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蔣經國上前線勞軍鼓勁,無濟於事
2024-10-08 12:54:32
作者: 田聞一
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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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輛美式吉普車沿川鄂公路逶迤蛇行。蔣經國奉父親之命,帶著父親的親筆信和勞軍的黃金,一名副官,五名憲兵去川東武隆縣江口鎮,給宋希濂將軍和他的部隊打氣。
月前,11月1日,人民解放軍進攻川黔的戰鬥正式開始。第二野戰軍主力和第四野戰軍之一部,在北起湖北巴東,南至貴州天柱間;在寬約千里的地域內,向國民黨軍隊發起了強大攻勢;並以摧枯拉朽之勢在七月攻占了鄂西重鎮恩施,進而攻克了川東門戶秀山縣……在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下,宋希濂部全線西撤至白馬山一線。在成都的蔣介石急命羅廣文率108、110軍馳赴南川增援。過後,又派侍從室參謀陪同原日軍侵華華南派遣軍參謀長齋藤到南川,幫助羅廣文策劃防禦部署。因為白馬山一線是重慶的最後一道防線,事關大局,蔣介石現在又派愛子蔣經國前去督戰。
黃昏時分,蔣經國一行到了江口鎮。舉目一看,祟山峻岭,秋雨綿綿,天氣相當寒冷。在破落的江口鎮上,許多國軍身著單衣,懷抱步槍蹲在工事裡,瑟縮著身子。
得知「大太子」駕到,宋希濂趕緊率陳克非等高級將領迎了出去。
「經國兄,一路辛苦。」蔣經國剛出車門,宋希濂立刻喜滋滋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剛才打了一個大勝仗!」
「啊,什麼,大勝仗?細細說!」蔣經國高興地一把拉著宋希濂的手,要他從頭說起。原來,解放軍攻占彭水縣城後,立刻派出先頭部隊搶占縣城對面的烏江要地龔灘,與宋希濂派去搶占龔灘的第2軍第9師遭遇。解放軍先頭部隊寡不敵眾退回且受了些損失。
「太好了!」蔣經國聽後連連讚嘆。
在宋希濂的司令部落坐後,蔣經國拿出6封信來,一一交給宋希濂、陳克非、顧葆裕、鍾彬、龔傳文、劉平。這些信,有的是蔣介石親筆寫的,有的是由蔣介石授意,由秘收曹聖芬寫後蔣介石簽的名。
宋希濂將蔣介石親自寫給他的信展開,急速看下去。信有五頁,是墨筆寫的,字挺大,每頁不過寫了六、七十字。蔣介石在信中說,和談已無可能。共產黨的和談,實際上就是要政府無條件投降。答應共產黨的「和談」就將使黨國淪於萬劫不復之地,吾輩亦將死無葬身之地……他在信中再次強調了日前的金門大捷和金門大捷的意義。特別強調,就目前形勢而言,共軍是可以打敗的。他要求宋部官兵,「同心協力,難苦奮戰。抱有我無匪,有匪無我之決心,鞏固川東防線,並給來犯共軍以迎頭痛擊」云云。
隨後,蔣經國拿出200兩黃金犒勞宋希濂部。
但是,蔣經國儘管如此,在宋希濂為他舉辦的接風宴上,陳克非等高級將領還是叫苦連天。他們說共軍太過強大,我們雖說名義上有6個軍,號稱18萬人,其實是虛的,最多不過14萬。而之中,除第二軍,其他的部隊都是新編缺少訓練或是些殘破不堪的部隊。戰鬥力不強,天氣又冷,輜重跟不上,糧食、彈藥都嚴重不足。如此又冷又餓又無戰鬥力的部隊怎能抵擋得住如狼似虎的共軍?他們並且強調,許多官兵都對這場即將開始的大戰沒有信心。他們認為,在這場即將開始的會戰中,國軍無異於以身飼虎……
