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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惶惶然,王陵基窮途末路

2024-10-08 12:55:24 作者: 田聞一

  蔣介石父子飛走了。胡宗南的斐昌會、李振兵團起義,只有李文兵團龜縮在新津一線,準備負隅頑抗,而胡宗南卻拉著他的一部份軍隊到西昌去了。圍城的劉(伯承)鄧(小平)大軍,為著爭取和平解放,尚未對成都發起攻擊。這時的成都市內,兵慌馬亂,大街上關門抵戶,行人寥寥。盛文的部隊不知在忙些什麼, 每天,載滿部隊的美制十輪大卡車,在街上疾馳,還有那些抓人的警車,黑寡婦似的,不時拉長尖銳的警笛,這就越發增添了緊張氣氛。而那些以往只有到了晚上才將家財疏散的紳士、有錢人,達官貴人,現在白天也公開疏散了。隨處可見,黑漆公館大門前停著大卡車、黃包車甚至雞公車……管家忙碌緊張得工峰似的,指揮著家中傭人、還有臨時找來的苦力,將家中財物大包小包地扛到車上,運到鄉下,毫無疑問,成都解放指定可待。

  12月21日上午十時左右,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四川省自衛軍總司令王陵基,在督院街四川省政府辦完他最後一次公,下樓上車前,懷著眷戀的心情最後看了看他坐鎮快兩年的省府里的一草一木,然後上了車,讓司機將車朝暑襪街市郵政總局開去。

  大街上寂寥的街景急速從車窗前閃過,王陵基將頭靠在車坐上,閉上眼睛。他知道,大局是無可挽回了,老蔣留下的文武二將:他胡宗南,胡宗南日子比他好過得多。率一部份殘兵敗將退到了西昌的胡宗南,雖然口口聲聲遵照委座指示,要在十萬大小涼山開闢第二戰場,但那是虛張聲勢,近日他不時在西昌與海南之間飛來飛去。胡宗南手上有軍隊有飛機,有退路,而自己呢?光杆司令一個,危險之至!堅持到現在,我對得起黨國,對得起委員長了!王陵基心想,我也該走了!

  「主席,到了。」坐在前排的副官經輕輕一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他這才發現成都市郵政總局到了。這是一幢具有典型歐式風格的大樓,是成都為數不多的現代化標緻性建築物之一。

  他剛剛下車,成都市郵政局局長張雲帆迎了上來。這是一個很洋盤很西化的中年人,穿西裝,打領帶,戴副金絲眼鏡,皮膚白裡透紅,嫩得像是剮了皮的免子。

  王陵基伸出手去同張局長握了握手,壓低聲音:「張局長,帶我到你們的總機室去。」

  張雲帆怔了一下。按規定,總機室是機密地方,一般人是不准進去的。這王靈官直奔郵政總局而來,來後又直奔總機室,這是何為?但這些不解、疑問,在張局心中不過是瞬間即逝,多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他,遇到這樣的事,作為下屬,他不能問,只能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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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張局長連連點頭,將王陵基帶到了總機室。

  張雲帆是電訊科班出生。按王陵基指示,他親自抄起電話,去接台北長途電話。王陵基屏著呼吸,只見儀錶盤上,紅綠燈閃閃。張雲帆用一口四川椒鹽普通話,對著話筒大喊,「台北嗎……請接轉國府辦公廳……」之間,線路不斷出現梗阻。王陵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緊張得滿臉紅,雙手按著桌沿,氣都出不勻。

  「好,通了。」終於,張雲帆從耳朵上摘下耳機,雙手遞給了旁邊的王陵基。

  王陵基接過耳機戴上,急切地呼喚:「喂,我是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請問,先生是誰?」

  「啊!」王陵基臉上流露出驚喜,眼睛都大了:「你是俞濟時先生,太好了!」就像落水快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他對著電話急切地向手握實權的侍衛長兼軍務局長俞濟時陳述了這段日子的艱辛,他的種種努力。最後,聲音打抖地請求:「總之,陵基已經克盡職守,圓滿完成了委座交待的任務。現在,情況緊迫,請能近日派一架飛機來蓉接陵基去台……」

