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07:38 作者: 何香久

  乾隆二十四年(1759),紀曉嵐奉命典試三晉,以翰林院編修充任山西省鄉試正考官。

  第一次出任考官,就做了正考官,紀曉嵐一時招來多少羨慕的目光。時年錢大昕主山東、朱珪主河南,而他們的座師介福則典試浙江,自己的門生在短短五年內,就能獲得鄉試主考的資格,介福感到無比欣慰。紀曉嵐赴任之前,介福諄諄教誨:「科場為國家取人才,非為試官取門生也,一定要恭謹此事。」在一些人眼裡,鄉試、會試不是替國家網羅人才、培植後進的途徑,而是受賄發財、市恩結黨的大好機會。

  後來寫作《灤陽續錄》時,紀曉嵐講過科場中的一些事情:鄉試、會試中,考生的試卷是分房審閱的,由各房考官推薦給主考,來決定取捨。所謂「十八房」,蓋源於此。因為每房中考官錄取名額有定數,而評選試卷的優劣標準也不盡相同,於是就有了「撥房」的制度。可是科場撥卷,受撥的意多不愜。因為撥房官要對整個撥房過程嚴格把關,這個關把嚴了,所撥之卷被黜落,就會得罪主考和原房官。把關太松,有時撥卷的水平尚不如自己房中的落卷,心理也難以平衡。而且這種利用定額本身就有彈性空間,考官之間可以暗中互相串通舞弊。所以那些正直的考官,寧肯少中也不受撥。雍正十一年(1733)會試,楊農先評閱的試卷中,有十分之七是從別的試房中撥入的,楊先生毫不介意,他說:「諸卷實勝我房卷,我不能存門戶之見,顛倒黑白。」乾隆七年(1742)會試,諸襄七前輩不接受別的試房撥來的試卷,他的試房中僅被錄取七張卷,總裁官也就隨他的便。聞靜儒先生選出的本試房第一的卷子,總評時排在第二十名,王銘錫的試房中竟沒選出第一名來。任釣台前輩卻一房中有兩個第一名,這張卷子是從金雨叔前輩的試房中撥來的。這麼一來,金雨叔也是一房之中有兩個第一了。當時對此都沒有異議。所刻的同門卷,紀曉嵐都親眼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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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場為國家選人才,非為考官選門生」,紀曉嵐把老師的話牢牢記在心裡,這句話影響了他一生。

  紀曉嵐親撰《乾隆己卯山西鄉試策問三道》,皆以明經為尚。其第一道略云:「士不通經,則不通於用。經術之貴,尚矣。今略舉治經之法,叩其得失,用觀趨向之同異,庶得以核真材焉。」第二道略云:「二十三史,汗牛充棟,學者或皓首未之窮,而勢然也。然劉知幾謂『史家三長』在才、在學、在識;而識為尤難。諸生學古入官,他日必有備聖朝著作之選者,其詳細以對,將以是驗史識焉。」第三道略云:「《葛天》樂曲,傳自皇初;《斷竹》歌辭,載諸別史。詩之作也,其與文字俱興乎?風會日啟,文彩日新,自《三百篇》以下,體格之變遷,宗派之異同,與夫作者之得失,著書者累月窮年,連篇盈牘,或未能別白其是非,載籍浩繁,誠不能一一數也。至國家著為程式,多士習為恆業者,則源流本末,可得而約略言矣。我皇上慎重科名,振興風雅,鄉試二場,削去表、判,加試五言唐律一首,則五言唐律,諸生所當究心者也[6]。」

  紀曉嵐曾記典試山西鄉試一事:「乾隆己卯,余典試山西鄉試,有二卷,皆中式矣。一定四十八名,填草榜時,同考官萬泉呂令臨誤收其卷於衣箱,竟覓不可得。一定五十三名,填草榜時,陰風滅燭者三四。易他卷乃已。揭榜後,拆視彌封,失卷者范學敷,滅燭者李騰蛟也。頗疑二生有陰遣,然庚辰鄉試,二生皆中試,范仍四十八名,李於辛丑成進士。乃知科名有命,先一年則不可得。彼營營者何為耶?即求而得之,亦必其命所應有,雖不求亦得也[7]。」

  就在那年山西鄉試中,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紀曉嵐發現一份試卷好得不得了,馬上就要把第一給他。有同考官提醒他:「大人,解元您不是已經定好了嗎?要不,給個第二名吧。」紀曉嵐這才想起,解元確實已有了人選。略一沉吟,紀曉嵐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與其這科中第二,不如留作下科得第一。」於是乾脆讓此卷名落孫山,沒有錄取。

  任滿回京,紀曉嵐把這件事講給父親紀容舒聽,沒想到父親聽完,劈頭就打了他一個大耳光,罵道:「混帳東西,你以為你少年得志,又中解元,又二甲及第,就把別人功名前程如此視為兒戲!第一、第二能差多遠,再過三年,你能保證那個考生不出什麼意外或發揮失常嗎?!」

