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上海較量

2024-10-08 12:51:02 作者: 田聞一

  第十章 黑暗處,群魔亂舞

  香港九龍約道五號,是一幢瀕海花園洋房,這是周佛海的寓所。因港英政府明令禁止民間有槍,因此周佛海只得花錢從九龍鏢局雇來兩個彪形大漢看家。一個大漢手持一把汽槍守衛大門,另一個大漢懷揣匕首整天在園內遊動巡邏。在香港,他這也算得上是戒備森嚴了。

  這天天氣很好。

  從早晨起,周佛海就安靜地坐在二樓他的書房裡,透過落地玻窗,似乎很有興致地在觀賞外面的風景。維多利亞海灣將九龍與港島隔了開來,各有各的景致。海灣對面,港島上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流光溢彩,美輪美奐,極盡國際大都會風采。海灣這邊的九龍則是十里洋場中處處點綴著田園風光,讓人賞心悅目……香港的地理位置太好了!維多利亞海灣雖然寬不過一里,但是優良的深水港,萬噸巨輪可直接開進港灣停泊。而澳門就不行,澳門是淺海,因此經濟發展遠遠比不上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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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處亞熱帶的香港的心臟――寸土寸金的港島上,還有一處得天獨厚的太平山。從落地玻窗中望去,綿延青蔥的太平山,像是一匹揚鬃奮蹄的青蔥駿馬,橫跨在港島南北兩端。住在太平山上的都是家資不下一個億的高官巨賈。山上冬暖夏涼。當綿綿的季風起時,太平山是躲進港灣中的若干艘輪船最好的屏障;太平山不僅是富人的天堂,也為居住在香港的一千萬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數百萬居民提供了庇護。

  太平山最初叫扯旗山。它是港島上的地勢最高處,山上嘯聚著一幫海盜。每當有商船進港,山大王若是覺得進港的商船值得搶,時機也好,就會在山頂上扯起旗幟,發布信號,召喚海盜們下山搶劫……香港成為了英國人的殖民地後,港英政府好不容易整肅了山上的海盜,為粉飾太平,將扯旗山改名為太平山。地產商們不失時機地在山上修建起一幢幢高規格的別墅。很快,太平山成了香港上流社會人士集中聚居區,住在山上的有港英總督、空軍司令、賭王、富商……時序跨入二十世紀後,港島與九龍間修起了兩條海底隧道,一條是政府的,一條是私人的,車輛過往更為快捷方便,當然也是收費的……

  周佛海覺得,當他從河內陡然來到香港時,就像是從農村進入了紙醉金迷的大城市。香港,真是連風都是香的。特別是,藍天白雲下,維多利亞海灣對面的港島上,幢幢造型別致的華美大廈,利剣一般直指雲霄,那些特製的玻璃幕牆在明麗的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而與之隔海相望的香港文化中心又是多麼地恢宏。世界上有名的米黃色的半島飯店,象牙般地精緻堂皇……香港――住在這座人間天堂里,周佛海有種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和幸福感。

  就在視線所及中,綠色綢緞般的維多利亞海面上,一艘艘有錢人家的豪華遊艇,或乳白,或淡黃,或天藍……像是一隻只雍容華貴的天鵝,滑行在海面上。也不時有一艘插著米字旗的英國軍艦,出現在遠遠的天邊,像是見不得人的海盜,飄然而來,倏忽而去。

  當周佛海的目光轉到煙敦山時就不動了。山上那座烽火台還保留著古老的遺風,有縷縷白煙從中升起來,被風扯著,向東飄去。他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汪精衛乘坐的「北光號」,今天下午或是明天上午會經過這裡,向上海駛去。「北光號」不會在香港停留,因此他也不必去同汪精衛見面。汪精衛海上遇險,他是從影佐副手,「梅」機關重要人物今井武夫那裡得知詳情的。後怕之餘,他暗暗慶幸,自己這會兒能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坐在香港小洋樓里觀山望景,全靠自己腦瓜子靈。在河內,當他一聽陳公博帶來的的蔣先生的話,就聽出蔣介石這是先禮而後兵,要出事,出大事。數月前還是重慶國民黨大員,國民黨特務機構CC高級領導人的他,對蔣介石的陰險、狠毒是太了解了。如果不是逃得快,說不定像曾仲鳴一樣,當了汪精衛的替死鬼也有可能。

  在暗暗慶幸自己逃出一劫的同時,周佛海的思維很快轉到了當前的局勢以及如何應對的思考上。毫無疑問,自己要抓緊時機抓錢抓權抓人,搭自己的班子。汪精衛和他是在互相利用。目前,汪精衛、陳璧君是在唱夫妻雙簧戲。汪精衛在前台發號施令,陳璧君則在後台組織陳家班――以陳春圃、陳國琦為骨幹的公館派。他們招兵買馬,壯大勢力,希圖在未來的中央政權中攫取儘可能多的關鍵席位。對於作為「公館派」中參謀總長人選的陳璧君,周佛海內心是看不起的。在他看來,在未來自己同公館派的鬥爭中,真正的對手是至今還沒有出場的陳公博。別看現在陳公博同汪精衛政見不合,一怒而去,但早遲會站在汪精衛一邊而且要挑起大梁的。他太了解陳公博的性格了,也太了解陳公博和汪精衛之間的關係了。

  周佛海想起一句西方哲語:在這動亂的年頭,要緊的是兩眼盯著自己的鼻子,儘快將自己的根基夯實!汪精衛不是讓我搞錢嗎?我就藉此由頭儘量搞錢,只要手中有了錢,就有了權,就會有一切!

