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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57:53 作者: 田聞一

  蔣介石夫婦到峨眉後,下榻紅珠山別墅群中一號樓。別墅群在峨眉山山麓,與著名的報國寺不過500米遠。軍訓團一期教育長、實際負全責的陳誠,將還未到的劉湘,劉文輝、鄧錫侯以及委員長須臾不離的張群、楊永泰分別安住二三四五號樓等。他自己則住在報國寺後院,團部辦公室也設在那裡。

  紅珠山的地形地貌很有些奇特,這是委員長夫婦一來就注意到的,也感興趣。這是由七個起伏連綿的紅色小山巒構成,別墅群就分別築於其上;全都被豐茂的植被掩映,唯獨山頂終年寸草不生,遠觀似一顆顆閃爍的紅珠,紅珠山名即由此而來。

  蔣介石有凡到一地必先查看地方典籍的習慣,因此,陳誠給他送上了此地相關典籍。紅珠山有好些美麗的傳說。一則見於《峨眉山傳說》,謂玉帝育有七女,私自下凡浴於紅珠湖,七妹因思慕紅珠風景而結廬不歸,玉帝大怒變七妹為紅珠山,其它六位因為姐妹情義競然也投身於此,化為山巒相隨,形成了紅珠七峰。另一則與《白蛇傳》有關。故事說白蛇、青蛇於峨眉山修煉成形後在西湖,白蛇與許仙結緣,後因青蛇端午節現形嚇死許仙,白蛇到峨眉盜取靈芝救人時與守護靈芝的仙童鬥法,結果白蛇傷重瀝血於紅珠之頂,化而為紅珠七顆。現今峨眉山有白蛇修煉的白龍洞,有送白蛇內丹的呂洞賓廟宇,還有峨眉山盛產靈芝等等。還有一說是,佛道先後入主峨眉山各自衍生出的一段故事。道家說為,九老洞的趙公明,攜24個顆定海神珠與仇家鬥法,掉落七顆靈珠在此變為紅珠山。佛家說是,峨眉山是普賢菩薩的道場,普賢菩薩雲遊時邊走邊捏佛珠,沾了靈性的佛珠,見紅珠山是風水寶地,有七顆掉落在此修煉外形成山。這些雖是傳說,卻分別應了情義、仙緣、聚財、吉祥四層含意。加上前有李白,後有清代的王漁洋、李調元、趙熙等諸多名士游此後賦詩作文,給紅珠山增添了許多神奇和人文氛圍,更是遐爾聞名。

  蔣介石夫婦下榻的一號樓,是經過培建的,具有西式山地別墅風格,四周森林密布,仰首向東,居高臨下。兩側有紅珠湖和靈秀湖陪襯,坐擁山水,靈氣涌動,有龍騰虎躍之勢。環境最為清幽優美。砌石為台,屋基高爽,整幢房屋的樑柱牆壁和地板全為最好的木材建造,避濕防潮,夏涼冬暖,四周迴廊環抱。蔣介石、尤其是夫人宋美齡十分滿意。

  就在蔣介石夫婦住好後,陳誠先是打電話來,得到允許,過來向委員長夫婦問安。夫人宋美齡到裡間休息,蔣介石聽取了陳誠方方面面匯報,翻看了他送上的相關表冊。待蔣介石又向他作了一些問詢、指示後,時間不長,諳熟委員長心理和作習習慣的陳誠說,校長、夫人累了,請早些休息。看蔣介石沒有多的話,這就站起來,給蔣介石敬了個軍禮告退下去了。

  這個晚上,蔣介石半夜醒來,這是最黑暗的子夜時分。身邊的夫人睡得很沉很香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夫人身上散發著溫暖溫馨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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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靜多思,多思出智慧。蔣介石有半夜醒後思索的習慣。

  窗外,山風呼嘯,林濤洶湧,他覺得他是睡在一隻巨大的軍艦上,而軍艦正在茫茫的大海上夜航。海上掀起的驚濤駭浪,讓他有些搖晃。他閉著眼睛,細細體味著這一切,思緒在過去的悠悠歲月和歷史與現實的對接中的載浮載沉。

  他愛琢磨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對這一期針對四川軍人的軍訓團寄於了很高期望。為此,他特別將他最為信任、器重,剛屆而立之年就升為上將、手握重兵的軍政部次長兼中央軍精銳18軍軍長的陳誠調來作他的副手,負責具體工作。他這會兒首先琢磨的是陳誠,似乎在琢磨年僅37歲的陳誠是否堪當重任!

