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注一擲,川西決戰在即
2024-10-08 12:54:29
作者: 田聞一
蔣介石已經在那張20萬分之一的、幾乎占了滿滿一張牆壁的軍用地圖前佇立很久了。
9月末的陽光透進窗簾,在打臘的地板上閃灼游移。1949年9月17日,蔣介石父子離開成都,先飛台灣安排後路,再回重慶坐鎮了兩天,現在又飛回了成都。
這期間,國軍金門之戰的「勝利」猶如給他打了一針強心劑。但是,西南整個戰局還是無可挽回地在糜爛下去:盆周大地險峻的山川形勝並沒有能夠阻擋得了解放軍主力部隊突入四川。從掛在牆壁上的那張作戰圖上看得分明,南面,劉伯承、鄧小平統率的解放軍二野部隊已由鄂入川,並正以狂飈突進之勢過巫山全境向重慶壓來。北面,賀龍指揮的一野,已由青海玉樹突進西康境內;兩路大軍正向成渝兩地形成南北合擊之勢。而與之對陣的國軍,南面雖有宋希濂、羅廣文、楊森部;之中能打的只有宋希濂部,可惜已是殘部。北面有退到成都附近的胡宗南一部和郭汝瑰兵團,但從人數、火力等整體實力上對比,與解放軍有相當的懸殊。該怎麼辦呢?蔣介石正在煞費苦心思索時,兒子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爹爹!」已站在身邊的蔣經國說:「人都到齊了。」
「唔。」蔣介石轉過身來,整了整軍裝和兒子一起出了門。
黃埔樓下一間長方形的大會議室里。佩戴著上將、中將和少將勛標的將軍和身著毛料中山服的高級文官們,沿著鋪有雪白桌布的長條桌已經正襟危坐,等著委員長到會。他們中,有的在小聲交頭接耳,有的在獨自苦思,大都面露憂戚。細數,這些參加會議的人中,除了「大太子」蔣經國外,有行政院長閻錫山、有張群;還有國防部參謀長兼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顧祝同、副長官胡宗南;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還有劉文輝、鄧錫侯以及有關方面要人錢大鈞、肖毅肅、王纘緒、羅廣文、嚴嘯虎、黃隱等。
隨著門外警衛「啪!」地一個立正,蔣介石在蔣經國的陪同下,一陣風似地進了門。與會者趕緊起立,挺胸,兩手緊貼褲縫,向委員長行注目禮。
「唔,坐,大家坐。」蔣介石來在會議桌前上首站立,用兩手往下壓了壓,自己率先坐了下去。
坐下來的蔣介石先沒有說話,而是用他那雙鷹眼將與會者挨個審視了一番。這是正午時分,室內很有些燠熱。但蔣介石坐姿筆挺,保持著標準的軍人姿勢,連軍服上每個風紀扣都扣得嚴嚴實實的。
「嗯,諸位知道。」蔣介石說話了。他說一口寧波味很濃的北平官話,話說得很慢,聲音也輕:「最近共軍葉飛部竄上金門島,想一鼓作氣,在拿下海南島後拿下金門,繼而為攻占台灣作準備。然而,我軍將士抱破釜沉舟,有我無匪,有匪無我決心,振武揚威,與來竄共軍經日激戰,使共軍伏屍累累,慘敗而回。金門一戰,我俘獲了共軍包括有高級將領在內的萬餘人。」蔣介石說到這裡,與會者們唰地鼓起掌來。
蔣介石輕輕咳了一聲,會場上掌聲停息,清風雅靜。
蔣介石接著昂起頭說下去:「我相信,金門大捷就是川西決戰的前奏。而即將開始的川西決戰更是會讓全世界大吃一驚,我們將要在國際反共史上大書輝煌的一筆。在座的都是黨國棟樑、功臣。今天,就即將展開的川西決戰,請諸位各抒高見。」說到這裡,蔣介石的話戛然而止,目光灼灼看著下屬們。
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應聲起立表態。他很動感情地說:「陵基在江西省政府主席職上被中央調回四川主政,深感責任重大……」坐在一邊,年前被蔣介石貶去了四川省政府主席的鄧錫侯下意識地看了看劉文輝。劉文輝穩起。只聽王「靈官」在蔣介石面前繼續表白下去:「在此國事日益艱危,黨國命運繫於一髮之際,委員長不顧委屈,不顧年事已高,再次從家鄉出山,義不容辭挑起挽危瀾於既倒之反共戡亂救國重擔。這是國家有幸,民族有幸。在總裁英明領導下,陵基深信,黨國雖經百厥終能戰勝共產黨並取得最後勝利。四川是抗戰的大後方,也是反共復國的大後方、堅強後盾和堡壘。四川物殷民豐。雖然現在有困難,但四川人民願為這場總裁領導的反共戡亂救國決戰竭盡人力物力,甚至作出最大的犧牲而不惜。」說到這裡,王陵基話題一轉:「經總裁批准,陵基已在全省組織了20個保安團,共計22萬人,現正加緊操練武裝,隨時可以拉出來配合國軍正面作戰……」就在王陵基一個勁地在蔣介石面前表功提勁時,在場的劉文輝、鄧錫侯表現出強烈的不滿、不屑。
這幾個四川人歷史上有種種過節。用一句四川話說,他們之間各有名堂,而且名堂深沉。
