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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心的感召

2024-10-08 12:49:15 作者: 何香久

  1

  整修一新的城關水塘堤岸齊整,水平如鏡。養魚技術員胡大伯駕著小船在塘里餵魚,看著一塘潑溂溂的金鱗跳躍,胡大伯心裡美滋滋的。心裡一美,就好想找個人說說話,正在這時,焦裕祿在塘邊下了自行車。

  胡大伯見焦裕祿來了,忙把船搖過來:「焦書記,上船看看吧。」

  焦裕祿上了船:「胡大伯,這魚苗長得怎麼樣?」

  

  胡大伯說:「好啊,你看都快一拃長了,活蹦亂跳的。」

  焦裕祿看著也樂了。這魚苗,是山東曹縣縣委書記老高幫忙給調來的,老高是他在南下工作團時的戰友,南下結束後,老高回了山東,他留在了河南。老高弄來的魚苗是白鱗鯽魚、山東大草魚,長得快,好養,不得病。

  胡大伯說:「照這長勢,三五個月就能長到一斤來沉一條了。這幾十萬尾就是幾十萬斤。到過年能長到二斤多一條,收入就更大了。」

  焦裕祿高興起來:「胡大伯,這魚養好了,勞模會上我給你披紅戴花。」

  胡大伯說:「焦書記,你讓這垃圾大坑有了水、有了魚,等於給了俺十年陽壽啊。大躍進以前,俺就在這後坑沿養魚。後來養不了魚了,俺就在這坑邊修車,天天看著這地方,一做夢就是這裡有水了,有魚了,有荷花了,這夢現在成了真的了。」

  焦裕祿說:「以後啊,咱再修上亭台樓閣,種上樹,種上花,後坑沿就變成大花園了。」

  一條滾圓的小草魚一下子跳到了船艙里,焦裕祿捉起它,誇讚著:「多喜慶啊,長得這麼精神!」馬上把魚放水裡去了。

  2

  在空曠的苗地上,夕陽又圓又大。收了工,朱曉坐在草屋門前拉二胡,他正陷在深深的痛苦中,胡琴聲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淒婉。吳子明用口琴給他伴奏,聽眾只有一個,那就是二萍。她聽得十分專注,托著下巴,兩隻眼晴定定地看著天邊的落日。

  焦裕祿和縣長程世平到苗圃來了,兩個人趕緊放下樂器迎過來,焦裕祿從自行車后座上搬下一袋大米,程縣長說:「你們是南方人,在這裡沒有米吃,焦書記很著急,用自己的工資托人在開封買回一袋米。」

  朱曉說:「老焦,程縣長,太謝謝您們了。」

  吳子明說:「老焦,領導想得太周到了,謝謝,謝謝!。」

  焦裕祿笑了:「小朱啊,沒想到你這個林業專家還能把二胡這麼好!不簡單。」

  他見屋裡掛著笛子和三弦,問吳子明:「小吳,你懂什麼樂器?」

  吳子明說:「我喜歡口琴,吹笛子也能湊合。」

  焦裕祿說:「好啊,我也喜歡二胡,咱們合奏一段怎麼樣?」

  朱曉把二胡交給焦裕祿:「老焦,你拉二胡,我彈三弦,小吳吹笛子。咱們來一段。」

  焦裕祿說:「中。」操起二胡,他問:「來段啥?」

  吳子明說:「要不來段《南泥灣》?」

  焦裕祿說:「中,就《南泥灣》!」

  一曲終了,焦裕祿問:「老程,水平咋樣?」程世平說:「真沒想到,太好了。」

  焦裕祿說:「好也不讓你聽了,咱們看看桐苗去。」

  苗畦里,新生的桐苗已經出土了,一畦畦,一行行,一片片,綠得發亮。焦裕祿很高興,披著外衣,膀子晃起來,大聲說:「好傢夥,它出來了!」

  程世平說:「真好呀,綠得擦了油似的。」

  焦裕祿說:「小朱、小吳,咱們來算筆帳:五十畝苗圃,折合四十畝標準圃,一畝六百棵樹苗,共產兩萬四千棵桐樹。每棵葉芽枝分解,又可以發展到三十株,兩萬四千棵乘以三十,等於七十二萬棵!是不是這帳?」

