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奇天府 13
2024-10-08 12:57:49
作者: 田聞一
蔣介石、宋美齡夫婦這天一早去峨眉時,特意讓張群同他們一輛車。蔣孝先的護衛工作作得很好,前面有車開道,後面有車護衛,保衛工作作得既不張揚,又很嚴密。此行是經雙流、新津、眉山一線去峨眉,路線有點繞。之所以捨近求遠,是因為蔣介石接受了張群建議,說這一路最有看頭,靈山秀水,歷朝歷代名人輩出。
車過南門大橋,再過紅牆黃瓦、庭院深深中古柏聳峙,遮天蔽日,氣象莊嚴的諸葛武侯祠,成都市就被甩在了身後。上了川藏公路,展現在眼前的是成都平原一望無邊二望無涯的綠色原野;小橋、流水、人家,像是一幅徐徐展開來的,美不勝收的錦繡畫卷。從小在美國長大,受完高等教育的宋美齡,看到這樣動的人風景,喜不自禁,讚嘆不已。她調頭到對坐在身邊的蔣介石說,大令!以往我看有書上說,我們中國地大物博,處處風景很好,其實不然!我們中國,三分之二是不毛之地。西北一帶連水都缺,沙漠又多;東北很冷,南方太熱,真正好地方不多呀!我到成都幾天了,成都當然是不錯的,但真正讓我領略到天府之國含意的,還是今天!
聽了夫人這番話,蔣介石只是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對夫人這番話並不十分贊成,但不願掃了夫人的興。這天,蔣介石身著便服,穿一件玄色長衫,坐姿筆挺,神彩奕奕,手上象徵性地拄了根油光水滑的拐杖。時年49歲的他耳聰目明,身姿敏捷,完全不需要拐杖。他喜歡拐杖的緣由是,拐杖就像王杖,是權力的象徵。亮著光頭的他,唇上護一綹八字鬍,因為高興,那一綹八字鬍在微微抖動。坐在他身邊的夫人,淡淡妝,豐滿合度的身上著一件白底暗花旗袍,一頭豐茂的黑髮在腦後梳成一個髻,髻上套發套。她身上沒有多餘的妝飾,只是耳朵上掛了一副翡翠耳環,左顧右盼間,翡翠耳環滴溜溜地轉。她皮膚很白,五官端正,身姿勻稱,說不上頂漂亮,卻自有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韻味。也許這天她身上的美國香水灑多了些,味有點濃,她調頭對丈夫說話時,蔣介石總是下意識地將身子往旁邊偏偏。
蔣介石平時話很少。早先年間,國民黨上層有這樣一種說法:同蔣介石談話,只有你說的,沒有他說的。同胡漢民談話,只有他說的,沒有你說的。同汪精衛談話,雙方各說一半。可見,最有談話技巧的還是汪精衛。而今,資格比蔣介石老的胡、汪二人,胡早被老蔣打到陰山角落裡去了。現在南京的汪精衛雖說地位僅次於蔣介石之下,卻是虛的,不過掛個名而己。
蔣介石雙手拄在拐杖上,身姿筆挺地興致勃勃地觀看從窗外迅速往後流動的美景。