這些,雖然都是實情,但在蔣經國聽來,還是感到難堪,但他也拿不出一個好辦法出來。
「宋長官,你看該如何辦呢?」聽完了陳克非等人的抱怨,蔣經國調過頭去問宋希濂。他這半是掩飾自己的難堪,半是希望這位委座寄於厚望的「虎將」能說出些提勁的話來,鼓舞士氣,或是拿出什麼有效的對付目前局勢的辦法出來,誰知宋希濂冷冷地將他推過去的球又再給他推了過來。
「剛才諸位將軍說的可句句都是實情。」宋希濂看著蔣經國,一副焦眉愁眼的樣子:「目前戰場上就有這麼困難!不知上峰究竟能拿得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出來?再不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出來,肯定不行!這仗沒有辦法打!」蔣經國明白,宋希濂所說的「上峰」,其實就是指他的爹爹蔣介石。
蔣經國本來是希望宋希濂替他解圍的,卻不意被宋希濂扎紮實實將上了一軍。他對宋希濂這樣的神情,說這樣的話感到驚愕。宋希濂不是號稱虎將嗎,怎麼這樣?這個表率是怎麼作的?憂心如焚的宋希濂,明顯看出了蔣經國的不滿,但事已至此,他管不到那麼多了;他不依不饒,扭著蔣經國追問:「現局勢一天比一天嚴重,貴州已被共軍楊勇兵團占領。占領了貴州的楊勇勢必分兵一路進攻昆明,一路出畢節犯滬州。如此一來,川東形勢會更加緊迫,數倍於我的共軍,必對我形成鉗形攻勢。經國兄!」他看定蔣經國:「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目前嚴重情況,不知總裁清不清楚,打算如何應對?」
蔣經國竭力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也竭力做出一副大權在握的樣子。他說:「總裁打算把胡宗南的一個軍調過來支援你們。總裁希望你們多撐持一個時期……」聽到這裡,宋希濂一切都明白了,也徹底失望了。原來,在這緊要關頭,專程趕來的「大太子」蔣經國,給自己帶來的竟是一句空話,要自己死守!自己寄於希望的「校長拿不出絲毫改變現狀的辦法。這樣看來,在共軍即將開始的雷霆萬鈞般的進攻打擊下,他宋希濂和他的部隊前景黯淡,或者就是滅亡。
看在座的蔣經國和部下們都看著自己,宋希濂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又是長嘆一聲,對蔣經國說:「請經國兄轉告總裁,我們就一句話:盡軍人天職,為黨國戰死疆場而已!」聽得蔣經國的心直往下沉。
就在這一天的黃昏時分,蔣介石正在成都商業街勵志社小禮堂召開中外記者招待會。勵志社占地廣宏,是幾乎占了半條街的一組中西合璧建築群。高牆大院內,俗稱穿西裝戴瓜皮帽的具有清廷特色的一幢幢宮觀式建築物,古色古香,飛檐斗拱,紅柱根根,樓宇重重,假山點綴,茂林修竹,花木扶蘇,十分幽靜深邃。勵志社各地都有,是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為接待以美軍為代表的盟軍高級將領而修建的。抗戰結束後,美國人都回了國內,而自國民黨中央政府由渝遷蓉後,成都勵志社便成了行政院和一些中央機關的辦公地。
當第一線暮色如水一般漫過勵志社那些爬滿了青藤的高牆時,華麗的會議廳里電燈唰地都亮了。成都只有一座私營的啟明電燈廠,發電量很少,因此,只有中央政府和省府以及勵志社這樣的單位才點電燈。主席台上四周簇擁著的盆花,台下早就到了的記者們在低聲議論。一片嗡嗡聲中,忽然,只聽門外站崗的兩個憲兵可著嗓子一聲立正,記者們停都抬起頭來,循聲望去。只見身著軍裝的蔣介石在王陵基、盛文等官員的簇擁和侍衛官們的嚴密保衛下,一陣風似地走了進來。其中一個侍衛官手臂上搭著委員長的黑色斗篷,亦步亦趨跟在後面。都知道委員長的這件黑色斗篷,是在德國定做的,防彈。