  聽了這番教訓,紀曉嵐很是後悔。沒想到,下一科那個考生果然中了解元。紀曉嵐甚感慶幸,終於鬆了口氣,說:「這只是個偶然,當考官,還是應該記住我父親的話才是。」

  本屆科考,紀曉嵐所取門生中,居然有一位飲酒高手,此人姓葛名正華,字臨溪,吉州人氏。這位葛臨溪,曾被推為酒社後輩第一人。此人能鯨飲,不給酒喝時,他從來不會主動提出要求;給酒喝,即便一盆也沒有為難的樣子,張嘴長吸,一滴也不剩。他曾在紀曉嵐府上飲酒,和諸桐嶼、吳惠叔等五六個人拼起酒來,一直拼到深夜,很多人酩酊大醉,有的東倒西歪,站立不穩。葛臨溪指揮僮僕,把這幾個人都攙扶到床上,然後從容地登車而去,神志清醒,好像壓根兒沒喝酒一樣。他的僕人說:「我跟了他有七八年,從未見他獨自喝過酒,也從來沒見他哪一次喝醉過。」葛臨溪喝酒從不挑剔,叫他嘗酒往往也嘗不出好壞,什麼酒到他嘴裡都是一個滋味。因此他的同年進士跟他開玩笑,說他和好色的登徒子一樣,好酒到不擇酒的地步。

  紀曉嵐錄取了葛臨溪後,興奮地寫信向他的酒仙老師孫端人先生報告,孫先生覆信說:「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憾君是蜂腰耳[8]。」

  這年夏天,紀曉嵐在戴震的幫助下,完成了《風雅遺音》的審定。乾隆十九年(1754),同年姜白岩贈給他這部史雪汀所著《風雅遺音》,到了乾隆二十四年(1759),才剛剛讀完,對這部書用心之精密大為讚嘆,乃於「退食之暇,重為編錄,汰繁就簡,棄瑕取瑜,較之原書,似為完善[9]」。

  同時,他所輯《沈氏四聲考》、集《唐試律》等也相繼完成,這幾部書,奠定了紀曉嵐考據學和音韻學的根基。

  乾隆二十五年(1760),紀曉嵐充任國史館總纂,並充任庚辰會試同考官。是科會試,總裁為大學士蔣溥、刑部尚書秦蕙田、禮部侍郎介福、副都御史張泰開。同考官錢籜石(戴)用藍筆畫了牡丹花,贈給所有的同僚,於是同僚們紛紛在畫上題詩吟詠。當時,員外郎顧晴沙(光旭)房中撥出的試卷最多,朱石君房中撥入的試卷最多。紀曉嵐在顧晴沙的牡丹畫上題曰:

  深澆春水細培沙,養出人間富貴花。

  好似艷陽春三月,余香風送到鄰家。

  邊秋崖和詩道:

  一番好雨淨塵沙,春色全歸上苑花。

  此是沉香亭畔種,莫教移到野人家。

  紀曉嵐又題朱石君畫曰:

  乞得仙苑花幾莖,嫣紅奼紫不知名。

  可須問是誰家種,到手相看便有情。

  朱石君和詩曰:

  春風春雨剩枯莖,傾國何曾一問名。

  心似維摩老居士,天花來去不關情。

  張鏡壑又和道:

  墨搗青泥硯涴沙,濃藍寫出洛陽花。

  云何不著胭脂染,擬把因緣問畫家。

  黛為花片翠為莖,歐譜知居第幾名。

  卻怪玉盤承露冷,香山居士太關情。

  (《灤陽續錄》卷二)

  本科會試,會員王中孚。殿試一甲畢沅、諸重光、王文治。出紀曉嵐房者,有劉權之、李文藻等。這兩個門生,後來都成為一代學問宗匠。

  紀曉嵐的老師介福和劉綸同時又擔任本年恩科順天鄉試主考官。吏部侍郎董邦達先生的兒子董誥剛剛二十歲,以官生身份參加考試。董誥是個小才子,文章寫得很棒。紀曉嵐師從董邦達先生時,他剛剛出生,是紀曉嵐眼看著長起來的,董誥漸漸長大,雖比紀曉嵐小十五六歲,但因為有董邦達先生這層關係,兩人交情也日益深厚。

  有一位同考官,素識董誥文名,得一卷上呈介福,介福未取。這位同考官知道介福是董邦達會試同年,就說:「我看這篇文章詞采富麗,必是董公子所作。」介福大怒,斥責說:「科場法至嚴,果爾,即奏聞!」劉綸力為寬解,將所有官生考卷盡呈介福取捨。這一科鄉試,董誥最終落榜。介福在科場上的耿介無私,深為紀曉嵐一生欽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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