一輪金陽正在升起。一壩壩沾著露珠的金黃的油菜花,好像是一個個巨大的旋轉的金盤。在公路兩邊相當距離內的林盤(北方人說的村莊)中人家,無不掩映在綠森森的樹木或秀竹中。林盤中人家,有的是粉壁黑瓦的瓦房,更多的是茅蘆竹舍;都是竹籬小院。裊裊的炊煙和縷縷乳白色晨霧交擁而起。圍繞林盤而去的小溪中溪水清澈。感覺得到,露珠在小溪兩邊的一排排的樹上往溪水中滴落。爬在小院籬笆上一嘟嚕一嘟嚕的牽牛花正開,彩蝶在這些夢幻似的藍的、白的花朵間翩躚起舞。放眼遠望,在越漸呈現出湛藍色的天邊,有一縷透明的白雲,像白色的羽毛,漸漸升騰。
就在這時,一抹綠色的連綿山嵐,在川藏公路左邊突兀而出,像是從綠色大海中突然躍起的青龍,又像是一匹揚鬃奮啼的駿馬,與向西而去的川藏公路並行不悖。看蔣介石很注意地打量著這一抹青山。張群適時解說,這裡離成都20來里,已進入雙流縣境內。此山叫牧馬山。從平原上看,它是山,上得山去卻又很平。山上人家大都單門獨戶,竹林環繞,有一種藏而不露非壩上人家可比的富裕。
據說,此山的名字是諸葛亮取的。之前,藏軍勢力很大,過滬定、越二郎山、雅安,一直延伸到了川西邊緣重鎮臨邛(現邛崍市)橋西,而前鋒一部竟繞過臨邛,上了這座與成都近在咫尺的山,對成都虎臥鷹視。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當大名垂宇宙的諸葛亮輔佐劉備在天府之國成就帝業,建都成都,與北方曹操的魏國、長江中下游孫權的吳國形成蜀魏吳三國鼎立之勢後,第一要務就是解決近在眼前的這彪虎視耽耽的藏軍。諸葛亮很客氣地請這彪藏軍退一箭之地!藏軍前鋒首領一是懾於諸葛亮威望,二是想「一箭之地」再遠又能有多遠,就答應下來,並約定了射箭日期。
期間,諸葛亮派人快人快馬給駐守爐城(現康定)的守將郭達送去一錦囊妙計,吩咐郭達如此如此辦理。
約定射箭那天,五虎上將趙雲出馬。他彎弓搭箭,嗖的一聲,神箭穿雲破霧而去。雙方尋箭。尋過了雅安河谷、尋過了二郎山下的滬定城……最終一直尋到跑馬山與折多山前擁後抱的爐城才尋到。只見那隻箭,嵌在與跑馬山遙遙相對的那座高山的山顛,箭簇插進一尊青灰色巨石,箭翎直指藍天,威風凜凜。於是,藏軍如約後退,帶動了兵臨邛州城下的藏軍大部隊後退。他們一直退過折多山,退回習慣意義上的關外為止。
那嵌了趙雲神箭的山,過後被諸葛亮名命為郭達山。至今同跑馬山一起,與終年四季白雪皚皚,海撥四千多米的折多山,將當時的爐城,現今的康定城前擁後抱在懷中。而那座從藏軍前鋒手中解放出來的山,山上水草豐美,風光秀麗,綿延縱橫,成了蜀帝劉備、蜀相諸葛亮及靡下五虎上將跑馬地、閒時休假處;山地戰演習地和最好的軍馬飼養場。劉備請諸葛亮給這山重新命名。羽扇綸巾,思維敏捷的諸葛亮隨口就來:牧馬山!牧馬山的名字一直沿襲至今。
蔣介石望著與川藏線並行不悖的牧馬山,思緒又轉到國事上去了。他問張群,這裡,能看到夾金山嗎?張群說,不能。為了轉移蔣介石的惆悵,他說,夫人剛才說得對極了。中國好地方不多,就以天府之國四川來說,真正稱得上天府的,其實也就是川西平原上溫(江)郫(縣)崇(慶)新(津、繁)灌(縣)幾個縣而已;南北不過八百餘里,東西不過三百餘里。這些地方因有都江堰灌溉,成了水旱從人,向無譏謹的富庶之地,卻又是討口子(乞丐)最多之地,有言:「金溫江(縣)、銀郫縣,討口子出在雙流縣。」
蔣介石問,這是何原因?