  周佛海一到香港,找到觀點相同關係也深的交通很行總經理唐壽民一說。唐壽民很快就給他送上80萬元。唐壽民心中明明有把鋸鋸鐮,可嘴裡說得蜜蜜甜,說什麼:「汪先生勤勞國是,需款必殷。我們在此略表微忱,以申敬意。但求為我們嚴守秘密,以後我們再當籌款敬獻。」――未雨綢繆,兩面討好,腳踏兩隻船。對唐壽民這些買辦的階級特徵,早年研究過馬克思主義的周佛海真是太了解不過了。

  周佛海在歷史上同汪精衛有過齟齬。他們現在之所以走到了一起,除了政治上臭味相投,向一個共同的目標奔,需要互相利用。周佛海需要的是拿過汪精衛這塊招牌,再設法將「和運」變成自己的股份公司;汪精衛則需要周佛海的經驗、關係和找錢能力。周佛海清楚汪精衛性格上的弱點,這就是做事向來「無一定主張,容易變更,故十年屢遭失敗」,且「無擔當、作事反覆、易衝動」……相對比較起來,難對付些的是汪精衛背後的陳璧君。

  周佛海在心中暗暗算計他到香港後收羅到手的人。在軍事方面有葉蓬,其人擔當過蔣介石的武漢警備總司令;楊葵一,清末留日武備生,在東京士官學校第三期畢業,曾在武漢國民黨行營當過參謀長。文人方面有:樊仲雲。其人是反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特務,是一個以中國本位主義文化相標榜的十大教授之一,當過《星島日報》主筆。羅君強,是他的湖南老鄉。早在抗戰前,因為周佛海的提攜,羅君強便官拜國民黨大本營(軍委會)少將秘書。抗戰期間,在武漢,羅君強在交際場中認識了一個叫孔小姐的美人,為敷開支,貪污了一筆巨款。事後,羅君強腳板上擦油溜到香港,被他收羅門下。此外,還有一個專門從日本回來依附於他的作家周作人……

  周佛海正在沉思默想時,門上湘簾一掀,夫人楊淑惠進來了,進來就驚鴉雀似地吵嚷開來:「我們不是講好了要去香港海洋公園的嗎?你看看幾點了,怎麼在那裡穩起不動呢!」楊淑惠說時指指自己戴在腕上的金殼坤表,噘起嘴,「都十點了!」楊淑惠顯然是打扮過的,穿了一件黑絲絨旗袍,紋了眉,臉上撲了粉,唇上塗了口紅。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但畢竟是人到中年,本來豐滿高挑的身材有些發福,旗袍在身上箍得又緊,開叉又高。這樣,胸前渾圓的乳峰、肥大的臀部實在是顯得太突出了些。走動間,兩條肥腿不時亮出來,白晃晃的。周佛海看在眼裡,不禁皺了皺眉,心想,這哪是兩條人腿,分明就是兩條大象腿!

  「好,走、走!」周佛海雖是一個強人,但有些懼內,他不太情願地站起身來。

  周佛海夫婦帶一個保鏢,驅車來到了舉世聞名的香港海洋公園。下車後買票進入公園,只見一座秀麗的山巒傍著維多利亞海灣撥地而起,山上遍披青翠,像是一隻欲展翅欲飛的碩大的青鳥。他們登上九級台階,進入纜車站。只見空中高架上托起的兩根長長纜索上,一個個紅紅綠綠裝了遊客的橢圓形玻罐,在空中滑來滑去,交錯不斷;遊客們把爽朗的笑聲灑在空中。這時,一個綠色漂亮的橢圓形玻罐從空中滑下來,停在了他們身邊,罐門自動打開。周佛海夫婦帶著保鏢進入能容六個人的玻罐,人剛進去坐好,罐門自動關閉。倏忽之間將他們舉到半空,在那條世界上最長的足有三、四華里長的空中索道上滑了起來。透過透明的特製的弧形罐壁望出去,一幅幅美景展現眼前。腳下是漸次展開的波光閃閃的大海,頭上是萬里藍天……忽上忽下間,漂亮的纜車帶著他們,就像是一隻神奇的大鳥馱著他們,嬉戲於藍天、蒼山與大海間。周佛海感到少有的心曠神怡,楊淑惠樂得開懷大笑,銀鈴似的笑聲在空中傳得很遠很遠。

  終於,纜車穩穩地停了下來,他們從空中回到了人間。罐門開處,他們魚貫而下,沿著石板甬道,在鮮花叢中穿行。他們去到了亞洲最大的百鳥園,然後再到海洋館。沿著特製的透明的管道向大海深處走去。身邊海洋中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魚、形態可掬的海獅、體形龐大性情憨厚的鯨魚、兇猛的鯊魚……無不在身前身後碧綠的海水中游弋、沉浮,似乎伸手可及。