  朱曉說:「是這帳。」

  焦裕祿高叫一聲:「好傢夥!小朱、小吳,你們為咱蘭考可是立了大功了。」

  停了一下,他又問朱曉:「小朱,張小芳來探家走了多長時間了?」

  朱曉說:「她上月6號走的,一個半月了吧。」

  焦裕祿問:「最近有沒有信來?」

  朱曉說:「走的時候,她說她媽病了,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又給單位來信說她自己也病了,他給我來了幾封信,還寄了一個請調報告,讓我簽字。說在上海找了接受單位,把我也調過去。」

  焦裕祿問:「小朱,你是怎麼想的?」

  朱曉說:「老焦,我是不會離開蘭考的。我已經給她寫了信,表明了我的態度。局裡對小芳這麼長時間不回來也有看法,聽說還要給她處分。」

  焦裕祿拍拍朱曉的肩膀:「小朱啊,張小芳是個好同志,一個生長在大城市的女孩子,能選擇到蘭考來,就很了不起。這裡生活條件艱苦,出現一些思想波動,是很正常的。我去和農林局關局長談談,不要給她什麼壓力,我再寫封信給她好不好?」

  朱曉說:「太謝謝你了老焦。」

  3

  離開苗圃,天還沒有黑下來。回縣城路上,焦裕祿和李林路過一片瓜園。瓜園一片鬱鬱蔥蔥,焦裕祿很興奮,問:「小李,這瓜園是哪個村的?」

  李林說:「是堤口大隊的。」

  焦裕祿說:「你看這瓜長得真喜慶!走,咱們過去看看。」他們就在路邊放下自行車,進了瓜園。種瓜的袁老漢正在整理瓜秧,焦裕祿打招呼:「大伯,天快黑了,還不收工呀?」

  袁老漢說:「趁太陽下去這功夫,正好壓蔓哩。同志,從哪兒來?」

  焦裕祿說:「老韓陵。大伯貴姓?」

  袁老漢回答:「姓袁。咱種了一輩子瓜,當了一輩子瓜把式,咱種的瓜,人稱袁家瓜,又沙又甜,可惜現在不是收瓜的時候,再過些日子來,你們嘗嘗。」

  焦裕祿問:「大伯,這一年咱村糧食收成咋樣?」

  袁老漢說:「收成不大好,一畝地只打七八十斤麥子,麥後一決算,賣了公糧,除去種子和飼料,一個人分不到五六十斤,所以很多人家麥收以後就斷了糧。像咱這一片,沙地多,適合種西瓜。」他抓起把土:「咱蘭考風沙土比較多,靠黃河灘這一帶村子,全是沙性土,種西瓜又甜又沙。」

  焦裕祿給袁老漢擰了支「喇叭煙」,替他點上火。他掏出個小本本認真記著。袁老漢問:「你們是誰?」

  李林說:「這是咱們縣委焦書記。」

  袁老漢笑了:「焦書記呀,這位同志不說,俺還想你是外村來學種瓜的呢。」

  路上,焦裕祿對李林說:「小李,堤口這個經驗值得推廣。明天你去生產資料公司,給他們調兩袋鉀肥,再買兩把瓜鏟給袁大伯送過來,我看他那瓜鏟,磨得剩下個茬茬了。」

  李林說:「焦書記,袁大伯說得對,這一片沙土地,種西瓜和花生最合適了。可這些年搞以糧為綱,誰也不敢多種。」

  焦裕祿說:「種什麼不種什麼,不應該是紅頭文件說了算,要因地制宜。花生和西瓜也是農作物,只要能把土地真正利用起來,有收益,讓群眾能吃上飯,啥合適就種啥。蘭考大花生全省聞名,更應該多種。」

  4

  焦裕祿正在批閱文件,農業局關局長來了:「焦書記,忙呢?」

  焦裕祿問:「老關啊,你是不是來說你們農業局那個大學生張小芳的事?」

  關局長說:「正是。焦書記,這個張小芳太不像話了,她以為自己是個大學生,就可以得到別人的照顧,就可以不要組織紀律。這不是,她說她母親病了,請了一個星期探親假,可一個半月不回來。局黨組開了個會,建議處分張小芳。」