張群說,因為這些地方富裕,而越是相對富庶的地方,討口子才可能討到食,要得到錢。就以成都來說,白天很少見到討口子,那是因為官府要維持市容,要攆他們,嫌他們有礙觀瞻。白天,討口子躲在破廟中,荒郊地,晚上成群結隊出來乞討。川戲《歸正數》就專說討口子!看委員長夫婦對此說有興趣,張群用他那口純正的川味濃郁的成都話,一字一句背朗誦開來:「那高樓住它做啥?兀(蹲)橋洞免得漏渣渣;那牙床睡它做啥?壩地鋪免得絆娃娃;高頭大馬騎它做啥?打狗棍拄遍千家;那綾羅綢緞穿它做啥?穿襟襟掛綹綹風流瀟灑;那嘎嘎(肉)吃它做啥?喝稀飯免得塞牙巴……」宋美齡聽到此,撲嗤一笑,說,四川人真幽默呀!蔣介石沒有笑,他覺得心情沉重,也有些尷尬。
說話間到了新津縣五津鎮,這是一條傍岷江而立的古鎮,隔三水與對面的新津縣城相望。五津鎮是一條長長的獨街、古街。因是成都南去的咽喉之地,很是熱鬧繁華,街上商賈雲集,街兩邊的茶樓酒肆一字排開,長街中段一間大茶館前,有株標誌性的枝繁葉茂的大黃桷樹,像把綠色大傘直擎雲天。
縱然來時,省上有關方面打過招呼,委員長一行的車隊到了渡口,也得在此等候過河。蔣孝先下車作好警戒,封鎖,原先很是熱鬧的渡口頓時清風雅靜。
張群陪委員長夫婦下了車觀山望景。此地風景極好,靈山秀水。
蔣介石和夫人宋美齡齊聲喝彩,說新津很像虎踞龍盤的金陵南京城的縮小版。
張群說,我們剛過的五津鎮,又稱舊縣,是過去新津的縣城。自古以來有「走遍天下渡,難過五津渡」之說。說時指著前面奔騰而過的岷江、金馬河,羊馬河三條通天大河對面,萬瓦鱗鱗的新津縣城說,那裡,隔波平浪靜的南河相望的一抹青山,是長丘山脈,一直走到邛崍名勝天台山,縱橫百里。
他轉而指著五津下游,三條通天大河匯合處的茫茫江天說,那就是唐代天才大詩人王勃詩中「烽煙望五津」處。「初唐四傑之首」的天才詩人王勃,一生只活了27歲,他的生命最後時期就是在遊了蜀中山水回到長安後溘然而逝的。王勃曾經說過,他那些詩,並不是他個人所作,而是神的意旨,他不過是替神握著一管筆記錄下來而己。他們注意看去,「烽煙望五津」處,那一派汪洋中,長丘山脈排頭的寶資山,像只金瓶,於江中突地而起。又像一個勇敢的、清秀美麗的姑娘拔浪而起;山頂上那座紅柱黃瓦檐角飛翹的六角亭,就像是戴在她頭上的桂冠。在她之後依次排列而來的老君山、天射山等,就像是連袂而來,拜倒在她裙裾下求婚的青俊男子。
張群說,寶資山是一個很神奇的坐標。向左,沿奔騰的岷江而下,約百里地是眉山。眉山出了在唐宋八大家中占了三席的宋代的蘇洵和他的兩個兒子:蘇軾,蘇轍,統稱三蘇,其中蘇軾最為了得。從寶資山往右,也是行約百里,到了蒲江。蒲江出了大學問家魏了翁。倘若在魏了翁故居處一拐,進入邛崍,邛崍出了個嚴君平。嚴君平是西漢時期重要的道學家、思想家。成都現在有一條君平街,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嚴君平精通陰陽八卦,特別是為人看相算命摸卦,有如神助。每天前去找他看命算相摸卦的人絡繹不絕。他是來者不拒,也不管貧富貴賤,但每天只工作半天,下午關門謝客做學問。在他生命最後20年間,他關了門,尋遍了巴山蜀地的山山水水,去尋找他最後的歸宿地。然後在歸宿地,他不僅寫出了對道學具有指導意義的重要著作《老子指歸》,而且在那裡築讀書台,在讀書台教出了楊雄這樣一代彪炳千秋的大家。
蔣介石聽得很有興致,也很詫異,問嚴君平的最後歸宿地在哪裡?張群說至今不知,是個謎。
張群接著說,就在快要走到新津最大的水陸碼頭永興鎮,快過新津之時,傍雁河,在長煙一空的青山下突然出現一個凹宕,這是新津梨花溝。在風景如畫的梨花溝中,有座聞名遐邇的觀音寺,寺中的明代壁畫飄海觀音最為著名。寺後是北宋時期名人兄弟張商英、張唐英故居;二張都是進士出生。張商英當過宰相,張唐英是商英之兄,在學術上多有建樹。在新津寶資山左右百裡間,幾乎在同一時代,出了這麼多名人,其間必然有某種神秘的原因和聯繫。