  個子瘦小,滿臉精明的浙江老鄉陳誠,恍然眼前。

  陳誠是浙江青田縣人,字辭修。陳誠從小就有軍事救國的思想,最初學的卻是師範。他在浙江省立第十一師範學校就學期間,個子很是瘦小,身高還不到一米六十的陳辭修很是愛好體育,單槓、雙槓、木馬、足球、啞鈴操都會兩下子,特別喜歡棍棒,每天早晨都要鍛鍊一番臂力。在一次全校性運動會上,他翻單槓還得了第一名。以後他通過他父親的朋友,國會議員杜志遠將軍的幫助,冒名頂替去報考保定陸軍軍官學校。他的冒名頂替倒是沒有發現,卻因身材矮小未予錄取。最後還是經杜志遠出面向陸軍部軍學司司長、主試官魏宗翰疏通才遂了他的願。過後,陳誠進了黃埔一期。

  1924年6月,那是黃埔軍校成立不久的一個周末晚上,因事務繁多,他同教練部副主任鄧演達談完公事出來時,已是深夜。他發現,萬籟俱寂中,在軍校一條藤蘿纏繞的花廓上,黯淡的燈光下,一個小個子學生還在就著黯淡的燈光看書。他過去問這個小個子學員的名字。陳誠應聲抬頭,見是校長,馬上立正,報了姓名。他問陳誠讀的什麼書,陳誠把書送上,他讀的是孫中山著的《三民主義》。

  他心中一喜,接連給這個名叫陳誠的學生提了幾個問:孫總理倡導的三民主義是什麼?你記得開學時總理來本校,對師生們的訓詞嗎?

  陳誠一一答了出來,很完整。他高興地點點頭,拍了拍陳誠的肩,說,好的,好的。詩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努力吧!他就此記住了陳誠。

  次年元旦,黃埔軍校成立炮兵營,學炮科的陳誠,被他任命為第一連連長。2月,陳誠隨他第一次東征,討伐廣東軍閥陳炯明。3月12日拂曉戰況不好,人數眾多的陳炯明部步步逼近。他和蘇聯顧問鮑羅廷驅車趕到前線時,形勢危急。這時,如果再不把敵人炮兵火力壓住,整個戰線就垮了!關鍵時刻,右臂負傷的的陳誠,忍痛上了炮台,親自向陳炯明設在城垛上的指揮所連發三炮,炮炮擊中城垛的陳炯明指揮所。立刻,群龍無首,戰局轉危為安。戰後,陳誠受到他的通令嘉獎,陳誠在全軍上下獲得「三炮起家"美稱。

  而就在這時,青雲直上的陳誠家裡出事了。不久前,他回老家料理父親喪事,藉口因傷未痊癒,不同農村的妻子同房。而陳誠那個土裡土氣的老婆,認準是丈夫作了官有了外遇,看不起自己,憤而用剪刀刺喉自殺,後送醫院救治未死。這事鬧得很大,在軍內社會上影響不好。

