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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58:21
作者: 田聞一
這夜星河燦爛。那輪巡行在鋼藍色夜幕上的皎皎明月,隨著夜色深沉,隱進了白蓮花般的夜幕里,隨即被卷上來的黑絨似的夜幕裹緊。於是,非比一般的四川省政府秘書長鄧漢祥家後院月光如水的小小的庭院裡,一下子隱進了朦朧的黑暗。而階沿下、庭院中、假山下、漁池邊,原先如鼓的蛙鳴、蟋蟀的鳴唱也漸次減弱,最後趨於沉寂,萬籟無聲。
「當――當――當!」高牆外,更夫突然敲響了三更:「家家戶戶,當心火燭」!更夫蒼老的聲音和著水波紋一樣的銅更聲漸行漸遠,竹梢風動,有種說不盡的悠長、淒迷意味。而這時,有一縷橘黃色的燈光從一扇窗欞里流瀉出來,灑在窗外的魚池假山上,省府秘書長鄧漢祥還在夤夜披閱公文。
電燈早已停熄。成都惟一一家私營電燈公司,啟明電燈公司因電力不足,雖說對省市幾個要害部門特別優待,但過了午夜也拉了閘。
秘書長那張寬大鋥亮的辦公桌上,現在點的是兩隻大紅蠟燭,大紅蠟燭拄在左右兩隻對稱的枝子形銅燭台上,隨著蠟燭的燃燒,不斷往下流著濁淚。燭光幽微跳躍,使時年47歲的秘書長,於朦朧中更顯得出一副策略家的氣魄風度。他不高不矮的個子,著一襲雪白綢緞中式服裝,寬盤大臉黑髮,雙目炯炯有神。
忽然,他從厚厚的卷宗、公文中抬起頭來似在凝思,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很得意。怎麼會不好不得意呢?峨山軍官訓練團第一期馬上就要結束了,甫帥馬上就要回來了。甫帥不在期間,川政完全交由他主持,成果赫赫!甫帥在山上被老蔣埉起、框起處於全面下風,而他在山下則是大獲全勝。是真正的全勝!從政多年,從北京段祺瑞政府一直干到現在的四川省政府秘書長任上,如果說,在很長的時間裡,我鄧鳴階或許在人們的印象里只是個搖鵝毛扇,只會紙上談兵的軍師,如四川人鄙屑的:彈花匠的女――會彈不會紡?而今大量事實證明,我鄧鳴階不僅會彈,也會紡;決不是紙上談兵!我不僅胸懷韜略,有經天緯地之才,而且實戰也很高明。遙想當年,在這蜀漢帝劉備住過的地方,劉備曾經對諸葛亮說過,我去後劉禪當輔則輔,不當輔丞相可取而代之!諸葛亮當即表示,決無野心,一定完成先主重託。當然,劉備託孤時,不知他的真實用心,或許是對諸葛亮試探。但是,如果諸葛亮真的取而代之,或許以後的局面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歷史給我鄧鳴階一個證實自己的機會,該有多好!
忽然,他聽到從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他聽出來了,是夫人來了,以往都是夫人差丫環翠香來叫他回去睡。天太晚了,夫人對他很關心、體貼。
秘書長雖是一介文人,卻是軍人出生。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考進昆明高等師範,過後投筆從戎,陸續畢業於貴州陸軍學校、湖北陸軍學校。歷任湖北都督府參謀、參議,北伐軍第一軍高級參謀等。受過專職訓練的他,一下就聽出來了,來人不是翠香。翠香穿雙底子很薄的布鞋,走路時腳步愛擦著地皮,夫人走步很輕。
哪個――?只聽門外守衛的衛兵莽聲莽氣地喝問。
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嗦!夫人藍倩一口帶天津音的成都話說得脆生生的,尾音拖得很長,聽得出來,她不太高興。
啊,是太太嗦!門口衛兵壓低聲音說:三更都過了,秘書長還不肯休息,我們咋勸他都不聽。夫人,還是你去勸勸吧!
