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鬥智鬥勇,生死存亡繫於一髮之際的角逐
2024-10-08 12:55:03
作者: 田聞一
這天上午十時,兩輛轎車相跟著徐徐開進了少城裡金河邊上的「將軍衙門」。這是一座高牆廣院,極具清廷建築特徵,清政時期,是成都將軍的辦公地,現在成了顧祝同,胡宗同的川西決戰指揮部。
王陵基去劉文輝、鄧錫侯家探營後的第二天,他對蔣介石添油加醋地述說了劉、鄧二人如何不聽招呼,蔣介石很生氣,立刻打電話給顧祝同,讓顧祝同給劉、鄧二位轉達他的命令,務必第二天去「川西決戰指揮部」商討有關事宜。
劉、鄧下車後,會意地笑笑,朝樓上走去。對於這次短兵相接,劉、鄧也是作好準備。
宦海中沉浮多年的兩位將軍,在轟送王陵基的當天夜裡,不敢怠慢;電話了通了氣後,告訴了潘文華,並約潘第二天一早到劉文輝家「打麻將」,三人討論了形勢,商量好了對策。決計協同動作。
早在九月,劉文輝就通過設在雅安他的司信皮令部的王少春的中共秘密電台,給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拍去電報,稱:「年來受蔣壓迫日深,積怨難言,處境困難。今已與鄧錫侯、潘文華兩部約好,決定站在人民立場。今後如何行動,請予指示。」
周恩來立即回電,明確指示:「大軍行將西征,希積極準備,相機配合。不宜過早行動,招致不必要的損失……」
也就在王陵基「夜訪」的第二天近午時分,有輛漂亮的黃包車來在玉沙街劉公館的後門前停了下來。從黃包車上下來的一位年輕先生,三十來歲,滿臉精明,長身玉立,青皮長衫,頭上戴的一頂博士帽壓得很低。他將錢付給了車夫,車夫去後,確信無人釘梢,他快步來在公館衛傳達室,通報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被早就等在那裡的副官李金安迎了進去。這位年輕先生名叫胡克林,是中共臨工委應劉文輝的要求派去的;他的父親胡子昂早就與中共關係密切,曾任劉文輝的24軍邊務處長。
見到胡克林,劉文輝立刻迎上去,說,我就等你,說著伸出去手,雙手握緊。
中共特派員胡克林帶來了中共中央關於要求劉、鄧、潘起義的三條意見。認為現在起義時機已到,宜選擇適當地點公開宣布起義。他們並商討了起義時的通電、起義後部隊撤去國民黨軍徽、在駐地升起五星紅旗等具體事宜。為慎重起見,劉文輝當即又找來鄧錫侯、潘文華敲定了所有起義有關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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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鄧錫侯暗中調兵遣將,命令黃隱去隆興寺坐鎮指揮,並在駐地盡其可能地集中了五個團的兵力,占領了當地制高點和要地,作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
做好了這一切準備,他們接到顧祝同代表蔣介石打來的電話後,發覺語氣很硬,有種圖窮匕首現的味道。為了麻痹老蔣,他們答應遵命。這不,他們就來了。
按理說,劉、鄧來了,顧祝同、胡宗南該下去迎一迎。可是他們傲慢得很,他們有仗恃,這可是給劉、鄧最後的機會。如果劉、鄧再敢不來,他們已經得到了蔣介石的命令,即將對劉、鄧用兵。胡宗南巴不得劉文輝、鄧錫侯,尤其是劉文輝不來。不來,他就可以揮兵將劉文輝一鍋端,省得留下後患。
「他們終於來了!」 站在拉著綠色窗簾的西式窗前,胡宗南看著車上下來的劉、鄧,看著顧祝同訕笑一聲。
「人家既然來了,出於禮貌,我們還是去迎去迎吧!」
「好吧!」胡宗南跟著顧祝同迎了出來,對劉、鄧二位將軍的來到假惺惺地表示了歡迎。進了作戰室,對劉、鄧讓了坐,顧祝同也不多說,拿起一根細長的竹杆,指著正面壁上那張20萬分之一,足足占了半壁的軍用地圖敲打一陣,說了一些劉、鄧兩人一看就明白的「目前敵我態勢」後,特意問:「你們看,我們制定的這個『川西決戰』陣勢行,還是不行?」
劉文輝敷衍一句:「我看可以嘛。」
鄧錫侯馬上接上,「啷個不行!」
「那你們的軍隊該如何融入戰鬥序列?」胡宗南見「多寶道人」和「水晶猴」穩起,心中生氣,便直截了當地逼了上來:「你們的24軍和95軍怎麼調配?」
「你們看咋好就咋個調配嘛。」鄧錫侯回答得似很乾脆。
「說得好聽。」胡宗南嘟囔道:「你們的部隊,我們怎麼使喚得起!」
「好辦。」劉文輝更是平心靜氣,他看著氣呼呼的胡宗南說:「我乾脆將我這幾個爛人,幾杆破槍交出來就是了,免得你們不放心。」
「自乾兄,晉康兄不必多心。」顧祝同看場面有些僵,開始打圓場:「請你們出山和我們聯合辦公,這是委座的意思!」說著委員長時,身子一直,頸子一硬,又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好不好?」
鄧錫侯看顧祝同搬出「委員長」嚇人,氣不打一處來,來個以攻為守,乾脆把話挑明:「我看委員長是對我們川軍不放心吧?不然不會命令我把95軍開出城去,而且離城40里……如果這樣,委員長就是過慮了。我和自乾都打過紅軍,是人家共產黨要要打倒的大地主、大軍閥、大官僚。退一萬步說,就說我們有心投共,人家共產黨能要我們?能饒過我們?」
鄧錫侯這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顧祝同聽了連連點頭說是。想了想,作為主官,他和盤託了出主題。
「這是非常時期。為精誠團結迎敵,我看是不是就請自乾兄、晉康兄給你們的部隊下道命令,以後凡是以『川西決戰指揮部』名義下達的命令,兩軍官兵保證執行,如何?」
「對對對。」胡宗南很贊成。
「哎喲!」鄧錫侯生性幽默,他誇張地嘖了嘖嘴說:「現在而今眼目下,胡長官的兵最多,也最精銳。如果我們這幾個爛兵,幾條破槍,胡長官也要收過去,那胡長官豈不成了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了。胡長官要指揮我們的軍隊,當然可以。誰叫胡長官是決戰指揮部的長官呢!」說著看了看劉文輝:「但不曉得我們兩個土包子,是不是也可以指揮胡長官手上的30萬精銳的中央軍?」
胡宗南一聽這話,滿臉怒氣,顧祝同也顯出焦燥。劉文輝決心把這齣「雙簧」演到底。他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顧長官!」他說:「我看,在這種形勢下,最好的辦法還是得借重胡長官,讓他的精銳部隊好好打個勝仗,好好教訓教訓跟進的共軍,這樣才穩得著人心、軍心。不然不好辦喲!」說著扣了扣腦殼。
顧祝同看清楚了,劉文輝、鄧錫侯雖然來了,卻完全沒有誠意,是在敷衍塞責磨嘴巴勁。但他並不生氣,只是陰陰地一笑,看了看腕上金表,開始「騎驢下坡」。
「自乾兄、晉康兄!」顧祝同說:「時間不待了,我們不談公事了。二位就請在這裡隨便吃頓便飯,下午繼續談。我這裡通知人給廚下說一聲,加幾個菜,我請客!」
「情領了。」劉文輝婉拒,手莾搖:「我胃不好,我得回去吃粑和點、熱點的東西。」
「我吃得清淡!」鄧錫侯更是邊說邊站起來往外走。
待劉文輝、鄧錫侯下了樓,上了汽車,顧祝同立即用專線電話向住在北較場中央軍校的委員長作了報告。
蔣介石聞訊略為沉吟,當即做出第二個決定,讓他的侍衛處通知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第二天一早到他下榻處開會。
第二天一早,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到後,發現這天北較場中央軍校加強了戒備,氣氛有些緊張。
他們一進會議室,更感到氣氛不對。
鋪有雪白桌布的橢圓形長桌兩邊,蔣經國、閻錫山、張群、顧祝同、胡宗南、王陵基、毛人鳳等;還有一個四川省警察局長何龍慶已挨次入坐,虛位以待了。
張群見到他們進來,欠了欠身子,客氣地笑著說了句:「就等你們,委員長馬上就到。」笑得很難看。其他的人,見到他們,假裝沒有看到;胡宗南更是腦殼硬起,有仇似的。
他們剛剛坐下,稍頃,門一開,蔣介石風似地颳了進來。大家唰地起立,雙手緊貼褲縫,向蔣介石行注目禮。近來越發顯得消瘦的委員長,身著軍服,佩特級上將軍銜,披著黑色斗篷,長身玉立。他也不說話,站在首席位置上,先用那雙犀利的鷹眼,習慣性地向在座的下屬逐一作了掃視。然後,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坐下,並率先坐了下去。
「成都局勢日趨嚴峻,決戰在即。」蔣介石坐下就直奔主題。劉文輝一直打量著蔣介石神情,心繃得緊緊的,聽到這一句,「咚!」地一聲,心才落進胸腔子裡。他想,看來,蔣介石還不至於馬上就要把我們怎麼的!