在嚴密的戒備中,蔣介石故顯輕鬆。他沒有忙著上主席台,而是轉過身來,一邊微笑對大家頻頻點頭、招手,甚至主動跟坐在前幾排的幾位記者握了握手。顯得很意外。都知道,蔣介石是個很不喜歡同媒體打交道的人。他之所以有這樣的變化,緣於夫人宋美齡對他的提醒。西安事變後,宋慶齡對他說:「這場事變原本是可以不發生的,因為你的脾氣太不好,心中有話也不好好對部下說,總是發氣。這是激的!張漢卿(張學良)人年輕,他父親又是死在日本人手下,你要他打共產黨,他打了吃了虧。這時共產黨拉他,又是共產黨副主席周恩來出的面,周恩來不僅擅長演講,擅長做人的工作,外交手段也高明。經周恩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張漢卿已經動搖了。而你一去西安,你連他的話都沒有聽完,就開訓,你想,他能不上共產黨的當,不反嗎!」
宋美齡的這一席話,點醒了蔣介石,雖然他是一個極其自尊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承認,大令這番見解確實高明。他聽了夫人建議,成立了一個專門對國際上進行宣傳的隸屬於中宣部的「國際宣傳局」,局長是宋美齡專門找來的畢業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的博士董顯光。因為有了這個國際宣傳局和頗為能幹的董顯光,以後蔣介石在宣傳上沒有少嘗到甜頭。蔣介石不止一次在公開和不公開的場合,深有體會地讚揚夫人宋美齡的能量要超過他六個精銳師。而且,也就從蔣介石學乖了,不時召開新聞發布會,甚至也學會了同記者套近乎。
「我很願意回答諸位記者朋友的問題。」蔣介石上了主席台落坐後,笑容可掬地宣布答記者問開始。
台下,鎂光燈開始不斷閃灼。
記者們連珠炮似的提問開始了。
「請問總裁蒞蓉,是否意味著川西決戰的開始?」
「請問委員長,重慶能守多少時日?」
「據聞,廣西軍政首腦與共軍媾和,中央對此持何態度?」
「此間盛傳美國盟邦不日將出兵援華,是否能予證實?」…………
這些提問,蔣介石聽得清清楚楚。然而,他並不一一回答,甚至沒有一個問題是正面回答了的。只是報以微笑或「唔」、「嗯」這兩個誰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的模稜兩可的詞彙對付。對坐下這些「無冕皇帝」,他並不真心感興趣。之所以召開今天這個記者招待會,並親自出席,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在會上宣布和大肆渲染宋希濂部龔灘之戰的勝利,藉以為即將開始的成都決戰打氣鼓勁。
等記者們的提問告一段落後,蔣介石按他的預想開始「演戲」。
他說,「在回答諸位記者的提問以前,我先宣布一個好消息。昨天,我宋希濂部在彭水縣龔灘重創了南犯的劉伯承、鄧小平主力部隊。這是國軍繼金門大捷後取得的又一巨大勝利。詳細材料,會完後,諸位可去新聞處領取。
「剛才有記者問到了川西決戰。川西決戰就是成都決戰。是的,決戰在即。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諸位,政府在軍事上戰勝共軍是有把握的。最近的金門大捷、龔灘大捷就是證明,證明了國軍的實力。