隨即,門,「咿呀」一聲輕輕推開了,燈光下看得分明,夫人不過三十來歲,容貌姣好,身上穿了件很合體的藍花旗袍,這就把她頎長豐滿合度的美妙身軀展露得淋漓盡致。一雙顧盼流動的杏眼,伏在彎月似的黛眉下。她剪著齊耳短髮,香腮紅噴噴的,在這樣的深夜,越發顯得光彩照人。
秘書長是個事業心很強的人,結婚很遲。夫人是他跟著下野的段祺瑞蜇居天津時,段祺瑞出面給他保的媒。藍倩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家裡很有錢,天津大學文理學院畢業,從小受過很好的家教;要比他小十多歲。婚後夫婦感情也好,日常生活中可說是夫唱婦隨,舉案齊眉。
到成都後,因家大業大,夫君又是大忙人,藍倩就沒有外出工作,而是致力於家政,相夫教子。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夫人,秘書長得思想上突然閃出他一句他不知在張恨水的哪本書上看到過一句妙語:「矯健妸娜多姿」。張恨水是言情大師。民國以來,他的多部言情小說風靡一時;新書一出,全國各地多家報紙爭相連載。他也愛看,閒睱時看過《夜深沉》《啼笑煙緣》等。「矯健妸娜多姿」一句是張恨水對北方佳麗的精彩描繪和高度概括;是點睛之筆。是的!他看著夫人想,藍倩很美,她的美是多方面的,而只有用「矯健妸娜多姿」這一句,才能在外貌上盡展她的風彩!
鄧漢祥和相對年輕得多的夫人都受說成都話,他們覺得成都話恢諧、機趣,生動形象,富於表現力。他們在成都生活有年,成都話都說得不錯。
鳴階,這個時候了,你還不睡?夫人說時對夫君嫣然一笑,嬌嗔地噘起櫻桃小嘴,桃腮腓紅,走過來,小鳥依人般偎在丈夫身上,用一雙美目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小聲說:三更都過了,還不睡?要學關二爺(關公)秉燭待旦嗎?她在這裡用了一個典故,「秉燭待旦」的出處是,明末大文人金聖歎在批註《三國演義》時,批註到關二爺在護送大哥劉備的兩個夫人,他的兩個嫂嫂途中,被曹操虜獲。曹操想,你關二爺不是義薄雲天,一塵不染嗎,我讓你與兩個年歲比你小,如花似玉的嫂嫂夜晚住在同一帳中,看你又如何?金聖歎在批註到這裡感到很難。男女授受不親,大晚上,一個正當其時,血氣方剛的大男人與兩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在漆黑的夜裡,關在一起,如何才將關二爺洗刷一清呢?正在愁腸百轉間,燈光不及的夜幕間,猛地閃出身著綠袍,面如重棗的關羽關公關二爺。關羽捻須對他說道,金先生筆下留情!
多聖嘆喟嘆一聲,那我此處如何下筆?
「秉燭待旦!」有了,金聖歎心中一亮,在關羽關公關二爺就要隱去時,笑問一句,你如何謝我?
車斤相謝。
清軍入關鼎都北京之初,對知識分子監視很緊,實行文字獄。有天金老夫子在家中看書,忽過一陣輕風,將他翻過的書頁又翻了過去,他心有所感,隨口吟了一句詩:「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就為這句,清朝判他的死刑。臨死之前,在黑牢中,他猛地想起,關二爺對他說過的「車斤相謝」中的「車斤」二字聯起來其實就是個斬!
鄧漢祥說,我事多,你先睡吧!
你不睡,我也不睡!人家一個人在家等你,等得毛焦火辣的!夫人說時動動豐滿合度的身子,隨手從頭髮上取下一支銀箋子,凋皮地一笑,撥瞎了一支紅蠟燭,屋內的光線驟然黯淡了許多。正值盛年的秘書長一下子心跳如鼓,血液加速,隨手挽緊夫人的細腰,頭貼在雙豐滿的雙乳之下,能聽到她咚、咚的心跳聲。
你是要學柳下惠坐懷不亂?被他抱著的藍倩揚眸粲然一笑,越發水靈嬌媚。他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緊,感到她年輕豐腴的肌體在微微顫動。他開始有些不能自持。
她嬌嗔地輕輕打了一個他的手,吁吁輕喘道:回家嘛!
