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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善於攀緣的青藤 一

2024-10-08 12:52:25 作者: 田聞一

  光緒三十年(1904)二月,長期在中國東北盤踞、相互爭奪的日俄兩強大打出手,在中國的土地上打開了日俄戰爭。

  一開始,這場戰爭呈現膠著狀態,日俄兩強在遼西一線展開拉鋸戰,當地巨匪金壽山、馮德麟、杜立三都是日俄雙方竭力拉攏爭取的對象,而這幾個巨匪支持哪一方,也都旗幟互鮮明。帶兵駐紮在這一帶的清軍管帶張作霖,又有不同。他像一條善於鑽營的游蛇,表面上奉命中立,實際上卻在一邊暗暗窺測方向,期望找到上爬,發展自己勢力的好機會。

  戰爭初期,張作霖看來,俄軍勢力大些,他就一株牆頭草,倒向俄方,而他的倒又不是明確的,而是暗中秘密向俄軍提供一些情報、糧草,換取俄軍的槍械錢財和好感。可是不久,戰爭的天平向日本人傾斜,有奶便是娘,張作霖這就轉變態度,倒向了日軍。他掩護過日本間諜、向日軍遞給送情報……儘管當時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清廷小軍官,但他以他的精明、潛力,很快引起了敏感的日本關東軍注意。

  隨著日本人取得的戰爭優勢,張作霖倒向日本人的立場也開始明朗,雙方關係日漸密切,日本關東軍方面給張作霖相應的回報。

  

  一年後,日俄戰爭以日本勝利而結束。就像賭場上的一場豪賭,有賭博基因的張作霖這一把大賭賭贏了,左右逢源的他,實力得到快速提升。1905年,張作霖雖然還是名義上的一個清軍統領,但已經不一般了,他的部隊由過去一個營擴展到了三個營、次年,膨脹為五個營;而且他的部隊遠較一般清軍裝備好,戰鬥力強。

  這時的張作霖,就像一根堅韌成熟、攀援到相當的高度的青藤。身處遼西的他,高高地探出頭來,越過原有的攀援物,朝東三省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點奉天看去,他這一次看中了朝廷新派來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

  趙爾巽是清末朝廷幹吏,不僅深受朝廷信任、器重,而且是個文人,很有學問,身上有種文人的酸氣,清高而傲慢。張作霖知道,要攀上趙爾巽這棵大樹不容易,得一步步來。他分成兩步走,先將趙爾巽的紅人,離他很近的頂頭上司――新任總辦張錫鑾攀定。

  這是個東北初夏的夜晚,夜已深了,這是非常好睡的時間。然而,張作霖卻毫無睡意,在臥室里踱來踱去,想著心事。明天,張總辦要來他的駐地巡視閱兵,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巴結上司往上爬的絕好機會。該怎樣下手呢?跳蕩的燭光下,時年32歲的張管帶看起來成熟了許多,胖了些。穿一件薄薄的玄色緞面長袍,外罩一領金線描邊坎肩的他,現在不僅有了一定的權,還很有錢,但他仍然崇尚節儉。在他這間雖然寬敞但簡潔的臥室里,僅一桌一炕幾把黑漆太師椅而已,可插四隻蠟燭的蓮花形燭台上,只點插了一隻大紅蠟燭,屋裡光線有些黯淡。張作霖踱到窗前突然站住,凝神沉思,身姿挺直。黯淡的燭光中,他的身姿在地板上拖得長長的,整個看去,他不像個職業軍人,倒像個讀書人在夜深人靜中構想什麼華章妙文。

  張錫鑾出現在他思想的屏幕上:年近花甲的張總辦是有些來歷的。很受趙爾巽器重的張錫鑾、出生於浙江錢塘江畔,文韜武略,走南闖北,仕途也順:1875年任通州鳳凰廳候補道,1894年升任東邊道訓練新軍,次年率軍在寬甸一帶同尋釁的日軍作戰取得小勝。突然他靈機一動,張總辦就像他一樣有個嗜好:愛馬,特別愛戰馬、好戰馬。