  走出透明的海中管道,他們這就上了另一匹綿延青蔥的山巒。步換景移,視線中,過山車呈360度在空中猛衝旋轉,驚險剌激……他們去了海洋劇場,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從密密麻麻的人頭往下望去,遠遠地,山下一灣碧潭中,一隻殺人鯨正在作驚彩表演。隨著馴養員的指令,它忽兒躍到岸上,用嗜支起身肢,昂起頭同人接吻;忽兒像只炮彈「咚!」地投入水中,炸得水花四濺;忽兒,一隻海豚從碧波中躍起來鑽圈、銜球……煞是有趣。節目精彩紛呈,場上掌聲不斷。

  高潮出現在美國高空跳水隊表演。碧潭邊上支起一根危乎高哉的高杆,高得讓人仰起頭看,危得讓人噤著呼吸。高杆頂上又是一橫,整體看,很像是當年蒙難的耶穌戴在胸前的十字架。倏忽間,高架上站了三個人,小得只有三個黑點。周佛海從保鏢手上接過望遠鏡看去。藍色天幕的巨大背景下,在架上最高一點上站著一位身著三點式金髮白人姑娘。稍下,一根橫杆兩邊一邊站一個鐵塔似的黑人,真是黑白對比分明。姑娘輕舒雙臂,腳一蹬,頭朝下,在空劃出一道優美的孤線,像只紫燕鑽向大海時,她身邊的兩位黑人跳水隊員也動作整齊劃一頭栽了下去……高杆那麼高,他們腳下的碧潭那么小,稍有閃失不得了。周佛海不由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望遠鏡中,一白兩黑三位跳水隊員前後準確地鑽進小小的碧潭,濺起三朵高高的水花……周佛海正在心中好生感嘆,有人在背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周先生、周先生!」他一驚,和坐在身邊的保鏢調頭一看,不禁睜大了眼鏡後面的一雙眼睛。

  「啊,是翦建午翦先生?」周佛海用眼色制止著保鏢不要亂動,說:「巧了,你怎麼也在這裡?」翦建午原是他的屬下――國民黨特務組織CC中的一個中層幹部。

  「我早就聽說周先生到香港來了。」翦建午藏頭露尾地說,「我一直在找你,好容易才在這裡找到周先生。」看周佛海滿臉驚惶,西裝革履的翦建午似乎不懷好意地一笑,「周先生,我們是不是到外面去談談?!」

  周佛海懷疑眼前這個翦建午是重慶派來暗殺自己的特務。猛地一驚,林柏生被重慶特務在光天化日之下砍頭的恐怖場面閃現眼前。他知道,被蔣介石牢牢控制手中的CC――中統,在香港有個暗殺團。前天,汪精衛的外甥沈崧就是被中統暗殺了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一邊在心中埋怨楊淑惠死糾活纏讓他來海洋公園,一邊不聽翦建午分說,一把拉起楊淑惠,在保鏢護衛下匆匆走了。

  隨後兩天,周佛海一直貓在家裡,哪裡也不去。想著香港的不安全,他心跳如鼓,忐忑不安。

  第三天一早,日本駐香港總領事中村豐一竟尋到了他家來。在客廳里坐定,一副文人打扮,人精瘦、戴眼鏡、穿西裝打領帶、唇上護一綹仁丹鬍子的總領事略為寒暄,站起身來,雙手遞給周佛海一封電報。然後又是鞠躬如儀地端坐。周佛海狐疑萬分地接過電報,打開來看,電文很精短:

  「典,我已抵滬、速歸。昭。」

  這是一封汪精衛由上海拍來的電報。「典」是周佛海近期的代號。「昭」是汪精衛的代號。其餘的「首義」分子都有代號。陳璧君是「蘭」、梅思平是「福」、高宗武是「深」、陳春圃是「農」、林柏生是「琇」。僅管陳公博是拂袖而去了,但汪精衛也給他取了代號等著他歸來,陳公博的代號是「群」。

  在接下來交談中,能說一口流利中國北京話的中村豐一,引用了一句中國的成語「聞鼙鼓而思良將!」他人雖然顯得斯文,但金絲眼鏡後的眼神像出鞘的利劍。日本駐香港總領事,頗有深意地笑了一笑,「汪先生一回到上海,風塵未洗,就來急電召周先生回去,足見汪先生對足下的重視。足下是汪先生身前獨當一面的良將、大將。不知周先生帳下的兵馬是否物色齊備?」

  不用說,這位日本駐香港總領事中村豐一,是代表日本軍部來同自己談話的。周佛海從來人的言談舉止清楚地掂出了中村的分量和來意。

  「實不相瞞!」周佛海略為沉吟,說了下去:「我現在別的人才不缺,緊缺的是一位特工人才。上海雖在貴軍的勢力範圍內,但因為有租界,蔣介石的特工在那裡十分猖厥。在上海,我們如果沒有沒有一位得力的特工人才,由他儘快組織起一支有相當保護力的特工隊伍,那麼,不要說我們沒有辦法開展工作,連安全也無法得到保障。」