蔣介石深以為然。張群說,有此一說:水主財。新津水多,五河匯聚,有水城之稱,因而多善於經營商賈,長袖善舞之人。蔣介石要他舉出一個例。他舉藍耀衢。還真是!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資本主義經濟大潮最先在上海一帶沿海大城市興起之時,地處內陸新津的藍耀衢已經最先走了出去,成了挺立潮頭之人,當過國大代表。他們沒有想到,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中國改革開放之初,這裡迅速走出了希望集團劉永好、劉永行四兄弟;新津成了中國民營企業基地――這是後話。
夫人宋美齡不由讚嘆,難怪說,山東是一山(蒙山)一水(沂水)一聖人(孔子),四川是多多山多水多才子,還真是!張群說出的一番話,更是聳人聽聞。他說,新津與夫人的祖上還有關係。這一說讓他們夫婦驚了,說是聞所未聞,要張群細細說來聽聽。
張群說,離新津縣城八里地的順江鄉田巷子,有一支田姓,是田錫後人。田錫是宋代文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祖籍西安。祖上因唐末避黃巢之亂,遷居四川眉山洪雅糟漁灘鎮。田錫宋初進士及第,歷任左拾遺、河北轉運史、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等要職。宦海沉浮25年中,田錫以正直敢諫聞名且多才多藝,極有文名,德高望重,滿朝頌服。田錫於咸平六年(公元1033)年病故後,宋真宗跌腳長嘆:天下失一棟樑。田錫著作等身,有《咸平集》50卷,著名的宋朝詞人柳永的文風就深受田錫影響。清乾隆45年,《四庫全書》的總撰官紀曉嵐,在將田錫的《咸平集》編入其中時,如此評價田錫:「范仲淹為其作墓志銘,司馬光作神道碑,而蘇軾序其奏議亦比之賈誼。為文操筆者皆天下偉人,則錫之生平可知也。」
田貴是這支從洪雅糟漁灘鎮遷來順江吳店子的田氏二世祖。田貴妻是附近李氏族長女。田貴去世後,葬於新津雁河畔,離太平場約五里,這墓地是李家送的。田貴墓地風景極好,地形有些特別。不意滄海桑田,過後田貴墓長成了一架筆架山。站在墓地上對著全縣最高點老君山望去,河對岸那一排疏密有致,亭亭玉立的青松翠柏,很像是一個天然的鏡框。而框在鏡框中的老君山,則像是一個身姿挺撥,身著青衫布履的年輕道士。山頂上終年祥雲飄飄,青松柏樹圍繞中的老君殿,則像是道人戴在頭上的道冠。懂風水的人講,這是一個五百年難遇的風水寶地。
由此,田貴的後人不僅人丁繁衍,而且高官厚祿者不乏其人。此消彼長。看著田貴後人發達的李氏族人本來心理就不平衡,加之李氏族人要求田家種種看顧,田家也總是置之不理。於是,李氏族長憤憤不平,將此事告官,要求田家歸還筆架山。縣官姓宋,名灝。據傳,宋灝就是夫人祖上。
宋灝精通易經八卦,懂陰陽識風水,在他為官期間,早已將鍾靈毓秀的新津風水瞭然於胸。聽了李氏族長的狀告,宋灝對李氏族長說:你們告狀田家,無論如何是告不贏的,無論你們告到哪裡。既然筆架山是你們李家的,挖了就是,還告什麼狀?一句話點醒了李氏族長。李氏族長帶人將筆架山挖了。立刻應驗,田貴後人京中為官者,不是病故就是被朝廷革職;武將不是病故,就是陣亡……
之後,宋灝輕衣簡從,去查看了挖了的筆架山,他繞墓徘徊後,撫髯斷言:從此,田貴後人再也掌不到印把子(當大官握實權),而他們的文脈卻是挖不斷的,他們的文脈與世長存。後來的事實證明,還真是如此。
後來,宋灝將去世的夫人秘密葬於新津一個他早已看好風水的秘密地,也是極佳地。張群的話就說到這裡,潛台詞是很明顯的:宋家的發跡,得益於新津好山好水。蔣介石和宋美齡聽此一說後,似乎對新津的感情陡增,夫人將對面的寶資山看了又看,說,岳軍此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我以後得好好查一查,尋一尋根!