  我何不投其所好,送張大人一匹戰馬、好馬,以此向他靠近呢!思想上一旦開竅,其間送馬的過程、種種細節,緊接著就瞭然於胸、成竹在胸了。他是獸醫出生、愛馬、懂馬,恰好日前他派人去口外買了幾匹好馬,其中一匹堪稱良驥,送這匹良驥給張大人,肯定成。

  這是一個清亮的早晨。在紅日初升,萬道霞光中,知府曾韞陪著新任總辦張錫鑾、亦步亦趨上了離地兩尺高的檢閱台、檢示張作霖的部隊。

  「敬禮!」台下,早就帶著部隊而來列隊恭候大人檢閱的張作霖大步迎上前去,唰地一聲從刀鞘里抽出刀來,向總辦大人行了一個漂亮的劈刀禮,拉長嗓子一聲:「請大人檢示!」

  身穿仙鶴圖案官服、頭戴標有二品頂戴官銜的傘形紅纓帽的總辦大人很儼然地往台上當中一站,相當矜持地摸摸頦下那把山羊鬍,眯縫起眼睛,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台下待檢的張部官兵。

  五營官兵500餘人,分別在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軍官帶領下排成五個整齊的方隊,官兵服裝齊整。雖然一色清軍打扮,前胸後背不是背個「兵」字,就是背個「勇」字,頭後拖一根大辮子,但卻是持一色現代化的九子鋼槍。在朝陽的照耀下,鋼槍的槍刺閃著寒光,張部看起來挺威風、挺有戰鬥力,決不同於一般的清軍。總辦大人心想,張部不會是銀樣臘槍頭吧?這就對陪站在身後的知府曾韞轉過頭去,示意開始。曾韞知府上前一步,要張作霖得令,閱兵開始……

  張作霖說聲得令,轉過身來,面向部隊將手中小旗一揮。嚓嚓嚓,五個方隊依次而來,官兵們邁著方步經過檢閱台時,領隊走在前面的軍官,將胸一挺,大喊一聲「敬禮!」兵們調過頭看著台上的張大人,一邊邁著整齊的步伐經過閱兵台,一邊將手中鋼槍嚓地一舉,向台上的總辦大人行持槍禮。

  閱兵式之後,部隊表演了多種帶有實戰性質的節目。在張作霖的有序調度下,五個方隊輪番表現對抭、劈刺、擒拿等等,看得總辦大人眉活眼笑。之後,總辦大人對附在身邊的曾知府小聲說了一句什麼。

  曾知府這就上前,大聲傳達總辦大人命令:「收兵!」

  兵也收得好。統領張作霖得令後,將手中小旗一揮,五營官兵嘩地一下收攏來,站得巴巴式式。張作霖這又邁著鵝步,抬步走到台前,面對總辦大人,啪地一聲叩響馬靴,銀光一閃間,將手中指揮刀往上一舉一劈,又行了一個漂亮的劈刀禮,然後挺胸收腹,大聲道:「請總辦大人訓示。」

  「好!」總辦大人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龍驤虎步走到台前訓示。陪坐在側的曾知府趕緊站了起來,走了上去,站在總辦大人身後。總辦大人面帶微笑,拖長聲音對張部訓示:張管帶帶兵有方。你們的兵是精兵,將是強將。朝廷對爾等期望有加……

  持有尚方寶劍、大權在握的張錫鑾總辦大人當即宣布:升張作霖為右路五營管帶,所部轉為東北右路五營。表面上張作霖仍然是管帶,但實際上升了級。

  這個晚上,張作霖去參拜總辦大人並謝恩。明燈燦燦中,總辦大人給他賜坐,顯示出少有的客氣,但張作霖故意表現得受寵若驚,挺直胸脯,半邊屁股坐起,半邊屁股懸起,一副嚇稀稀,洗耳恭聽的樣子。總辦大人對他慰勉有加,無非說些要他精忠報國,為國盡力正當其時的套話。

