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曾讀人間未見書 一

  乾隆三十九年（1774）正月初八，乾隆皇帝在重華宮設「三清茶」詩宴，紀曉嵐以內廷翰林被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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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華宮，是乾隆皇帝登基前的潛邸。此宮在御花園西南，崇政殿、樂善堂之後。這一處宮區原稱西二所，乾隆皇帝在這裡長大成人，在這裡完成大婚，大婚之後的九年中，他一直住在這裡。即位之後，他將這片宮區進行了改建，定名重華宮。「重華」是傳說中遠古聖明君主舜的名字。乾隆皇帝十分鐘情重華宮，將其視為一生中的重要場所，他的很多重要的私人活動，都在這裡舉辦。每年新春，都要在重華宮舉辦家庭宴會，侍奉母親孝聖皇太后飲宴，觀賞戲劇。那一天，重華宮被裝飾一新，布置得如同傳說中西王母的瑤台一般。

  這裡也是乾隆皇帝「嘉平書福」的場所。

  商朝時將臘月稱為「嘉平月」，每年陰曆十二月初一日，稱為「嘉平朔日」，這一天，清代皇帝例行在宮中書寫「福」字。這個慣例始於博雅好古的康熙皇帝，他用一支名為「賜福蒼生」的毛筆書寫福字。這管毛筆，竹製筆管，深色髹漆，筆管上刻著「賜福蒼生」四個泥金字，筆頭為棕制。書寫福字的箋是噴了丹砂的細絹，上面繪以金龍紋樣。皇帝所書福字，照例第一張掛於乾清宮正殿，其餘分別懸掛諸宮。從雍正皇帝開始，書寫的福字除了在宮中張掛，還要賞賜給王公大臣。乾隆皇帝以前，皇帝書福一般在乾清宮或養心殿，時間在除夕前。自乾隆皇帝開始，定於每年十二月一日，例行在重華宮漱芳齋書福，而且歷代皇帝書福所用，都是康熙皇帝傳下來的那支「賜福蒼生」筆。

  重華宮也是乾隆皇帝新年宴賚群臣、賦詩聯句、蒙古回部貴胄賜宴之地。

  乾隆皇帝一生喜歡品茶，對茶葉、茶具、水質都很講究，務求精美。烹茶的水，必用最純淨的雪水。每年京城大雪，乾隆皇帝總要吩咐宮人採集最乾淨的積雪，窖存起來。茶是最上等的貢茶——龍井新茶，器是最精緻的琺瑯彩瓷茶具，連桌椅都十分考究，每一細節都經得住挑剔。重華宮的詩宴，從乾隆元年即成定製，被宴請的是諸王、大學士、內廷翰林等近臣，最初人數不定，自丙戌（乾隆三十一年，1766）始定與宴十八人，寓登瀛學士之意。能夠奉旨入重華宮品茶，是朝野臣工和文人士子最為榮耀的事。奉旨者無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親朋也必設宴慶賀。能入選十數人之列，在皇帝心目中有特殊位置的，都是皇帝看重的近臣，自然前途無量。

  「三清茶」是乾隆皇帝的一個發明，所謂「三清」者，即松實、梅花、佛手，沃雪烹茶，為三清茶，布果飣合為席。乾隆十一年（1746）秋天，皇帝巡遊五台，在定興遇雪，在行宮中品雪水三清茶，寫下了《三清茶》詩：「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潔。松實味芳腴，三品殊清絕。烹以折腳鐺，沃之承筐雪。火候辨魚蟹，鼎煙迭生滅。越甌潑仙乳，氈廬適禪悅。五蘊淨大半，可悟不可說。馥馥兜羅遞，活活雲漿澈。偓佺遺可餐，林逋賞時別。懶舉趙州案，頗笑玉川譎。寒宵聽行漏，古月看懸玦。軟飽趁幾余，敲吟興無竭[1]。」乾隆皇帝對三十六歲時寫的這首詩很珍愛，吩咐景德鎮御窯廠，把這首《三清茶》詩刻制在按照欽定瓷器圖樣製作的三清詩茶碗和所有重要御用茶具上。三清詩茶碗，以青花和礬紅彩為主，都深為乾隆皇帝所鍾愛。

  乾隆三十九年（1774）的重華宮三清茶詩宴，與往年不同。因為是《四庫全書》開館後的第一個春節，意義非凡。這一次詩宴，《四庫全書》館館臣中有總裁、總纂、總校三人與宴。