而蔣介石極感興趣,很想知道的嚴君平歸隱地,直到了20世紀八十年代末期才得以揭曉。筆者偶然在一個朋友口中得知嚴君平歸隱地後,欣喜若狂卻又大驚。原來嚴君平最後歸隱地竟然在我們鼻子底下――在距離成都和都江堰都是三十公里的郫縣新勝鎮橫山。從地圖上看,像是鑲嵌在一條黑魚和一條白魚在水中歡樂遊動銜接點的太極圖案的中心點上。
得知這個消息,我興奮得一宿沒睡。第二天顧不得秋雨連綿,開車出西門,進入郫縣境內,怕走錯路,不時停車問詢路人。問嚴君平,幾近沒有人知道;問新勝鎮橫山台地,知曉的人不少。
車到橫山,因為四周濃蔭聳翠,隱藏很深,竟絲毫看不出已到目的地。
終於上了橫山,四下眺望,不由暗暗稱奇。在一馬平川的成都平原上,這裡竟然突地矗起一片總面積達六千餘畝,高出平原二十到三十米的台地。像是在成都平原上突然揭蹄揚鬃而來的一匹青蔥神駿。台地上依次聳立著正在修建的平樂寺,至今完好無損的君平墓地和在文革中遭到徹底毀損的讀書台。平樂寺始建於隋朝,當年可是川西平原上的一座大寺、名寺。川西地區的僧人外出雲遊,都得到這裡領取度諜。文革中,這廟幾被夷為平地。
兩條水面不算寬闊,但水質清澈,水量充沛的河流――徐堰河和柏木河多情地一前一後地繞橫山而去。
平樂寺前,有幾個老婆婆在擺攤賣香燭紙錢。我停下車後,沒有人上來收停車費,也沒有上來向我兜售香燭紙錢,一切都自自然然的。
進門不收門票。在沒有圍牆的寺廟裡頻頻四顧,綠色的原野上煙村點點,煙雨朦朧,如詩如畫。順山勢而下矗立於台地上的農舍,不是那種司空見慣顯示初步富裕起來的農民的小洋房,而是具有川西民居特色的青磚大瓦房,粉牆黑瓦,掩隱於茂林修竹中,十分安靜。雀鳥在細雨中橫斜。這一切,很像是大畫家張大千筆下的一幅盡情展現出川西風韻的水墨畫。
我去瞻仰了嚴君平墓地。它很像成都武侯祠中的劉備墓地,不過規模小得多。墳前的墓碑是民國年間崇寧縣縣長立的。在這雨天,為先生上墳燒紙點燭就我一個人。但在先生長滿蒿草和松柏的陵墓前,一些被雨水凝固了蠟淚的香燭和沒有燒完的紙錢都在告訴我,天氣晴好之日,前來瞻仰先生上的人一定不少。寺中僧人對我說,前來為先生點燭燒紙的大都是本地農人。我想,在鄉人的印象中,一代大儒、經學大師嚴君平,以他的文化魅力和人格魅力,幾乎贏得了和宗都教相當的力量和人們的尊敬。讓人深長嘆息的是,在先生墓地之下的讀書台至今卻是一片空寂,一片廢墟――其實,這是四川教育史上一個可資紀念之地。聞名全國的成都石室中學,和這裡的讀書台都是西漢年間同一時代的產物。今天,石室中學名聲遠播,越來越興盛,而毀於文革中的讀書台卻無人問津,幾捧黃土和滿目的荒涼,在秋風秋雨的扑打下,讓人發思古之幽情,憑添些許惆悵。
我在兀起於平原上的橫山上尋尋覓覓。突然間,宏大的法器聲和著唱經聲、香燭燒就的薰香味從雨絲中瀰漫開來,飄然而至,最後泅入微帶寒意的秋風中。煙雨蒼茫中,我覺得橫山台地似乎在朝什麼地方神秘地潛行。
而在這天上午,張群還指著三水相隔,雄踞江中的寶資山上的六角亭,說,如果到了汛期,兩岸頓時車輛不前,商旅行人裹腳,渡口封渡。這時,六角亭上的兩邊就會掛出一串紅燈籠,燈籠的高低標誌著洪水的大小以及是否可以開船。遠遠看去,有種川劇中梁紅玉擊鼓抗金的蒼勁……
蔣介石問張群新津有多大,多少人?張群說,不過300多平方公里,人口10多萬,在四川算小縣。蔣介石說,小小一個新津,有如此神奇,再走,還不知要走出多少故事、多少神奇呢!