「本委員長在此鄭重宣布,政府決不會放棄四川。早在民國24年我就說過,四川在天時地利物產等等各方面實不愧為天府,是民族復興的最好基地。抗戰時期,四川功冠神州,今日四川必將再度成為我反共戡亂最好基地。切望我全川同胞團結在中央周圍,重振抗戰精神,完成反共戡亂之大業。為此,本委員長願與在座諸君共勉,共赴國難。」說到這裡,他的話戛然而止。主持會議的他的秘書的陶希聖趕緊宣布:「委員長日理萬機。委員長有事要去了,請大家鼓掌。」並率先鼓起掌來。
寥落的掌聲中,像來時一樣,蔣介石在王陵基、盛文和侍衛官們的簇擁下,不管不顧地站起身來,又一陣風似地去了。接下來,陶希聖宣布新聞發布會由他接著主持,他願意回答記者們的提問。場上暴發出一陣不滿的訕笑聲和嘲笑聲。站起來一位以隨時抨擊國民黨腐杇時政而出名的,筆名叫「小鐵錘」的記者發問,他說:「我們都知道,陶先生善變。不知在當前情況下,陶先生又要變到哪裡去,不會變到共產黨陣營中去吧?」
「你你你,你是什麼人?」臉皮很厚的陶希聖,聽到這話,臉紅耳赤,指著「小鐵錘」語無倫次:「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場的一個四川省新聞官員,見陶希聖下不了台,趕緊上前打圓場:「陶先生是舉世聞名的學者,委員長看重的人,有『文膽』之稱,我們的記者對陶先生這樣黨國大員,應該放尊重些!」殊不知這位官員這樣一說,反而幫了倒忙,場上又是一陣鬨笑。好在有一個國民黨《中央日報》的記者站了起來,替陶希聖解圍,要他著重談談國軍金門大捷和宋希濂部在彭水縣龔灘重創南犯的共軍劉伯承、鄧小平主力部隊的詳細情況和重大意義。陶希聖這就順勢下坡,滔滔不絕講了開來。
場上不少記者,指點著陶希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嘲笑聲陣陣。早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法科的陶希聖,在國民黨內是個著名的鐵筆御吏,原先深受蔣介石器重。他同陳布雷、戴季陶一起,並稱為蔣介石的三大「文膽」。同樣是文膽,但是蔣介石對他們的的評價卻不盡相同。蔣介石不止一次私下對人說:「陳布雷、戴季陶這兩個人既有才氣,又有骨氣。而陶希聖這個人,文人的傲氣少了些,政客的媚骨多了些。」蔣介石對這三個人看得真可謂入木三分。
陶希聖是條變色龍。抗戰初期,他主編《民意周刊》,自己也時常在周特上發表文章,忽左忽右,讓人捉摸不透。有目光敏銳者給他寫了一副對聯,活畫出了他的嘴臉:
見馮(玉祥)言戰,見汪(精衛)言和,見蔣(介石)和戰皆言。
對國(民黨)罵共(產黨),對共(產黨)罵國(民黨),對日(本)國共都罵。
他一生善於把握時機,一切皆備於我,完全採取實用主義,完全沒有一般文人身上的迂腐和禮義約束。因而,他在加入國民黨後,由於善於鑽營,很快就由一介書生青雲直上,當了高官。後來,汪精衛叛變在日本人的剌刀保護下,在南京另組中央政府時,陶希聖眼紅滾到了汪精衛陣營里去,當了汪偽高官中央宣傳部長。後來,見汪精衛陣營危險,他又反了回來,當蔣介石的幕僚。
新聞通報會結束後,當天下午,《中央日報》頭版頭條刊登出這次有蔣介石出席的新聞發布會內容;並以顯著版面對龔灘勝利極盡渲染。因為宋部第九師是在原黃埔軍校教導團的基礎上擴編組建起來的,因而文章將此「勝利」誇耀為「黃埔教導團精神的勝利」。
夜晚。窗外下起了綿綿秋雨。
在密密匝匝的細雨中,蔣介石心中有種安全感。上午,他在勵志社提勁,說了那麼多的「必勝」,其實,他心中虛怯得很。
