委員長夫婦簇擁其中。蔣孝先們用敏銳的目光觀察四周,尋找刺客。然而,沒有刺客,或者純粹是偶然行為。蔣孝先思想上必然要出現的血腥混亂的場面沒有出現。跟在蔣介石身邊的陳誠、劉湘、劉文輝、鄧錫侯,楊永泰、賀衷寒等人,也都從最初的或悚然、或呆若木雞或混亂慌張失態之中歸於平靜、常態。
明白這不過是一場虛驚後,都沒有說話,但中央來人大都用不滿的的目光注視著「四川王」劉湘,好像要他拿話來說。
劉湘很沉得著氣,他問身披大紅袈娑、禮送委員長出門的報國寺住持大法師:像這樣亂放槍的情況,以往有過沒有?
佛門重地!大師說,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段時候是山上的捕獵季節,很可能是附近山上打獵者放的槍!
身披防彈黑色披風,面貌清癯的蔣介石聽如此說,點了點頭。他聽出來了,剛從響過的那聲槍響,是打的砂槍,不是鋼槍。
大家這才如釋重負。吁氣的聲音和吁氣的姿態都是顯而易見的。不過,蔣介石在轉過身去時,臉色一凜,他對陪同在側的劉湘說的一番話重錘般、字字句句錘錘生風地砸向劉湘。
甫澄!他邊走邊說:雖然今天這一聲槍響,我定的是砂槍,是上山打獵者亂放的,無關痛癢。但我們要警惕,這已經給我們提了個醒。四川是赤禍漫延的重災省;年前,朱、毛紅軍剛從川境過去。打游擊,發動干人(窮人)造反鬧事,是紅軍的慣伎。很難保證在這樣地形複雜的峨眉山就沒有紅軍游擊隊,嗯?!來前我就聽說,離成都很近的新津、大邑都有共產黨的游擊隊,嗯!?這番話聽得劉湘心驚,他沒有想到,連新津、大邑有共產黨的游擊隊這樣的事,蔣介石都知道。而且,老蔣的話中,既有對他的怪罪,又埋有「蔣中央」下一步插手四川的伏筆。
劉湘連連向委員長解釋:四川總的治安狀況還是好的。所謂新津、大邑有共產黨游擊隊是誇大其詞。那不過是幾個毛毛土匪,成不了大事,不值一提,而且,我會把他們剿滅乾淨,請委員長放心。至於峨眉山有無朱毛過境時撒下的游擊隊?我會遵照委員長指示,認真追查;山上山下,山里山外,就像過篩子、梳篾似地反覆篩、篾、查。並就今天發生的驚憂委員長的事併案,派專人一追到底,追查到人後重處,決不輕饒。劉湘說這番話時,顯得殺氣騰騰。
對劉湘此說,蔣介石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當天午後,蔣介石宋美齡夫婦及陳誠、楊永泰一行,在劉湘的陪同下回到成都。蔣介石一行,直接趕到鳳凰山機場,當天飛回南京。
好像要給劉湘一個考驗、一個下馬威,他剛回到成都將軍衙門,重慶駐軍司令劉樹成就給他來了一個加急電話,向來報告一個驚人的消息:一直停留在四川的門邊上,駐湖北宜昌的中央軍徐源泉部進犯重慶,浩浩蕩蕩的三十多隻大船,約有一個師的部隊上萬人,已經快到朝天門碼頭,請示如何應對?
劉湘略為思考,命令劉樹成把軍隊拉上去頂上,堅決不准徐源泉部上岸,命令徐部立即沿水路返回。不惜以軍事對抗!他在電話中刀截斧砍地說:我現坐鎮將軍衙門,你隨時把情況向我報告,聽侯我的命令!
