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8 12:52:18 作者: 田聞一

  1901年舊曆二月三十日這一天,註定是張作霖值得記憶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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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鵝毛大雪下得很緊,將天地彌合在了一起,而趙家廟保安隊隊長張作霖的隊部辦公室里溫暖如春。

  北地遼闊。他的隊部辦公室設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裡,離小鎮還有一段距離,曠野寂靜,四下無聲。小院四周幾株高高的白楊樹,劍一般刺向空中無聲地迎風斗雪,有種難言的簫縮雄勁。連綿不絕的大雪落地沙沙有聲,這分荒寂中,似乎潛藏著某種兇險。

  張作霖正在重溫《三國演義》,思緒陷得很深。這本書是他的最愛,教給了他許多謀略、以及用人識人等等,很實用很享受。他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收穫新的體會。他對屯子的安全很放心,很自信,因為,所有的一切,他都作了周詳的考慮布置。動亂的年代裡,26歲的保安隊長已經很有些了人生歷練,做事處處小心,步步留神。

  這天表面上看來,同以往任何一天沒有什麼不一樣。做事細心的他,在屯子四周放了崗,有的地方放的還是雙崗,哨兵成雙,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中遊動。

  張作霖的辦公室窗明几淨,布置得很簡潔,屋子裡不過一炕一桌兩把椅子而已。有時晚了他不回家,就宿在隊部。這間屋子,既是他的隊部辦公室,又是書齋。這會兒,他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專心致志地讀《三國演義》,腳下有個火盆,火盆上的炭燃得正緊。

  北地的陽光很是明潔明麗。雖然是冬天,北地的陽光沒有熱力,但陽光仍然透過窗欞灑進屋子,灑在張作霖身上。看得分明,年輕的張作霖這天身著一件中式藍綢面的棉長袍,外罩一領金線鎖邊棉滾身。他沒有戴帽子,油黑濃密的頭髮往後梳得一絲不亂,在腦後挽成一根大辮子。顯然,這還是清朝。但這個時候,統治中國二百七十多年的清王朝,像一隻航行在危機四伏,狂風勁吹的大洋上破爛不堪的大船,隨時可能檣傾楫摧,而東北三省,更是處於在日俄兩強的夾縫中。

  凝神研讀《三國演義》的張作霖個子不高,清瘦,完全談不上東北男人的魁梧。臉是小小的長條形,五官清秀,好像還有點儒雅,但如果細觀默察,就會看出,他的眼神中滿含詭譎;特別是那一副鉗子似向上擰起的劍眉,透露出相當的殺氣和霸氣。

  有句俗話說得好:多讀《水滸》會造反,多讀《三國》會打仗。張作霖對《三國演義》情有獨鍾。他覺得在這部書里,有政治、軍事,有在亂世中乘亂而上,縱橫捭闔的訣竅,有他需要的全部。這部書,是他前進路上不可須臾離棄的一根拐杖。

  張作霖重溫了書中《劉玄德桃園三結義》一段,聯想起當下,俗話說得好,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最終當了蜀漢皇帝的劉備其實沒有太大的本事,因為搞了個桃園三結義,形成了他最初事業發展的核心和契機:關羽文韜武略,義薄雲天;張飛有萬夫不當之勇,嫉惡如仇。關張二人就像是劉備張開飛翔的兩翼。思緒由此跌宕開去,他不由得想起最近發生的一樁事。

  他手中這隻保安隊六七十人,大都有槍,他抓得也緊,不時訓練,算得上周圍團轉最強的一支地方武裝了。日前,附近金家屯保安隊隊長金壽山找他來了。金壽山有俄國人作靠山,有相當實力,這人長得牛高馬大,滿臉橫肉,頭戴一頂桶子似的俄式帽子,三十來歲。

  金壽山開宗明義地對說:「老弟,你我這樣一盤散沙,各自為戰,不是個辦法。」

  「老兄的意思是?」張作霖是何等靈醒之人,一下子看出金胖子找他的目的,不過沒有說透,明知故問。

  「我的意思是!」金胖子眯起一副掃帚目下詭詐的小眼睛,打量著個子小小,面目清秀的張作霖,把手一攤,「我們這一圍團轉,村村都有保安隊,而真正有點實力的,你我而已。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兩支保安隊合在一起!」金胖子說時,把伸開的手掌一合,拳頭一揮,加強語氣和氣勢。