  是他出面挽救了陳誠。之所以如此,很大一個原因是他在這方面與陳誠相似。愛屋及烏,感同身受。他的原配妻子毛福梅也與陳誠的鄉下女人一樣。

  外面下起了小雨。夜雨淅瀝,如泣如訴,有一分溫情又有一分悲切。他的思維轉到了往事,轉到了老家。

  他的老家,浙江省奉化縣溪口鎮是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浙北山區小鎮。風景很美,交通便利。他8歲以前,家境富裕,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他是溪口鎮上有名的「孩子王」,常把同他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打得鼻青臉腫。為這,母親王采玉不知向別人陪過多少禮,道過多少歉。他從小頑皮凡事愛探個究竟,有次吃飯,他突然想探探自己的喉嚨究竟有多深,竟然將筷子一下從喉嚨殺了進去,如果不是母親手快抓住了他的手,那不知要造成多大的傷害。8歲那年,陡然間,他的好日子結束了,好像一下從天堂掉進了地獄。作為大鹽商的父親蔣肇聰病故,家道開始急劇中落;作為填房嫁過去的母親和作為「拖油瓶」的他受到蔣家人欺負。母親忍氣吞聲,從蔣家分得三間樓房,30餘畝田地和一片竹林單獨過日子,窘迫艱辛。12歲時,母親將他送到離家一百華里的嵊縣葛溪村的外祖父家,就讀於姚宗元開設的私塾館。這時,他家孤兒寡母實在淒涼。每當他離家去讀書時,母子二人總要抱頭痛苦一場。過後,他為一國之尊后,在一篇《報國與思親》的文章中,很有感情地回憶過這段生活:「中正9歲(虛歲)喪父,一門孤寡,煢孑無依。其時清政不綱,吏胥勢豪,夤緣為虐;吾家門祚既單,遂為覬覦之的,欺凌脅逼,靡日而寧,嘗以田賦徵收,強令供役」,「產業被奪,先疇不保,甚至構陷公庭,迫辱備致;鄉里既無正論,戚族亦多旁觀,吾母子含憤茹痛,荼孽之苦,不足以喻。」一種強烈的出人頭地,改換門庭的欲望與憤世嫉俗交織在一起,成了他愈挫愈奮的動力。他發誓要成為一個人上人,抓軍權,完成改朝換代大業。

  1906年4月,19歲的他,毅然辭母別妻,隻身飄洋過海去日本學習軍事。但當時大清學生在日本學軍事須由清政府陸軍部保送才行,他只好在日本學了半年日語即回。為了達到目的,同年冬天,他抱病考入保定軍校的前身---通用陸軍學堂。過後,他終於如願以償,進了日本近代將星的搖藍---東京士官學校就讀步科。

  窗外的雨聲漸密,在密密匝匝的雨聲中,他有種安全感,思緒繼續循著夜的深沉潛行。

  他結婚很早。山明水秀的溪口,在竹林環繞,雀鳥啁啾的老宅豐鎬房,年僅14歲的他,頭戴金花博士帽,身穿長袍馬褂,同本縣岩頭村比他大五歲的毛福梅姑娘結了婚拜了天地。

  櫻花爛漫的東京,他同張群還有戴季陶著身和服,在租住的家中榻榻米上席地而坐,大談反清創立民國。噴香的燒豬腸、拌肚條由日本侍女一碗一碟地端上桌來,讓他們大快朵頤。那時日本人不吃豬下水,一頭豬的內臟全部買下來,僅需八角錢,等於過送。

  好冷。風雪瀰漫的北海道。1910年冬天,他以二等兵資格在高田鎮野炮13聯隊實習,照片來了。上面是個胖小子---他給兒子取名經國,經國誕生在老家豐鎬房。

  餓。日本還是窮,長官規定每頓只能吃一中碗米飯,每周要吃八頓麥子飯,菜是三片威咸蘿蔔乾呈一塊鹹魚,熬到星期天才能吃上一頓豆腐青菜。

  揚鬃飛馳的神駿。在聯隊實習10個月就餵了10個月軍馬。清晨,寒霧蒙蒙中,昏黃的燈光下,在馬廄里用禾草擦馬,晚飯前還要擦一次,馬還未擦熱,自己身上已是大汗淋漓。天幕中飄飄而至的信。好友,上海都督陳其美催他回國參加辛亥革命。隻身潛離北海道,彤雲密布,雪花紛飛……這以後他終於執中央權柄,為一國之尊。當他認識宋美齡,追到宋美齡,向老家的妻毛福梅提出離婚時。毛福梅只有一個條件:離婚不離家,他答應下來。以後,毛福梅一直在老家倍伴母親吃齋念佛。

  而深受他的器重,年僅30出頭就當上了陸軍中將,中央軍主力部隊18軍軍長的陳誠,過後也與他差多一樣的情形,同老家的原配妻子離婚,攀上高枝,同譚延闓的三女兒譚祥結婚。這樁婚事,還是由夫人宋美齡出面介紹,過後又由他們夫婦出面給陳誠譚祥主持的婚禮。

