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視學八閩 一

  乾隆二十七年（1762）春，紀曉嵐再掌文柄，充任壬午順天鄉試同考官。

  是科主考官為吏部尚書梁詩正、兵部侍郎觀保。

  是科閱卷，得一「合」字卷，此卷的文章很有工力，而詩不佳，因為科考制度剛剛改試作詩，紀曉嵐覺得詩作得差些還能原諒，就將此卷呈給了梁詩正先生。原本已經決定錄取了，但在填寫草榜時，梁詩正先生認為此卷中「何不改乎此度」一句，和下文《吾於人也》四句一題中「改」字相矛盾，予以駁落。另撥紀曉嵐房中一「合」字號的卷子補上。這張卷子試詩題目為《月中桂》，這首詩讓紀曉嵐眼睛頓時一亮，讀到第六聯「素娥寒對影，顧兔夜眠香」，紀曉嵐已喜其意境秀逸，及讀第七聯「倚樹思吳質，吟詩憶徐棠」，紀曉嵐便興奮起來。對梁詩正說：「吳剛的字是質，所以李賀《李侯箜篌引》一詩中寫『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這首詩在各選本中都沒有收錄，沒有讀過《昌谷集》的人不知道有這首詩。唐代華州鄉試曾以《月中桂》為題作詩，許棠得了第一名。許棠的詩沒有流傳下來，如果沒有讀過王定保的《摭言》、計敏夫的《唐詩紀事》，就不知道這個典故。不必說您撥來這張卷子，就是我自己，如果見到這張卷，肯定得自動去調換。」

  這張卷子的考生是山東朱子穎。

  這位朱子穎，名孝純，漢軍正紅旗人，祖居山東歷城（今濟南、泰安一帶），其父官至都統。放榜時已到九月，天氣漸冷，朱子穎要見座師，卻因家中貧窮，沒有棉衣而發愁。後來借了朋友一身棉衣，才到京中拜見座師。朱子穎帶來自己所作的詩，作為進見之禮，紀曉嵐讀了，大加讚賞。這些詩中，就有紀曉嵐六七年前扈從皇帝去熱河，在古北口一個旅舍牆壁上看到的「一水漲喧人語外，萬山青到馬蹄前」的詩句，當年紀曉嵐讀到這首殘詩時的興奮之情又被勾了起來。他沒想到，這首詩的作者就坐在他的面前，而且成為自己的弟子。相與嘆息良久，師生二人成為親密的詩友。

  在壬午鄉試所取士中，還有一位名叫王金英的，字菊莊，江寧人，喜歡寫詩。他的詩才力稍弱，然秀削不俗，頗近宋末「四靈」。他把自己畫的藝菊小照拿給老師看，紀曉嵐在畫上題詩，其中有「以菊為名字，隨花入畫圖」句，王菊莊十分喜歡。二人的師生之誼，也延續了一生。紀曉嵐晚年所撰《閱微草堂筆記》中，曾記王菊莊「撰有詩話數卷，尚未成書，霜雕夏綠，其稿不知流落何所。猶記其中一條云：江寧一廢宅，壁山微有字跡，拂塵諦視，乃絕句五首，其一曰：『新綠漸長殘紅稀，美人情淚沾羅衣。蝴蝶不管春歸否，只趁菜花黃處飛。』其二曰：『六朝燕子年年來，朱雀橋圯花不開。未須惆悵問王謝，劉郎一去何曾回。』其三曰：『芳池廢館芳草多，踏青少年時行歌。譙樓鼓動人去後，迴風裊裊吹女蘿。』其四曰：『土花漠漠圍頹垣，中有桃葉桃根魂。夜深踏遍階下月，可憐羅襪終無痕。』其五曰：『清明處處啼黃鸝，春風不上枯柳枝。惟應夾溪雙石獸，記汝曾掛黃金絲。』字極英偉，不著姓名，不知為人語鬼語。余謂此福王破滅以後，前明故老之詞也[1]。」

  壬午順天鄉試結束後，紀曉嵐偶然中得到一方稀見古硯，他在硯背面刻下一首詩以自勵：

  文章敢道眼分明，遼海秋風愧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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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有囊中留片石，敲來幸不帶銅聲。

  （《壬午順天鄉試分校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