王陵基歷來以反共著稱,而且為人性格剛硬固執。老資格軍人出身的他,抗戰時當過集團軍總司令;劉湘死後他緊跟蔣介石,是蔣介石手中的一條鷹犬,深為蔣介石器重信任。1948年初,為確保四川成為國民黨的「反共戡亂基地」和可靠的大後方,蔣介石罷了鄧錫侯的川省政府主席,專門將王陵基從江西省政府主席職上調回四川主政。上任伊始,王陵基唯蔣介石馬首是贍,在用鐵血手段反共、壓制民主、鎮壓學生運動的同時,不惜對川人敲骨吸髓,給奄奄一息的蔣家王朝源源不絕地補充「血液」。這樣,他不僅越發同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這些有影響的川中元老派人物、實力派將領鬧得很僵,就同為人處事圓滑,有「華陽相國」之稱的張群關係也不好。劉文輝、鄧錫侯等人,年前就曾幾次在代總統李宗仁面前要求撤換王陵基,但因蔣介石的偏袒而不了了之。
王陵基慷慨激昂地說完這番話後,坐了下去。委員長點了點頭,素常僵硬的瘦臉露出一絲微笑,對王陵基表示嘉許。可惜,沒有人接下去,冷了一下場。
蔣介石只好點將了。他揚了揚下頷,看著斜對面坐著,協助宋希濂防守重慶一線的第15兵團司令、顯得氣鼓氣漲的羅廣文說:「羅司令長官,你談談吧,談談你的防務情況。」
羅廣文對委員長的亂指揮滿肚子怨氣。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先是奉命率部駐守甘南和川西北,接著奉命率部去到貴州桐梓、婁山關一帶布防;忽而又被調回協防重慶南面……數萬官兵月來忽東忽西,跋山涉水,疲憊不堪。解放軍還沒有來,先就被拖垮了,還打什麼仗?!被點了將的羅廣文顯然情緒不高,壓低聲音說著套話:「我部已全部進入指定陣地。雖面對共軍楊勇、張國華部數倍於我之兵力,但我全軍將士決心與山城共存亡。」
「羅長官是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長的高材生。」蔣介石最近總是給部下戴高同帽子,他接著強調說:「特別是羅長官大義滅親。他的弟弟羅廣文因為是共產黨骨幹被逮進了白公館,羅長官也沒有托人找路子讓他弟弟出獄。這很好!」蔣介石說到這裡,清癯的臉上故意做出一點笑容,看著羅廣文勉勵道:「希望羅長官同宋希濂、楊森部緊密合作。即使山城不保,也要儘量殲滅共軍有生力量。」
「是。」羅廣文在聽到蔣介石說到被毛人鳳保密局逮捕入獄的共產黨員弟弟羅廣文時,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作為委員長的蔣介石管得這麼多,管得這麼細。當他悉心聽完蔣介石的囑咐時,不由將胸脯一挺,站起來接受命令,做出一副標準的軍人姿勢,但他心中清楚,重慶局勢根本無望了。
蔣介石這就掉過頭,從劉文輝看到鄧錫侯,似笑非笑地說,「劉主席、鄧主任,發表一下你們的高見吧!」
劉文輝和鄧錫侯在長相上迥然不同。從外表上看,劉文輝簡直不像個軍人。他個子不高,乾乾瘦瘦,頷下無須,但在四川幾十年間縱橫捭闔,有「多寶道人」之稱的他少有輸著。抗戰中,蔣介石想借日本人的手去掉劉文輝,三番五次調他出川抗日,但他就是貓在他的西康省不動,以靜制動,讓蔣介石靴長莫及,將他奈何不得。而現在蔣介石入川了,刀抵在了面前。因此日前蔣介石召他到成都開會時,他不得不做個樣子,從西康省省會雅安來在成都同蔣介石敷衍周旋。
見蔣介石點到了他們的名,綽號「多寶道人」和「水晶猴」的劉文輝和鄧錫侯不得不泛泛而談。什麼「堅決服從蔣總裁領導」云云。四川人健談。兩個人的廢話說得一筐一筐的,又好聽,又風趣,卻毫無實質性內容。蔣介石也不插他們的話,只是用一雙銳利的鷹眼注意打量二人,特別是注意打量侃侃而談的劉文輝。在蔣介石看來,「多寶道人」特別詭詐而善變,雖是一副老太婆相,但一雙眼睛亮得射人。俗話怎麼說,巴蜀大地向來是藏龍臥虎之地?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看劉自乾(劉文輝的號)這雙眼睛,就知道他是個不簡單的人。
現在,最令蔣介石擔心,頭痛的就是這個坐在斜對面的西康省政府主席兼國民黨24軍軍長的劉文輝。他手中控制著川藏間地域廣袤遼闊、戰略地位極為重要的西康省!蔣介石私心竊想的是,在成都,同跟進的共軍打一仗,打給世界,特別是打給美國人看,以換來美國人的支持!打是肯定打不嬴的。打後,部隊徐徐撤出成都,從雙流、新津一線向西康、西藏撤退。國軍進入西康、西藏後,依據那些地方險峻的崇山峻岭、湍急的風流深谷,給跟進的共軍以迭次打擊。用空間換取時間,靜觀國際局勢變化。最後若是迫不得已,再從西藏經印度退到台灣。而劉文輝手中掌握的西康,可謂是關乎他蔣介石生死攸關的瓶頸!如果這個靠不住的劉文輝,屆時投降了共產黨,門一關,那就徹底打亂了他的戰略計劃。劉文輝如再與隨後跟進的共軍形成前後關門打狗的態勢,情況那就嚴重得不堪設想了!