好,回家!秘書長這就舍掉公務,站起身來,挽著太太朝外走去。
剛出門,一股不祥的冷風迎面撲來。秘書長喊聲不好,將夫人順手往屋內一推,敏捷地往階檐上的大紅柱後一躲。這時遲那時快,一隻飛鏢「嗖!」地一聲插到他面前的抱柱上。
這一切發生在瞬間,還沒有容他的衛士們反應過來過,曦微的天幕背景,刺客像一朵不祥的烏雲,「呼!」地一聲,從天幕上一掠而去,倏然間不見了蹤影。
秘書長,你沒有事吧?趕過來的衛隊長馬寶,一邊布置警衛,一邊過來看他們夫婦。
沒事!已經鎮定下來的秘書長要衛隊長將插在大紅抱柱上的飛鏢撥下來給他看。
他覺得事有蹊蹺。這就將飛鏢拿在手中,勸回太太,自己退回辦公室,就著燈光細看。明晃晃的鏢上戳著一張紙,上面明目張胆地寫著一排紅字:「鄧漢祥住手!!!」那三個驚嘆號,就像是滴著三滴血,很是觸目驚心。之下錄名為:重慶!
他明白了,這晚上的事是重慶中央參謀團對他發出警告;並不是真想要他的命。
他將飛鏢往桌上一丟,不屑地一笑,心想,你們怕了吧,輸了吧,領教我鄧鳴階的厲害了吧?黔驢技窮!但轉而一想,我最近表面上是在同康澤較勁,實際上是在同中央參謀團較勁,在同賀國光較勁,在同蔣介石蔣委員長較勁!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我是老蔣的對手嗎?我這樣作有必要嗎?沒有必要!思考的結果是,他檢討:我為了顯示才華,已經鑽進了死胡同,而且已經鑽得夠深的了。冤家且解不且結!想到這裡,他有一種頓悟的感覺,感到了後怕。不行!他想,我得給賀國光打個電話,緩解緩解之間的緊張關係,也試探試探他對我的態度,看他對我死心沒有?!但時間已經相當晚了,我這時給他打電話合適嗎?他肯定已經不在辦公室了!?他看了看擺在桌上的那部直通賀國光辦公室卻從來沒有用的紅色載波電話。不妨試一試吧?他情不自禁隨手拿起了電話,一打就通了,是賀國光親自接的。好像賀國光一直等在那裡。
是鳴階吧?電話中,賀國光的語氣想像不到的親切。而且一下就知道是他打去的。
是!鄧漢祥沉著氣:元靖,天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休息?
鳴階,你不是也沒有休息嗎?賀國光打著哈哈:甫澄最近不在家,四川的事都靠你給他辦。你各方面的事都替他辦得好極了。甫帥回來應該好好感謝你才對!他聽得出來,賀元靖的話中有種明顯的諷刺意味。說雖說得隨意,但一字一句都好像從牙縫裡咬出來的,頗含深意,聽得他心驚。
他忙解釋:元靖,其實好些事並非我真心,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且,最近我和元靖兄之間好像也有點隔閡、誤會。一些本來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再加那些無孔不入,專愛炒作的成渝媒體間的添油加醋,推波助瀾,越發將好些事搞得皂白難分,增添誤會。我想到重慶,與元靖兄溝通溝通。如有做得不夠的,我在元靖兄面前負荊請罪的同時,儘可能採取補救措施,你看――?
那最好了!你什麼時候來?賀國光說:本來,是該我到成都拜望你們的。你們是主人,我是客。客拜主人是應該的。只是中央參謀團到渝不久,我總是窮忙脫不開身。原想,等甫帥回來了,我到成都一併拜望你們,並請你們多多關照的。你現在能過來,那最好了。我打開中門迎接!
聽說,去重慶一路上不夠安全!?鄧漢祥娓婉地提出他的擔心。
決不會!賀國光斷然道:鳴階兄,這個你放心。如果你不放心,我立刻派人派車來接你?