  電話中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俞濟時說:「你別放電話,我去請示一下回你的話。」

  「好的,好的,謝謝俞先生!」向來為人生硬,鐵釘子都咬得斷的王靈官,這時的語氣特別和緩、客氣,甚至帶有一絲討好的意味。雖然海峽那邊的俞濟時看不到他的表情,王陵基還是下意識地彎了彎腰,算是鞠躬。他是給決定他命運的總統府軍務局長俞濟時鞠躬了。

  好消息接踵而致。很快,海峽那邊傳來了俞濟時的聲音:「剛才請示了委員長。委員長同意給你派飛機。你準備一下!飛機今天晚上九時準時來成都風凰山機場接你。」

  王陵基又是連聲謝謝。

  電話中,總統府軍務局長卻不無擔心地問,鳳凰山機場缺乏飛機夜航起落的條件,他問王陵基怎樣保證今夜飛機在鳳凰山機場安全起落?

  「這樣。」王陵基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急中生智,他說:「今晚七點鐘開始,我親自去到鳳凰山機場布置,要機場將所有的燈都打開,八點半以後加燈,總之,保證達到飛機降落要求的亮度。另外,屆時在機場正中,用白布擺出一個醒目的白色十字大標記指示飛機降落,你看這樣行不行?」

  「好的。」看來,王陵基的回答讓軍務局長滿意,「那就這樣了吧。」俞濟時說完掛了電話。

  王陵基欣喜若狂,但臉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他讚揚了還在堅持工作的張局長,好話說了一大堆後告辭了 。

  回家途中,思維轉得很快的他,特意去了先大啟處。先大啟是保密局四川省負責人、特務頭子。特務名堂多。看來,要作到今夜台灣派來接他的飛機在鳳凰山機場安全起降,萬無一失,得有先大啟加盟才行。今夜飛台是個秘密,本來他不想讓外人知道,不讓別人從他這裡分一杯羹。但考慮再三,先大啟是他需要的人,只得讓這個特務從自己這裡分一杯羹。

  果然,長得白白胖胖,笑起來像個彌勒佛,實則心狠手毒的四川省保密主任長先大啟聽了王陵基送來的這個好消息,高興極了,滿口答應:王主席,這事你交給我辦,我保險把這事辦巴式。請王主席回家休息,屆時驅車來就行了。雖然先大啟沒有接到毛人鳳要他「撤」的命令,但事到如今,逃命要緊,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今夜他要搭乘接王陵基的飛機飛台,先飛過去再說。

  王陵基這才放下心,驅車回了家。

  王陵基回家倒頭就睡。睡前,他給年輕貌美的如夫人紅芙蓉說,今天的晚飯開早一些,吃晚飯後他要出去辦要事。

  晚飯,四菜一湯,是紅芙蓉陪他吃的,紅芙蓉給他辦了一道他最愛吃的豆瓣魚。

  紅芙蓉做出很關心的樣子對他說,見他近日茶飯無心,人也日漸消瘦,她午後特別打發廚下陳嫂到青羊宮菜市場挑了一尾兩斤來重的鮮鯽魚做的豆瓣魚。他心中清楚,這是只知打麻將的如夫人有意對自己的巴結。最近,她老是到隔壁一個有錢人家打麻將,從早到晚,打得昏天黑地,家也不知回,他對她發過氣。如果是以往,他非把她打來睡起不行。

  「請呀!」飯桌上,如夫人伸了伸筷子向丈夫示意,並甜甜地一笑,眼睛幾眨,俊俏的臉上細膩白嫩的腮幫上現出一對深深的酒窩。

  「好。」王陵基懶心無腸地伸出筷子,挾了一撮豆瓣魚放進嘴裡。味道確實不錯,但他無心下咽。看著比自己年輕一半有多的如夫人,想著自己逃台後家中可能發生的事情,一時神情有些恍惚。