在落葉敲窗,雨打芭蕉聲中,一段時間以來神情交瘁的他斜倚在沙發上,先是撐著腦袋想事情。想著想著,於朦朧中沉入了夢鄉。
山明水秀的故鄉溪口就在眼前。竹林環繞,雀鳥啁啾聲中,在老宅豐鎬房。年僅14歲的他,頭戴金花博士帽,身穿黑綢長袍馬褂,同本縣岩頭村比他大五歲的姑娘毛福梅拜了天地。雖然,他不喜歡大他五歲的毛福梅,但不幸的婚姻畢竟還是婚姻,絲毫不影響他很快讓毛福梅有了身孕。好容易「蜜月」過完,他逃脫家庭羈絆,徑直留學去了日本。
櫻花爛漫的東京。他同張群、黃郛身穿和服,在共同租用的20平米的榻榻米上席地而坐,大談反清創立民國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身穿木屐的日本侍女手端髹漆托盤,給他們端來了他們愛吃的、噴香的燒豬腸、拌肚條,讓他們大快朵頤。那時日本人不吃豬下水。他們將一頭豬的下水全部買下來僅八角錢,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
好冷,風雪瀰漫的北海道。1910年冬天。他在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畢業後,以二等兵資格去北海道高田鎮野炮13聯隊實習。家裡的照片寄來了,毛福梅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他立刻回信,給長相酷似生母的兒子取了個驚天動地的名字,蔣經國。
當時日本還窮。他們經常處在飢餓中。長官規定他們,每頓只能吃一中碗米飯;而每周要吃八頓大麥飯。菜是三片蘿蔔乾或一塊鹹魚。熬到星期天才能打牙祭,吃一頓豆腐青菜。
在連隊當了10個月兵,他就餵了10個月的軍馬。清晨,在寒霧迷朦中,昏黃的燈光下,他在馬廄里用禾草擦馬,晚飯前還得再擦一次;馬還未擦熱,自己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雪幕中飄飄而致的絕密信件。好友、當了上海督辦的陳其美催他回國參加辛亥革命。他隻身潛離北海道時,彤雲密布,雪花紛飛。日本追兵追來了……
他猛然驚醒,城牆外正打三更。
「梆――梆――梆!」更夫蒼老的聲音和著金屬的顫音在靜夜中水似地蕩漾開去;有一種異樣的寂寥苦澀意味。
他感到有些餓了,喝了杯水吃了幾塊餅乾,漠然注視著燈光映在牆上的影子。自己瘦長、彎曲的影子就像北海道時常見的一種狼。它捕捉獵物時,腳步極輕,動作極隱蔽;本來已經萬無一失,還嫌自己不夠謹慎。
自己有北海狼的那種機警嗎?即將開始的川西決戰有把握嗎?他突然想到,已經住進了北平中南海的毛澤東這時在幹什麼?足智多謀的劉伯承、鄧小平這時在幹什麼?毛澤東那魁梧的身影,那與眾不同的唇下黑痣連同熟悉的湖南口音都在向他逼來。即將同他決戰的有「常勝將軍」之稱的劉伯承正用他深邃的眼睛透過鏡片觀測著他,似乎在說,「你老蔣必敗無疑。」一種緊張感突然間向他襲來。他想按電鈴喚經國進來,但又想到,經國已代替他到川東前線去了。
「川東宋希濂部戰局如何,事關重大!」思緒一轉,他一門心思惦在了川東前線上,一晚上難以入眠。
清晨。
一陣江風吹過,輕輕揭開了如絲如縷的寒霧。蔣經國站在江邊,舉起手中的高倍望遠鏡朝江那邊眺望。對面,與之對陣的解放軍大軍像是地遁了一般,簡直看不到人。自己腳下,雲煙裊裊中,數不清的宋希濂部官兵,趴在戰壕里穿著單衣冷得打顫。一時,這安詳靜謐的氣氛真讓人懷疑,這裡正在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
