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重回尉氏
2024-10-08 12:48:40
作者: 何香久
1
一輛公共汽車在尉氏縣汽車站停下,到尉氏擔任縣委副書記的焦裕祿手提行李卷下了車。1962年6月的頭一場豪雨剛剛下過,樹上的葉子還滴著清冽的水珠兒,天空一碧如洗。
縣委第一書記夏鳳鳴、縣長薛德華和辦公室主任小董已在等他。
焦裕祿一下車,迎候的人們圍上去。夏鳳鳴書記握住焦裕祿的手:「老焦,可把你給盼回來啦。這一回呀,省委從工業系統抽調幹部充實農業第一線,省委點名調你,咱們點名要你,回到尉氏,你高興吧?」
焦裕祿說:「高興。老夥計們又在一起工作了,我當然高興。」
薛德華縣長說:「大家早就等急了,都想你啊。」
夏書記問:「薛縣長,你和老焦是老戰友了吧?」
薛德華說:「那當然,1948年打游擊那會,縣委也沒進城。老焦在大營當區長時,我在蔡莊區當財政助理。我們常在一塊開會。」
焦裕祿說:「我回來工作,還靠老領導、老戰友們多批評啊。」
夏鳳鳴在焦裕祿肩上搗了一拳:「一個鍋里攪飯勺了,用不著客氣,咱們回機關。」
回到機關,辦公室主任小董要給焦裕祿安排住處,又要打水讓他洗臉,被焦裕祿阻止了:「小董,你先別忙,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工作,先談談縣裡的情況吧。」
小董說:「焦書記,不急。你是老尉氏了,情況慢慢就熟悉了。你頭一天來,還是先歇歇腳。」
焦裕祿說:「小董,我雖然是從尉氏出去的,可離開八九年了,各方面面的情況都發生了變化,搞了幾年工業,對農業反而生疏了。現在我是兩眼一抹黑,儘快熟悉縣裡情況,是我眼下頭等重要的任務。」
2
回到尉氏這半個月,焦裕祿更多的時間是下鄉調查研究。這天早晨,焦裕祿和小董下鄉路過一片瓜園,瓜園裡一片翥郁蔥綠,焦裕祿很興奮,問:「小董,這瓜園是哪個村的?」
小董說:「是十八里公社袁村大隊的。」
焦裕祿說:「你看這瓜長得真喜慶!走,咱們過去看看。」
他們就在路邊放下自行車,進了瓜園。
種瓜的袁老漢正在整理瓜秧,焦裕祿打招呼:「大伯,這麼早就忙上哩?」
袁老漢說:「正壓蔓哩。同志,從哪兒來?」
「縣裡。大伯貴姓?」
「姓袁。咱種了一輩子瓜,當了一輩子瓜把式,咱種的瓜,人稱袁家瓜,又沙又甜,可惜現在不是收瓜的時候,再過些日子來,你們嘗嘗。」
焦裕祿問:「大伯,這一年咱村糧食收成咋樣?」
袁老漢說:「收成不大好,一畝地只打七八十斤麥子,麥後一決算,賣了公糧,除去種子和飼料,一個人分不到五六十斤,所以很多人家麥收以後就斷了糧。像咱十八里公社這一片,沙地多,適合種西瓜。」
他抓起把土,給焦裕祿講解著:「咱尉氏風沙土比較多,像崗李、大營、大馬、門樓任、莊頭、邢莊這一帶村子,全是沙性土,適合種西瓜。」焦裕祿給袁老漢擰了支「喇叭煙」,替他點上火。他掏出個小本本認真記著。他對小董說:「我包隊的點就安排在袁村吧。」
袁老漢問:「你們是誰?」
小董說:「這是咱們縣委新來的焦副書記。」
離開袁村,太陽一房高了,兩個人有些餓了,肚子咕咕直叫,到了一個村口,焦裕祿問:「小董,這是於家村吧?」小董回答:「對。」焦裕祿說:「那咱們早飯就在這吃吧。你對這村熟悉嗎?」小董說:「熟,這一段下鄉常來於家村。」
焦裕祿說:「那好,你找一家老貧農,咱去那吃。」小董就帶焦裕祿進了一個用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小董說:「焦書記,這是於立田家。於立田是老貧農了。」
焦裕祿說:「就這家吧。」
正說著話,主人於立田從屋裡出來了。他有五十多歲,頭髮花白了,腰弓著,手裡還拿著一塊紅薯。他認識小董,忙打招呼:「是董主任呀!」