  「方舟,你怎麼,人不舒服麼?」

  「我這次出去要好多天才能回來,你打個電話到紅照壁,把我的小兒子丁丁叫我來,我有話對他說。」王陵基在成都的公館當然也不止一個,他的髮妻和兒女住在另一個公館。紅照壁公館。情知這一去就是永別,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最小的兒子小丁。他很想帶走小兒子,但不能帶,形勢險惡,吉凶難測,今夜,他能不能走,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紅芙蓉雖是一個麻將迷,平時不讀書不看報,但她從王陵基的神情和這話上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起了些疑心。

  「方舟,莫非?」紅芙蓉原是唱川戲的,她問這話時,睜大眼睛,眉毛吊起。

  「不要亂想。」王陵基作古正經地教訓紅芙蓉道:「我們的力量大得很!你不要東聽西聽,東想西想的。我是省主席,即使萬不得己要撤,我肯定要把你們帶到西昌去!」

  紅芙蓉信了。她想,俗話說得好,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小丁是王陵基最愛的麼兒,才10歲。如果他真要溜,無論如何不會不帶丁丁走。於是,她把電話打到了王陵基的紅照壁公館。電話最先是管家接的,聽到如夫人的話,管家有些猶豫。

  王陵基上去接過了電話,狠聲莾氣地說:「你讓丁丁過來,我有話給他說,你讓他坐黃包車過來。」這樣一說,管家還有什麼說的,馬上答應。

  餐廳里那張鋪著雪白桌布的圓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紅芙蓉和丁丁坐在兩側,氣氛顯得很沉悶。王陵基很少吃菜,只是喝酒,他的麼兒丁丁用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看著父親。

  如夫人紅芙蓉挾了一筷子豆瓣魚在他的盤子裡,王陵基竭力鎮靜著說:「你們也吃!」說著,給麼兒挾了一筷子他最吃的宮保雞丁。

  「丁丁!」 王陵基關切地看了看兒子,目光里是少的溫存:「我最近要外出一段時間,學校停課了,你就在家把功課好好溫習溫習。不僅是要學功課,你還要多多學習古訓,比如『夫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丁丁只知道點頭,他哪知道這是父親頗含深意的臨別贈言。

  這時管家隔簾報告:「王主席,先(大啟)主任來了!」

  「啊!」王陵基有些吃驚,不是說好了的,先大啟先去鳳凰山機場布置一應事宜嘛?怎麼這會兒來了?」他說:「那就請先主任進來。」

  話未落音,先大啟挑簾進來了,王陵基抬起頭,用眼睛問詢。紅菱蓉客氣地站起來,說:「先主任,請用飯。」

  「不客氣,不客氣!」先大啟說:「我是來接王主席的。」王陵基從先大啟的神色中得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個傢伙心急,等不及了,專門來接他的。於是,他站起來,從衣架上取下博士帽和風衣,對如夫人紅芙蓉和麼兒丁丁說:「我走了。」他根本不敢看他們,和先大啟一起急急出了家門,鑽進了停在門外的汽車。

  冬天天黑得早。才六點過鍾,陰冷的天幕就彌合了天地。從車窗內望出去,沿途大街上了無人跡。寫有「四川老牛肉」的燈籠,在寒夜中不時從車窗前飄過,像是飄過的點點熒火……他們乘坐的大功率越野美吉普車很快出了城。水泥路變成了碎石路。車子有些顛簸。兩邊的村莊黑壓壓一片,了無生氣。

  鳳凰山機場終於到了。先大啟不愧是特務頭子,準備工作做得很好。機場加強了警戒,所有燈光一起打開,將機場照耀得如同白晝。跑道正中那用幾十丈白布鋪成的大大的一個十字,格外醒目。

  得知王主席駕到,身著戎裝,個子瘦瘦,腰上挎一隻左輪手槍的機場主任跑步來到車前,向王陵基立正,敬了個軍禮。報告道:離九點還有些時間,請主席下車休息。

  坐在車上的王陵基只是掀開車門,皮笑肉不笑地對機場主任說:「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就不下車了。飛機一到,我們馬上上飛機,你去忙吧!」

  「是。」機場主任又向他敬了禮,走了。心情緊張的王陵基叫司機熄了車燈,他抬腕看表,剛好九點。一顆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可是,夜空中並沒有響起他渴望聽到的飛機馬達聲。