  譚延闓是湖南茶陵人,是民國時期一個老資格軍人,先後就任湖南都督,國民政府主席、第一任行政院院長。其人有個綽號:馬桶將軍」。他便秘嚴重,每天早上都要蹲很長時間的馬桶,於是,他每天早上一邊蹲馬桶,一邊將部下召到身邊開馬桶會議,讓部下門敢怒而不敢言。

  陳誠向譚祥求婚時,譚家唯一的要求是陳誠必須同家中的妻辦理正式離婚手續。而陳誠老家的妻,也同毛福梅一樣要求離婚不離家。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百年以後,她要同陳誠安葬在一起;取生不同床死同穴之意。沒有辦法,陳誠全部答應。

  他們夫婦是在上海給陳誠譚祥主的婚。譚祥也是美國留學生,她與夫人宋美齡是美國那所著名女子大學的先後同學。宋美齡認譚祥為乾女兒。最初,夫人出面給陳誠提婚時,譚家人有過短暫的猶豫,不為別的,只為陳誠個子太矮小些,完全不像個軍人,更不要說將軍,哪像譚延闓,高高大大的!譚祥也要比陳誠高出一頭。

  陳誠身高不過一米六,實在太秀珍了些。不過,他有一張略顯長方形的書生白臉,稀疏的頭髮往後平梳,也還清秀。好的是他有氣質,儀表嚴肅端正。陳誠譚祥婚後感情很好,夫唱婦隨,很是熱火且經久不熄。陳誠即使在前線作戰,也要儘可能地抽空每日與譚祥通—次電話。不要看陳誠個子小,可每次作戰他都擔綱打主力,是常勝將軍。可是,在第四次圍剿江西紅軍時,陳誠作為總指揮被紅軍打得慘不忍睹。他這一敗,搖動大局,致使戰局一敗塗地。他當時哀嘆:「此次挫敗,悽慘異常,實有生以來唯一之隱痛。」

  對於這次慘敗,早就對他蔣某人不滿的軍政部長何應欽,聯合起汪精衛等人,不敢攻訐他,卻指桑罵槐,罵陳誠是飯桶……把髒水一盆盆地往陳誠身上潑,逼著他對陳誠嚴處嚴懲。有江西省主席熊式輝來電謂:「辭修驕橫,目中無人,不聽勸阻,慘遭失敗,其責非淺,望委座撤銷他全職,改編十八軍。」就連顧祝同、楊永泰這些他身邊的親信也趁機向陳誠發難;他知道,這些人是對陳誠嫉妬,他們認為陳辭修是坐火箭上來的。

  眾怒難犯!沒有辦法,他只好給了陳誠降一級、記大過一次的處分。陳誠覺得威信掃地,無顏見人,向他辭去本兼各職,不待回電,即從撫州回南昌私寓,閉門不出。他讓南昌行營參謀長賀國光出面好言勸慰,又約請他們夫婦見面。那個春風沉醉的晚上,陳誠譚祥夫婦來到他的官邸時,他們夫婦對陳誠好生寬慰,並讓陳誠明白了他讓他受處分是迫不得已。並要陳誠作馬上就要開始的第五次圍剿紅軍的總指揮。讓陳誠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陳誠在對他感恩戴德的同時,對他的感情更加深靠得更緊。