那就不用了。聽到賀國光這樣說,他放心了。然後說,我明天就去重慶。
這事就定了。
鄧漢祥有每天記日記的習慣,放下電話,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明顯表明,這是賀國光在警告我!我立即給他去了電話,表明態度,明天趕去重慶,得到他的歡迎。此舉,無疑是正確的及時的。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同往天一樣,他寫完日記,又補一條,「今日事今日畢。」然後將日記鎖在了辦公桌的抽屜里。
就在秘書長鄧漢祥去重慶這天,上午九點鐘左右,按慣例,勤務兵麻雲光來秘書長書房打掃。其實,也沒有什麼打掃的。秘書長這間書房,寬大整潔,古色古香,窗明几淨。板栗色的地板,雕龍刻鳳的窗欞。窗欞上不是褙糊雪白綿軟的夾江宣紙,而是鑲嵌的紅綠玻璃,樹枝倒映其上。在疏枝橫斜中有點洋味,標誌著時代畢竟已經近入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僅管是地處西南腹地的成都,官宦人家的家裡,還是或多或少帶有與時俱進的意味。
秘書長給勤務兵麻雲光作過交待,不要隨便動他辦公桌上的東西,更不要動他的抽屜!在高高在上的秘書長眼中,這個出生川北農村窮家小戶的勤務兵麻雲光,是個話都說不伸展的憨包;是個「珍珠掉進鹽罐子---寶(傻)得有鹽有味」的一個傻小伙。可秘書長偏偏忘了四川還有一句話叫「埋頭漢耷耳狗」。意思是說,咬人的狗不叫,像麻雲光這樣平時少言寡語的人其實頗有心機。不僅如此,已經到了結婚年齡而沒有妻子的勤務兵,最近一直暗戀著秘書長的侄女,準確地說,是暗戀著秘書長夫的親侄女白飄飄。不,不是暗戀,是垂涎。
秘書長臨窗那張鋥亮,碩大的辦公桌也是板栗色。辦公桌上,秘書長所有看過沒有看過的文案文件擺放一角,收拾得整整齊齊,擺得高高,小山似的。這些,麻雲光沒有動,只是抹了抹桌子。辦公桌上那架秘書長頭天晚上用過的紅色載波電話機,顯得墩實而神秘。細心的秘書長走之前,給它蓋了一張蜀繡白帕子。這樣,電話機就像一個睡過去了,一直不醒的老先人。他也沒有動。
書桌旁,沿牆一溜中式書櫃,也是板栗色的。書櫃中的書,除了中式毛邊紙的十三史等中國古代經典著作外,還有些日文版的大部頭軍事專著,如克勞維茨的《戰爭論》等等,標誌秘書長是留過日的。是學過軍事的。他沒有開書櫃,也只是抹了抹書櫃外的玻窗。
清潔很快就做完了。做完了,他就斗膽坐在辦公桌後那把有扶的手的轉轉椅里,目光從鑲嵌著紅綠玻璃的窗戶中望出去,他在等候佳人――偷窺。
這些天,每到這個時候,趁沒有多的人,白飄飄都喜歡來後院玩。或是賞花、觀鳥、聽蟬什麼的。這幽靜的後院,平時少有人來,為秘書長獨有。小院裡,花開得很好,濃密的樹蔭上,蟬不知躲在何處,叫得有一聲無一聲的。小院中的蟬叫,不像別地方叫得人充滿睡意,而是舒服。也許是環境太好的緣故吧,有一種四川人叫金鴉雀的很可愛的鳥,也愛飛來展轉啁啾作趣。
白飄飄是夫人藍倩的親侄女,在重慶讀體專。她最近利用暑假,由渝來蓉看望姑父姑母。白飄飄總是很早就來,來了就站在花壇前,面對書房,伸出一支纖纖玉手,去觸摸花壇邊那一簇簇綠蔭蔭的含羞草。本來伸枝吐葉的含羞草,一當被她觸摸,就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立刻低下頭去,縮了回去。
而這個時候,在書房打掃的他,總是被她吸引,在書房中偷看她。她呢,明明知道他在偷看,也不恨他、給他白眼,而是有意無意給他抿嘴一笑。好像有些意思似的。最近這段時間,她總是出現在他眼前,特別是在夜晚的夢中,折磨得他輾轉反側,徹底難眠。不好意思,還讓他多次想到與她那個而跑馬(遺精)!