  焦裕祿給他倒了杯水:「國家培養一個大學生多不容易呀,對張小芳同志,還是要重教育。同時,要看到我們的工作方法有問題。她為治風沙獻計獻策,又主動要求參加了封閉沙丘的勞動,是個好同志。缺點是有些脆弱,有些嬌氣。我給她寫封信吧。」

  關局長說:「焦書記,行政上不給處分可以,她是共青團員,是不是給個團內處分?局團委今天晚上開會研究這個問題。」

  焦裕祿問:「那個會我去聽聽,可以嗎?」

  關局長說:「那太好了。你做過多年團的領導工作,有經驗,給我們正好傳授傳授。」

  晚上八點,局團委開會,團委委員們一個個表情嚴肅。團委書記王小蘭先說:「縣委焦裕祿書記參加咱們農林局團支部的民主生活會,我們對焦書記表示歡迎。」

  大家鼓起掌來。

  王小蘭接著說:「今天我們專門研究張小芳同志的問題。技術員張小芳同志,以母親生病為由,請假回上海探親,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了,再不回來。目無組織紀律,很多同志提出應該給她處分。大家談談意見。」

  一個團員說:「張小芳太無組織無紀律了,快兩個月不回單位,貪圖大城市的優越生活,這樣的人,就該開除團藉!」

  另一個團員說:「張小芳這人平時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經常讓家裡寄罐頭、奶糖等食品,滿腦子剝削階級思想,這樣的人必須處分。」

  一個小平頭說:「她總是哼一些外國歌曲,也是資產階級思想。」

  一個圍紅圍巾的女孩慢聲細氣地說:「我覺得吧,我們還是應該看到張小芳的優點,我覺得吧,她挺愛學習的,幹活也能賣力氣。我覺得吧,她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肯幫助別人。」

  另一個女孩子打斷她的話:「你覺得什麼?張小芳的錯誤是原則問題,她那些優點,別人也都有。」

  王小蘭說:「其實我也不願意處理張小芳,可是她太不像話了。我給她寫了四五封信,她一個字都不回,太不像話了,」

  紅圍巾女孩說:「我覺得吧,她沒有回信可能有別的原因。」

  王小蘭說:「什麼原因?就是想當逃兵。」

  大家笑了。

  王小蘭問:「焦書記您說應該怎麼辦呢?」

  焦裕祿說:「我是列席你們支部生活會的,我的發言僅供你們參考。小張這個同志,從那麼繁華的大城市上海來到蘭考,這件事本身說明了她是個好同志,為了治沙,她翻閱了大量的資料,建議選用外國以瀝青覆蓋沙丘的辦法,雖無條件採納,也說明了她對改造蘭考面貌的熱情。她親自參加了治沙戰鬥,不怕苦,不怕累,這些舉動,都是值得表揚的。張小芳是技術員,我們又缺技術幹部,很難得啊。我們必須正視現實,現在我們確實還很困難,南方的同志來這裡工作吃不上足量的大米。小張這樣的青年,生長在大都市,對艱苦的環境不習慣,是可以理解的。這樣吧,我再給她寫幾封信,看看她的態度再說。」

  5

  兩個月前,張小芳回上海探家,就讓她媽扣下了。她媽壓根就不同意她去蘭考工作,這回看到女兒從蘭考回來,又黑又瘦,頭髮亂蓬蓬的,身上穿的衣服像從土裡刨出來的,心疼得不得了,拉上小芳的舅舅,到處托人給她在上海聯繫調動工作,腿都要跑斷了。她每天還要在郵遞員到來之前趕到傳達室,取小芳的信,只要是蘭考苗圃的來信,統統扣押,悄悄鎖進抽屜里,所以朱曉給張小芳寄來的那些信,張小芳大多沒有看到。只收到了焦裕祿寄來的兩封信。小芳媽做的另一件重要事,就是讓大女兒上緊著給小芳張羅對象。大女兒在華師大圖書館,就介紹了一個學校里的老師,人還不錯,做了幾年講師,快要晉升副教授了,小芳媽十分滿意,講好了今天到家裡來見面。