小董介紹說:「這是咱們縣委焦書記。於大伯,你剛吃飯呀。」
於立田張嘴一笑:「下地才回來。」
小董說:「我們還沒吃早飯哩,就在你家吃吧。」
於立田猶豫了一下,說:「好好,要不我去弄點面來烙張餅?」
焦裕祿:老於大哥,要吃烙餅,我就不到咱家來了。
於立田躊躇了一會,從屋樑上摘下一隻籃子,籃子裡是一些散碎乾糧,有的已生了綠霉。
於立田說:「焦書記呀,說句實話,咱這裡待客的飯食,只有這百家乾糧,是要飯要回來的。」
焦裕祿看了看:「我們就吃這。」
他們上了炕,於立田端上百家乾糧:「焦書記,真不好意思,頭一頓飯,就讓你吃這要飯要回來的。」
焦裕祿說:「老於大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
於立田哭了:焦書記啊,等咱日子好了,咱給你燉老母雞。
焦裕祿說:「老於大哥,你放心,咱們日子會好起來的。」
又對小董說:「下鄉工作不在群眾家裡吃飯,怎麼能跟群眾打成一片?縣委的幹部吃特殊飯,區社的幹部就敢放開膽子大吃大喝。現在還是困難時期,咱們當幹部的,就要做好表率。」
於立田說:「焦書記呀,咱公家人要都像你這樣,老百姓心裡多高興。可有些人不這樣,就拿機耕隊來說,那可是派頭十足的大爺,頓頓有酒有肉侍候著,還得有煙,這才好好幹活,缺了一樣都不行。」
焦裕祿問:「沒酒沒菜咋樣?」
於立田說:「沒菜沒酒,犁不到頭就走;沒茶沒煙,犁不到邊就顛。」
焦裕祿生氣了:「還有這事?」
於立田說:「咋沒有哩!俺村來的這伙機耕隊,比大爺還難伺候。要吃大米白面,雞鴨魚肉,還得好煙好酒。愁得俺隊長直哭。咱村這情況董主任了解,這不是要人命嗎!」
於立田老伴攔住話茬說:「同志呀,別聽俺這老頭子瞎嘮叨,聽這些碎事煩心。」
焦裕祿說:「老嫂子,老於說的這事,我得好好管管。」
吃完飯,焦裕祿掏出錢來留飯錢。於立田忙攔住:「焦書記,你這是幹啥?」焦裕祿說:「老於呀,這是幹部紀律,吃飯一定要留伙食錢。」
於立田說:「哎呀,哪有這麼多規矩,吃了一點百家乾糧,還留啥飯錢?!你剛才還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家人哪有留飯錢的?」
焦裕祿把錢放在桌子上:「老於,這是鐵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一家人也得講規矩。收下吧。」
從於立田家出來,焦裕祿和小董進了大隊部。大隊長迎出來,小董介紹說:「這是剛到咱們縣工作的縣委副書記焦裕祿同志。」大隊長說:「焦書記算是老尉氏了,人沒見過,大名如雷貫耳。走吧,咱們先吃早飯去。正好有給機耕隊做的飯。」
焦裕祿問:「做的啥飯,我看看。」
大隊長說:「做了紅高梁麵餅子,熬南瓜。我讓人借面去了,咋也得烙幾張餅,這飯是沒法送。焦書記您們稍等一會,烙了餅一塊吃。」
焦裕祿說:「我們在於立田家吃過了。」
大隊長問:「在於立田家吃過了,吃的啥?」
小董說:「百家乾糧。」
大隊長說:「那哪行?那是要飯要來的。」
焦裕祿說:「咋不行,這還是咱們老鄉待客的飯呢,我咋不能吃?」
大隊長說:「焦書記,您就再吃一回吧,機耕隊的飯無論如何也要重新做。這樣送去,不讓人家砸了飯籃子才怪。」
焦裕祿說:「這樣吧,我和你一塊送飯去!」
大隊長摸不著頭腦:「您去?」
焦裕祿把乾糧籃子提起來:「走吧。」
3
機耕隊的兩台機車停在田頭上,四個拖拉機手坐在機車下打著朴克。焦裕祿、小量和大隊長來送飯。
他們看見了耕得七零八落的地。大隊長說:「焦書記,你看看他們耕得這地,閃了這麼大的一塊地頭,這咋種?」
小董說:「可不是嗎,這邊壠溝都不直了。哎,他們咋打起朴克來了。」
他們走到機車前。大隊長寒喧著:「同志們辛苦了,吃飯!吃飯!」