定了定神,只聽蔣介石很生氣地說:「決戰在即,是戰還是退,早有定論,嗯!可是至今,在下面仍有不同意見。這不行!在坐的,都是參加決戰的要員。」蔣介石說著特別看了看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
「今天,之所以開這個會,就是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嗯!決戰要有決戰的樣子,退守要有退守的準備。思想不統一,集中力量進行決戰便無從談起。在座的,嗯,都是黨國棟樑,戡亂反共精英。何去何從,請諸位充分發表意見。」蔣介石說到這裡,嘎然而止。
蔣介石話剛落音,好像是在油鍋內摻了一瓢水,炸了。會場上分成了兩派。胡宗南成了主退派頭子,而王陵基成了主戰派代表人物。雙方都有充分理由,言辭也很激烈,各不相讓。性格燥辣的王陵基在同胡宗南的爭論中漲紅了臉,乾脆這樣很沖地對胡宗南說:「胡長官不要口口聲聲再說退、退!再退,就傷了四川人的心。不說多了,胡長官的30萬部隊入川後,受到四川民眾那麼大的支援,不打一個勝仗就退,說不過去嘛!總不能總是說以退養戰、養望嘛!」王陵基這一番話揭了胡宗南的傷疤,戮到了他的痛處。
胡宗南氣極了。他那張黑紅臉由於充血,變成了豬肝色。他以非對非,嘲諷反駁王陵基:「王主席的勇氣令人佩服。不過,宗南也要提醒王主席,你的目光是不是短淺了些?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座的都知道,委座手中現就只剩下宗南手中三個兵團這點老本了。打?誰不願打,誰不願唱高調!可是,我們拿什麼去打?」本來,他要說,「拿什麼參加決戰?」但因投鼠忌器,話到嘴邊改了口。
「川西壩子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胡宗南以質問的口氣接著說下去:「難道王主席非要讓我這點老本去硬碰,讓共產黨一口吃了才高興嗎?或者,屆時有人跑到共產黨那裡表功,說他替共產黨做了件『為淵驅魚』的大好事也說不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要去替共產黨『為淵驅魚』?」剛筋火濺的王靈官氣得鼻子都快歪了:「不要忘了,我王方舟也是帶兵多年的軍人。不要你以為手中有30萬精銳部隊就可以奇貨可居,就可以提勁打把欺負人!」
胡宗南反唇相譏:「胡某也要奉勸你一句!不要以為你手中有油鹽柴米,就可以對我們來自省外的『白華』為所欲為!」
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見狀心中暗暗高興,像看耍猴戲似的。不過,他們只是互相會意地看看,臉上都沒有露出來。「餵、喂!」閻錫山出來當起了和事佬:「二位都是黨國的重臣,忠臣,都是委座的好部下,你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閻院長說得對。」張群插言:「有話好好說嘛,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不要總是肝筋火旺的,這樣不好!」說著笑扯扯地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王陵基,帶著相當的嘲諷意味。
劉文輝巴不得這種狗咬狗的鬥爭繼續下去。可是他猛然一驚,這才警覺到,坐在上首的蔣介石,正緊繃著臉,抿緊嘴唇,用一雙銳利的鷹眼注意打量著他、觀察著他。
他趕緊將頭掉了開去。他私心期望胡宗南的意見不要動搖蔣介石,期望胡宗南手中的30萬精銳部隊千萬不要往西康、西藏一線退去。一退麻煩就大了。現在解放大軍正以泰山壓頂、狂飈突進之勢入川,夜以繼日。他的24軍和鄧錫侯的95軍正在加緊作著起義準備。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蔣介石愛面子,如果固執己見,拒不聽從胡宗南的意見,那就好了。明明知道蔣介石在看他,注意他,他鎮定著自己,暗暗告誡自己:「每臨大事有靜氣!」要鎮定,沉著應對。
這時,想不到的是,鄧錫侯發言了。
「胡長官說得對。」鄧錫侯語出驚人,劉文輝起先一怔,馬上明白了「水晶猴」在使疑兵之計。
「成都平原無山少壘。」鄧錫侯的一番話說得相當專業:「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為保存實力,不宜與敵正面接戰。」他的話說到這裡嘎然而止,似完又沒有完。
一時,會場上呈現出短暫的沉默,大家都不說話了。
「自乾!」蔣介石終於點劉文輝的將了,他笑扯扯地說:「你一向是很有城府的嘛。嗯,這一仗怎樣打?我想聽聽你的主意。」
「哦,委員長過獎了。」劉文輝不由心裡一陣發緊,話卻說得不慌不忙:「卑職哪有什麼主意?卑職向來唯委座指示是命。委座向來高瞻遠矚,統攬全局,我等站在局部,不過是管中窺豹。自乾保證,委座怎樣指示,自乾就堅決執行。」
「好,還是自乾乾脆!」蔣介石聽了劉文輝這番雖然好聽,卻是不得要領的話後,心中暗想,「多寶道人」確實狡猾,口頭上卻不陰不陽地表揚了劉文輝幾句。
就在劉文輝以為過了關時,蔣介石卻並沒有放過他,當即下達了一道舉座皆驚的命令。
「劉主席!」蔣介石目光灼灼地看著劉文輝:「你在成都養病,就安心養你的病好了。但請你會後,立即以『川西決戰指揮部』的名義,命令西康省代主席張為炯並康地民族首領們,迅速組織起百萬民軍,於7日內分批向成都開撥。另,現散布於康、涼、雅三地的24軍,在五日內到雅安集結待命。嗯!」不由劉文輝發言,蔣介石接著說,「若是需要,中央有關部門可抽調出1000輛大卡車急赴康地,將散布於康、涼、雅三地的24軍向成都緊急軍運。」說著,他調頭看著顧祝同命令:「顧長官,此事你負責督促實行!」
「是!」顧祝同應聲起立,回答得很乾脆。
「自乾呢?」蔣介石盯著劉文輝,拖長了聲音問。
「是。」劉文輝也站起來回答,表面上很鎮靜。
待劉文輝坐下後,蔣介石開始敲山震虎。
「自乾、晉康兩位將軍!」蔣介石臉上帶著一絲陰笑,一絲殺氣,加重了聲音:「外面最近對你們可有不少風言風語,說你們與中央離心離德。這些,雖然我可以統統不信!但你們必須拿出實際行動來證明。不然!」說到這裡,蔣介石一雙鷹眼灼灼閃光:「為了黨國的利益,我就不怕你們多心,只好將你們的家眷先送到台灣去!」蔣介石說到這裡不說了,只是拿眼看著劉文輝、鄧錫侯,態度很有些橫。
這時,所有與會的大員們才明白過來,蔣介石繞了半天彎子,要大家討論什麼大戰前夕是守,還是退,不過是個幌子。他召開這個會,其實是要解決劉文輝、鄧錫侯還有潘文華的問題。委員長對劉、鄧了最後通諜!