  中村豐一頻頻點頭。

  「周先生。」中村說,「我今天來,主要就是向你推薦這樣一位人才。」

  「誰?」周佛海陡然來了精神。

  「周先生,你認識李士群嗎?」

  「啊,李士群――認識。」周佛海說時,頭腦中立刻閃現出一張四四方方的青水臉。時年34歲的李士群堪稱精幹,中等身材,寡言笑,體格結實勻稱,一看就知是經過訓練的。素常穿一套麻格格的劣質西服,看人目光凌厲,動作敏捷,是個特務的料。

  李士群是浙江遂昌人,農家出生。早年在上海讀書時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被中共送去蘇聯接受特工訓練,1928年回國後從事中共地下工作。1932年李士群在上海被國民黨CC秘密逮捕後秘密叛變。過後,李士群與另外兩個與他有相同經歷的共產黨叛徒丁默邨、唐惠民臭味相投。他們合夥在上海租界白克路辦起一家《社會新聞》周刊,為掩人耳目,他們偽裝進步,在報上發表文章大肆抨擊汪精衛。李士群為人陰險,腳踏兩隻船,一邊向國民黨CC出賣情報,一面又向共產黨表示忠誠。不久,共產黨在上海的地下組織懷疑李士群,為了考驗他,交給他一個任務,要他秘密處決丁默邨。可是,李士群當面答應,轉過背去,卻將這個秘密向他的「丁大哥」和盤托出,作為加深他和丁默邨友誼的禮物。然而,怎麼向共產黨組織交待,以便自己繼續在共產黨內混,撈到儘可能多的好處呢?他想好了一條毒計。

  1937年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上海區區長馬紹武,綽號馬大麻子的,同公共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督察長譚紹良、上海警察局特務股主任劉愧,還有丁默邨,在廣西路小花園一家高等妓院盡興孟浪出來時,已是深夜。深深的弄堂里萬籟無聲。這時,李士群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笑嘻嘻地向他們迎上去,在醉眼朦朧的馬大麻子肩上一拍後,趕緊同丁默邨避開了去。黑暗中兩聲槍響,馬紹武應聲倒地而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聞訊大驚,嚴令上海有關當局限期破案。案子很快破了,丁默邨、李士群同時被捕。因為丁默邨有他的至交好友、CC高級特務、上海市社會局局長吳醒亞力保獲釋,李士群卻大吃苦頭。他被押到南京受盡酷刑。看來必死無疑,幸好李士群的妻子、長他五歲的葉吉卿聞訊後變賣家產,趕到南京,用重金賄賂中統高級人物馬嘯天、蘇成德、顧建中、徐兆麟等,李士群的死刑案被放了下來。趁熱打鐵,葉吉卿能量也大,她最終走通了CC頭子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的表弟――關鍵人物徐恩曾的路子,李士群這才轉危為安,不僅獲得了自由,而且還在中統上海行動股股長馬嘯天手下重操舊業,當了一名偵察員。只是中統規定他不得擅自離開南京,算是對他限制使用。李士群干特工有一手,而且在新東家面前也確實賣力,因而,他很快得到主子的賞識,在中統內混到了中層幹部職務。抗戰時,他奉命到上海審判一名日本女特務,卻為沉迷女色,被日本女特務拖下了水,離開組織溜去了香港……

  想了想,周佛海問中村,「李士群不就在香港嗎?」

  「現在他又回上海了。」中村說,「他到香港後,在我手下做情報工作。這個人年輕、精明能幹、又是從重慶那邊殺出來的,對那邊的情況熟悉。在未來同重慶的激烈鬥爭中,李士群是對付國民黨以及共產黨的最佳人選。」

  周佛海深感日本人慮事之周密。確實是這樣,他想,李士群既是共產黨營壘中的叛徒,又是國民黨營壘中的叛徒,這個雙料叛徒對國共兩黨的特工情況都熟悉、確是我們這方特工的最佳人選。於是,他說,「謝謝,中村先生真是雪裡送炭。」周佛海對中村表示了由衷的感謝。對他來說,李士群無異是他回上海前夕,日本人送給他的一份厚禮。

  太陽剛剛升起。蘇州河的濁水被陽光幻成了金綠色,靜悄悄地向東流去,注入大海。黃埔江正在漲潮。晨風送來外灘公園中播放的音樂,是軟綿綿的《何日君再來》。這種讓人鏽蝕得骨頭都快酥了的音樂,與當前緊張的時局完全是格格不入、背道而馳。縷縷晨霧籠罩了外白渡橋上高聳的鋼架。

  「哐啷啷!」電車從橋上駛過時,空中不時爆出幾朵碧綠的火花。浦東一排排洋棧像是蹲著的一頭頭怪獸。向西望去,一幢幢插入碧霄的洋房頂上,霓虹燈管閃射著火一樣的赤光、青鱗似的綠焰;「仁丹」、「富士山」……招牌時隱時現。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雪鐵龍」轎車閃電般過了白渡橋,向西一個轉彎後,沿北蘇州路急馳。坐在車內的汪曼雲聽名字該是個妙齡女子,其實是個身材茁壯的中年來男人黑胖子。汪曼雲輕聲問坐在身邊,穿中山服、戴博士帽紳士模樣的章正范:「李士群說好了在家等我們的吧?」