一個拖拉機手揭開乾糧籃子:「哎,於隊長,你這是給我們送的飯呀?」
大隊長說:「對不起了同志們,委屈你們了。」
機耕隊長問:「大家辛辛苦苦給你們耕地,就讓大夥吃這高粱面窩窩?」
大隊長說:「實在沒法啊同志,今年俺村遭了災,鄉親們連高粱面窩窩都吃不上啊。」
一個機手說:「沒酒、沒肉、沒茶、沒煙,烙餅炒雞蛋總不致於沒有吧?」
大隊長說:「俺們圍村跑了個遍,一斤面都沒借出來。」
一個機手把手裡撲克一甩,說:「那你們這地就不要耕了!」
機耕隊長說:「我們去西南張莊,那裡烙好了大餅,燉好了肉等著咱們呢。」
焦裕祿說:「你們走了,這裡咋辦?」
機耕隊長說:「機械出故障了,活幹不成了。」
焦裕祿掏出煙來:「來來來,先抽支煙。」
機耕隊長看了下煙的牌子,擋了回去:「黃金葉呀,兩毛五一包的,對不對?」
焦裕祿又掏一包煙來:「我自個抽的是這個。」機耕隊長瞅了一眼:「嘁,前進牌的,一毛找,九分一盒,對不對?」他掏出自已的煙:「看看,最次也得是大前門,對不對?」
大隊長說:「同志啊,您就委屈一下,把地給我們耕完了中不?」
機耕隊長鼻子裡哼了一聲:「沒告訴你嗎,不是我們不願干,是機械故障,懂嗎?」大隊長說:「你剛才還說去西南張莊呢。」機耕隊長拉下臉來:「我說是上那檢修。我們去哪兒還用你來管?」
焦裕祿問:「機車哪裡出故障了?」
機耕隊長說:「機車哪兒出故障用得著跟你說嗎?說了你懂嗎?」
焦裕祿又問:「啥時出的故障?」
機耕隊長臉黑下來:「機械故障隨時都會發生,怎麼的?」
焦裕祿追問:「哪台車出了故障?」
機耕隊長隨手一指:「這台。」
焦裕祿問:「你說,到底是哪兒出了故障?」
機耕隊長一臉不快:「哪兒都可以出,炸缸、燒瓦,你懂嗎?」
焦裕祿說:「把搖把子給我!」
機手嘲弄地遞過了搖臂:「能得你,你懂個啥,給你!」
焦裕祿接過搖臂,走到機車前。他插進搖臂,用力搖了幾下,機車轟鳴起來。焦裕祿發動了機車,跳上駕駛室,把拖拉機開動了。他駕著機車走了一圈,停了下來。跳下駕駛室,對機耕隊長說:「你的機車性能良好,就是皮帶輪略有點松,運行起來有些打滑,調一調就行了。看起來機械沒故障,是你的這兒有故障。」他指指自己的腦袋。
機耕隊長冷笑:「你覺得作會鼓搗兩下就能把我鎮住了?機械有沒有故障你說了不算。」他招呼拖拉機手們:「都上車。」幾個拖拉機手上了車,機耕隊長揮揮手,車開走了。大隊長喊著:「哎,他們咋就這麼走了?」焦裕祿說:「你放心,他咋走的還會咋回來。」
小董問:「焦書記,你咋會開拖拉機?」
焦裕祿說:「你別忘了我在洛陽礦山機器廠工作了九年,洛礦可是個一流的大企業,什麼樣的機器沒摸過?」
4
傍晚時分,西南張莊。大隊部里,機耕隊的人正在吃飯。飯桌上有菜有酒,很豐盛。
焦裕祿進來了:「怎麼樣,伙食不錯吧?」
機耕隊長瞅了焦裕祿一眼:「又是你,你來幹什麼?」
焦裕祿說:「於家村的地還沒耕完哩。」
一個機手說:「哦,你是來請我們回去的吧?」他一指桌子:咱要求不高,就照這個標準去安排吧。甚時安排好了,俺們就去你們於家村。」
焦裕祿說:「這個標準可不低呀。」
機耕隊長說:「還湊合。」
焦裕祿說:「咋叫『還湊和』?有白面饃,有酒,有肉,滿不錯了。有沒有茶?有沒有煙?」
機手們說:「當然有。」
焦裕祿說:「哪裡敢沒有?聽說你們有個行規:沒菜沒酒,犁不到頭就走。沒茶沒煙,犁不到邊就顛」。
機手們不耐煩了:「一邊呆著去,沒看這裡正吃飯嗎!」
焦裕祿笑笑,走出屋子,蹲在門廊外。
屋裡,一群人有說有笑地吃飯。為了增加喝酒的氣氛,他們划起拳來。
一會,有個機手沖門口喊:「沒水了,送壺水來。」喊了一會沒人應聲。再喊,焦裕祿拎著只水壺過來,給他們斟了茶。
斟完茶,他又回那裡坐著去了。這邊機手們又在猜拳行令。
焦裕祿坐回門廊外,從口袋裡掏出帶的乾糧——散碎的「百家乾糧」——啃起來。一會,一個機手過來,把空水壺交給他說:「弄壺茶來。」