  之後,心知肚明的陳誠,在任何場合總是再三強調全軍上下要「服從統帥」,「信仰領袖」。在陳誠以軍政部名義制定下發全軍的《軍隊政訓工作之檢視》中,別開生面地把蔣介石比作「一塊寶石」,謂:「大家都是愛護寶石的,可是愛護寶石的出發點各人有不同,珠寶商想把它做成裝飾品去賺錢,強盜想把它搶去變賣發財,只有正人君子,才能以晶瑩堅潤的寶石之種種德性為法而涵養其高貴的人格,完成其事業。」 陳誠要求全軍上下聽到「蔣總司令」、「蔣委員長」時,立即肅靜立正。與此同時,竭力宣傳,鼓吹他制定的「攘外必先安內」的正確性和必要性不遺全力。為此,陳誠辦過三期軍訓團,受訓人員達七千五百九十八人。第五次圍剿中,陳誠接受了失敗教訓,在「戰略上取攻勢,戰術上取守勢」,「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修碉築路,逐步推進」取得相當不錯的效果,進而概括成「封鎖圍進,配合迫進,逐步穩進,乘虛突進」四句話上報,得到他的批准,散發全軍執行。根據陳誠的建議,在第五次圍剿中,他下令先後在江西中央蘇區周圍築起碉堡二千九百多座,配合實行的保甲制度,對蘇區嚴密封鎖。就在他以為第五次圍剿可兢全功時,不意受到重創的紅軍行到貴州遵義,開了個遵義會議,重新確定了毛澤東的領導。於此,紅軍神出鬼沒,進入四川境內後,忽然翻越天塹夾金山向西北而去,沒有了蹤影。對此,他作了相應布置,張網以待。趁日本人磨刀霍霍而尚未大肆南下之際,抓空隙,他入川辦這期軍訓團。

  上午,陳誠送呈的幾個文件閃現眼前:這期峨眉山軍官訓練團共有學員300餘人,將川康間的中高級軍官大都一網打盡。團長是他蔣介石,副團長劉湘,教育長陳誠,團附是鄧錫侯、劉文輝

  每個營的營長,大都是劉湘、劉文輝、鄧錫侯手下大將,有孫震、唐式遵、潘文華,劉元瑭等。陳誠往其中摻了不少「沙子」,比如第一營營長就是中央軍某部副軍長陳之馨。第一營第一連連長萬耀煌,也是中央軍的一個師長。全團共三營,每營四連,每連四個排,以此類推。

  軍訓團團部的辦事機構有教育處、總務處、政治處、軍事訓練處等四個處。四個處負責人分別為楊永泰、賀衷寒、關吉玉、周亞衛、魏益三等。這才是真正的具體辦事班子。

  軍訓團的學員駐地帶有野營性質。一頂頂白色的帳篷分布在紅珠山外,報國寺旁,綿延展開,成陣成營,蔚為壯觀。軍訓團分成三個營,每個營一個區段;之間相互連繫又相互獨立。連長、營長各住一個小帳篷。三個排長合住一個帳篷,事務長和附屬人員,如文書,合住一個帳篷。每個班視人數多少,分住多個帳篷。炊事帳篷是單獨的。而在這片帳篷城中,當中簇擁著兩個相當簡陋的主體建築:一個是升旗場兼大會場,一為大禮堂。升旗場是露天場地。大禮堂的屋頂由木柱支撐,四面牆壁用茅竹蘆草編織。現是夏天,可擋風雨。如果是冬天,就是穿風透寒了。簡陋的大禮堂很大,可容上千人在裡面聽講、開會。在目前條件下,陳誠能將軍訓團一期經營成這個樣子,已經不容易了。

  眼前閃出母親王采玉。在老家的母親,由毛福梅陪伴著整日信佛禮佛。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到仙山峨眉朝一次佛。在今天從成都到峨眉的路上,他說到這事,夫人和張群都提議,馬上派上把母親接來,陪她老人家上趟峨眉。他卻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現在天下不太平。等到天下太平了,我再了老人家的願吧!但是,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平下太平啊?想到這裡,他的心直往下沉。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聲淅瀝。兒子經國好像就站在面前,哀哀地向他述說著什麼。他悚然一驚,想到了現在蘇聯留學的兒子蔣經國。

  從小根本沒有得到過父愛的經國,總是去到剡溪邊揀石子玩,或孤零零地坐在碼頭上,望著遠去的白帆想心事。

  1921年,他將11歲的經國從老家接到上海讀書。1925年5月30日,上海發生「五卅」慘案,經國因投身反帝活動被學校以「行為越軌」名開除。當時中蘇關係還好。他將15歲的經國同一幫國民黨高幹子女一起,送去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留學。冬天,火車橫穿西伯利亞。大雪紛飛,攪得周天寒徹。從車窗里望出去,情景壯觀。天空大地,一閃而去的村莊、木屋全都是皚皚白雪,閃著銀輝。火車的動力燒的是劈柴,車廂里泠得要命。在半個月的旅途中,革命青年們談理想,唱歌……車廂里洋溢著青年們的歌聲、笑聲,驅走了漫漫旅途中的苦寂和嚴寒。