  章正范沒有說話,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身著長袍、頭戴博士帽、長不像葫蘆、短不像冬瓜的汪曼雲愛笑,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但俗話一句,「笑官打死人」。這個愛笑的汪胖子才不是個簡單人。他原是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委員。日軍占領上海後,他惶惶然不可終日,想另找靠山,這時,他的把兄弟章正范找上了門。章正范原來也是吃國民黨的飯,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駐滬特派員,同時又是上海青幫頭子杜月笙的門生。章正范告訴汪曼雲,現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投靠與他們有相同經歷的李士群。汪曼雲聽了求之不得。於是,章正范在電話上同李士群說好後,又約了時間,這就帶汪曼雲去見李士群。

  「李士群對我的情況是清楚的吧?」在車上,汪胖子似乎有些不放心,問章正范。

  「清楚。怎麼不清楚呢,大家都是在上海灘上混的人嘛!」章正范言在此而意在彼,給汪曼雲吃了一顆定心丸。說著,大西路67號到了。汪曼雲下車後用職業的眼光一看,暗暗佩服李士群。李士群住的房子很有講究:地處租界邊緣,視野開闊。若有刺客來,在房外無藏匿之地。特別是旁邊緊鄰著一座美國兵營――無論如何,重慶暴力團是決不敢為殺一個李士群而去驚動美國人!

  章正范上前按了門鈴。稍頃,裡面石板甬道上一個大漢沉重的腳步聲響了過來。

  「叭嗒!」鐵門上開了一道小窗子,貼著一雙警惕的眼睛。「啊,是章先生!」認清站在門外的是章正范,門開了。開門的,不知是李士群的保鏢,還是李士群發展的第一批打上了「汪記」的特務?其人蘇北口音,身材茁壯、穿身黑色紡綢寬鬆衣褲,一張紫醬色的四方臉上,有許多小痘痘,那些小痘痘的硬度和密度幾乎就是可以磨刀的砂輪;絡腮鬍子,手腳粗大有力,眼睛裡的光槍彈似的又冷又硬。章正范客氣地給雙方作了介紹,汪曼雲記下了這蘇北口音的傢伙名叫張魯。

  兩人進了門,剛走到主樓前,李士群已迎下樓來。聽了章正范的介紹,李士群很熱情地同汪曼雲握了握手,一邊說,「汪先生我是知道的,知道的。」他們上樓進了客廳坐下後,傭人送上茶水點心後,輕步而退,並輕輕帶上門。

  「幸會。」李士群同他們兩人寒暄之後,直奔主題:「可能汪先生已經知道了,我現在為日本人做事……」汪曼雲心想,他不說自己為汪精衛做事,而是說為日本人做事,是標榜自己的後台大,靠山硬!只聽李士群繼續說下去:「之所以如此,我一是為報復CC。想當初,他們對我李士群手段何其歹毒!灌我的辣椒水、坐老虎凳;二是想利用我這點本事,在日本人手上弄上二、三十萬塊錢溜之大吉,哪管你共產黨、國民黨、日本人!」說著,他看了看汪曼雲的反映。汪胖子大智若愚地笑著。

  「我和章先生是朋友,現在同汪先生也是朋友。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以後,我們互相幫助!」李士群的話就說到這裡。汪曼雲看李士群的話說得欲露還藏,便點了一句:「李兄想必清楚,現在租界雖是外國人的,日本人雖不敢怎樣,但畢竟已是海中孤島。」他指了指章正范:「若是我們這些過去吃老蔣飯的人被日本人拿著,李兄有沒有辦法幫助我們?」

  「沒有問題。」李士群說,「只要你們說是我李士群的兄弟,日本人就不會怎樣你們的。」

  「那李兄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你在日本人那邊是什麼地位?」汪胖子很好奇,來個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心想,這個李士群一腳剛剛才踩進汪精衛的圈子裡,未必又一腳踩到了日本人那裡?這個李士群的「水」究竟有好深?

  李士群說:「我在日本人那邊掛了個特務機關長名義。」

  「啊!」汪曼雲聽到這裡,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投靠李士群,他下定了決心。因為是初次相見,話談到這裡,汪曼雲用眼色同章正范會了一下意,就起身告辭。李士群也不挽留,只是很客氣地將他們送出大門。

  就此開始,汪曼雲、章正范就算正式加入了李士群的營壘,不過相對獨立;儘可能送些情報給李士群。李士群在他們面前也不做出一副上司相,之間不時酬酢往來。李士群明明有自己的汽車、保鏢,可是他每次出來,都神神鬼鬼的,來回都是一人,既不帶車又不帶人。開始,汪曼雲對李士群這招解不開,後來才知道,李士群警惕性很高,也有長期從事特務工作的經驗。他怕來去帶車帶人目標大、遭到重慶方面暗殺。他那幢在大西路67號的花園洋房裡的汽車從來不用。汽車就擺在車庫裡,車庫門早晚都開著,擺出一副迷魂陣,讓圖謀暗殺他的殺手摸不清他的行蹤……