劉文輝、鄧錫侯假裝「傻」了,什麼話也不說,坐在那裡愣起。沉默是金,這個時候,沉默,甚至裝傻,是最好的辦法。他們注意到,王陵基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見沒有人發言,主持會議的行政院長閻錫山宣布散會。
會議剛剛結束,侍衛長俞濟時向蔣介石報告,說是毛人鳳有緊急情況報告委座,已經在外面等很久了。
蔣介石說:「讓他進來。」
毛人鳳急步走進蔣介石的辦公室,在總裁面前一站,胸一挺,敬了個禮後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情況,發現劉文輝在寬巷子11號的小公館裡設有秘密電台,而且最近幾乎每天都在用密碼向外發報。可是,就在今天劉文輝去軍校開會時,電台神秘地中止了發報……
蔣介石略為沉吟後吩咐:「繼續秘密監視。隨時向我報告情況。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要擅自行動,嗯!」毛人鳳又是胸一挺,說,是! 蔣介石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踱步尋思。在他看來,劉文輝這是在用密電同他設在雅安的24軍軍部聯繫。至於聯繫些什麼,內容不難搞清楚。反正你劉文輝現在被我捏在手心裡,你能幹些什麼呢?你縱然就是孫悟空,也翻不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
在剛才結束的會上,他給劉文輝下達了死命令,劉文輝當場接受了命令,劉文輝是不是陽奉陰違,在背後搞什麼名堂?三五天後就會水落石出、皂白分明。
想到這裡,蔣介石揮了揮,讓毛人鳳走了。毛人鳳前腳出去,蔣經國進來了。
「爹爹!」兒子說的一番話很不對他的口胃。經國說,「我冷靜下來細想,覺得胡宗南的話有道理,很有道理。」
蔣介石打斷了兒子的話,審視著兒子臉上的神情:「胡宗南下來又找過你了?」
「沒有。」蔣經國矢口否認,抓著話題據理力爭。
「爹爹!」蔣經國說:「胡宗南的話沒有說透,但道理是對的。我們有了實力才有一切,犯不著同共軍硬拼。」說著展了開去,臉上的神情誠懇中透出一股淒切:「從辛亥革命到北伐勝利;從中原大戰到三次大的剿共、還有其間的抗日戰爭;從爹爹你抱病投考保定軍校,到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從護衛孫總理南征北戰,到爹爹你創辦黃埔軍校……哪一件哪一樁不是最終靠槍桿子解決問題?爹爹,你為創建起一支強大的軍隊費盡了畢生精力。現在黨國就只剩下胡宗南手中那幾個完整的集團軍了,就只剩下了那點精銳,倘若在成都與數倍於我的共軍進行決戰,這樣當然可以延緩、遲滯共軍的行動。但是,我們手中最後一點血本就會打光輸盡,這豈不正中共產黨之計?爹爹,你就連手中這點血本都要潑灑出去麼?」
兒子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聲情並茂。讓蔣介石聽進去了,在屋內來回踱起步來。兒子的話也許是對的,他知道,從共產黨營壘中反戈出來、並且在反共鬥爭中表現出相當才具的兒子,在一些美國人眼中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是「改良太子」的經國,確實是有些過人之處。
1948年底,國民黨在政治、軍事、經濟上一敗塗地。特別是經濟已經崩潰,難以支撐搖搖欲墜的、然而還得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8月13日,在廬山作短暫休息的他痛定思痛,在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幫助下,搞了個「經濟緊急處理方案」,8月19日,這個方案由國民政府明令公布實行。
先是在上海試點。上海是中國最大的金融市場,也是遠東數一數二的金融中心,是世界上冒險家的樂園,被稱為東方巴黎。顯然,新經濟政策如果在上海取得成功,就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能。但是,用四川人的話來說,這是一個「紅炭園」,實行「經濟緊急處理方案」,會得罪許多達官貴人,弄不好,命丟了都說不定,因此誰都不去。關鍵時刻,蔣經國迎難而上,主動挑起了這副重擔。8月20日,時年39歲的蔣經國以「上海經濟督導員」身份,帶著他點將組成的「經濟戡建大隊」,很有氣勢地開進了大上海。
蔣經國雷厲風行,在兩天的時間內,出動了上海六個軍警部門,對全市金融機構進行督查,並昭告上海市民,持家中所有黃金白銀者趕快去銀行兌換金圓券。說是:「凡違背法令及觸犯財政緊急措施條文者,商店吊銷執照,負責人送法庭法辦,貨物沒收……」他選拔了一萬二千三百三十九個熱血青年組成了「打虎隊」。在10天以內,到街上遊行,並帶著武器到工廠、商店強制執行;甚至不惜翻箱倒櫃、挖地掘牆搜查黃金白銀。
蔣介石對經濟新方案的實行甚為關心,每天都要在電話上向兒子詢問進展情況。最初,成績也著實可喜。在一個月中,上海中央銀行就收兌了黃金、白銀、外幣共計美元3億7千3百萬元。大太子動用鐵的手腕,雷厲風行,打擊奸商貪官污吏、嚴懲腐惡勢力毫不留情,而且敢於治上,這是過去沒有過的。如:財政部秘書陶啟明因泄露商業機密,被判了刑;上海警備司令部科長張亞民、大隊長戚再玉,因犯囤積居奇罪被拉到街上示眾後槍斃;因犯法入獄的巨商大戶達64人之多,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杜月笙的公子杜維屏等……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翹起指拇夸蔣經國是國民黨中的「經濟沙皇」,而被觸動了利益的好些黨國要人則罵他是「不近人情的雍正皇帝」。
首戰告捷的蔣經國春風得意,步步深入,順藤摸瓜。他查封了有後台撐腰的「揚子公司」。他甚至六親不認,逮捕了大姨媽宋靄玲的大公子、「揚子公司」經理孔令侃。宋美齡在南京聞訊後,大發雷霆。那是1948年9月30日,世界上聞名的「夫人」正在總統官邸宴請賓客。興頭上,忽然接到上海急電,得知「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蔣經國竟逮捕了自己的外甥孔令侃,頓時變了臉色。她立刻將載波電話打到北平,找到了正在那裡視察不容樂觀軍事形勢的蔣介石,不依不饒,硬要蔣介石逼著他的兒子放人。蔣介石沒有辦法,只好向夫人妥協。
至此,宋美齡還不放心。10月1日,她乘「美齡」號專機飛滬,直接去監獄中將孔令侃領了出來,帶回南京。自然,孔令侃的「揚子公司」最終未被傷及一根毫毛,所有資產轉移去了美國經營。
這是一個轉折。蔣經國從此開始節節敗北。被最初震霆般的打擊嚇退了的奸商們清醒過來,開始反擊。奸商們聯合起來,把上海700萬市民日常生活必須品統統囤積了起來,轉入黑市買賣。這樣一來,物價飛漲,蔣經國苦心經營的金圓券直線貶值。百業凋零中,隨之而來的搶購風排山倒海。
蔣經國的「新經濟政策」實行不下去了。1948年11月1日,國民政府忍痛宣布停止「經改」,這就更苦了廣大人民群眾。他們手中握著的用黃金白銀兌換來的大把大把的金圓券,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堆廢紙。但是,儘管如此,蔣經國在上海通過「打老虎」聚斂起來的財富,還是讓國民黨戰爭機器,至少又維持了一年。