  此時,張小芳躺在床上正看焦裕祿的來信,她默讀著,心裡就把焦裕祿那渾厚開朗的山東方言讀出來了:「張小芳同志:你離開蘭考兩個多月了,大家都很牽掛你,願你早日康復。蘭考的生活條件很苦,你放棄繁華的大上海優越的生活條件,到這裡工作,是因為你有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業的雄心壯志。你選擇了蘭考,不是選擇了一個職業,而是一個博大的理想。蘭考雖然艱苦,但這裡是你們施展心胸抱負的一個舞台……」

  張小芳的媽進屋,拿來一個削好的蘋果:「一天到晚賴在床上,儂起來幫我做些事體也好嘛?」

  張小芳把信紙蓋在臉上:「媽,我心煩。」

  小芳媽說:「儂舅舅給儂找的那個單位,儂也看過了,多好的單位啊,工資高,坐辦公室,又不費力氣。人家催著等回音呢。」

  張小芳說:「那個單位是不錯,可媽,我學的東西用不上,不對口。」

  小芳媽說:「不對口正好,對口儂就只能上鄉村了。」

  張小芳說:「那我四年大學不白上了?」

  小芳媽說:「儂舅舅找到這個單位多不容易呀,費了好多勁,求了好多人,腿都要跑斷啦。」

  小芳說:「媽,我對那個工作一點興趣都沒有。」

  小芳媽說:「儂姐說得對,儂已經走錯了三步了,第一,一個女孩子,偏偏上了農學院;第二步,找了一個朱曉;第三步,去了蘭考。再好好想想吧。今天不說這個事情啦。小芳,儂姐給儂介紹的那位蘇老師,今天要到家裡來。別躺著了,起來準備準備。」

  張小芳重新躺到床上:「媽,我說了不見嘛。」

  她媽媽說:「人家是大學老師,很快就副教授了,哪一點委屈儂呀?」

  張小芳說:「媽我真的不要見嘛。」

  她媽媽給她把被子揭開,削好的蘋果遞刻她手裡:「人家都到家裡來了,不見怎麼行?」

  張小芳坐起來,吃著蘋果問:「媽,怎麼這些日子沒有蘭考那邊來的信啊?」

  小芳媽說:「工資和糧票都寄來了,儂不是收到焦書記的信了嗎?別人的信沒有。」

  張小芳說:「媽,不可能呀!」

  小芳媽說:「還想著那個朱曉不是?他迷了心竅要在蘭考紮根。當初為儂跟上他去蘭考,媽跟說了多少回,儂不聽,去了蘭考,自己撞了南牆了吧。」

  張小芳說:「媽,讓我姐幫我買張火車票,我回蘭考。」

  小芳媽急了:「回去幹什麼,拎勿清。那麼艱苦一個地方,我女兒去了這幾個月皮都脫掉一層。不回了。哎,儂不是給那個朱曉說清楚了嗎?他留在蘭考,你們就分手。」

  張小芳說:「媽,你把我關在家裡兩個多月了,我再不回去,要受處分了,我是國家幹部,有紀律的。」

  小芳媽說:「讓他們處分好啦。儂在蘭考那個地方,說是工作,差不多等於是勞改啦。再處分還能到哪兒?儂工作安排好了,發個商調函就行了嘛。」

  張小芳說:「我這次回去,只是想見一見我們縣委書記老焦,他可關心我了,我說我病了,他一連來了兩封信,這麼好個人,我不忍心騙他。」

  小芳媽說:「儂勿曉得他為什麼關心儂啊,就是為了讓儂早些回那個蘭考嘛。不回!」

  這時,傳來按門鈴的聲音。小芳媽忙將小芳拉了一把:「快起來,去洗洗臉,蘇老師來啦。」她匆匆跑去開門,小芳的姐帶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人來了。他個子高高瘦瘦,穿一身筆挺西裝,戴眼鏡,文質彬彬。手裡拎著一大盒禮品。

  小芳姐了說:「媽,這是蘇老師,在我們學校當老師。」

  蘇老師躹了一個大躬:「伯母好。」

  小芳媽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蘇老師快進來。」

  蘇老師在客廳里落了座,張小芳的姐問:「媽,小芳呢?」

  小芳媽說:「在她屋,馬上就過來。」

  張小芳出來了。她穿著很隨意的衣服,手裡還拿著一隻吃了一半的蘋果。

  姐說:「小芳你看你,早告訴你蘇老師要來嘛,你看你,衣服都沒換。認識一下,這是蘇老師,華師大英語系老師,很快就要晉升副教授了。」

  蘇老師站起身,很有風度地伸過手去:「蘇文章。文是文章的文,章是文章的章,就是文章兩個字。」

  張小芳笑了。

  小芳姐說:「蘇老師,我妹妹小芳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孩子,你看知道你來家裡,她還是連件衣服也沒換。」