  在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經國同年加入蘇聯共產黨。

  1927年,在中國,國共破裂。時年17歲的蔣經國毫不含糊,走上講壇嚴厲譴責他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他激情的演說贏得了台下數千人的掌聲。他還在《消息報》等報刊上發表聲明:「蔣介石的叛變並不使人感到意外。當他滔滔不絕地談論革命時,他已經逐漸開始背叛革命,切望與張作霖孫傳芳妥協。蔣介石已經結束了他的革命生涯。作為一個革命者,他死了。他已走向反革命並且是中國工人大眾的敵人。蔣介石曾經是我的父親和革命的朋友。他已經走向反革命陣營,現在他是我的敵人了……」經國說這些話並不是故意做給人看的,而是字字句句都出於真心。他信仰共產主義,為此,他要大義滅親;他甚至帶著同學們到國際大廈前遊行示威,反對他的反革命父親。

  經國的一連串很革命的講話和聲明在蘇聯引起巨大反響,被《消息報》和塔斯社等譯為多種文字在世界上廣為散發。在十月革命的故鄉蘇聯,蔣經國一下成了眾望所歸的大紅人。

  兒子,你真的以為共產主義好嗎?兒子蔣經國好像就在他面前,容貌酷似毛福梅,圓圓的臉,個子適中,穿一身麻格麻格的中山服,眼神清亮。

  是的。兒子說,共產主義是人類最理想的社會。

  那不過是馬克思在書齋中想出來的,不過是門學問。他教訓兒子,你要知道,現在蘇聯的列寧在馬克思的共產主義學說中加進了階級和階級鬥爭,這就變得血淋淋的了。按照這種學說,我會被革命,你也會被革命,中國最終將淪為萬劫不復之地。

  兒子聽到這句,突然間臉色陰森,倏忽而去。

  人說血緣相通的父子間,母子間往往有種心靈的感應,這話是不錯的。就在蔣介石到峨眉的第一晚,在淅淅瀝瀝的雨夜中,思緒浩茫連廣宇想到兒子蔣經國時,蔣經國在蘇聯正在走下坡路。

  因為王明的撥弄,史達林並不信任他,蘇聯政府也不信任他。時任中共駐國際代表的王明,向史達林建議,將蔣經國挾持起來,作為共產國際對蔣介石談判的一個籌碼。史達林接受了王明的建議,將他單獨送去列寧格勒的托瑪卡紅軍軍政學校學習政治、軍事。

  隻身到了列寧格勒,蔣經國有種身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感。他想念中山大學的同學、朋友,更思念母親。

  秋天到了。

  夕陽的餘輝照耀在冬宮,照耀在阿芙樂爾巡洋艦上……踏著簫簫落葉,迎著瑟瑟秋風,他心事重重地躑躕在涅瓦河畔。

  迎面來了個身軀高大,背微駝面目慈祥而睿智的老人。經國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世界大文豪高爾基。散步的高爾基憑藉他作家知人識事的過人敏銳,注意到了這個面容憂戚的中國青年,停下步來。他也停下步來,問了高爾基好。

  長著大鬍子,眼睛裡充滿了智慧的高爾基問這個中國青年:年青人,你好象有什麼心事?17歲的經國在高爾基面前局促不安。他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和心事告訴高爾基。但高爾基一點架子都沒有,像個慈祥的爺爺,又像是個早已熟悉的朋友,親切地拍著他的肩,娓娓動聽地給他講人生經驗,又講蘇俄,講他心儀上的中國,鼓勵他,如果在生活中跌了跤子不要灰心,一定要振作起來。高爾基對他談了許多,一直看到他情緒好些了才放心地離去。