蔣經國失敗了。他覺得很冤,覺得國民黨上層太腐敗,他傷心至極。在他辭去「特派員」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狂哭狂笑。一種無力回天感讓他心灰意冷。他在京滬等地大報上發表了《堅決反對開放議價》等文章,表明他的經濟觀點,並發表了《告上海人民書》,向上海人民道歉。他呼籲上海人民「運用自己的力量,防止不法商人、官僚、政客和歹徒控制他們的城市……」
這一切,作為父親的蔣介石都看在眼裡,很理解,也很同情,但也無法。怕兒子過於傷心,向來有軍人作風的他,一反以往地對兒子百般勸慰。同年11月16日,他派人將兒子送回遠離城市喧囂、風景秀麗的家鄉溪口休養了一段時期……
這會兒,蔣介石似乎被兒子的苦諫、兒子情緒感染了。他慈祥地,久久地端祥著兒子。經國為黨國的生死存亡也是殫精竭慮啊!剛過40歲的經國,眼瞼上便掛起了幾尾深深的魚尾紋,似乎在一夜之間,兩鬢也竄出了好些白髮。想到兒子同他一起鞍前馬後的奔波賣命以及體貼,他不禁感動了。在內心裡,他甚至想上前拉著兒子的手,說,好吧,就按你說的辦。但是,思想上閃過一句哲語:「每臨大事有靜氣」。他想,還是再等一等,看看劉自乾如何動作再說。如果雅安方面平安無事,就犯不著在這個時候急急撤離,亂了人心軍心,就打川西決戰。反之,就一股作氣拿下劉文輝,拿下西康,改變戰略方針。自己已經給劉自乾布下了天羅地網,三、五天的時間一切都會自見分曉。於是,他把自己這個考慮、設想,詳細告訴了兒子。
「經國,這個時候,我們千萬要沉著氣。對劉自乾這個人,我還是有把握的,嗯!」父親的話說到這裡,算是封了門。再一想,父親這個考慮也許是對的。沒有辦法了,蔣經國只好說:「爹爹!你早些休息吧。」說完,輕步退出,並替爹爹輕輕拉上了門。
「嘀鈴鈴!」黎明前,電話鈴聲闖入了夢鄉。劉文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這個時候,是他最好睡的時候,沒有人敢打電話來。是誰呀,這麼不知趣?他很不耐煩地伸手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電話機,沒容他開始審斥,電話中傳來衛士長楊德華顯得有點慌張的聲音:「報告主席,因為事關重大,不能不驚醒你。剛才委員長侍從室陳希曾主任打來電話,說是委員長請你今天去赴午宴。這個宴會比平時早了許多。」說著報告了時間。
委員長請我去吃早晌午?怪!事出突然,劉文輝感到有些吃驚,又問了自己的衛士長一遍。確信沒有錯後,又問,「你知不知道,同去的還有哪些人?」衛士長說不知道。
劉文輝一句「知道了!」咔地一聲放了電話。因為這個電話而睡意頓去的他,靠在床檔頭髮了一會怔。最近一段時間,因為是非常時期,他同三姨太是分房睡的。但昨夜三姨太過來,同他春風一度,纏綿了好一陣。纏綿過後,自來身體不是很好的他,一頭沉入了夢鄉。這會兒,他發現三姨太在他身邊睡得很熟,貓似的;一隻蓮藕似的玉手愛護地撫在他肋骨根根可數的身上。
多年養成的習慣,往常這個時分,醒了就再也不能入睡,他要思考好些問題。其中,好些是軍國大事。大概要在第一線曙光灑在掛有厚重金絲絨窗簾的窗欞上時,他再睡一會回籠覺。這個回籠覺睡得最香最熟,一直要睡到吃早餉午時才醒;醒來,在三姨太的服侍下慢慢起床。這時,三姨太就會呼喚丫環進屋來,先給他送上漱口水、再送點心什麼的。然後,喝早茶、吃早餐。待這一切過場走完以後,一晃就是日常人家吃午飯的時間了。像川內幾乎所有的大戶人家,劉自乾將軍的一天這才正式開始。
蔣介石這是分明擺的一桌鴻門宴呀!想到這裡,劉文輝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他起了身,披上衣服,去隔屋趕緊給鄧晉康去了電話,得知鄧錫侯也得到了同樣的通知。放下電話,他長長地吁了口氣。他看出來了,這頓早餉午不好吃。目前的處境是:前有惡鬼臨門,後有牛刀架頸。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去!屆時隨機應變。「老子就不相信,你蔣某人有好兇,能把老子吃了咋的!」
這時,三姨太醒了。往日的功課照樣上演,但因為劉文輝滿腹心事,一頓很豐盛的早餐,吃得很囫圇。
早飯後,一杯早茶才韻了兩口,出門的時間就到了,在三姨太的服侍下他穿上軍裝。抱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跑不脫的想法,上了車,驅車去了蔣介石所在的中央軍校。
車剛進軍校大門,劉文輝就明顯地感到氣氛不對,有一股殺氣。那些身著黃呢軍服,全副武裝的中央警衛團官兵,代替了往常的軍校學生警衛隊。他們個個頭戴鋼盔、神情警惕,手持美式卡賓槍、衝鋒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直從大門外排到蔣介石住的黃埔樓和委員長將要宴請他們的小宴會廳周圍。這哪是在請客,分明是如臨大敵,老蔣這是唱的哪一出,是要在宴會上逮捕我們嗎!
劉文輝竭力穩定情緒,他的司機剛剛將車駛進指定位置停穩,鄧錫侯的車也到了。他們一先一後下了車,相視一笑。有人來接著他們,他們前後相跟。來在宴會廳,兩名腰別手槍,身材高大的中央警衛團警衛,「啪!」地一個立正,挺胸收腹向他們行了一個軍禮,大聲向裡面報告:
「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軍軍長劉文輝先生到。」
「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鄧副長官到。」
話音未落,西裝革履的蔣經國笑容可掬地迎了出來。他親熱地握了握劉、鄧二人的手,說一聲請,在前引路。轉過屏風,眼前豁然展現出一個流光洋溢彩的豪華小天地!厚厚的紅絨地毯中央,只擺了一席:一張式樣考究的西式橢圓形餐桌上鋪著雪白的台布。當中擺著一個具有清宮特色的花瓶,瓶中插著幾枝紅色的臘梅,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屋子正中,垂著一盞滿天星燈,燈光晶瑩。窗欞上拉著厚重的金絲絨窗簾。蔣介石已經坐等在那裡了。作陪的只有張群、蔣經國。
「稀客!」張群笑嘻嘻地站起來,手一比,示意他們請坐:「看看,連委員長都在等你們了。」
「得罪、得罪!」劉、鄧二人趕忙拱起手來,向坐在上首、身著中式長袍黑馬褂的蔣介石告了得罪,累委員長先等。
「你們沒有遲到!」蔣介石沒有起身,隨意地將手一比,示意他們坐下。蔣經國特意將劉、鄧二人安排在父親兩邊。
劉文輝、鄧錫侯趕緊入座。入座後,劉文輝又拱起手來,對蔣介石說:「委員長日理萬機,卻還請我們吃早晌午,讓自乾深感不安和愧疚。」說時注意打量了一下蔣介石的神情。
鄧錫侯也如此說。
「今天就我們幾個人。」蔣介石做出一副隨意輕鬆的樣子,「中央入川以後,給四川增添了不少麻煩,川西決戰在即,嗯,自乾、晉康,中央對你們仰仗甚多。」說著擺了擺手,「我們隨吃隨談。」隨著蔣介石的手勢,一批早就隨伺在側的堂倌魚貫而上,開始上菜上酒。
蔣介石是不喝酒的,他的面前擺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蔣經國心細,他知道在座的三個四川人善飲,還知道他們三人都愛喝綿州大曲,要堂倌給他們上了綿州大曲。蔣經國在俄國養成了愛喝伏特加習慣,卻找不到伏特加,不知在哪裡找了瓶二鍋頭。
菜上來了。