而在這個她最該出現的早上,她卻沒有出現,她是怎麼啦?這天,秘書長一早就到重慶去了,夫人藍倩到文殊院燒香去了。也許,趁他們不在,他可以勇敢地走出去,同她搭幾句白(說幾句話。)
麻雲光你在發啥子金瓜暮(重慶話,發呆)?就在他陷於呆想中,一句脆生生的的重慶話將他從恍惚中喚醒。他一驚,起眼一看,他萬萬沒有想,讓他日思夜想的白飄飄已經站在他面前,離他很近。而且,竟然叫得出他的名字,曉得他叫麻雲光!他聞到了從她身上傳過來的只有年輕漂亮的女子身上才有的好聞的氣息,很受刺激,身體頓時有了反應。白飄飄簡直像是從月亮中走下來的嫦娥。不,從廣寒宮中飄然而下的嫦娥太靜、太素、太高不可攀而且太冷。眼前的白飄飄,是鄉下那種從畫畫上走下來的仙女。
他心喜若狂,竭力克制著,不斷吞開水。他就像呆了似的,睜大眼睛,將她上上下下地看;看了又看。
白飄飄名副其實,人如其名。她上身穿一件合體的、稍嫌小了些的白色短袖暗花襯衣,素雅而高貴;下著一條被臀部繃得很緊的白色褲子,也就是牛仔褲,不過當時還沒有「牛仔褲」這個名字。有水路與上海直通的重慶人衣著前衛,尤其是女娃子,穿著打扮是很洋盤的。
白飄飄的穿著是簡潔的,白衣白褲,腳上一雙白色涼鞋而己,身上沒有一點多餘的妝飾。然而,如成都話說:好吃不過茶泡飯,好看不過素打扮。她身材很好,足有一米六五,四肢勻稱,典型的細腰豐乳肥臀。相貌也好,瓜子臉,大眼睛。眼睛和眉毛都很黑。她的眼睛,像黑玻璃珠珠似的亮。又多又黑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條油松大辮,辮梢扎著紅頭繩。她的頸子長長的,雙肩的線條鈄鈄的、有種圓潤感。她的皮膚油黑,健康而有光潤,是朵黑牡丹。她的兩條腿長長的,走起路來就像在水上漂似的。她的年齡看不確切,說十七八歲可以,說二十一、二也行。不愧是學體育的大學生。整體上看,青春勃勃,白飄飄站在他面前,像早上初升的太陽一樣烤臉。
你就這樣呆眉呆眼地看著我做啥子?白飄飄雖是這樣對他興師問罪,卻又相當溫和地一笑。
因為你好看嘛!他大起膽子回了一句,好奇地問,你咋曉得我的名字?
她唇紅齒白地一笑,頭一搖,將搭在背上的大辮子甩到了高高的胸脯上,用手捻著辮梢,斜睨著他,很高傲地說:你以為我不曉得嗦,我一到後院,你就躲在我姑父的書房裡偷看。
麻雲光的心「咚!」地一聲,臉紅了,你咋這時候才來呢?
因為這個時候才清靜呀。她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說,我姑媽要到下午才回來。這明顯是種暗示。
麻雲光又吞了吞口水,大起膽子,厚著臉皮問:「清靜?下午才回?」請問白小姐、白大學生,你這樣說是――?
我好陪你呀!
麻雲光的頭腦「嗡」地一聲!倒海翻江的身理本能促使他不管不顧,他像一頭飢餓至極的狼,頭暈目眩地給她撲了上去,抱著了她。
放開!放開!你膽子大咧!她用手將他鉗子似鉗在身上的手搬開。不意,明明給了他暗示的她,卻又一下冷得像冰。
他「咚!」地一聲給她跪下了。
她轉怒為喜,伸出手來,在他頭上一點,說:麻雲光,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讓我高興了,我不會虧待你,嗯?
是是是。跪在地上的勤務兵的頭點得雞啄米似的。
你說,你喜不喜歡我?
喜歡!
有好喜歡?