  其實,李士群對汪曼雲也有所圖。李士群雖然算是投靠了日本人,但不要說開展開工作,連安全都沒有保證。國民黨的中統、軍統在上海都很活躍,每天都有噩耗傳來,令李士群一夕數驚。李士群是中統出身,對這個特務組織的活動路數、暗殺方式都很摸底,心也不那麼虛。況且,在上海的中統內,還有他的把兄弟唐惠民等可以暗中為他通風報信。但對戴笠領導的軍統,他卻完全不摸底,而上海青幫頭子杜月笙同戴笠關係很好,汪曼雲又是杜月笙的學生。他是私心期望通過汪曼雲巴結上杜月笙。

  天假人願,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那天,李士群電話約請汪曼雲、章正范到他家去。一見面,李士群便義憤填膺。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檔案,拍在茶几上,非常氣憤地對汪、章二人說:「兩位仁兄,可能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們一個絕密消息,張師石把杜月笙出賣了!我是知道的,老杜對張師石不錯呀,張師石這個傢伙太沒有良心。我是出於義憤,看不過張師石這種賣友行徑才通知你們這個事的。你們看看檔案里的材料吧!」

  汪曼雲、張師石吃驚非可,趕緊從檔案袋裡抖出檔案――這是一套張師石向日本方面提供的有關杜月笙情況的詳細材料。從杜月笙的出身、初步發跡到後來與法租界煙賭業的關係及與上海灘上黑社會人物黃金榮、張嘨林、虞洽卿、王曉籟、錢新之、楊虎、陳群、徐采丞、楊志雄、楊管北等人的種種關係。檔案中特別強調了杜月笙與軍統頭子戴笠的關係以及杜月笙留在上海一幫干將(上海淪陷後,杜月笙避往香港)的情況,如:金廷蓀、顧嘉棠、高鑫寶、葉焯山、芮慶榮、陸京士、汪曼雲、王先青、吳紹澍、徐懋棠、章榮初、徐大統、萬墨林等。見汪曼雲、章正范神情緊張,手不釋卷,欲罷不能,李士群大方地說:「東西太長,你們一時也看不完,就帶回家去看吧。不過,看了後,你們務必將原件還給我,因為我在日本人那裡是簽了字的。他們一旦要,我就要立刻還給他們!」汪曼雲見李士群如此仗義,便大起膽子提出要求:「李先生是否可以讓我將原件帶去給在香港的杜先生看看,我們會儘快還給你的!」

  「可以,可以!」李士群滿口應允。

  香港,九龍。庭院深深的杜公館裡,時年51歲,具有國民政府陸海空軍總司令部顧問、上海市抗日救國會常務委員、上海市地方協會會長、中國通商銀行董事長等諸多頭銜的杜月笙,正躺在他華宅中吸菸室里的煙榻上抽著大煙――這是一間寬大舒適的中西合璧的房間。地上鋪著進口波斯地毯,壁上安裝著空調,室內溫度適中。雕龍刻鳳鑲嵌著進口義大利玻璃的一排中式窗欞上,金絲絨窗簾拉得嚴嚴的,屋裡光線黯淡。杜月笙由他最喜歡的使女雪兒陪著,正躺在大煙榻上抽大煙。躺在煙榻上的杜月笙像吹簫似的,用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托著一隻鑲金嵌玉的的長嘴煙槍,很舒服地閉著眼睛。躺在他對面的雪兒用一隻火捻,將他拄在長菸嘴上的煙泡點燃。

  「嗤――!」地一聲,在杜月笙蒼白的嘴唇一吮一吸間,便有煙圈縷縷升起,頓時異香滿屋。看杜月笙將一袋大煙燒完,伺候他抽菸的雪兒趕緊坐起身來,伸出手,將一隻砌上等龍井好茶的鼓肚描金彎嘴小茶壺遞上去,見主人並不接。雪兒便將彎下腰去,將茶壺嘴輕輕插進主人嘴裡。

  「咕嚕、咕嚕!」主人很響亮地喝了兩口茶,睜開了眼睛。一雙雖然凹陷,卻是靈動有神的眼睛轉了兩轉,這就很舒服地吐出一口長氣――杜月笙向來身體羸弱,他抽菸早晚必抽,但並不上癮,完全是為了提提精神。

  這當兒,管事來在門外,隔簾向他小心翼翼報告說,汪曼雲專程從上海趕來,有要事向他報告。

  「啊!」杜月笙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身來,趕快說,「請汪先生趕快進來。」

  當汪曼雲進來時,雪兒已將窗簾拉開,為他泡好了茶,杜月笙也坐在了沙發上。汪曼雲隔幾坐在了他旁邊的沙發上,連茶都沒有喝一口,就將張師石背主求榮的情況向他作了詳細報告。

  「有這等事?!」杜月笙聽完汪曼雲的報告,一下坐直了身子,轉過身來,看著汪曼雲,目光陡然間得非常凌厲,伸出手來,「把你從上海帶來的檔案給我看看。」

  汪曼雲拿出一個黑皮包,「唰!」地一聲拉開,拿出厚厚的一疊杜月笙的擋案,放在茶几上,將第一冊捧起,遞到杜月笙手上。杜月笙接過來翻開,先是有關他的情況提要,他看下去。因為氣憤,他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漸漸轉成了紫青色,兩道疏淡的眉毛微微抖動。