蔣介石這就率先舉起包金烏木筷子,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指了指擺了滿桌的菜餚說:「請!入川以來,因國事蜩螗,還沒有招待過二位。今天,特意請岳軍、經國作陪,請二位吃頓便飯,順便聊聊。都是自己人,我們就邊說邊談吧。這是我們的家鄉菜,不知合不合你們的味?」說著,分別劉文輝、鄧錫侯挾了一筷子紹興糖醋魚,放進他們的盤子裡。
劉文輝受寵若驚地「哎呀!」一聲,站起來,連說,「感謝委座,愧領了、愧領了!」 鄧錫侯也象徵性地站起來了一下,不過什麼也沒有說,用筷子將蔣介石挾在他盤中的那砣紹興糖醋魚吃了,說:「哎,味道還不錯。」
該他們向委員長敬酒了。蔣介石卻將手往下壓了壓,說:「勿客氣、勿客氣!隨意、隨意!」說著,竟將手中那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舉了舉。
另外三隻酒杯趕緊迎上去。「咣!」四隻杯子相碰,濺起四朵顏色不同的酒花和水花。
蔣介石以水代酒,抿了一口,吃了一筷子菜,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對坐在身邊的劉文輝問:「自乾,你往西康的電報發沒有?」
劉文輝不由心想,好快,這就打上門來了!卻裝傻,問身邊的張群:「岳軍兄,委座問的啥子電報,我咋沒有印象呢?」
「吔,你咋就搞忘了?委員長不是讓你調兵遣將嗎,你人在成都,能不往雅安發報嗎?」
「啊,發了,早發了。」劉文輝邊說邊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裝作反應不過的樣子,卻猛地發現,蔣介石正用一雙鷹眼盯著他,眼神中透出一種寒凜、陰深。
「你在哪裡發的,是用秘電發的嗎?」張群不依不饒,打破砂鍋問到底。
「在我的寬巷子小公館發的。」劉文輝警惕起來了。
「回電來了嗎?」張群緊追不捨。張群這些問看來都是蔣介石授意。
「回了,剛回的。」劉文輝一邊沉著應對,一邊撿點這兩天的所作所為。心想,蔣介石一定是嗅出了什麼。他不緊不慢地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份精短的電文,遞給坐在側邊的張群。張群接在手中,看了一遍後,雙手捧起,站起身來,畢恭畢敬捧給蔣介石。
蔣介石接在手中,用審視的眼光看下去。回電是兩份,一份是24軍代軍長劉元宣發來的,電文為:「……全軍按令行動,力爭5日內結集雅安。」
另一份是西康省政府代主席張為炯來的,電文為:「……已轉令各部落首領集結民族武裝,軍民首批於近期開拔成都。」就在蔣介石正仔細審看電文時,門外走廓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劉文輝聞聲調頭看時,侍衛室主任陳希曾快步走進,輕步走到蔣介石身邊,俯下身去,附在蔣介石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蔣介石立時神色大變,霍地看定劉文輝,咬牙切齒地牙縫中迸出四個字:「要他進來!」
陳希曾轉身快步走到門前,做了個手勢,毛人鳳隨即走了進來。
糟了!劉文輝的頭不由嗡地一聲,情不自禁伸手去腰間摸手槍。可是,哪裡會有手槍,到這裡來,是經過了仔細檢查的。他緊張思索著,看來,自己和鄧晉康精心商量後設下的機關,事後被毛人鳳派特務一直嚴密跟蹤、監視;可能有哪裡不慎,被毛人鳳手下發現了什麼?或是自己的密碼被保密局破譯了?
一連串的問號和畫面閃電似地在劉文輝頭腦中划過。昨天上午,從中央軍校開完會出來,他驅車去了他在寬巷子11號的小公館,即刻讓電台台長程睿賢用密碼向在雅安的劉元宣和在康定的張為炯發了電報;要他們作好戰鬥準備,並要他們用密碼回了剛才當眾掏出來的兩份搪塞蔣介石的電文。
一時間,空氣緊張得象要爆炸了似的。蔣介石和劉文輝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對峙著。這是一場意志和心理的較量!從蔣介石銳利的鷹眼中,劉文輝讀出這樣的話語,「劉自乾,你背著我幹的事,我都知道了。現在,就看你老不老實了!」而他依然神情坦然,似乎在用無聲的語言告訴蔣介石,「委員長,我劉自乾現在無話可說。我可是一片真心對你啊!」
在在座的人們眼中,劉自乾神態自若,一副坦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的樣子。而這時,只有劉文輝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身上每根神經緊張得都快要斷了,渾身發麻。然而,他竭力告誡自己,「沉著、挺著!」而站在蔣介石身邊的特務頭子毛人鳳看著劉文輝,那一副綠眉綠眼的兇相,像是一隻隨時就要撲上來撕咬他的狼!
稍停,眼露凶光的蔣介石盯著劉文輝一字一句地問:「我要你發的電文,真的都發了?」
「發了。」劉文輝故作驚訝,以攻為守道:「咋的,委員長,出了啥子問題嗎?」
「劉主席!」毛人鳳一聲冷笑,插嘴道:「中央監控台就設在成都,我們的密譯處怎麼就譯不出你發的電文?」
毛人鳳這個大傻瓜不說話還好,一說就無異給劉文輝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心中有數了,不屑地反問毛人鳳:「照你這樣說來,我們向雅安、康定發的電,毛局長是監聽到了?」
毛人鳳睜圓他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看著劉文輝,不解地點了點頭。
「你這是不懂我們的密碼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劉文輝說時,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類似派克鋼筆樣的玩意在他面前一擺一晃:「這是我們自己編的密電碼,想來毛局長是沒有見識過吧?」說著調頭看著蔣介石解釋:「因為事關重大,而今成都又惡端不窮,為防止共產黨破譯,我們用的都是自己編排的密電碼。」
張群將劉文輝手中的密電碼拿過來,左看右看後,覺得事情在情理之中,劉文輝沒有什麼不對,而毛人鳳捕風捉影,實在討厭。便對一直站在蔣介石身後,巴巴結結,像個警衛樣的毛人鳳譏諷道:「毛局長,我看你是神經過敏了吧,劉主席話的話有什麼不對嗎,有什麼值得你懷疑的?」
毛人鳳根本不把張群的喝問往心裡去,他看了看蔣介石仍然陰沉著的一張臉,也不理睬張群,纏著劉文輝不依不饒地發問:
「我們的中央監視台里,有的是電訊專家,全世界的密碼都可以破譯得出來,可是怪了!就是劉主席的電碼我們譯不出來。不知劉主席是不是可以將你們的密碼讓我見識見識!」
劉文輝適時發作。他拍了一桌子,毛焦火辣地說:「毛局長,你有什麼話就明說。不要為了在委員長面前賣乖討好,就對我們這些人疑神疑鬼,提起耍!」說著調過頭,看著蔣介石,很委屈地說:「委員長在這裡,如果是毛局長對我劉自乾不放心、不順眼,乾脆讓毛局長把我抓起來算了。等弄清白了,再把我從牢里放出來。免得我在戰場上是共產黨打擊的對象;在黨國又成了中央和毛局長們懷疑的對象。我劉自乾成了什麼人?成了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成了一個受氣包!」說著,臉也紅了,筋也漲了,手也有些抖;從身上摸出包香菸,不管三七二十一, 用打火機「啪!」地一聲打燃,猛吸兩口,大有當著委員長面,不弄清事非決不罷休的意思。
蔣介石看了看坐在他斜對面的「智多星」張群。