劉自乾這個傢伙靠得住嗎?蔣介石久久打量著劉文輝,疑竇叢生。在他看來,劉自乾這個傢伙無論如何與自己離心離德,也不至於投到共產黨懷抱中去吧!因為劉文輝打過共產黨、紅軍;是個雙手沾滿了共產黨人鮮血的老地主、老軍閥。共產黨是不會放過這樣的人的!劉文輝這樣聰明的人,會去自投羅網嗎?不會! 想來想去,蔣介石對劉自乾的方針己定: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動劉自乾!四川話有一句怎麼說?扯到草草葫蘆動!劉文輝能量很大,川中形勢複雜。一旦動他,弄不好,會出大事。而今對他最好的辦法是過誆(哄)!
想到這裡,蔣介石再調過頭來注意看了看「水晶猴」鄧錫侯。鄧晉康(鄧錫侯的號)正在泛泛而論委員長制定的成都決戰,也稱川西決戰是如何高明。
「我來說幾句實際的。」胡宗南顯然不滿穩起的劉文輝和鄧錫侯的大話炎炎而言不及義。鄧錫侯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插話了,顯出幾分不耐和橫蠻。
「我意,面對洶洶而來的共軍應當避實就虛!」胡宗南雖然口頭上沒有明確表示反對委員長的川西決戰,但意思是很明顯的。胡宗南個子不高,身板篤實,著一身標有上將軍銜的黃色將校呢軍服,不管在什麼地方,他都刻意保持著標準的職業軍人姿勢。現在他說話時坐姿筆挺,特別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副方正的黑紅臉上,一副大刀眉毛又黑又濃,像是著意畫上去的戲台上的武生的眉。他手上實際掌握著二十多萬全是美式裝備,訓練有素的三個集團軍的大部隊,戰鬥力強;這是委員長賴以進行川西決戰的主力,是委員長保命的根子。胡宗南又是黃埔軍校畢業生,委員長的浙江老鄉,天子手下數一數二的大將!他根本就沒有把劉文輝、鄧錫侯以及他們手中掌握的川軍放在眼裡。而且他對劉、鄧這些人有種本能的戒備和仇視。
「我們如果在成都同跟進的共軍進行決戰,就正好中了奸計!」這裡,胡宗南沒有說這樣就正中了「共軍奸計」,而是籠而統之地說「正好中了奸計「,他這是有所指。剛才,劉文輝、鄧錫侯發言時,力主委員長在成都與共軍進行川西決戰,而且希望他胡宗南的軍隊首先取得一個勝利來鼓舞士氣!胡宗南想到這裡,心中火起。
「如其這樣,就會親者痛,仇者快……」胡宗南說得大刀眉一扇一扇的。不過,他的「校長」蔣介石卻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蔣介石是個一言九鼎,唯我獨尊的人,儘管胡宗南說這些話含沙射影,針對著劉文輝、鄧錫侯,但因為不合他的口味,反對川西決戰,他中止了愛將的發言。
「你的意思,我清楚。」蔣介石將手一揮。
「川西決戰,不許任何人有任何懷疑!」由於個性使然,也由於判斷錯誤,蔣介石虎起臉說:「現在我宣布以下命令!」委員長這一聲,讓場上的大員們呼地一下全都站起。
「為了確保川西決戰勝利,從即日起,一、由閻錫山、顧祝同、錢大鈞、肖毅肅組成臨時戰鬥政府。由顧祝同、胡宗南組成川西決戰指揮部,負責日常工作。
二、由胡宗南部第三軍軍長盛文接替嚴嘯虎任成都防衛警備總司令。
三、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兼四川省軍管區司令、四川省保安司令。王纘緒為四川省游擊第一縱隊司令,唐式遵為游擊第二縱隊司令。正式任職令隨後下達。」
被點到名的大員們,一個個站起來「是、是、是」地挺胸收腹接受命令。
蔣介石宣布了這些命令後,接著給大家打氣,他說:「目前,我西南部隊加上地上保安團、反共游擊隊,共計雄師百萬。加上我們有強大的海軍空軍,總的優勢在我,打川西決戰絕對是有把握的。」說到這裡,他右手握拳,狠砸下去:「黨國命運在此一舉。川西決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各位有沒有信心?」
「有!」與會大員們齊聲回答。在川西決戰前夕,這個由蔣介石親自主持召開的高級軍事會議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會議剛剛結束,奉命由重慶趕來的保密局局長毛人鳳趕到了黃埔樓。
換了裝的蔣介石已經在他的小客廳里等著了。奉命等候接見的毛人鳳同他的前主子戴笠一樣,挺胸收腹,規風規矩地站在門外,大氣都不敢出。從稀開的門縫中看進去,蔣介石這時身著一套草綠色軍便服,頭戴鴨舌帽,腳蹬一雙黑直貢呢鬆緊布鞋,背著他坐在一張沙發上看著窗簾沉思什麼。