  「嗨,長見識了,真是長見識了!」杜月笙向隨伺在側的雪兒吩咐:「你去叫王秘書來。」年方二八,長相俊俏,身材適中,穿一身素色綢緞衣褲的雪兒應聲去了。很快,穿西裝打領帶皮鞋擦得鋥亮的秘書王幼棠快步進來了。

  「這些東西!」杜月笙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三本厚厚的材料,吩咐王幼棠:「你抱了去,辛苦一些,儘快用正楷字抄一份給我。」王幼棠領命而去後,杜月笙又向汪曼雲問了些上海的情況並慰勉了幾句。看杜月笙精神有些不濟,汪曼雲便很適時地起身告辭。汪曼雲出了杜月笙的煙屋,自有下人將他帶去休息。

  三天後,王幼棠將杜月笙的檔案材料抄初完了,將原件還給汪曼雲。汪曼雲回上海前,又被杜月笙找去。

  「曼雲,你立了一大功。」杜月笙很親切地說:「本來我想我留你在香港住些時日,但我知道,你回上海還有事,在香港心也靜不下來,就不留你了。你到帳房去領些錢,你想領多少領多少。替我在香港給李士群買些東西送他,要買好點,值錢的,還他的人情,就說是我送他的……」

  「好的,好的。」汪曼雲笑得彌勒佛似的,連連點頭。他當即到帳房領了好大一筆錢,去香港最繁華的軒尼詩道為李士群買了一隻瑞士最新產純金高級掛表,另有兩套高級西裝。他自己狠撈了一筆,那就不用說了。

  汪曼雲回到上海,稍事休整,立刻約李士群、章正范到大上海飯店吃飯。要的是一間雅室,有悠美的輕音樂響起。席間,汪曼雲將他從香港買的東西拿出來,送給李士群,特別說明:「這些禮物,都是杜公特意送你的!」

  「太破費了。」李士群從講究備極的包裝盒裡,拿起一隻沉甸甸金燦燦的最新樣式的純金瑞士掛表,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正好有個好消息先告訴兩位仁兄。」李士群喜滋滋地對汪曼雲、章正范說:「因為日本人牽線,日前,周佛海代表汪精衛正式請我出山,為他組織、主持特工組織。」

  「都談好了?」汪曼雲、章正范問,極為興致。

  「都談好了。」李士群說,「但我對周先生聲明,我可以出山為汪先生主持特工,但我不坐頭把交椅,頭把交椅,我推薦丁默邨坐,我在後面多做些實際工作。老丁是周先生的湖南老鄉,大家都是故人,相互了解,我這一說就准。多個朋友多條路。你們二位仁兄,也望多多幫助。你們想不想見老丁?若是想見,我給你們引薦……」汪曼雲心中清楚,李士群之所以不坐汪記特工的頭把交椅,並不是他說的讓賢,而是資歷淺、威望不夠。原先,李士群與丁默邨同屬國民黨CC,但丁邨要比他職務高得多……正在想方設法找靠山的汪曼雲、章正范聽這一說,喜不自禁。他們當即約定,第二天上午十時,汪、章二人到李士群家見丁默邨。

  觥籌交錯間,三人間關係又深了一層。

  第二天,按照約定的時間,汪曼雲、章正范淮時去了大西路67號李士群家。門鈴按響後,自然是翹嘴巴蘇北人張魯來開的門。二人剛剛上樓,李士群帶著一個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同二人握了手後,指著身後那位雖西裝革履卻瘦得菸鬼似的人介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丁默邨先生。」

  「幸會,幸會!」丁默邨上前一步,主動同二人握了手,相跟著上了樓上客廳。只見客廳里正面牆壁上斜釘著國民黨黨旗和國旗,上面是一幅孫中山先生遺像。看汪曼雲、章正范吃驚的樣子,丁默邨笑著解釋:「兩位仁兄,這個場面久違了吧?看著也有些吃驚?但從今以後,這國民政府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不是他蔣介石在重慶可以掛,我們在上海也可以掛。因為,汪先生馬上就要在上海組建起一個真正的國民黨中央政府,這是日本人同意的。」

  汪曼雲、章正范樂道:「好呀,這是好事情。什麼時候開張?」

  「這下好了,我們也不愁沒有飯吃了」……

  李士群說:「汪先生馬上就要去日本訪問,他回來後,所有的『店鋪』就正式開張營業。」

  就在即將出台的汪精衛特務組織機構的頭子丁默邨、李士群在幕後夥同汪曼雲、章正范類彈冠相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時,上海重光堂內正在開著一個重要的秘密會議。

  重光堂又叫六三花園,是一座日式建築的花園洋房。從一道雕花鐵柵欄圍牆望進去,庭院深處,那幢主樓――乳白色的一樓一底法式建築物幾乎全被蓊鬱的花木掩隱。茵茵草地上,有多株日本櫻花樹,花開時節,爛漫一片,緋紅如雲。戰前,這是日本特務六三老頭的私宅。他躲在這裡,大搞中國情報,大玩女人……上海淪陷後,這幢華屋變成了日本侵華軍大特務頭子土肥原的私宅。