  過場之後,該是張作霖謝恩退場的時候了,然而他卻藉此機會開始上演好戲。

  他很恭敬地彎腰說道:「大人這麼多年為國轉戰南北,勞苦功高,轉戰沙場,不能沒有一匹好馬。然部下今早見大人騎的竟是一匹很普通的馬,心中十分不忍、不安,部下想獻一匹好馬給大人。」這就正中他意。張錫鑾素來愛好馬,聽張作霖這樣一說,心中一喜,精神大震。他要張作霖重新坐下,將這事細細說來。張作霖又是嚇稀稀的坐下,說屬下平生唯一的嗜好就是愛馬相馬,屬下獸醫出生。最近傾其所有,派人去口外買了幾匹好馬,其中一匹簡直就是《三國演義》中關雲長坐下那匹日行三千,夜行八百的寶馬――赤兔馬之再生,屬下將這匹寶馬獻給大人。

  「有這樣好的馬嗎?」張錫鑾半信半疑。

  「大人明天看了就知道了。」張作霖說:「我知道大人善騎,明天大人最好再騎一騎。」

  「好吧!」張錫鑾很高興地答應了,張作霖臨去,總辦大人竟然破例地送了他兩步。

  第二天天氣也來湊興,一大早就出了大太陽。張作霖、曾知府陪著專門換上窄衣箭袖騎服的張錫鑾騎馬、去附近草原看馬、騎馬。總辦大人帶的衛隊十來人,也都個個騎著馬,有的在前,有的在後,跑前跑後,著意加強對總辦大的人保護。

  眼前忽地一亮,出現了一片綠色茵茵的大草原。藍天白雲下,一群群雪白的羊群在遠處移動,像珍珠灑在草原上,他們似乎恍然間到了白雲高綠草長,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蒙古大草原。

  我們想把歌兒唱給你聽

  可惜被風吹得時隱時現

  我們想把舞跳給你看

  可惜被翻滾的綠草隔斷

  遠遠地,草原深處傳來青年滿蒙男女高吭宛轉的對歌聲,情歌聲,因為草深,卻又看不到人。而就在這時,右邊地平線上,一群口外駿馬閃電似地朝這邊奔來。張作霖指著其中一匹駿馬對張錫鑾說:「大人請看,這就是部下要獻給大人的火焰駒!」騎在馬上的張錫鑾手搭涼柵注意看去,那匹奔馳而來的馬果真不凡!體態修長、馬頭如兔、雙耳如筍,四蹄騰空,特別是,馬頸上那一簇火紅的棕毛隨著汽流飄拂、翻卷,它簡直本不是在跑,而是在飛、飛翔。

  就在眾人齊聲喝彩間,潑刺刺,那匹火紅的雄駿從張總辦身邊擦過時,身手不錯的張錫鑾,突地從他所騎的馬背上騰起,騎到了火焰駒身上。他手中緊握韁繩,兩腿一夾,雄駿一驚,馱著張錫鑾,閃電般朝草原深處而去,張作霖等人緊跟而上。

  不用說,張錫鑾對這匹好馬、寶馬喜歡至極。當天晚上竟破天荒地置辦了一桌酒席,宴請張管帶張作霖,曾知府作陪。酒至半酣,話也投機,素有急智的張作霖乘機對張大人提出:「大人姓張,小人也姓張,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若大人不嫌棄,小人願拜大人為義父,便於大人隨時差遺。義父若有差遺,作霖即使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好好好!」「行行行!」酒喝得滿面酡顏,年近花甲的張錫鑾借酒很高興地應承了下來。他們這是相互利用,心照不宣。張作霖攀上了張錫鑾這樣一棵大樹,就可以選擇更堅強更蔥鬱的大樹,比如朝東三省總督趙爾巽這棵大樹攀去;而張作霖是個可資利用、勢力看漲的得力的下屬,有張作霖這樣一個送上門來的義子,張錫鑾何樂而不為,撿來收起就是。很會討好的曾知府表示祝賀、慶賀。

  張作霖這根目的性很強的、很會攀緣的柔韌青藤,攀上了張錫鑾。他豈能滿足,翹起頭來,尋找機會,待好風送好力,送我上雲端。他把目光瞄準了東三省總督趙爾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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