  有幸參加重華宮的詩宴，紀曉嵐有些誠惶誠恐。

  那一天風和日暖，紀曉嵐換了一身簇新的朝服，同奉旨大臣一起，提前兩個時辰到達宮中，由宮殿太監引導，步入裝點一新的重華宮。重華宮院子裡擺放著三鶴銅爐，香菸裊裊，廊檐下兩對澆古鎏金有蓋方瓶，古色古香。正堂掛泥金楹聯：「芰荷香繞垂鞭袖，楊柳風微弄笛船。」是雍正皇帝御筆。這副楹聯旁邊，是乾隆皇帝手書的另一副對聯：「篆裊金爐，入座和風初送暖；花迎玉佩，映階芳草自生榮。」東廡葆中殿大門，高懸乾隆皇帝手書匾額「古香齋」，兩邊對聯亦為御筆：「四壁圖書繞古色，重簾煙篆挹清芬。」西廡浴德殿，懸匾額曰「抑齋」，對聯是：「賞心於此遇，即事多致欣。」重華宮後翠雲館，對聯頗堪玩味：「古訓手披勤，每競寸陰求日益；民依心默運，常先萬姓祝年豐。」宮北側是漱芳齋，有一座小巧玲瓏的戲台，是乾隆皇帝看戲的地方。戲台兩側對聯，一樣是皇帝御筆：「清燕凝神，天和閒處養；從容守正，元化靜中涵。」紀曉嵐細細品味著一副副楹聯，緊張的心緒漸漸放鬆下來。

  詩宴在重華殿正殿，正中設紫檀地平一座，地平上設紫檀浮雕九龍寶座。面南寶座上鋪著三塊方氈，猩紅、紅、白各一，寶座前是文竹福壽八方冠架，紫檀案桌，案桌上陳設著白玉嵌彩石五福捧壽如意、端石壽山福海硯、青玉歲寒三友竹筒，寶座後是一架金漆雕龍五連屏風。長條御桌上擺置宜興窯紫砂雕漆四方壺和御題詩梅樹紋茶葉罐，清銀大凸花茶筒、清銀茶點牌，瑪瑙光素茶碗。

  大臣們面向皇帝寶座行叩首禮，按序入座，清樂響起，江南絲竹之聲縈繞。大臣們席地而坐，地面上鋪著棕氈，每人面前一架黃花梨木食案，一架檀木炕桌，案上擺著宜興窯琺瑯彩花卉壺、宜興窯琺瑯彩花卉六安茗蘆雁紋茶葉罐。炕桌上則陳設筆墨紙硯。紀曉嵐捧起壺仔細觀賞，壺底印款標明是名手邵邦佑所制。

  頭一份三清茶送呈皇帝，乾隆皇帝品過，揮筆成詩，內侍高聲傳唱。臣工們一一傳閱，四庫開館是國家盛事，今年三清茶詩宴即以「四庫全書」聯句。眾臣工一邊品著三清茶，一邊搜腸刮肚醞釀詩句，依御製詩的音韻聯賡。紀曉嵐似乎不假思索，兩首和詩一揮而就：

  第一首：

  紫霄丹地深嚴處，忽共群仙上太清。

  廣樂乍聞真似夢，御香遙染不知名。

  谷辰喜應三陽暖，壁府原占五緯明。

  聖治光華和氣洽，定看卭僰早銷兵。

  第二首：

  恩被槐廳雨露多，鳳麟洲畔許經過。

  慚非舊學三冬富，空對陳編萬卷羅。

  玉碗仙漿真添竊，瓊箋迮韻費研磨。

  於今竟似東方朔，聯句無如詰屈何。

  （《恭和御製重華宮茶宴廷臣及內廷翰林用四庫全書聯句復得詩二首原韻》）

  紀曉嵐詩出，四座震驚。乾隆皇帝擊案連呼「好詩！」

  三清茶詩宴結束之後，又到漱芳齋觀劇。乾隆皇帝今天興致很高，賞了參加宴會的臣子禮物，禮單宣讀畢，與宴諸臣跪伏謝恩。有的賞了三清茶和三清茶碗，有的賞了古玩玉器，紀曉嵐得到的是一方硯台，這又是他一生最喜愛的。

  第二天，重華宮首領太監把皇帝的賞賜送到紀府，紀曉嵐沐浴薰香，叩拜領受。這時賀喜的同僚門生相繼湧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