  蘇老師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淡淡妝,天然樣。這樣更好。」

  張小芳說:「蘇老師,我是天然樣,但沒有淡淡妝。您不像在英語系當老師,像是中文系的。」

  蘇老師問:「是嗎?」

  姐推了她一下說:「小芳,你去換衣服,蘇老師跟你去豫園。」

  6

  豫園裡很熱鬧,人多的地方走路都得側著身子。蘇老師每到這個時候就去牽小芳的手,讓他牽了兩次,小芳有些不自在,就把兩手抱在胸前,蘇老師再伸過手來,卻找不到張小芳的手了。

  在一個小吃攤前,蘇老師問張小芳:「吃不吃烤魚圓?」

  張小芳搖頭:「不吃。」

  蘇老師說:「很好吃的。我去買。」

  他問售貨員:「魚圓一串好多錢?」

  售貨員說:「三角。」

  蘇老師說:「兩角好啦。」

  售貨員頭也不抬:「三角就是三角。」

  蘇老師討好地笑著:「人家都賣兩角的。」

  售貨員臉上掛了一層霜:「那你去買好啦。」

  蘇老師在攤子上拿起一串,說:「走過來了嘛,喏,這串小好多,兩角吧。」他丟給售貨員兩角錢,拿了一串烤魚圓,遞給張小芳。

  張小芳說:「你吃吧,我真的不要吃。」

  蘇老師說:「好吃的唻。」

  張小芳捂著嘴使勁擺手搖頭,蘇老師自已吃了。又轉到一個賣梅湯的攤位前,蘇老師問小芳:「梅湯要不要喝?」

  張小芳說:「不要。」

  蘇老師說:「蠻新鮮的唻。我去買。」

  張小芳說:「我不喝。」

  蘇老師說:「蠻好喝的,去火。」

  他問售貨員:「梅湯好多錢一碗?」

  售貨員說:「一角。」

  蘇老師說:「人家都八分。」

  售貨員說:「全上海都一角。」

  蘇老師說:「我在石庫門喝過,就是八分。」

  售貨員說:「那儂去石庫門好啦。」

  蘇老師端了一碗,拿出錢包翻了半天,找出幾枚硬帀:「只有八分了。不是故意的,抱歉啊。」

  他端著碗迴轉身子,張小芳不知什麼時候走了。他端著碗尋找著喊叫:「張小芳!張小芳!」找了半天找不到。賣梅湯的追過來了:「儂把碗端哪兒去?少給兩分錢還想端走一隻碗。一隻碗九角錢哩。拎勿清!」

  7

  這天,張小芳的媽媽買菜回來,居委會老太太迎住她:「張家姆媽,有你家小芳的信。」

  小芳媽說:「王大媽,小芳要問你有沒她的信,儂一定說沒有。」

  王大媽說:「儂家小芳問過了。」

  小芳媽問:「儂怎麼說的?」

  王大媽說:「儂不告訴阿拉了嗎?阿拉說沒見。哎,張家姆媽,阿拉前天看見儂家小芳和一個人出去了,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啊?」

  小芳媽說:「她姐介紹了一個,剛剛在處。」

  王大媽問:「那她從河南回來啦?」

  小芳媽說:「正打算往回調呢。王大媽阿拉上樓啦。」

  張小芳媽媽上了樓,張小芳穿著睡衣走進來:「媽,有我的信嗎?」

  小芳媽說:「沒、沒有。」

  張小芳說:「這就奇了怪了。」

  「一天到晚躺著,會悶出病來的。今天是禮拜六對不對?」媽媽說著話,背著身子,悄悄打開抽屜,把信鎖在裡邊。

  「我也不知道,現在都過糊塗了。」張小芳也有些心不在焉地答應著。

  小芳媽說:「跟蘇老師出去看看電影,散散心啦。」

  張小芳說:「媽我一點都不想跟他出去。」

  小芳媽說:「我看這個蘇老師對儂蠻好的嘛。」

  張小芳說:「我對他沒感覺。不騙您,一點感覺也沒有。」

  小芳媽說:「女人關鍵是要嫁得好哎。嫁個男人知道心疼儂,就蠻好啦。大學老師是大知識分子,收入穩定,家庭也不錯,做人也本份,依還挑剔人家什麼?」

  張小芳說:「沒感覺,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小芳媽說:「感覺是個什麼東西?念到了大學,花頭蠻多唻。」