  他和先大啟坐在車中耐心地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了。可是,四周仍然死一般的靜。

  兩包「強盜」牌香菸已經抽完。最初一抹晨曦已經將四周醒來的村莊染上了胭脂色。雄雞聲此起彼伏,機場上所有的燈光都漸次熄滅。機場正中那由幾十丈白布擺成的大大的十字,趴在地上,像是兩條被打斷了脊樑的大白蛇。

  「媽的,龜兒子東西搞的啥子名堂!」王陵基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聽天由命吧。」先大啟嘆了一口氣。他們失望已極。天亮了,他們知道,台灣的飛機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來了。台灣方面給他們開了個大玩笑。

  「走吧,回去!」王陵基說這話時,人整個幾乎癱了。

  12月23日,就在解放軍即將進城之際,王陵基帶著國民黨保密局四川負責人先大啟,民政廳長宋相成、田糧處長王崇德乘一輛中型美吉普,一早溜出了城,沿成雅公路向西而去。中午時分,他們到了雙流縣政府。縣政府裡面亂糟糟的,縣長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只有縣自衛隊長彭笑山前來迎接。在縣自衛隊辦公室小坐時,王陵基看見旁邊一架衣架上掛有一件毛呢大衣,不知怎麼他很感興趣,問彭笑山:「這件大衣是哪個的?」

  彭笑山叫在隔壁的縣府文書劉啟明進來問,「這件大衣是你的吧?」

  劉啟明說是。

  「我要去辦點事,我穿在身上的這件美國黃呢軍大衣太惹眼了。」王陵基看著劉啟明說:「我想拿我這件軍大衣同你換。」

  「好好。」劉啟明心中儘管一百個不願意,但王陵基話已出口,他不能不同意。

  換上劉啟明的大衣,王陵基對彭笑山說:「你帶我到你們縣府的總機房去一下。」他要他的隨員宋相成等就在那裡坐等。

  彭笑山感到莫名其妙的,但省主席的話不能不辦,他帶著王陵基去了總機房。進門對一個正在值班的姑娘說:「這就是省政府主席王主席。」

  頭上戴一副耳機的姑娘這就要站起來。

  王陵基做了一個姑娘不要起來的手勢,說:「你給我接個長途電話!」

  姑娘一怔:「王主席要接哪裡?」

  「台灣。」

  「台灣我接不來。」姑娘說:「我去叫台長劉澤儒來。」

  王陵基點點頭,吩咐姑娘,「快去。」

  劉澤儒台長很快來了,還帶來了一個模樣精明的年輕人。

  「他是?」王陵基看著進來的這個陌生年輕人,擰著眉頭問。這時,他對所有的陌生人,尤其是青年學生模樣的人很警惕。

  劉台長指著青年人介紹,說:「他是我們台的技師,叫宋明清,技術相當不錯,是在南京受過培訓的。」

  「那好。」王陵基陰沉著一張馬臉,叫宋明清趕快替他接通台北的長途電話。

  宋明清坐了下來,戴上耳機,開始拔叫台北長途。儀錶盤上一陣紅綠燈閃爍。

  「報告王主席!」宋明清拔叫一陣台北長途後,調過頭來看著王陵基說:「長途台說要下午三點以後才能要通台北的長途,怎麼辦?」

  王陵基略為沉吟,吩咐宋明清,「那你給我接省府機要室,就說我要找省府秘書長孟廣澎!」

  「好的。」宋明清三兩下就接通了省府機要室。旋即把耳機遞過來,說,「孟秘書長來了。」

  王陵基帶上耳機,對著話筒很小聲地問:「是廣澎嗎?」

  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王陵基揚起了聲:「我現在雙流縣政府。今天下午三點,你把台北總統府軍務局的電話接通,要俞濟時派一架飛機來接我,嗯?」

  「然後!」大概得到孟廣澎肯定的回答後,王陵基接著吩咐:「屆時,你把台北的長途轉到雙流縣政府來,我等著。」

  坐在一邊的宋明清做出一副似聽未聽的樣子,而其實卻是在尖起耳朵聽。他是一個進步青年學生出身,恨死了瘋狂鎮壓學生運動的眼前這個想逃台灣的王靈官。他一邊恨一邊暗想,該怎樣才能讓王陵基的逃台陰謀不致得逞?