我一時不看到你,就像掉了魂似的。
你要想做啥子?
我就想抱一抱你。
可以!但是有條件的,就看你願不願意去為我完成?!。
願意!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麻雲光聞言大喜,抬起頭來看定白飄飄問:不曉得白小姐有啥事要我去完成?
那倒不至於上刀山下火海。簡單得很!她說時,又顯得愛憐地在麻雲光的頭上一點,笑出了聲:沒有想到你長得這樣伸伸抖抖(英俊)一個人,膽子這樣小,我剛才一說,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起來吧!
麻雲光站起來了,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可望而不可及,時而喜,時而怒,讓他捉摸不透的很可愛的,很想親近的雲一般變幻莫測的女大學生。
我姑父,是不是天天晚上都要記日記?白飄飄看著他問。
是。
我姑父是不是記了日記都要鎖在辦公桌下的抽屜里?
對呀?勤務兵看著將美妙豐潤的身肢斜依在辦公桌上的白飄飄,簡直搞不清她咋回事了。
我很好奇!白飄飄說:我想看看我姑父在日記中記了些啥東西!你能打開拿出來給我看看嗎?
我沒有鑰匙。麻雲光眨巴著眼睛。
我想你是有辦法的!就看你了!說著動了動她美妙無比的身肢。
這會兒,勤務兵麻雲光推測的是,白飄飄想看她姑父從不示人的日記,可能還不僅是她個人意思,很可能也是她姑媽的意思。她們想從他的日記中看看秘書長有沒有相好的女人?!大人物們都是這樣,「水」很深,而作為秘書長的夫人,她可能最關心的還是這一點。而要拿出秘書長的日記,就要冒險,弄不好,命都可能出脫。不要看鄧漢祥平時文質彬彬,實則對手人人要求極嚴。不發脾氣則已,發起脾氣來相當嚇人。
他乾咳了一聲,問白飄飄,你為啥子非要看你姑父的日記?果然,白飄飄很直撇地告訴他:看我姑父記的日記,也是我姑媽的意思。日記是最私密的,我們想看看他在外面有沒有別的女人!
麻雲光的推想得到了印證後,他對白飄飄說:可以,我負責辦到。不過,我要擔很大的風險,你得答應我的要求!
你說!
我把日記拿給你看後,你不僅要讓我親,還要讓我摸。
是摸半身還是全身?
全身!麻雲光斬釘截鐵,厚顏無恥。
好吧!白飄飄似乎想了想,有些神態赧然地答應了。
麻雲光有的是辦法。他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把小改刀,改開了鎖下的小螺絲釘,將鎖頭整體拿開,取出了鄧漢祥那本日記。
接下來的場面是預料中的不堪入目,麻雲光撲上去,把白飄飄抱緊,又親又摸又揉。白飄飄要把日記拿回去給姑媽看,說好了還回來的時間。
白飄飄的確是藍倩的侄女,確是在重慶讀體專。但她同時也是康澤在重慶暗中發展進別動隊的諜報人員。
鄧漢祥的日記確實要緊。比如,他在日記中記:「甫帥和我都認為,不管老蔣在四川如何手段使盡,只要他不動我們四川的軍隊,就沒有關係。我們也無論如何不讓他動我們的軍隊!」
「老蔣在山上搞他的,我們在山下搞我們的。四川首屆縣區長人員培訓班,就已經定死了!在四川想當官發財非跟著我們走不行!」云云。不用說,鄧漢祥的日記是最機密的機密;是劉湘鄧漢祥定下來的,現在和將來一段時間對付蔣介石吞併四川的大政方針。細細密密,將四川的機密一瀉無遺。
鄧漢祥的日記原件,經白飄飄動用特工手段拍照什麼的一弄,在她幾天後返回重慶之時,就原封不動送到了康澤手中,送到了賀國光手中,也送到了蔣介石手中。
看準了這些,就如找准了對手至命的心臟、咽喉部分。不久,蔣介石對劉湘就可以或一劍封喉;或是將「四川王」架起來,讓其不能動彈。就像一個善於捕捉的黑蜘蛛,已經預知了獵物飛行的方向,從而張網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