「毛局長不要胡亂猜測。」張群一直看不起毛人鳳,這就藉機對毛人鳳好一陣洗涮:「剛才劉主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那樣清楚,你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現在正是過筋過脈的時候!西康少數民族地區的事本來就不好整。劉元宣和張為炯的回電你也看了,人家的軍隊正按委員長的意思加緊集中,向成都運動。這個時候,你還有疑神疑鬼,傷自家人的心;做出來的事,如果讓親者痛,仇者快,惹出事端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毛局長!?」
不管資歷、地位,毛人鳳同張群比起來,都等而下之,根本連提都不用提。張群這樣一說,他毛人鳳還能有什麼說的,敢說什麼!毛人鳳一時顯得很尷尬。
原先滿腹狐疑的蔣介石,聽了張群這話,心想,是呀,毛人鳳哪能這樣說到風就是雨呢?僅憑一份看不懂的密碼,就說劉文輝有問題?權衡再三,蔣介石一直板起的臉始露笑意。
「自乾兄,你看你這話說到哪裡去了?」蔣介石開始好言好語撫慰氣鼓氣漲的劉文輝:「自乾,你不要介意。毛局長出於職業的習慣,也許過敏了。沒有什麼,都是以黨國利益為重,彼此不必介意!」說著,手一揮,對毛人鳳說:「毛局長,你有事,就先走吧!」
毛人鳳趕緊溜了。
見劉文輝余怒不息,坐在一邊的鄧晉康也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蔣介石這會兒心中不僅不惱,反而暗暗高興。在他看來,這兩個人越是滿腹委屈,他才越感到安全,越感到放心。
「大人不記小人過!」張群這就又出來當和事佬,他對劉文輝、鄧錫侯殷勤勸菜:「自乾、晉康你們吃菜。這是委員長讓高級廚師專門為你們做的菜,你們要多吃些?」
蔣介石又親自給劉、鄧各挾了一塊貴妃雞,放在他們面前的小白瓷盤裡,以示勸慰,一場風波始告平息。
檐角飛翹、古色古香、紅牆黃瓦的勵志社被沉沉黑夜籠罩著。
胡宗南一把推開高樓上雕龍刻鳳的木質窗欞,一股凜冽的寒意立刻撲面而來。他站在這個臨時下榻處,心情沉重,從窗內茫然地望著暗夜中的成都。
作為一個同解放軍打過多年仗的集團軍上將司令長官,胡宗南對目前所處的險境再清楚不過了。如果按照「校長」的想法,以極為有限的軍力,同乘勝而來、氣勢正旺,人數占優的數百萬精銳的解放大軍進行「川西決戰」,也叫「成都決戰」,那無異於以卵擊石,後果是毀滅性的。現在,唯有將殘餘國軍兵力儘可能收束,並有序地向康藏一線作戰略性轉移,方有一線生機。為此,他曾幾次公開和不公開地在委員長面前力爭,請他儘快拔除栽在川藏線上劉文輝這根釘子,掃清障礙……可是,委員長自負,就是不信、不聽。
由此,他想到了曾經讓他吃了大虧的毛澤東。毛澤東不僅戰略上高瞻遠矚,而且最為實際,最看重實力。毛澤東說過: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沒有了實力,沒有了軍隊,那就什麼都沒有了。他覺得,「校長」中了邪,他看清了面前巨大的陷阱和危險,他著急。因此,在「校長」、面前向來來聽說聽教的他,在這關鍵時刻跳了出來,大聲疾呼。最近以來,他在公開或私下,不止一次動情地對「校長」苦諫,還說服動員了蔣經國。可是,「校長」就是不聽。最後,還是由於蔣經國的努力,「校長」才答應,打不打川西決戰,等三四天後再作決定。
三、四天?三、四天,對於向來運動神速的共軍,是可以辦很多事情的!說不定三、四天後,他胡宗南、還有做著美夢的「老頭子」,他的「校長」讓人家共產黨來個瓮中捉鱉都有可能。現實的例子就發生在眼前。和他觀點一致,也曾經在「校長」面前再三力爭死諫,請求「校長」放棄川西決戰,迅速解決劉文輝的他的黃埔同學、能征善戰,有「鷹犬將軍」之稱的宋希濂,近日不是戰敗,率兵逃竄,逃到峨眉一帶時,被向來行動神速的共軍追上活捉了,所部全殲……胡宗南想到這裡,有種唇亡齒寒感,他不禁打了個寒噤。
橐橐的高跟皮鞋聲在走廓里由遠而近。聽著這熟悉的高跟皮鞋聲,愁腸百轉的胡宗南心中頓時涌過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暖,他知道是誰來了,這橐橐的高跟皮鞋聲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旋即,門開了,胡宗南調過頭去看。果然不錯,進來的是他的機要秘書林娜小姐。她很漂亮,二十幾歲,身材容貌嬌好,豐滿合度,穿一身美式卡克服。細細的腰肢斜挎著一條子彈帶,子彈帶上插著左輪手槍,越發顯出豐乳細腰肥臀。她那頭爆花似的捲髮上,斜扣著一頂船形帽;漆眉亮目,眼睫毛絨絨捲簾門似的。
她用一雙明眸,含情脈脈地看了看站在窗前沉思、滿臉憂愁的她的主官,也不說話;只是快步走到窗前,伸出一雙蓮藕似的纖纖小手關好了窗子,「唰!」地一聲拉上窗簾。轉過身來,輕步來到胡宗南身邊,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深情地看著主官。接著,伸出一雙柔弱無骨的、豐腴的手臂搭在胡宗南肩上;再將自己柔軟的、曲線豐美的身體整個地依偎在胡宗南身上,頭靠在他肩上。於是,一股只有年輕漂亮女性才有的體香,像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電磁波瀰漫開來,將苦惱的胡宗南浸泡其中。頓時,胡宗南周身有了一種酒醉般的、過電似的感覺。
林娜握著胡宗南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面頰貼上去,他的臉也冰涼。她用自己細潤如玉的、溫暖的臉頰輕輕挨著胡宗南的臉頰;用自己的纖纖玉手摸娑著胡宗南短茁茁的手;抬起頭來,溫柔地看著他憂鬱的臉,開始深情地低低呼喚,「宗南、宗南!」
胡宗南看著給了自己許多熱情和關愛的她,身心漸漸溫暖了過來。胡宗南是有妻室的。他的妻子叫葉霞弟,原是老朋友戴笠的下屬,是戴笠介紹給他的。在國民黨中央上層集團中,他與戴笠、何應欽向來關係不錯。現在,葉霞弟被他送到美國留學去了。他的機要秘書,比葉霞弟更年輕漂亮,更有丰韻的林娜小姐恰好填補了他這一段時間感情上的空白和生理上的需要。
林娜小姐是個大學畢業生,投筆從戎,半路從軍,時年24歲。她不僅人長得美,還精通英語。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她一概地拒絕,她暗中關愛著與她朝夕相處的長官胡宗南。雖然胡長官比她還大20餘歲,沒有人才,長得黑黑胖胖,又矮。冬天穿上軍裝,簡直像個撈足了油水的火夫頭,不穿軍裝穿便服像個雜貨店老闆。但在林娜小姐心目中,胡長官卻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儘管林娜深愛著自己的長官,她當然也知道,要胡長官娶自己是斷無可能的。但她是個有新思潮的女性,她愛他,他也愛她,這就夠了。真正的愛是不計後果不計目的的。
而胡宗南,對女人,從來說不上有真正的愛。他最愛的是權力,也只有權力。他是個有事業心的人,志趣並不在女人。當初,他是南京城內一個微不足道的教體育的小學教師,其貌不揚,無權無錢,沒有哪個女性看得起他。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特去廣州投考黃埔軍校,人家嫌他個子矮,沒有收他。他深感失落、絕望,在軍校大門外痛哭流涕。恰好,這時黨代表廖仲愷乘汽車到軍校。看一個考生在校門外痛哭,其況很慘。便叫停車,廖代表下車後,問明了原因,連連搖頭說,不收人家就是因為個子矮,太沒道理。我是黨代表,我的個子也不高嘛!怎麼以個子高矮取人呢,荒唐!廖代表當即寫了一張條子給胡宗南,斬釘截鐵地說:你考上了,你這就去報導吧!