  「老兄說得是。」張作霖問,「問題是合在一起,你我兄弟哪個當頭?」

  「這個好辦。」金胖子哼哼一笑:「我比你老弟長几歲,這個隊長我來當,你當副隊長。也就是說,我是大哥,你是二哥,如何?擔子我多挑些。」金胖子說得很好聽。

  「那不行!」張作霖斷然拒絕,說出的話竭盡彎酸刻薄,對大名鼎鼎的金壽山有一種教訓意味:「各地的保安隊嘛,就是保一方平安。你說了這麼多,說白了,就是想將我這支保安隊吞併。如果這樣,我得去問問趙家廟的所有父老鄉親,看他們答不答應!」金壽山萬萬沒有想到,又瘦又小,書生一個的張作霖竟然不服他的氣,同他翻臉。

  「好好好,你個張作霖!」東北人本來耿直,何況金壽山滿身匪氣,他發作了,站起來,用手指著張作霖的鼻子:「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小子不做我老金的朋友,那就只能做『碰友』對不對?」碰友的意思就是敵人。

  「我等著,我不怕!」張作霖毫不退讓,桌子一拍,也站了起來。他就這樣同金壽山鬧翻了。事後,為預防萬一,他作了必要的準備,聯絡附近一些個屯子的保安隊,與他們訂立了攻守同盟。就在他思慮致此時,遠遠砰地一聲槍響,隨即,屯子外就打成了一氣。

  張作霖霍地一下站起,提起槍,開門問站崗的衛兵咋個回事?這時,前來向他報告的衛二狗,滿臉驚惶地向他報告:「金胖子……帶人……把我們屯圍了,打了我們一個突襲。衛兵……黑蛋被他們最先打死……個毬了……」

  「慌什麼,沒出息的東西!」趙家廟保險安隊長,26歲的張作霖沉著應戰。他趕到戰鬥最烈的地方指揮。

  東北,往往一個屯子就是一個天然的土圍子,四周有厚厚的寨牆,易守難攻。張作霖來在打得最烈的地方,從厚厚的寨牆內抬頭往外一看,心涼了半截。金胖子有備而來,隊伍有百來號人,一色的俄式裝備,攻得很急。雖然他的保安隊憑藉堅固的寨牆,儘可能用交叉火力進行頑強抵抗。但是,最要命的是,敵人有一挺令人生畏的馬克沁重機槍,從對面一個掩體內不斷朝這邊射擊。咕咕咕,飛蝗般的子彈,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潑來,打在厚厚的寨牆上,發出噗噗聲響,煙霧迷離,打得兄弟們睜不開眼睛,抬不起頭。事關生死存亡,他帶著趙家廟的人堅決抗擊,同仇敵愾。讓金胖子率部打了一個多小時,就是攻不進來,傷亡了好幾個人。金胖子領略到了張作霖的強硬,暗暗心驚。金胖子改變了策略,停止了武力攻擊,轉為文攻。金胖子躲在寨牆外一個有相當距離的安全處,用手提喇叭對著趙家廟喊:「大家鄉里鄉親的,之所以如此,都因為張作霖一人……」金胖子要趙家廟人交出張作霖,只要交出張作霖,保證以後相安無事。

  張作霖心中清楚,金胖子這手肯定沒門,但久打下去,他肯定打不高贏。真把金胖子惹毛了,金胖子頗命拿下趙家廟,屠屯都有可能。金胖子之所以下大力氣攻打趙家廟,是因為一山不容二虎,是容不下他張作霖。

  打不贏就走。英雄報仇,十年不遲。計已定,張作霖騎上一匹黑駿馬,指揮他的保安隊員交相掩護,有序突圍。突圍成功,他投到鄰縣――很有勢力、實力的台安縣八角鎮保安隊隊長張景惠手上。

  張景惠是個人物。這個後來在偽滿洲國當過總理的人,巨眼識英雄,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前來投奔他的比他小四歲的張作霖不是池中之物,是個人物。於是,張景惠不僅熱情接納了張作霖,而且讓賢,他讓張作霖當隊長,他當副隊長。

  「不行,不行!」張作霖誠惶誠恐地推辭:「這個時候,老兄能接納我和我的兄弟們,我已經感謝不盡,咋能越位?況且,在年齡上你也為長。」

  「怎麼就不行!」張景惠表現得很真誠:「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賢弟是大才。我們兩支保安險隊合併,第一把交椅非你莫屬。我是真心誠意,為了我們的事業,請老弟萬勿推辭。」

  「這豈不是鳩占鵲巢!你的弟兄們能答應?」張作霖有點摸不透張景惠的真實動機,很是猶豫。

  「賢弟放心。」張景惠知道他的擔心,很肯定地說:「在八角台,我張景惠說一句算一句。我定了的事,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張作霖騎驢下坡,說是尊敬不如遵命,他當了兩隊聯合的第一把手。

  二張聯起手來做事,聲勢大震。不久,又一個張——張作相也把他的保安險隊拉來來入伙,張作相當了第三把手。就此,張作霖完成了他的新版「桃園三結義」。三張結義,三張聯手。很快,三張的勢力實力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橫行遼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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