從裡間屋子裡走出來的蔣經國附在蔣介石身邊說了幾句什麼。於是,蔣介石輕咳了一聲,說:「毛局長來了嗎?」
毛人鳳趕緊答應:「報告委坐,毛人鳳早已奉命趕到。」
「進來吧!」隨著這一聲,蔣介石轉過身來。
毛人鳳趕緊快步跨進屋去,在蔣介石面前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蔣介石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擺著一杯白開水。
同往常一樣,蔣介石先沒有讓毛人坐,也沒有說話,只是抬頭注意打量了一下繼戴笠之後的這個特務頭子,國民黨保密局局長。戴笠死後,蔣介石將軍統和中統合併,改為保密局,大大縮小了規模。毛人鳳也是浙江人,樣子很平庸,矮矮胖胖的。然而,如四川話所說,毛人鳳是屬於「面帶豬相,心中瞭亮」、「嘴巴說得蜜蜜甜,心中揣把鋸鋸鐮刀」類大奸大猾的陰心人物。他早年畢業於上海滬江大學,後來進入黃埔軍校,在潮洲分校肄業後,因為攀上了老鄉軍統局局長戴笠而進入軍統。其人表面上看去辦事兢兢業業,為人也厚道,特別是對頂頭上司戴笠畢恭畢敬,很受戴笠賞識。在戴笠的撫持下,他的地位在軍統內直線上升。當時,雖然毛人鳳已經是一個高級軍官了,然而他還將妻兒留在老家。八年抗戰期間,無論是在南京,還是過後在陪都重慶,他都一直孤身一人住在局內一間一丈五尺左右的長方形的、條件差其簡陋的辦公室兼寢室里,從早到晚披閱公文,處理公務,經常都是一直工作到很晚才休息。毛人鳳生活簡樸,見人也總是笑眯眯的,他規定,任何人都可以去找他解決問題。軍統內,地位在他之上的二、三號人物鄭介民和唐縱在背後攻擊他是「笑面虎」,但因為他像一隻柔韌的青藤,緊緊攀在戴笠這棵大樹上,誰也把他奈何不得。
軍統在陪都重慶時,戴笠每個星期一中午都有個聚餐會,要求局本部處長以上的幹部都去出席。這個聚餐會不僅務實,還帶有聯絡感情的性質。在餐桌上,戴笠邊吃飯邊聽下級的匯報,同時吩咐布置工作。想法是好的,但戴笠脾氣暴燥,因而這頓飯不好吃,部下們不想去卻不得不去。戴笠對部下要求非常嚴厲,一句話不對就暴跳如雷,甚至出手打人。漸漸,以後隨著戴笠經常出差,這個飯局就改由毛人鳳主持了。毛人鳳主持這個飯局很有技巧,他把氣勢營造得很是輕鬆活潑。他一來,總是對大家半調侃半認真地說:「大家請隨意,戴老闆不在。大家隨便說,隨便吃,點菜點菜!」他很大方,要在座的每一個人都點一個菜;他總是把這頓工作餐搞得既輕鬆又豐盛,讓大家皆大歡喜。飯桌上,除了簡單談談工作外,在絕大部分時間裡,大家天南地北胡扯一氣,暈的段子素的段子都來。自然而然地,戴笠開創的這個工作聚餐會,以後就變成了毛人鳳在軍統內拉攏人的最好場地和最好方式。
然而,由戴笠一手扶持上去的毛人鳳,在戴老闆面前表現得畢恭畢敬,尊崇備致,其實對戴笠沒有一點真心,甚至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這中間,表現得最充分,最險惡的一次是,抗戰勝利後,全國人民要求嚴懲南京汪精衛、周佛海和北方王克敏等漢奸集團呼聲日高。蔣介石不得不讓戴笠去北平,逮捕處理王克敏漢奸集團,以平民憤……就在戴笠天南地北地飛來飛去時,1946年來到了。負責為戴笠在新一年裡改化名的是軍統局助理秘書先奇。戴笠這個人很迷信,他五行缺水。為了彌補這個先天的缺陷,他年年都讓秘書給他取個水淋淋的化名。比如:「塗清波」、「江漢清」等等。也怪,戴笠取了這些化名後,還真是一帆風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是,戴笠萬萬沒有想到,在陪都重慶他的局本部內,一個他平時根本不在意的小人物,負責給他取化名的助理秘書先奇,有意給他取了個儘是山的名字:「高崇嶽」,這有個緣故。年前,先奇與電訊室的劉明明暗中熱戀。有次軍統局長戴笠交給他一個緊急任務,下時時分,將一份緊急公文攤在桌上,對先奇說:「這份公文我要呈送蔣員長,時間很急。你立即拿去抄。今天晚上開個夜車,字要寫成正楷,我明天一早就要,嗯!」這是因為軍統局的密件送呈蔣介石時,要找專門的人抄過,字要一個個寫得拇指大,很工整,這樣蔣介石看起來才不費神。
先奇的字寫得又好又快又工整,這在軍統計局內是出名的。