絕處逢生的胡宗南的事業就此開始。他一步一步爬了上去。雖然他的志趣並不在女人,但他畢竟是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對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總是喜歡的。胡宗南喜歡純情美麗具有東方氣質的女人,不喜歡那種花里鬍梢、妖里妖氣的女人。胡宗南對女人是有選擇的;不像他的把兄弟戴笠,周身雄性荷爾蒙四射,抓到藍子裡的都是菜。
在婚姻大事上,他還是很有選擇很慎重的。因為他是「校長」看好的學生,當初,宋美齡出面做媒,想把自己喜歡的侄女孔二小姐介紹給他。孔二小姐的風流韻事、驕奢淫怡,全國人民都知道。胡宗南本想拒絕,卻不敢得罪「夫人」,不得不去敷衍一下。那是夫人替他們精心安排的一個約會。那是一個冬天,地點在重慶北培。看時間快到了,他特意穿了一身油渣子破舊軍棉衣,自己開了一輛又破又爛的美式敞逢吉普車如約而去。
孔家在北培是個占地廣宏的豪宅,風景優美而幽靜。來在孔宅,他將破車停在旁邊一片小樹林裡。這片小樹林地勢比較高,他下了車透過牆內那一叢在風中輕搖慢擺的肥大的綠色蕉葉,看見了坐在落地大玻窗里,顯得有些不耐的、大名鼎鼎的孔二小姐。這天孔二小姐一反以往,顯得有些淑女:她的身材不高,但結實,女性的身段也是好的。她穿一身名牌黑色西服,內里襯一件雪白襯衣。他注意到了她的胸脯豐滿,細細的頸上結著黑色的蝴蝶結,皮膚白白,五官也很清皙。整個看去,孔二小姐打扮像個西方小書童似的。她坐在面朝落地玻窗的一張大沙發上,手中抱著一條外國長毛叭兒狗,手在狗身上摸呀摸的。不時將頭抬起來,望著窗外,目光有些迷亂和想像,那神態分明含著一分期待,還有一分幸福的憧憬。胡宗南趕緊躲了一下,其實他是多心了,孔二小姐無論如何是看不見他的。想來孫二小姐正滿懷想像地在想望著即將見面的,由夫人介紹的,她沒有看見過,只是從夫人口中多次聽到過誇過的胡宗南胡大將軍吧!
胡宗南覺得孔二小姐其實也並不完全是外間傳說的那樣。但要他和這樣的女人結婚,卻是一萬個不情願,一萬個不敢招惹的。
胡宗南按照預先的約定,上前按了門鈴。一位長相富態,身著青色仿綢寬袍,神情精明,頭上挽著髮髻的中年女傭開了門,用江浙味很濃的北平官話問:
「你是?」
「我是胡宗南。」這樣說時,看女傭一副詫異的表情,心中暗暗高興。
走進孔家那間很西式、布置豪華的客廳,孔二小姐見到他,驚訝地瞪圓了一雙不大的單眼皮眼睛,站了起來,驚問:「你是誰,找誰?」孔二小姐猛然見到一個邋裡邋遢、個子又矮的大兵闖進自己的華宅,圓睜杏眼,滿臉驚愕。這是意料中事!
「我是胡宗南。」他哼然一笑,杆子似地戮在那裡。
孔二小姐愣愣地看著他,不知所以。
還是那個叫王媽的女傭懂事,有經驗;請他坐,給他上了杯龍井茶,輕步而退,並輕輕替他們掩上了客廳的門。
孔二小姐是見過市面的,很快就鎮定下來。她雖然沒有結過婚,但不像那些傳統的中國淑女,小家閨秀,和未婚男人說話紅著臉低著頭什麼的。她很大方,也許是礙著夫人的面子,也許是好奇,同他聊了起來,他發現,孔二小姐同他說話時,眼睛銳利得針似的,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點什麼出來。完全是東拉西扯;不著邊際。一會,兩人都無話了。他這就站起身來,發出邀請,邀請孔二小姐出門,乘他開的車去外邊兜兜風。原想如果孔二小姐不會接受他的邀請;不接受他的邀請,他就乘機告辭,這事也就了了。
不意孔二小姐聽他這一說,竟笑了,站起身來,說:「你還會開車!」孔二小姐竟然接受了他的邀請。出門來孔二小姐看他開的竟是一輛老得掉了牙的破車,不由得皺了皺眉。及至途中老爺車不斷熄火,一直憋著氣的孔二小姐的耐心也到了盡頭。
「去玩你的破車吧,本小姐不再伺候!」滿臉漲得通紅的孔二小姐跳下了車……就這樣,胡宗南巧妙地回絕了宋美齡介紹的婚事。
面前是吹落一地的文件,林娜看著一地的文件,鬆了手,說,「我去撿起」。可是,胡宗南卻不要她動,用雙手把她抱緊,不要她動她去。林娜覺出自己深愛著的胡長官,今天沉浸在一片無邊的痛苦裡,不勝驚訝。抬起頭,久久地看著他,鶯聲燕語地問:「宗南,你今天怎麼了?」說著,伸出一隻手,關切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林娜這一問,讓胡宗南長長地吁了一口閉氣。他抱緊林娜,兩眼卻望著虛空,喃喃地說:「是仗是沒法打了……大局已不可為。我這一生,無愧於黨國,無愧於校長。也許,我將戰死在這裡。」說著,語調哽咽,潸然淚下。
林娜什麼都明白了。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她白嫩細膩的手,溫存地,輕輕地扶摸著胡宗南僵硬的臉頰;用女性的溫柔竭力撫慰著他。
胡宗南在林娜的撫摸下,慢慢忘記了軍國大事,開始打量、欣賞起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這個年輕溫柔美麗的女性。成都電力不夠,室內本來燈光黯淡,這會兒顯出一種恰到好處的朦朧,氣氛格外溫馨。摟在懷中的情人,高高的個子豐滿勻稱。船形軍帽壓在瀑布似的捲髮上,越發可人。美式卡克軍服下面凸起的高高乳房在急劇起伏。細細的腰肢越發襯出臀部的豐潤。特別是那張皎美的臉上,一雙深潭似的大黑眼睛那麼煽情,像是兩面魔鏡,勾攝著他的魂靈。
胡宗南再也不能自持,他哎地一聲,伸出有力的雙臂,抱起了林娜,向隔壁的席夢思床上走去。
好半天雲雨方散。在寬大的席夢思床,靜夜裡,胡宗南撫摸著林娜的酥胸。因為急,窗簾沒有拉。看得見貼在玻窗上的一彎冷月。
「林娜!」胡宗南憂傷地地說:「今晚好淒清,你的歌唱得好。我好想聽你再唱一唱你們家鄉的那首小曲。」
「好,我給你唱。」林娜是東北人,她說著輕抒歌喉,給胡宗南唱了一首很是纏綿的家鄉「二人轉」小調:
一更梆兒響
星星上樹梢
人多眼雜狗又咬
小哥哥呀,你只好在林中委屈了
二更梆兒響
星星被雲遮住了
夜深人靜狗不咬
小哥哥呀,我打開窗戶你進來了
三更梆兒響
星星害羞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
小哥哥,你動作大點可別吭聲呀
哎呀、哎呀、哎哎呀……
林娜這首民謠小曲,唱得胡宗南心旌蕩漾,寵辱皆忘。他將林娜抱緊,大動不止。
三更時分,精疲力竭的兩人才相摟相依地睡去了。黎明時分,林娜醒了。借著屋內漾起的第一線青色的晨光,他發現胡宗南不知什麼時候早醒了,正側著身子深情地打量著自己。
「宗南!」她笑了,露出一口珠貝似的的細牙,柔聲問:「你怎麼這樣看我,好像我們就要分別似的?」
「是的,我們就要分別了。」胡宗南說:「我決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宗南,我跟著你,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傻姑娘!」胡宗南喟然一聲長嘆,翻過身,平躺起,茫然地望著這光明與黑暗交替的時分說:「你還年輕,犯不著去死。我早為你準備了10萬美金。天一亮,我就讓副官徑直送你去鳳凰山機場飛走、輾轉經上海、香港去美國讀書、定居,開始你新的人生……」