  張小芳說:「媽,我總覺得朱曉肯是給我寫信了。」

  小芳媽說:「他寫不寫信阿拉怎麼會曉得?」

  張小芳說:「開頭我只收到他兩封信,以後再也沒收到過,這不對嘛。」

  小芳媽說:「他不是說他不會離開蘭考嗎?話都說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啦。」

  這個時候,朱曉背著一個大包來到張小芳家樓下。局裡有一個去上海出差的機會,焦裕祿讓他借這個機會來看看張小芳。

  蘇老師拎著一兜水果也來到張小芳家樓下。

  朱曉問樓下居委會的王大媽:「大媽,請問張小芳家住哪棟樓?」

  蘇老師問:「你找張小芳?」

  朱曉說:「是啊?」

  蘇老師說:「那你和我一起走好啦。」路上,他問朱曉:「你從外地來吧?」

  朱曉說:「河南蘭考。」

  蘇老師「哎吁」了一聲:「蠻遠的!小芳以前在那裡工作,你是他同事?」

  朱曉說:「是。小芳在那裡工作不是『以前』,她現在也在蘭考工作。她探家期間生了病,我來出差,順便來看看。」

  門鈴響了,張小芳的母親開了門。她見了跟在蘇老師身後進來的朱曉,吃了一驚:「這位?」

  蘇老師說:「從蘭考來的,來找小芳的。」

  朱曉躹了個躬:「阿姨您好,我叫朱曉,是小芳的同學。」

  小芳媽說指著蘇老師說:「啊啊,你們還不認識吧?這是小芳的男朋友……」

  蘇老師說:「我叫蘇文章,文是文章的文,章是文章的章,就是文章兩個字。」

  朱曉怔一時住了。小芳媽說:「文章是華師大的副教授。」

  蘇老師忙更正說:「現在還不是,還是講師。」

  小芳媽說:「講師再進一步就是副教授嘛。」

  朱曉問:「阿姨,小芳呢?」

  在房間裡躺著的張小芳好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推開被子。

  聽到朱曉的聲音:「我到上海出差,來看看她。」

  她一驚:「朱曉!」

  她一步跑到客廳,看到了朱曉,大吃一驚:「朱曉,你怎麼來了?」

  朱曉問:「小芳,這是怎麼回事?」

  張小芳說:「你聽我解釋。」

  朱曉說:「小芳,我見到你總算放心了。我寫了那麼多信,你一封沒回,原來是這樣,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回蘭考了。」說完,他轉身走了。

  張小芳在後面喊:「朱曉!朱曉!」

  她欲追下去,被她媽拉住了:「儂穿著睡衣哩,回來。」

  8

  等張小芳換好衣服追下來,朱曉早沒了影子。

  一連幾天,張小芳在周邊的大小旅店裡都查訪遍了,又在火車站來來往往找了幾趟,都沒有找到朱曉。

  她蒙著被子躺在床上,一連三天不吃飯,她姐來勸她,她說:「你們一天不讓我回蘭考,我就一天不吃飯。」

  她媽讓她纏得沒辦法,終於答應了她,並且給她準備起行裝來。張小芳又到圖書館裡查閱了一些關於治沙的資料,就在她從圖書館回家,在傳達室窗台上看到了一封她的信,是朱曉寫來的。

  張小芳喜出望外,等不得上樓就把信拆開了。讀著信,張小芳如五雷轟頂,那是一封絕情的信。

  踉踉蹌蹌上了樓,看見媽媽正收拾著一個個大包。

  張小芳手裡捏著朱曉的信,坐在床前發呆。她耳邊響著朱曉信里的話:「張小芳,你是一個可恥的叛徒!你不只是背叛了我,背叛了你的理想,你是背叛了革命!我朱曉這一輩子不想見到你!你就等著挨處分吧!你就等著挨處分吧!……」