  1930年,蔣經國在紅軍學校畢業了,他要求回國工作,但被拒絕。這時,王明擔任了中共中央駐蘇全權代表。王明說蔣經國是「國民國本質的共產黨員,他父親是反革命,他也不是好東西!」建議蘇聯政府把他弄到西北利亞去勞動改造,蘇聯當局又接受了王明建議,將他下放到莫斯科附近的石可夫農場勞動。

  他大病初癒,臉色憔悴,帶著簡單的行李到石可夫村報到時,村民們對他很冷淡,說:「你是個只知吃麵包,不能工作的人。」誰也不肯收留他,入村的第一夜就只好睡在冰冷的教堂里。

  第二天晨光曦微中,他到農場去了。「早安!」他對上工的村民們很客氣地問好。

  「你應該和我們一道耕田。」一個戴著翻皮帽,穿件沒有布的羊皮袍的翹鬍子老漢對他說。

  「好。」於是,他們借給他一匹馬和其他農具。他和他們共同冬耕。

  他很快學會了耕田。只是技術不熟練,在轉彎處要留下一小塊空田。農民們不客氣,要他重耕。他憋著一股氣耕田,也沒有回到飯店去吃午飯。一直耕到晚上,技術熟練了,但身體也快散架了。

  又回到空蕩冷寂的教堂,吃了點乾糧,倒在冷森森的車房中睡著了。

  「朋友!朋友!」他醒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位身量高大,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她叫沙弗牙,68歲了,兒子在國內革命戰爭中犧牲。她說:「這兒冷,到我草屋裡去睡吧!」

  「十分感謝你,我慈愛的老朋友!」他說:「不過我今天很疲倦了,明天我再去吧。」

  「不用怕我,孩子。」沙弗牙彎下腰,用一隻粗糙的大手摩挲著他的肩:「在這兒睡,是要生病的。我住的雖是草屋,可要比這裡好得多,一同去吧!」見沙弗牙很真誠,他便去了。夜半姍姍而行。沙弗牙已為他備好了床鋪,又請他吃了些東西,就睡了。

  睡了四小時,又是晨光曦微,他又起身到農場去上工。

  「好早呀!耕田比吃麵包難罷?」抽著莫合煙、衣衫襤褸的村民們這樣嘲諷地問他。

  就這樣耕了五天田。

  第六天村民們請他參加會議。

  10天後,他被村民們派到城裡去接洽許多關於土地、借款、購置農具及捐稅等問題。辦得盡善盡美。接下來村民們就不要他下田耕作了。一個月後,他被村民們選為村蘇維埃副主席。

  一年半後,他接到通知回莫斯科。夜晚,他在村蘇維埃研究了最後一次工作後,被很多人送回家。

  時間很晚了。皎潔的月亮從窗欞中探進頭來,老主人沙弗牙還在等著他。一見面,她哭了,指著那張只有三隻腳的小木桌說:「孩子,請用吧!」小木桌上放著一瓶牛奶,兩個雞蛋,三塊黑麵包和一碗紅茶。那時蘇聯農村還窮。一年多來,他在這個小木桌上吃的不過是洋芋、黑麵包、鹽等三種食品。

  「親愛的沙弗牙,請你把這些東西者撿起來,明天送到合作社去。既然村民大會決議了,每戶都要把所有的牛奶,雞蛋交出去支援國家建設,我怎麼可以吃呢?」

  「親愛的孩子,明天你就要走了」沙弗牙哭得更傷心了:「這一年多來,你給我們做了多少事?你就在我這裡好好吃一頓吧!」

  他將雞蛋和牛奶放回櫥櫃中,坐在一個木墩上吃了黑麵包喝了紅茶。

  「親愛的沙弗牙,這茶里放有糖吧?糖是從哪裡來的?」

  「你就不要再問了,我只有這樣一塊糖。」

  他感到有點傷心,趕忙站起來說:「晚安!」含淚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是由幾十塊木板搭成的,在牛欄旁邊;床是由四塊木板兩張木凳搭成的。

  早晨3點鐘他就醒了,8點鐘起床整理行李。還是來時那兩隻破舊的小箱,內裝二件襯衣、褲子和一雙襪子。與一年多前不同的是,衣物上增加了十多個補丁。

  沙弗牙蹣跚著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塊肥皂。她說:「你三個多月沒用肥皂洗臉啦!」說著遞過肥皂。