助理秘書當場接受了任務,並在局長面前拍了胸口,說是局長交辦的任務保證保質保量按時完成。戴笠也很滿意,並表揚了先奇幾句。那份公文一看就知是局長親自擬定的,題目是《關於加強軍統工作的舉措》,全文約有一萬來字。接受任務後的助理秘書,自知責任不輕,事不宜遲,立刻開始了工作,鋪紙展筆,聚精會神,晚飯也吃得很囫圇。
深夜時分,劉明明找他來了。那天她值夜班,本來值夜班是兩人,正好那晚她的同事病了,她主動讓同事回去休息。先奇和劉明明東摸西摸的就有了那個意思,但又怕。要知道,這樣的苟合,一旦被發現,槍斃都有可能。更讓他們擔心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局裡正在走紅的局本部主任秘書毛人鳳的寢室就在小院邊上。
助理秘書躡手躡腳地走到毛人鳳窗前,側耳細聽,屋內傳出毛人鳳熟睡後發出的均勻鼾聲。背後一株芭蕉樹在晚風中搖曳著肥大的蕉葉,越發襯出夜的寧靜和安穩。助理秘書放心了,快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放拾好卷宗什麼的,兩步竄過天井,一把推開了劉明明虛掩著的門……
兩個小時後,兩個偷情的年輕軍統才雲雨散去。先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接著完成局長親自交辦的作業。可是,因為體力透支,太疲倦,抄著寫著,睡意沉沉,竟一頭睡了過去。
天剛亮明,還不到上班時間,做事急,喜歡事必躬親的戴笠推開了小院虛掩著的門。
「先秘書,先秘書!」先奇的辦公室里還亮著燈,喊卻沒有人應。戴笠好生奇怪,一把推開助理秘書辦公室的門,一看差點沒有氣歪鼻子。先奇在辦公桌上睡得呼呼的,而那份緊急報告,他卻才抄寫了一半。
軍統局長的皮鞋在地板上一跺,「咚!」地一聲,響得像打雷。與此同時,先奇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里,響起了局長憤怒的咆哮聲,「他媽的,你夜裡幹什麼去了?」睡得正香的助理秘書醒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著面前又跳又鬧,憤怒至極的局長不知所以。
「啪!」地一聲,戴笠狠勁一巴掌扇過去,頓時在助理秘書的白臉上留下五根紅手指印。
天井對面那間電話室的門開了,劉明明探出一顆燙著捲髮的頭,看清了暴跳如雷的是局長,一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雙毛絨絨的大眼睛瞪得燈籠大,瞬間又將門一關,耗子見了貓般地縮了回去。
「你這個混帳東西,你這是失職!」先奇辦公室中隨著局長的又一陣怒罵,傳出一陣桌椅板凳響。如果不是毛人鳳及時趕到,簡直要出人命。當毛人鳳聞聲趕到時,只見助理秘書抱著頭,往屋子一邊躲,鼻頭滴著血。而脾氣暴燥又是盛怒的局長,罵著罵著又撲了上去,拳頭腳頭往先奇身上擂、踢;擂鼓似的。
「局長息怒,局長息怒!」毛人鳳趕緊勸著,連連解釋:「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嗯!?」盛怒的戴笠聽毛人鳳這一說,用那雙因為憤怒而充血的顯得特別兇狠的眼睛看著他,等他說個子曰。
「先秘書昨天患了感冒。可能局長不知道,先秘書是帶病接受任務。昨天晚上,他感冒加重,腦子昏昏沉沉。我問他要不要告訴局長,可他說不要!說是局座交辦的緊急任務,他就是死也要完成。可能半夜後他實在熬不住了,身不由己,一頭睡了過去……」助理秘書萬萬沒有想到,平素看起來人很老實實厚道,不顯山不露水的毛人鳳竟有這樣的伎兩,編這樣的謊救他,而且編得天衣無縫。他在心中深深感激毛人鳳的同時,對毛人鳳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是不對!」戴笠聽了毛人鳳如此一番解釋,氣消了,但因為面子上拉不下,對部下毛人鳳如此訓斥:「作為軍人,特別是作為領袖『眼睛』和衛士的我們,一旦接受任務就應該堅決完成,萬死不辭!」
「是。」毛人鳳主動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在戴笠面前站得端端正正,畢恭畢敬;主動檢討,「是職幕沒有教育好下屬……」聽戴笠鼻子裡哼了一聲,毛人鳳趕緊說:「局長放心,部下趕緊採取措施,保證在中午之前將局長要的急件抄好送上!」