  王陵基剛剛放下電話,聞訊趕來的雙流縣長繆向辰一頭撞了進來。

  「主席,我來遲了!」身材瘦削,一張臉上滿是驚悸、霉得起冬瓜灰的雙流縣長,在王陵基面前,做出一副負荊請罪的樣子。

  王陵基看著玩忽職守的雙流縣長,蹬大了一雙恨眼,張開了大嘴,樣子凶得嚇人。可是,就在他要破口大罵的瞬間,像變戲法一樣開了笑臉,親熱地拉著繆縣長的手,說:「走,我們出去說。」

  他單獨把繆縣長拉到院子中一棵桂花樹下,像哄孩子地輕言細語:「今天下午台北有個重要的長途電話來,你負責幫我接。他們要派一架飛機來接我。你叫他們派飛機來就是。之間,我有事去新津一趟……」

  這是王陵基起的奸心。考慮到那天在電話上同俞濟時說得好好的,當晚台灣派飛機來接他,連來接的時間及若干細節都定了。可是屆時屁都沒有一個。今天更懸!他使的這一招是一石二鳥。屆時,如果天上真的掉了餡餅――台北果真給他派來了飛機,雙流與新津近在咫尺,他在新津可以看見天上來的飛機。順路很快就可以返回,一點不誤事。如果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飛機屆時不來,他則趕緊順川藏線跑,向邛崍方向五面山逃命。

  繆縣長點頭不諱,答應照辦。

  王陵基臨上車前,又給繆縣長提了許多勁,許了許多願。諸如委員長很快就要率軍打過來,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暴發,黨國不會虧待有功之匠云云。完了,不忘叮囑繆縣長一句,關於台灣派飛機來一事,要注意保密!

  繆縣長畢恭畢敬地答應下來,並將王陵基一行送上了汽車,一直看著他們乘坐的那輛美制中吉普消逝在公路上。可是,繆縣長剛剛轉過身來,就「呸!」地一聲罵開來:「龜兒子王靈官你這才跑得快,未必老子是傻的!你曉得跑,咱老子就不曉得跑?」

  繆縣長前腳接過「任務」,後腳就將「任務」原封不動地交給了劉台長;劉台長又交給了宋技師。

  「嘀鈴鈴!」下午三時,從成都四川省政府轉來的台北電話準時在雙流縣政府的總機室響起。

  宋明清接過電話。只聽對面說:「我是台北總統府軍務局。」來電自報家門,問清接話的是雙流縣政府部機室後,說:「請王陵基主席接電話。」

  「王陵基主席有要事到新津處理去了。」宋明清壓抑著心中的狂喜,沉著應對:「王主席囑咐過,有什事,請對我講!」

  台北方面表示今天下午肯定派飛機來接王陵基後,問:「我們的飛機降落在哪個機場?」――當時,雙流到新津一線,可供台灣飛機起降的有幾個,其中有與成都近在咫尺的雙桂寺機場,還有雙流機場、新津五津機場。

  略為沉吟中,思想進步,仇恨王陵基,年輕精幹的宋明清判定,狡猾的王陵基,這時一定在距雙流不過二十來里地的五津鎮,正坐在他的汽車裡觀察著天上情況。只要台灣的飛機一來,無論飛機是降落在其中的哪一個機場,他的吉普車都可以很快趕去,一點也不誤事。可是,他想,繆縣長溜了,你傢伙活活裁在了我宋明清手裡!