對此,蔣介石深有感觸地說,《李翰林集序》云:「自盤古開天地,天地之氣,艮於西南。劍門上斷,橫江下絕。岷峨之曲,則為錦川……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揚雄、縱有陳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看來真是!
說話間,縣裡調出的專門載汽車的兩艘種平底的大船來了,蔣孝先指揮八輛外觀上一樣的小車陸續上了船。
連過三水,經縣城再過南河,車隊到寶資山下,順公路向左一拐,眼前又是一變,天高地闊,叫人真正領會到啥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蔣介石這會兒可能沒有想到,這一路上,他看到的僅是一種表象。其實,這年四川全省遭災面積達百分之六十。其中,水旱108縣,2000萬人面臨饑饉。就以他們經過的新津來說,就因通濟堰失修,政府苛損雜稅太多太重,加之春荒,這會兒許多饑民正在縣府門前靜坐請願示威呢!
不意車隊剛過新津鄧公場,公路邊上突然竄出來一個農民攔路喝冤。在前面第一輛車上負責開路的侍衛組長陳希曾一驚,趕快叫司機停車。車隊停下了。他下車去詢問原因。跪在路當中攔路喝冤的是個青年農民,衣衫破爛,一臉菜色,而眉弓下的一雙眼睛充滿了憤懣。他告狀說,他就是背後老君山人,生活雖然貧困,但還可忍耐。讓他忍無可忍的是,他們夫妻二人恩愛。他的妻子長得漂亮,是遠近聞名的「一枝花」。那天,保長有意派他的工,趁他外出之時,保長梭到他家中將他的妻子強姦了。他們告狀告到縣裡,縣裡不理……陳希曾去向蔣孝先作了報告,蔣孝先吩咐陳希曾如此如此,自己加強警衛。很快,陳希曾過來向蔣孝先,問題解決了。他從那告狀的青年農民手中接過狀紙,再三保證,替他伸冤。青年農民老實懂理,讓了路。蔣孝先很警惕地問陳希曾,你問過他,知道他攔的是啥人嗎?誰告訴他的這個消息?
陳希曾說問了,青年農民說,有人告訴他要過的是大官。不過不曉得要過的究竟是何人?
誰告訴他的?蔣孝先臉一馬,殺氣騰騰。陳希曾說,這個他不肯說。
趕快走!蔣孝先氣得腳一跺,邊跺邊罵,我事前是通知了川省有關方面的,要他們負責維持沿途治安,這些傢伙是幹啥吃的,我與他們沒完!
很快,車隊又保持隊形繼續前進。
坐在後面的蔣介石,雖然不知車隊停下來的原因,但知道肯定是有事情,好在堵的時間不長。但這一堵,讓他半天來的好心情立時消退。
經過眉山三蘇祠時,地方官員早等候在那裡了。蔣介石只是對他們點了點頭,攜夫人由張群陪著進去作了短時間參觀。三蘇故居原為約五畝的庭院,元代改宅為祠,明末毀於兵燹,清康熙四年(1665)在原址模擬重建,面積有些擴大。但見中式古典庭院紅牆環抱,綠水縈繞,花木扶疏,翠竹掩映,形成三分水二分竹的島居特色。樓台亭榭,古樸典雅;匾額對聯,詞意雋永。祠內有蘇洵、蘇軾、蘇轍和程夫人、任採蓮、蘇八娘(蘇小妹)、王弗、王閏之、王朝雲、史夫人及蘇家六公子等十餘人的塑像;有木假山堂、古井、洗硯池等蘇家遺蹟;珍藏和陳列著五千餘件有關三蘇的文獻和文物,此為蜀中最負盛名的人文景觀之一。
過了眉山,那平地兀起,氣勢宏大,山上終年雲遮霧罩的仙山峨眉就遙遙相望,撲面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