「好吧!」戴笠余怒未息地說:「不過,你不能姑息養奸,壞了規矩,像先奇這樣玩忽職守的人,你要處理、處分。至於何種處分,你先擬定一個方案,等我從北平回來批准執行!」
「是!」毛人鳳又喊操似地將胸脯一挺,頭一昂,大聲答應。
可是,事後,戴笠外出了,他的頂頭上司毛人鳳對他不僅沒有給一點處分,反而倍加重視、信任,將為戴笠在新一年擬取化名這樣重要的事情都交他辦,讓助理秘書在心裡對毛人鳳感激零涕,而對戴笠恨得牙痒痒的。
助理秘書替戴笠擬好了1946年的化名「高崇嶽」後,去請毛人鳳批。原以為肯定批不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毛人鳳接過去,看了看,什麼也沒有說,從衣服口袋裡拔出那隻粗大的美國派克金筆,旋開筆帽,在十行紙上批上了「照准!」兩個字。
也許戴笠因為有了一個儘是山的化名,不久後機撞南京附近的戴山隕滅短命,那是1946年3月15日。
戴笠死後,毛人鳳在同軍統局內的鄭介民、唐縱等大特務經過一番較量後,很快坐正,接過了軍統局長這個令許多人垂涎的紅果子。後來軍統中統合併為保密局,他當上保密局局長。
這時,站在最高領袖蔣介石面前,佩少將軍銜,戎裝筆挺,武裝帶上吊著一把「中正」劍,矮胖的毛人鳳,為了使自己的形象高大威武些,不僅穿的皮鞋蹬特別高,而且努力將胸脯挺起。
蔣介石看著毛人鳳,口氣很冷地猛然發問:「毛局長,你炸毀重慶的方案帶來了吧?」
「帶來了。」毛人鳳趕緊將他帶在身邊的三倒拐大提包拉開,從裡面取出一大迭絕密文件,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彎腰放在蔣介石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說:「請總裁審查!」
蔣介石並不急著將這份絕密文件拿起看,只是用一雙鷹眼先將絕密文件掃了一眼。文件封面用粗黑體字打上《重慶炸毀方案》。然後,蔣介石這才慢慢伸出一隻手來,顯得心情沉重地用手指在文件上輕輕彈了彈,停了停,用教訓的口氣對站在面前的毛人鳳說:「唔,你們要吸取教訓!廣州撤退時,衛戎司令李及蘭對該市的建築物和物資都銷毀不力,讓300多噸空軍器材被共軍截獲。我下令對李及蘭等人嚴懲不貸!」頓了頓,忽然發問:「毛局長,你該不會重蹈覆轍吧?」
「報告總裁!」毛人鳳嚇得全身一抖,趕緊立正報告:「不會!卑職完全按總裁指示辦理。不會有所疏忽,請總裁放心。」
「啊,那就好。毛局長,你坐!」蔣介石這才指了指對面的那張沙發。毛人鳳半邊屁股坐在沙發上,半邊屁股懸起,做出一副嚇稀稀的樣子,觀察著總裁的表情、反映。
蔣介石開始埋頭審視《重慶炸毀方案》。方案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擬就的,也還簡明扼要。按照方案,在國軍退出重慶時,保密局將迅速炸毀、破壞的是重慶的軍工、動力、交通、郵電及供水設施。其中,主要是第10、20、25兵工廠等7個兵工廠和大渡河鋼鐵廠、軍械總庫、小龍坎廣播電台、大溪溝火電廠、長壽水電廠;九龍坡、白市驛、珊瑚壩等三個飛機場等17個單位,520多處目標。
「唔。」見蔣介石點了點頭,毛人鳳又趕緊補充:「這個計劃完全是按照總裁設想擬定的,破壞程度以一年之內不能恢復生產為限。這樣,我川西決戰勝利後,山城很快就可以恢復生產。」
「唔。」蔣介石鼻子裡哼了聲,並沒有抬頭,問:「需要多少炸藥?」
「完成整個行動計劃,需要使用黃色炸藥3000噸。」
「炸藥的出處和車輛都解決沒有?」蔣介石問得很細。
「都解決了。炸藥和車輛都由國防部第二廳和兵工器材總庫撥發。」
「都落實了?」蔣介石又問。
「都落實了。」毛人鳳回答得很肯定。
蔣介石這才抬起頭來,看著毛人鳳,臉上有了些暖意。「唔!」蔣介石「唔唔」地重複著他的口頭禪;欣慰地點點頭,誇獎一句,「毛局長辛苦。」
毛人鳳受寵若驚。趕緊又從提包里取出一摞名單表,小心翼翼地放在玻璃茶几上,討好地說:「這是中美合作所準備近日陸續密裁的中共要犯名單,請總裁過目。」
蔣介石一邊翻開密裁名單,一邊問:「楊虎城殺沒有?」
「殺了。」
「黃顯聲呢?」
「殺了。」
「宋琦雲呢?」
「殺了,全家都殺了。」
「這些人是怎麼殺的?」向來言詞簡潔的蔣介石,不知為什麼,這次問得很細。