「宗南,你真好!」林娜感動不已,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摟緊胡宗南,動情地說:「我在美國等你……」說著,奪眶而出的熱淚打濕了胡宗南的臉。
「嘀鈴鈴!」這時,旁邊床頭柜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了起來。胡宗南一把抓起,聽完後,神色驟變。他一骨碌翻身起床,邊從衣架上取下軍裝一邊快穿,一邊對林娜說:「緊要軍務來了,『校長』讓我馬上去。我就不送你了。待時局好轉,我會馬上接你回來的。」
從床上翻身坐起的林娜含淚點頭頻頻。
天剛亮明。從委員長處領命回來的胡宗南,趕到了設在將軍衙門的「川西決戰指揮部」。一進大院,滿耳都是雜踏的腳步聲、串串清晰的電鍵聲中夾雜著的小聲而急促的呼喚對答聲……種種瀰漫著戰時緊張氣氛的喧譁聲響成一氣。
胡宗南剛跨進作戰室,夜間值班的參謀長羅列即急步迎上來,問他:「胡長官,兵退西康之事,定沒有?」
胡宗南一下癱坐在沙發上,長嘆一聲:「老頭子鬼迷心竅了。」
羅列顯露出極為失望的表情,悶在那兒。胡宗南想了一下,霍地站起,昂起粗脖子說:「事已至此。就按委員長決定的辦,橫下一條心打『川西決戰』!我要你將部隊收縮,情況怎麼樣了?」
羅列走近掛在壁上那幅幾乎占了整整一個牆壁的、20萬分一的軍用大地圖前,手握一根木桿,指著地圖向他報告:
「李振的18兵團最後一部已過廣元,正星夜向成都靠攏。裴昌會的大部隊撤到了綿陽……」
「李文部呢?」胡宗南最關心他的李文兵團。
「李文部全部撤到了新津、邛崍一線,作好了對劉文輝部發起攻擊的準備。」
胡宗南這就點點頭,邁出作戰室,轉身進了電訊室。
他要同李文親自通話,他要電話兵接通了李文的電話。
「李文嗎?」胡宗南一手解著衣扣,一邊對話筒大聲喊:「我,胡宗南。聽著,命令你部318師、319師立刻從新津展開兩翼,作好對駐邛崍劉文輝24軍的攻擊準備。部隊到位後,立即向我報告!」
放下電話,胡宗南像救火似地又要通了他的第二個親信將領成都防衛司令盛文的電話。他命令盛文:
「你立刻派出三個步兵團,天黑以後,秘密包圍駐武侯祠的劉文輝董旭坤團,包圍華興街鄧錫侯的95軍軍部。」在電話中,他特別叮囑盛文,在武侯祠放兩個團。
「記住!」胡宗南強調:「行動要秘密,等我的命令。明天拂曉前同時動手。部隊到位後,立即向我報告!」
「胡長官。」胡宗南一系列下達了這些命令後,他的參謀長羅列感到事發突然,不禁問:「這麼大的軍事行動,委員長知道嗎?」
「形勢危急,瞬息萬變,先斬後奏!」胡宗南眼露凶光,看樣子,他要蠻幹了。參謀長羅列什麼都沒有說,想了想,會意地點了點頭。
天剛亮明。
一輛福特牌轎車一頭撞進了劉文輝的公館。車還未停穩,鄧錫侯心急火燎地下了車,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
「自乾、自乾!」 急步走進劉公館,鄧錫侯就驚抓抓地喊:「快起來,我有要事同你商量!」因為是鄧錫侯,門崗從不阻攔,鄧錫侯可以在劉公館裡隨進隨出,一家人似的。
睡在後院正房裡,素有晚睡晚起習慣,而最近總是耽著心,睡不好的劉文輝得知鄧錫侯這麼早就來了,情知有急事,得報後,趕緊起來,一邊扣著長袍上的扣子,一邊快步迎了出來。
「晉康,啥子事這麼急,火上了房子嗎?!」明知鄧錫侯來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事,但劉文輝還是不改他四川人說話的幽默。跨出內院,看到走到了二進大院天井裡的鄧錫侯,他將鄧錫侯的手一拉,說:「走,進客廳說。」
「要不得!」 鄧錫侯說時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到你的密室說。」
「胡宗南這個雜種!」進了劉文輝的密室,鄧錫侯還未坐定,就開罵:「天亮前,這個雜種派兵包圍了我的軍部和你在武侯祠里的董團,你曉得了嗎?」
「剛剛曉得。」
「曉得你咋不著急?咦,未必你我的窩子都要被人家端了,你還穩起?」
「多寶道人」劉文輝不慌不忙地看著「水晶猴」 鄧錫侯,反問一句:「急又咋個,不急又咋個?」
「好辦,一個字:打!」鄧錫侯把拳頭一捏,腮幫子一咬:「我已指令駐鎮軍部的95軍副軍長楊曬軒,指揮部隊搶先占領制高點。彈上膛,刀出鞘。盛文膽敢開第一槍,我就迎頭痛擊!」說著看看劉文輝問:「自乾,你就不通知你的董團準備還擊?」
「準備是當然的。」劉文輝沉思著說:「我看這事怕是胡蠻蠻(胡宗南)在背後日怪。老蔣不是當眾給了我三、四天的時間嗎?看樣子,老蔣是要等到這三、四天水落石出過後再說。可是,胡蠻蠻這個時候就準備動手?日怪!我看,是不是他傢伙在背後自作主張?」
鄧錫侯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頭:「還真有可能。」
他們當即商量出了對付的辦法。
劉文輝和鄧錫侯走進機要室,很快要通了北較場中央軍校的專用電話。劉文輝報了自己的名後,要電訊處將電話接到了委員長那裡。
「委員長嗎?我是劉文輝。哦,對,我要向委座報告一個嚴重的情況!」
鄧錫侯聽得很清楚,話筒中傳出蔣介石那口江浙味很濃的北平官話:「什麼情況啊,自乾?」
「天亮時分,胡長官的三個團突然兵分兩路,包圍了我駐武侯祠的董旭坤團和鄧晉康的軍部。請問委座,我們做錯了什麼事,胡長官要武力解決我們嗎?」
「有這等事?」電話中,蔣介石的語氣顯得非常驚愕:「自乾,你勿搞錯吧?」
「千真萬確,我劉自乾是軍人,曉得違背軍紀是要受到嚴厲制裁的!」
劉文輝顯得很委屈地又說:「委座可以打電話詢問鄧晉康和胡長官,立刻就可以得到證明。我劉自乾對委座,對黨國忠心耿耿。若是委座不信任我劉自乾,明說。我立馬交出軍權。現在大敵當前,胡長官何必對我們這樣自相殘殺?胡長這樣整,消息傳出去,豈不是令大家寒心?」
「自乾,你不要著急,我馬上查一查,你不要放電話。」蔣介石說。
一時,劉文輝的機要室里鴉雀無聲。劉、鄧二人凝神屏息,竭力捕捉著電話那頭的聲音。
顯然,蔣介石確實不知情。話筒那端隱隱傳出了蔣介石慍怒的聲音,他在吩咐侍衛長俞濟時迅速查明此事;又讓侍從室主任陳希曾通知胡宗南。「娘稀匹的!」蔣介石罵道:「怎麼回事情,讓他即刻來中央軍校見我,唔!」
聽到這裡,二人相視而笑,一顆懸在半空的心,咚地一聲落了地。
庚即,話筒中這又傳來蔣介石的聲音。蔣介石告訴劉文輝,並要他趕緊轉告鄧錫侯,這完全是一場誤會。可能是盛文為防範成都市內日漸滋生的流氓、地痞、小偷騷擾市民種種不端而調動軍隊。他已下令,讓盛文將他的部隊調回原地,以免引起誤會。
電話中,蔣介石再三慰勉劉文輝。說,黨國是信任你和鄧晉康的。勿要介意!隨便催促劉文輝抓緊康、涼兩地向成都調兵事宜。
劉文輝當然在電話中唯唯連聲。
放下電話,劉文輝和鄧錫侯相視一笑,並擦了擦因為緊張不知什麼時候涔了滿頭滿臉的冷汗。但是,他們的憂慮剛下眉頭又上心頭,突然而致的險情算是排除了;但不知計劃中逃出成都的第一人:潘文華將軍昨夜成功沒有?
這一點,至為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