中午。湘鄂邊區綏靖公署主任、國民黨第14兵團中將司令官宋希濂陪同蔣經國在戰地司令部共進午餐。宋希濂讓衛兵開了兩聽美國牛肉罐頭和兩瓶威士忌。
「經國兄,請!」宋希濂將裝酒的空罐頭盒一舉說,「戰場上只有如此簡慢了,對不起。」
「不客氣,這已經很好了。」蔣經國也將盛著威士忌酒的罐頭盒一舉。
「咣!」他們碰了杯正飲。
「轟!轟!轟!」就在這時,江對岸的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主力部隊向宋希濂部發起了猛烈的攻擊。緊接著幾聲試炮後,上百門大口徑榴彈炮、加農炮、火炮和野炮暴風驟雨般颳了過來。萬千發炮彈,帶著震天動地的巨響,咚咚咚地砸在江口鎮宋希濂部第15軍倉促構築的工事上。在彌天的濃煙烈火和嗆人的硝煙中,解放軍開始了集團衝鋒。成千上萬的解放軍像是忽然間從地下冒出來的似的,從戰壕里、山包旁一躍而起,端著上著寒光閃閃的步槍,吶喊著,像鋪天蓋地的怒濤席捲而來,黑壓壓地蓋滿了川湘公路和附近的大小山頭。
宋希濂部沿烏江構築的地堡群里噴吐出密集的、由輕重機槍交織起來的道道火舌。隱蔽在山坳里的榴彈炮團和重迫擊炮團也拼命開火給予阻擊。地平線上燃燒起了片片火光。團團硝煙在江風吹拂下,時聚時消;解放軍攻擊的散兵線在硝煙里亦時隱時顯。終於,在宋希濂部火力的拚命狙擊下,席捲而來的怒濤止住了。
大喜過望的宋希濂,不顧身邊副官和衛兵的阻攔,大步來在烏江邊上的前線觀察所里,手中舉起望遠鏡觀察戰場形勢。
「宋主任,讓我看看。」不知什麼時候,蔣經國也來了,他從宋希濂手裡要過那副20萬倍的軍用望遠鏡望過去時,情形出現了變化。他的一顆心頓時涼了。
第一次進攻受挫的解放軍,似乎探明了宋希濂部的實力和火力分布情況,這次發起攻擊,席捲而來的怒濤更加猛烈。
「轟轟轟!」「噠噠噠!」儘管宋希濂部拚命開火狙擊,猛烈的炮火殺傷了不少解放軍。但攻上來的解放軍的密密麻麻的散兵線前赴後繼;在不長的時間內就逼近了沿江扼守的宋希濂部主陣地。在那些被炮火轟成一條條廢墟的戰壕里,已展開了血肉橫飛的肉搏戰。
沿江扼守的宋希濂部殘部開始後退了。但是,公路上有幾輛被擊毀的美式坦克在熊熊燃燒,阻塞了部隊後撤的道路。在解放軍一顆顆重磅炸彈的呼嘯聲中,一響就是一堆宋希濂部官兵的屍體。宋部官兵驚慌失措,四面逃散尋找生路。有些腿長的官兵跑進了冰冷的烏江里,在齊腰深的水裡為爭奪幾隻渡船逃命而互揮老拳,甚至開槍射擊……雖然這邊的大炮不停地轟擊,向對岸的宋希濂部提供火力支援,但解放軍的火力委實太猛了。一排排重炮砸來,連地皮都在抖動……
「15軍完了。可惜宋希濂手中唯一的一支精銳部隊!」看到這裡,蔣經國滿臉煞白,無力地垂下了手中的望遠鏡。
「副官!」炮聲中傳來宋希濂急促的聲音,「趕快送蔣主任上車走!」可是,蔣經國不肯走。
宋希濂急了,扯著嗓門指著江對面,對蔣經國說,「再不走就晚了。據無線電測向車報告,江對面向我進攻的共軍至少有四個軍。還有三個軍正向我側後運動!」
「宋長官,那你?」蔣經國一怔。
「別管我,你先走。」宋希濂慘然一笑。說著大手一揮。他的衛隊不由分說,將蔣經國架上了已發動了的、來時坐的那輛美制大功率越野吉普車。
當蔣經國的坐車,在兩輛美式吉越野吉普車的前後護衛下,風馳電掣般沿著來時的路往回開到一個高崗時,他回首望去。強大的解放軍先頭部隊已殺過烏江,搶占了灘頭陣地。且戰且退的宋希濂部狼狽不堪,槍聲炒豆地似地爆響中,國軍一排排倒下,伏屍四野,慘不忍睹。蔣經國不忍卒看,痛苦地低下頭,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