「黃顯聲這傢伙是軍人出身,機警得很!」毛人鳳見蔣介石問,很高興地報告道:「我派楊進興去處理他,原想不動槍,暗殺。誰知楊進興將他從白公館裡提出來,帶到野外去執行,過一條淺溝時,傢伙發現有些不對,調過頭來,棱著眼睛很警惕地問楊進興,你們想幹什麼?楊進興見暗殺不成,只好用無所聲手槍解決了他。黃顯聲倒下後,楊進興上去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傢伙的手上緊緊攥著一把刀子!」
「唔!」蔣介石顯得很不滿意:「你是怎麼管理的,你不是向來標榜你的白公館、渣滓洞管得很好嗎?竟發生了這樣的險事,犯人黃顯聲手裡竟拿著刀子?這還得了嗎,嗯!」
毛人鳳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為表功,說漏了嘴,惹得委員長大不高興,弄巧成拙,他很有些狼狽。這便將胸一挺,喊操似地說:「部下一定牢記委座教導,下去後好好查查,看是哪條環節出了問題,一定嚴懲不貸!」
「你還沒有說如何處理宋琦雲一家的呢?」委員長不依不饒,追根問底。
「處理宋琦雲一家時可是半點疪漏也沒有出。也是楊進興他們去解決的,兩夫婦都是被秘密暗殺的。他們的兒子,就是那個在獄中出生,頭大頸子細,大家叫『小蘿蔔頭』的孩子,是楊進興他們用手扼死的。」毛人鳳說時,做了個手扼的動作,四方臉上帶一點獰笑。
「唔。」蔣介石這就一邊注意看起要處決人員的名單,一邊點頭吩咐:「處決這些共產黨要犯的速度還要加快。這些人都是黨國死敵!」說著,從筆架上提出一枝小楷毛筆,蘸了點朱墨,在《密裁人員名單》上批了「急辦」兩字;又在《重慶炸毀方案》上批了個「准」字。
該辦的事辦完了,毛人鳳該走了;他卻說,「總裁,部下有件事要請示。」
「什麼事?」蔣介石顯得不耐煩。
「來蓉前,朱家驊院長親自來找我,他要保周均時出獄。」
「什麼,保周均時出獄?!」蔣介石頓時滿面秋霜。
朱家驊是行政院副院長,關在監獄中的周均時是朱家驊留學德國時的同學。周均時是個很有名望的民主人士,著名學者,回國後擔任同濟大學校長,因多次公開攻擊蔣介石的獨裁統治,於1944年被特務秘密逮捕後囚禁於重慶渣滓洞監獄。
「是呀。」
「不行!」蔣介石臉紅筋漲地猛拍桌子,歇斯底里喝道:「黨國亡就亡在朱家驊這批糊塗蟲手裡。」
「是。」毛人鳳畢恭畢敬地站在蔣介石身前保證:「堅決不放。」
「唔。」蔣介石也站起身來,背著手走了兩步,累索著對毛人鳳說:「毛局長,事關重大,你們保密局這次千萬不要再出什麼問題!」
「是,是。」毛人鳳站得筆直。
「重慶炸毀任務完成以後,趕緊把你的監控重心移到成都,你要謹防我們的『心臟內』再出第二個熊向暉。」
毛人鳳聞言如像五雷轟頂,這是他領導保密局以來乾的一件大丟臉事。熊向暉是清華大學1936年畢業生,原是胡宗南最信任的侍從副官,也是胡宗南的「文膽」。以往,蔣介石在南京給胡宗南的機密電話,都是熊向暉記錄、整理的。後來,胡宗南還將熊向暉保送去美國深造。熊向暉在南京時,連蔣經國也將他視為知己,還曾經親自在勵志社為熊向暉當證婚人……1948年,熊向暉突然失蹤了。後來,熊向暉在共產黨陣營中出現了。保密局慌了手腳,經查,熊向暉原來是共產黨打進國民黨的「特工人員」,許多重要機密都是他透露出去的。比如,當年蔣介石給胡宗南發去的攻打延安的絕密令,連胡宗南的軍長們都還不知道時,絕密令卻已擺在延安毛澤東窯洞中的桌上了。蔣介石為此事大發雷霆,指著保密局長毛人風的鼻子罵:「人家共產黨搞情報,用的都是熊向暉這樣有才幹的大學生;人家鑽到我們的肚子裡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整整12年!你們搞情報,找的都是些下流低級的地痞流氓,你們保密局的工作是完全失敗的!」
毛人鳳挨了蔣介石的痛罵,又羞又惱,嚴令部下追查。但事出有因,若真要追查,胡宗南,甚至連蔣經國也脫不了干係,最後只好不了了之。蔣介石現在舊事重提,顯然是還記著他這筆帳對他敲打。毛人鳳掂得出這事的份量。見毛人鳳一副狼狽相,蔣介石這才揮揮手說:「毛局長,你可以走了。」
毛人鳳剛走,蔣介石緊接著又接見了奉命從川東前線趕回的「虎將」,第14兵團中將司令官宋希濂。
「宋司令官坐。」讓了坐,蔣介石很客氣地對混身染滿硝煙、人屆中年,戎裝筆挺,身材魁梧而疲憊不堪的宋希濂說:「拱衛重慶,這次主要就仰仗你了。唔!國防部將儘快補充你們一些新式武器,兵員由王陵基負責補給。」聽了宋希濂訴苦後,蔣介石擺了擺手,「前線的情況我清楚,你的壓力確實很大。不過,這正是我黃埔師生大顯身手的好機會。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唔?」蔣介石說時滿懷希望地看著宋希濂,「不知宋司令官,你還有什麼話?」