是!雖然在電話中,但劉湘想像得到劉樹成站得端端正正,手一抬,向他敬禮的樣子。
省府秘書長鄧漢祥去重慶還未回來。命令下達後,劉湘站在辦公室中那幅碩大的,幾乎占了半壁的四川地圖面前沉思。熟悉的朝天門碼頭上的情景,隨即幻化出兩軍對峙的刀光劍影,劍拔弩張,在眼前徐徐展現開來,就像一部不斷翻開的連環畫,又像一部電影中不斷展開的鏡頭。他要副官張波替他擋住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萬分緊急的電話不要轉過來,不是萬分緊急的人事,給他擋了就是。他現在要集中精力,處理重慶方面事。
在通天而來的長江、嘉陵江兩江匯合處,朝天門碼頭像個魚嘴,又像一根楔子伸入其中。兩江由此開始,沿兩邊仿錘似的,山上萬瓦鱗鱗、高高低低,當時西南最繁華的的山城重慶,飄帶似而去,在下游匯合一處;帶上沿途大大小小的水系,浩浩蕩蕩地入夔門,過險峻萬端,船行其中常常檣傾楫摧的長江三峽,一直過了湖北宜昌,才由急轉緩,呈現出與長江上游迥然不同的景觀,呈現出長江中下游遼闊楚天舒的景象。
徐源泉,湖北人,雖為一個軍長,軍銜很高,陸軍上將。他帶著一團人的部隊經千難萬險,從宜昌逆水而來。朝天門碼頭終於遙遙在望。這時,他坐在第一隻船的甲等艙里,目光透過玻窗,注視著他的部隊登陸。
他的部隊到了朝天門碼頭,卻上不去。他得到報告,劉樹成親率大部隊到了朝天門,阻止他的部隊上岸。徐源泉霍地站了起來,從副官手中接過望遠鏡,望出去。
出現在他高倍望遠鏡中的景象是:這天,往常停靠在碼頭上的千船萬帆忽然消遁,往日碼頭上搬運工一派忙碌的景象也沒有了。高高的碼頭上,沿江擺開就像一座城牆上的那一排鋸齒形的城碟間,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面對他們:步槍、輕機槍、重機槍;還有小鋼炮、榴彈炮。居高臨下的劉樹成部擺出一副不退不讓,大打的架勢。
他是奉賀國光命率部而來。他清楚,他率部而來,帶有相當的訛詐性質。賀國光想挾委員長在峨眉山上辦軍訓團的示威,趁中央參謀團在渝已經紮下根這樣一個事實,大兵壓境來個試探:如果駐渝川軍反應不夠強硬、不夠堅決,他就強行率部上岸,造成既成事實。而現在劉樹卻表現得如此強硬,肯定是得劉湘之命!他竭力沉著氣,繼續觀察。
最先下船的一部,已經在那顯得狹窄的江邊碼頭整隊集合。他的這部中央軍是德式裝備,服裝整齊。幾個方隊的官兵,隨著長官的品令,腰一挺,背在肩上的漢陽造步槍,是當時中國最好的步槍;步槍上的槍刺,寒光閃閃。官兵們戴在頭上的是德式鋼盔,鋼盔在陽光下閃著幽藍、陰深的光。他們不像川軍那樣,從肩上斜挎起一條很土的,皺巴以巴的黃布子彈帶,子彈帶中也是癟癟的,而是在腰間的軍用皮帶上,一邊佩一盒鼓鼓漲漲的牛皮子彈盒,顯得沉甸甸的,很富有很洋氣。官兵們打綁腿,腳穿皮鞋。不像川軍那樣,黃皮寡瘦,而是很有精神,整體看,很正規、很氣派;很威風。
蔣介石的中央軍有別於地方軍,他們的裝備和訓練都是不錯的。不是德式裝備,就是美式裝備,訓練也很正規。過後在抗戰中,蔣介石的中央軍,除了沒有飛機坦克這些重型武器,常規裝備上同日軍比較,並不落下風。
這時,劉樹成部安在碼頭上的高音喇叭在不斷廣播:已經上岸的國軍兄弟請注意,奉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綏靖公署主任劉湘令,你們抵渝非法。請你們沿路返回!以避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衝突!
然而,已經上岸的中央軍聽而不聞,繼續集結,做出一副不管不顧,馬上就要源源拉上朝天門碼頭的架勢。
居高臨下的劉樹成,咬了咬牙,袖子兩挽,命令部隊準備戰鬥,並鳴槍示警!「砰、砰!」兩槍,子彈朝天呼嘯而去,相當驚人!
躲在船上的軍長徐源泉通過無線電話,向暗中操縱的賀國光報告情況,聽從命令。
江風浩蕩中,中央軍與川軍即將打起來的消息,像長上翅膀,立刻傳遍了山山水水,迴旋起伏的重慶城的任何一個角落。許多人都趕來,站得遠遠的觀看。向來敏感的重慶的多家報紙的記者更是早就趕來了,他們對對峙的兩軍進行現場採訪、拍照,跑上跑下……很快,這樣火爆的消息,被記者們添油加醋地製造成各種各樣的消息、號外、戰地通訊刊登在各報紙上。連當天北平,南京,上海等全國各地多家媒體轉載了這個消息。重慶,一時成了全國觀注的重心。
「叮鈴鈴!」突然一陣驚嘶嘶的電話鈴聲,將劉湘震醒。
甫澄!電話中傳來賀國光故顯驚詫的聲音,他說他有要事剛從南京飛回。飛回才得知重慶門碼頭上發生的事。他說,這完全是個誤會。月前,中央參謀團有個設想,想等甫帥你回蓉後,商量商量,看能否將徐源泉部調一小部到渝,與駐渝川軍劉樹成部搞一個軍事演習?這還僅僅是個設想。不意我去南京之時,手下一個參與了此事的軍事參謀工作不慎,操之過急,慌慌忙忙調來了徐軍。造成了這場誤會!他已經下達命令,要徐源泉率部沿路返回。現徐部已經開始返回。對手下工作失職人員,我將以嚴懲。又說,李不日將來蓉拜望老同學,老同學云云。
心知肚明的劉湘給賀國光順勢搭了一架下樓梯子,他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啊,原來是這樣,純粹誤會。好險,如果元靖兄你不及時趕回來,事情就大了。歡迎你到成都來!說到這裡,他提起的心,「咚!」地一聲落進胸腔子裡。他立刻鬆了下來,出了一口窩了多日的悶心、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