  媽媽一邊哭一邊嘮叨著:「小芳,儂爸爸死得早,媽帶儂姐妹操碎了心。媽哪點不是為儂姐妹著想。儂看,給儂帶的奶粉、大白兔奶糖,還有最好的蘇打餅乾。還有花生醬、魚籽醬,鹵肝也帶得啦,到車上晾起,小心壞掉啦。水果也帶了些,柚子要記住吃一些啦,柑子是火車上吃的……」

  張小芳說:「媽,你別操心了,我不走了。」

  媽不解地說:「不走啦?儂絕食兩三天,哭哭鬧鬧的吵著回去,媽才依儂。又不走啦?拎勿清啦。」

  張小芳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媽說:「儂是為什麼事體?不走正好啦。」

  這時,傳達室王大媽在樓下喊:「張小芳長途!蘭考的長途!」小芳一怔,下床披上衣裳衝下樓。

  電話聽筒里是焦裕祿的聲音:「張小芳嗎?我是老焦。收到我信了嗎?好不容易才查到你家樓下電話。今天很多想和你說話的人都在我辦公室里,大家都想你,盼你回來。咱們治理沙丘很有成果,下一步土壤改良還等著你的方案呢。苗圃里桐苗長得可好啦,你看了一定高興。」

  接著是朱曉拿過了聽筒:「小芳。是我。我錯了,不該給你寫那封信,焦書記批評我了。其實小芳那些話不是我情願說的,我現在最想說的就一句話就是:小芳,我愛你……」

  他哭得說不出話來,張小芳抱著聽筒也淚流滿面。

  聽筒里換了王小蘭的聲音:「阿芳,我是王小蘭。咱們農業局團委被評為全縣模範團組織了,大夥都說這裡面有你一份很大的功勞。大夥都盼你早點回來。」

  一個男孩子大嗓門的聲音:「張小芳,聽不出俺是誰了吧?我張平啊!你小子快回來,再不回來我們打回上海去了啊!」

  吳子明的聲音:「小芳,這幾天小朱難過死了,你原諒他吧。」

  二萍也只是一句話:「姐,你快回來吧,俺想你。」

  張小芳抱著電話機痛哭失聲。

  上了樓,她說:「媽,我馬上回蘭考。」

  她媽一下子摸不著頭腦了:「儂不是不回啦?」

  小芳說:「媽,我還是回吧。現在走,還能趕上車。記住,讓我姐給我單位里拍個電報。千萬拍個電報,電報比我到得快!」

  9

  朱曉、吳子明、二萍把張小芳接回林場。一進場區就聽到了鑼鼓聲,眼前的場景讓她驚呆了。

  看到林場裡搭著台子,掛著橫幅,上面寫著:歡迎張小芳同志歸來。

  她定定地站住了。王小蘭、平頭、紅圍巾等一大群青年人迎上來,大家親親熱熱拉住她。王小蘭說:「張小芳,你可回來了。你瘦了呀,是不是真的病了?接到你姐發來的電報,就盼著你呢。焦書記說,局團委和鄉親們開個歡迎會,好好歡迎歡迎你!」

  吳子明接過張小芳的行李:「走吧,大家都等著哩。」

  歡迎會開始,焦裕祿致歡迎詞:「同志們,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開一個歡迎會,歡迎一個戰士重新歸隊。張小芳同志,是生長在上海大都市的一個青年,在學校里是個高材生,她是揣著決心書來到蘭考的,背包一放,就在黃河灘上投入治理風沙和繁育桐苗的戰鬥。她工作非常出色,任勞任怨,肯鑽研、愛學習,是個好青年。」

  張小芳的眼淚一串串流下來。

  焦裕祿說:「張小芳同志回到上海住了兩個月,她不是貪圖大城市的繁華,不是害怕這裡艱苦的環境,而是在融入這個集體的過程中,我們對她少了一些關心,才使她少了對這個集體的一些理解。現在她回來了,她以自己的行動表明了自己的選擇,與其說她回到蘭考是選擇了一個事業,不如說她是選擇了一個理想!張小芳,你是好樣的!」

  大家起勁地鼓掌!

  張小芳早已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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