坐在蔣介石對面,神情疲憊的宋希濂,雖然仍然保持著筆挺的坐姿,但卻低下了頭。他的擔子太重了,而對手強大得難以想像。他的兵團雖說有六個軍,那不過是六個軍的番號而已,建制不全,兵員嚴重不足,簡直談不上什麼戰鬥力。而歸他防守的川湘鄂邊區,東起湖北恩施,西迄四川酉陽;北至湖北巴東,南到貴州銅仁,共32個縣。防區內雖有不少高山大川險阻,但險峻的山川你可以用,人家也可以利用。以如此區區建制不全,缺乏戰鬥力的部隊,要同時抵擋狂飈突進的共產黨二野劉(伯承)、鄧(小平)部的陳錫聯兵團,實在是有捉襟見肘之感。
見湘鄂邊區綏靖公署主任宋希濂久久沉默不語,蔣介石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端起茶几上那杯白開水喝了一口,安慰道:「宋主任不必過慮。在你的北面還有胡宗南部隊,在你的東北面有羅廣文的15兵團。唔,你還有什麼顧慮的?」
「胡宗南、羅廣文受到的壓力也相當大。」宋希濂抬起頭來看定蔣介石:「我擔心的還是我們與共軍在力量上太懸殊了些。」
蔣介石站了起來,在地上踱了幾步,想了想說:「王陵基答應最近給中央軍補充2萬名新兵,我把這批新兵全數給你。」見宋希濂還是皺著眉頭,欲言又止,他對宋希濂撫慰道:「我讓羅廣文派出一個軍協助你駐守烏江天險。屆時若實在不行,我再派空軍支援你,這樣總行了吧?」
宋希濂的喉結動了一下。他想說,國軍那麼多精銳部隊仗恃長江天險,都未能阻止共軍南下。以自己目前那點殘兵敗將想阻擋共軍進入重慶,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錯,共軍沒有空軍,我們有空軍。但空軍在峽谷地帶能發揮出多少威力?而且,國軍有限的空軍力量即使白天有點用,晚上呢?而共軍是極善於夜戰的。當然,這些都是他心中的意識流動,並沒有說出來。他是「校長」一手提拔起來的黃埔軍校高材生。臨危受命,甚至犧牲生命是軍人的天職。況且,他知道,「校長」眼下也只有這麼點本錢了。
「如果校長沒有別的指示。」宋希濂說時站了起來,「我準備立刻趕回彭水前線。」
「好吧。」蔣介石說:「軍情緊迫,我就不留你了。我等著你的捷報!」說著,親自把宋希濂送出了門。
宋希濂剛走,按通知,王陵基陪著財政部長徐堪(徐可亭)來了。最近幾天,成都金融業越發混亂,貨幣貶值;市民在市面上買不到米、物價飛漲、民怨沸騰。東大街發生了搶米事件,四川省主席王陵基派兵打死了幾個人。蔣介石通知他們來,就是為了解決這方面的事情。他明白,若不及時維持最基本的市場秩序,川西決戰就無法進行。
穿西裝戴一副金絲眼鏡,模樣斯文的財政部長坐在蔣介石對面的沙發上,王陵基打橫。徐部長很謹慎地向委員長如實稟報了在目前江河日下的局勢中,財政金融的危險狀況。當徐可亭說到,四川在抗戰前,每年向中央上交的財稅都在八千萬至九千萬元之間。而現在,每年上交就是一千萬來元。當前,四川財政非常困難,若不向市場補點「血」,拋售點黃金,穩定市場貨幣,財政局勢很難控制時,蔣介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徐堪的匯報馬上停止了下來。
蔣介石站了起來,背著手踱到窗前,站定,再猛然轉過身來,用一雙鷹眼看定財政部長,牙疼似地噓了噓問:「集中在成都的金銀財寶,重要金融,現在是否已向台灣空運 ?」
「遵照委座命令,空軍司令周至柔日前特意給財政部配了專機。目前,金銀財寶、重要金融正向台灣加緊空運,晝夜不停。」財政部長向委員長匯報了空運的具體數字。
蔣介石聽了點點頭,囑咐道,「抓緊,還要抓緊,勿有懈怠。還要注意保密!」徐堪拿出紙筆,走筆沙沙,將委員長的指示詳細記錄在案。
蔣介石這又調頭關切地看著王陵基。
「徐部長!」他對徐堪吩咐道:「你先從中央銀行拿出500兩黃金給王主席,先穩定一下成都市場。」
「是。」徐堪邊答邊記。當即,蔣介石批了條子,對此,王陵基感激零涕。
第二天,王陵基從中央銀行將500兩黃金提取了出來,在成都大科甲巷綢業公會、總府街商會、鼓樓南街市府開設了三個銀圓券兌換點,竭力造成一種政府貨幣價值穩定的假象。
果然,幾天下來,成都金融市場穩定了一些。但其實上,王陵基只兌出了135兩黃金,剩下的365兩黃金,全部落入了他和他的同夥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