  一不做二不休,把「王靈官」的去路堵死!宋明清想到這裡,咬咬牙,說:「王陵基主席已離開雙流,新津,不知去了哪裡。臨去時,王主席吩咐,讓我把話轉告你們:他自有辦法對付,請你們就不必派飛機來了!」說完,他摘下了耳機。儘管是隆冬季節,但已是滿臉通紅,大汗淋漓。

  這時,坐在美式越野吉普車上的王陵基,讓司機開著車,沿川藏公路、在新津與雙流之間往返梭巡,極有耐心地觀察著、等待著台灣來接他的飛機,懷著一分僥倖。最後,隨著夜幕的降歸,他再一次深深失望了、絕望了。他只得讓司機將車往邛崍方向開,然而車過了新津,遇到大批從前線往後撤退的李文部隊。一問,邛崍已經丟失,解放軍正沿川藏公路向成都方向疾進。

  12月25日,在解放大軍的包圍圈越縮越小的情況下,王陵基一行急急如漏網之魚,一頭鑽進了新津與邛崍交界的五面山。

  眼前戰亂不到的五面山好幽靜。滿眼樹木蔥蘢青翠,雀烏啁啾。如果不是遠遠隱隱傳來解放軍轟擊胡宗南李文殘部的大炮聲,這真是個尋幽覓趣的好地方。中午時分,狼狽不堪的王陵基、宋相成等人來在一處冠蓋如雲的大柏樹下,王陵基要大家休息。

  王陵基最先一屁股坐在樹下,不無苦澀地掉了一句文:「良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說著,他向長期追隨他左右的幾位拱了拱手,「諸位!」他說,「大勢已去,我們就此分手,各奔前程吧。大家在一起,目標太大。希各位善自保重,若是大難不死,必後會有期。」說著,從跟在身邊的一個弁兵手中接過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大眼瞪小眼的幾位隨員,看著他將包袱一抖,再將包袱皮執於手中。

  先大啟、宋相成、王崇德以為他要自殺:要學崇禎皇帝吊死在樹上,趕緊上前相勸。

  「哈哈哈!」王陵基仰天大笑,笑得臉都歪了。笑了笑,他說:「你們看,我王陵基是那樣的人嗎?」說著,將從包袱中抖出來的百餘兩黃金,一一拿起分給大家。最後,萬分珍惜地從地上捧起那顆碩大的「四川省政府」鋼印,反覆摸娑後,眼睛一閉,用力一甩。大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咚!」地一聲砸進旁邊的一個深潭,「嘟嘟」幾聲後,沉沒了,不見了。

  他這就轉過身去,順著一條茅草沒膝的山間小道往前走,身姿很快隱沒在一片濃蔭中。

  王陵基晝伏夜行。第三天中午時分,一身稀髒,鬍子多長的他出現在故里嘉定城外。隔江望去,沿江萬瓦鱗鱗一字排開的房舍上,那從小就熟悉的鐘鼓樓上,已飄揚著紅星紅旗。這讓他觸目驚心。他這次是走投無路,潛回故里,看能不能找個地方藏一段時期。過江之前,為以防萬一,他將揣在身上的20兩黃金和戴的手錶都扔了。撐著疲憊以極的身軀,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他過了江,剛走到城邊,閃出一個年青解放軍戰士,手中端著一支小馬槍,一張黝黑的臉上,一雙眼睛亮得逼人。

  「幹什麼的?」小戰士一邊盤問,一邊打量著這個一身稀髒的長衫客。

  王陵基萬萬沒有想到,解放軍辦事是那麼嚴密,這個小戰士似乎對剛解放了的嘉定城中每一個人都弄得清。

  他心中打鼓,竭力沉著應對。

  他說:「我是回家的。」

  「你叫什麼名字?」小戰士又問。

  「戴正明。」他靈機一動,報了個假名。

  「家住在哪條街,家中有些什麼人?」

  王陵基覺得按小戰士的問回答必然露底。這就嘆了口氣,說他是成都一家藥房的師爺。藥房關了門,他只得回老家投親靠友。

  小戰士雖然年輕卻很警惕,覺得這個人有些可疑,這就將他送到俘虜營。當天,俘虜們被一排解放軍押送到雅安去斟別。當他們一行人走到名山縣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王陵基裝作腿抽筋,走路一拐一拐的,越走越慢,漸漸與隊伍拉開了一截距離。夜幕降臨,群山隱去時,他乘押送人員不備,趁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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