  這天,六三花園主樓二樓正中一間不大的會議室里,汪精衛坐在當中主持會議;鋪著雪白桌布的橢園形長桌兩邊依次坐著周佛海、陳公博、陶希聖、梅思平、陳春圃、高宗武、林柏生等未來汪記國民政府的大將們。引人注目的是陳公博,在河內他因為不同意汪精衛另組中央政府拂袖而去,而今天,他卻來了,而且是坐在汪精衛左首第一位,與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周佛海相對。正午燦爛陽光從落地長窗中漫進屋來,屋子裡很光明。

  「諸位!」身著一套高檔白西服的汪精衛今天氣色很好,精神也很好。他挺著胸,環視左右後,振振有詞地說道,「……為讓和平運動儘快走入正軌,早日還都南京建立中央政府,我決定近期訪日。今天需要和諸位商議的第一要事是,我們未來的首都定在哪裡?請諸位發表意見。」

  周佛海當即表示,定都南京。理由是:既然重慶蔣介石的中央政府是偽的,我們的中央政府才是真的,那麼非南京莫屬;因為,南京本來就是中央政府所在地!

  高宗武卻反對。埋由是:現在梁鴻志的維新政府就設在南京。在國人眼中,梁鴻志的維新政府是日本人刺刀保護下的一個漢奸政府小朝廷,中央政府設在那裡,豈不是同梁鴻志的漢奸政府小朝廷同日而語?試想,堂堂的中國國民黨的中央政府設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內,這成何體統?在外人眼中,這個中國的中央政府,還是中國的嗎?

  大家都承認高宗武的話有理。但中央政府不設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內,又能設到哪裡去?到大西南的任何一個地方不行,到日本人勢力範圍外的任何一個地方也都不行!扯來扯去,問題還是回到原地。既然這個中央政府非設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內,那當然還是在南京最宜,雖然這有點令人尷尬,但沒有辦法。

  汪精衛暗暗嘆了口氣,拍板了。

  「既然大家的意見最後趨於一致,那這事就這樣定了。」汪精衛正想宣布會議結束,不想被他好容易重新招致麾下並被賴以為干城的陳公博要求發言。汪精衛只好讓陳公博發言。

  「把我所知。」陳公博焦眉愁眼地說,「日本內閣和日本大本營對我近期組建國民黨中央政府的意見很不一致。」他在透露了在這個問題上,日本軍界、政界不同的看法後接著說,「……現在,局勢如此之微妙。在這個時候,汪先生去訪日本,倘有差錯,何以對國人?」

  「公博!」汪精衛對陳公博這番很不舍時宜的話大不以為然,以教訓的口吻說:「請你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泄氣好不好?幹什麼事情不冒點風險?我這次去日本,是同日本內閣通了氣的。」說著,激昂起來,提高了聲音,「氣可鼓而不可泄!我汪某是在為和平奔走,就是為國人犧牲也在所不惜!有什麼值得前怕狼後怕虎的?!」他見這一番話堵住了陳公博的嘴,為了給在座的「首義之人」們打打氣,他當即宣布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我們的經費問題解決了,而且相當寬裕。月前,為我們服務的日本『梅』機關機關長影佐先生擬了一個提案交日本內閣,今已正式通過。從本月起,由日本上海正金銀行每月向我提供300萬元活動經費,這是一筆巨款……」

  果然,汪精衛一說,在坐的都歡呼起來。因為,在坐的每個人都可以從中領取好大一筆款項。其實,日本人向他們提供的巨款,是借中國人的骨頭熬中國人的油――這是歷史上,中國對八國聯軍的賠款。歷年由中國海關在稅收內支付,並有嚴格規定,若有多餘款項(俗稱關余),存入英國人的滙豐銀行。日軍占領北平、上海、廣州等中國大城市後,發現「關余」已有相當數額,日本軍方強行將所有的「關余」轉入日本正金銀行。

  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梅思平等人就像當即被注射了一針興奮劑。梅思平當即提出,「今後,大家都要全身心地致於和平運動了,無力顧及家庭生活,組織是不是應該考慮考慮我們的生活問題?」眾人立即附議。梅思平的話雖然說得含蓄、娓婉,但意思是很明白的,這就是攤起手來,向他們的主子汪精衛要更多的錢。

  汪精衛笑了一下,話說得很有些幽默,「思平不愧是搞外交工作的,話說得又明白又好聽。」他當即表示,也很大方,「在座諸君都是和平運動首義人物,每人發安家費10萬元。但是,以後參加和運的同志,不得援引此例。」

  汪精衛「出訪」日本前的重要會議,就在發錢的高潮中皆大歡喜地結束了。不過,陳公博不知哪股犟筋又犯了。會後,他又持同一個理由向汪精衛告假,說他在香港的年屆八十的老母親最近身體不好,身邊需要人照顧,他得回香港盡一個兒子的孝心。汪精衛沒有辦法,只好讓陳公博又回香港當他的寓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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