  草屋外面的人漸漸多起來了。

  村民們給他開了個露天歡送會。村民們有的拿著蘋果,有的拿著雞蛋送他,村民們都含著惜別的淚。

  石可夫村離火車站30公里。村民們預備了一輛三匹馬拉的馬車,這在俄國農村是最隆重的禮節。

  老媽媽沙弗牙和他抱頭痛哭。

  「駕!」車夫揚起了鞭子,在鄉間碎石公路上,三匹馬揚開了蹄子。

  太陽升起來了,金晃晃的。回頭望去,石可夫村漸漸遠去。村民們還在招手。沙弗牙站在她的草屋前,向他揮動著手中的頭巾。

  第二年,1933年夏天,他回石可夫村去看沙弗牙,可老媽媽已去世兩個多月了。他悲痛萬分,買了束鮮花,恭恭敬敬放在老人墓前。

  蔣介石的思緒不能超越時空,只能到此為止。如果他的思緒能穿越時空,他會看到下一步的情景:1936底的「西安事變」後,他蔣介石與蘇聯的緊張關係開始解凍。周恩來通過中共駐莫斯科代表,把蔣介石思子之情轉告了史達林。

  經國突然接到了通知,說史達林召見他。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克里姆林宮,被引到接見廳,剛坐在沙發上。門開處,史達林緩步走了出來,他趕忙站起。史達林坐在沙發上,右腿架在左腿上,嘴上叼著大菸斗,很是威嚴。史達林詢問了一些他在蘇聯學習和工作的情況,以及對蘇維埃社會主義的感想。最後,史達林才點出正題,說是根據他父親蔣介石的願望和請求,蘇聯政府允許他回國。

  1937年4月的江南。梅雨綿綿,黃浦江上春潮滾滾,水天雲霧。江外海面上,一艘遠航客輪,穿雲破霧而來。離開祖國12年的蔣經國帶著他的妻子,俄羅斯少婦蔣方良和在蘇聯出生的長子蔣孝文、長女蔣孝章回來了。

  最初,他很生經國的氣,讓經國帶著妻子兒女到了杭州等了半個月,他都不見經國的面。是他的親信秘書陳布雷勸:「總裁明察秋毫,經國在俄國說的那些話,寫的那些文章,實在是身不由已!」蔣介石這才緩過氣來,傳見他。父子相見安排在西湖畔的「西冷飯店」。按照中國的舊禮教,蔣經國雙膝跪下,叫了聲「爹爹」眼圈就紅了。父親趕忙叫他起來,也不禁老淚長淌。蔣介石終久脫不掉軍人氣,過了些時日對他進行詳細考察後,要蔣經國回家鄉溪口閉門讀書,並指派北洋軍閥徐世錚的兒子、曾作過江蘇省教育廳廳長的政學系少壯派徐道鄰為蔣經國的老師,輔導他學習中國的程朱理學。

  之後,早年加入共產黨再從共產黨營壘中殺出來,反戈一擊的經國,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幫手。特別是在對付共產黨上,經國比他辦法多得多,認識也也往往比他深刻。這讓他驚喜莫名,不由感嘆,「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

  而這會兒,似夢非夢中的他,覺得兒子經國哭兮兮地站在他面前。就在他一驚之時,又覺一陣林濤的山呼海嘯中,已經過去了的毛澤東、朱德正帶著萬千英勇善戰的紅軍,揮著大刀,大刀把上飄著如火的紅纓,大聲呼嘯吶喊著,跳躍著,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他殺來!他猛地從夢中驚醒,身上已是冷汗涔涔。醒來後,原來這是夢。窗外,細雨停了卻在起風,山風忽哨,林濤呼嘨,有山崩地裂感。

  不行!已經醒過來的蔣介石想,我這段時間太累、太緊張,太壓抑了。我得趁著這幾天還未開學的間隙,攜夫人,還有張群等上一次峨眉山,一直上到金頂,寬鬆寬鬆心情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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