焦裕祿再次給他們續了水。他剛出屋,機手們問:「這人到底是誰?」機耕隊長說:「於家村的,頭晌在他們村耕地,看把他能的,這回讓咱治服了吧!」又問那個機手:「他一個人呆在那做啥唻?」機手說:「吃乾糧了,吃的是碎乾糧,像是要飯要來的。」另一個機手說:「隊長,我總覺得這個人有點來頭。」
機耕隊長問:「啥來頭?」
那個機手說:「你沒見他頭晌開機車多熟練呀?」
機耕隊長說:「哪又咋了?他有來頭還吃要飯要來的東西?沒準就是個要飯的,來充大尾巴鷹。」
幾個人繼續喝酒猜拳。這回是焦裕祿主動給他們來添茶了。
機耕隊長說:「這下你回過味兒來了?」
焦裕祿給每個人都倒了水,他神色戚然,眼裡含著淚水:「同志們呀,你們也都是農民出身吧?咋不想想他們的難處呢。」
說完,他走出了門,又走出了院子。
焦裕祿前腳剛走,後腳西南張莊支書進了屋。機耕隊長忙招呼說:「來,張支書,一塊喝一杯。」
支書看了看一桌子人,問:「焦書記呢?他啥時走了?」
機耕隊長摸不著頭腦:「什麼焦書記?」
支書說:「咱們縣委焦裕祿書記。」
機耕隊長說:「沒見焦書記。」
支書抓抓頭皮:「這就怪了。」
一個機手說:「是來了一個人,可他不是焦書記,給我們斟茶倒水,一個人蹲在院裡吃要飯要來的碎乾糧,穿個破大衣。」
支書一拍巴掌:「那就是焦書記!剛才他去我家,替你們交了飯錢,說了兩句話就走了,我以為又上這兒來了呢。」
機耕隊長問:「你是說來的那個焦書記給我們交了飯錢?」
支書說:「是啊,我不收他著急了,交了十五塊錢。這不我追著把錢給他,找這兒來了。」
機耕隊員們全怔住了。
5
窗外下著瓢潑大雨,電閃雷鳴。
焦裕祿和薛縣長在辦公室里聊天,薛縣長問:「老焦,這幾天下鄉,累了吧?」
焦裕祿說:「累倒是不累,就是一些事還沒想成熟。」
薛縣長說:「你還沒來呢,縣委里的同志們就盯上咱倆了。」
焦裕祿問:「盯著咱倆?咱倆有啥值得盯的?」
薛縣長笑問:「你知同志們是咋說的?」
「咋說?」
「說你是一點五書記。」
焦裕祿不解:「啥叫『一點五書記』?」
薛縣長給焦裕祿倒了一茶缸水:「我是縣委第二書記,你是常務副書記,你的安排在我和夏書記中間,這麼個一點五。從這個安排,看出地委對你很重視呀。」
焦裕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沒想這些。」
「我是這麼說的:老焦工作能力強,干工作一人頂一個半人用。夏書記說:老焦哪裡是頂一個半人用,一個人要頂幾個人哩。」
「我可沒那麼大本事。」焦裕祿有些不安了。
「老焦啊,咱倆是老熟人,對門辦公,人家都盯著看咱們怎麼合作呢。」薛縣長擰了兩支「喇叭筒」,給焦裕祿一支,自己點上了一支。
焦裕祿說:「老薛,我離開尉氏有八年了,對現在的尉氏,一切都得重頭熟悉,咱倆是老夥計,你得多幫襯著點。」
「咱們縣眼下的情況,這些日子你也了解了不少,現在,農村實行了公社化、食堂化、大辦水利、大辦鋼鐵,徵購透底,年年運動,自然災害大,群眾吃不上飯,我在尉氏縣工作了這麼長時間,沒有為人民做好工作……你來了,咱們一起好好干吧。」
焦裕祿說:「這幾天走了幾個鄉,我覺得,農村困難大,不是某個縣的問題。一是政策問題,二是幹部問題。大多數幹部是好的,想辦好事,但年年搞運動,整幹部,挫傷了基層幹部的積極性,許多人不願幹了。幹部不領,水牛掉井,群眾有什麼辦法?在政策上,什麼事都要大辦,負擔太重,又挫傷了群眾的積極性。幹部群眾都沒有了積極性,怎麼搞好工作?」
薛縣長說:「老焦你說到點子上了。這話眼下還真沒人敢說。」
焦裕祿又摸菸袋,薛德華丟給他一根紙菸,他捻碎了,撮在菸袋鍋里:「老薛,我想等天晴了再到西邊幾個鄉去跑跑。」
「好。老焦啊,聽說你在於家村為機耕隊交了飯錢?」
焦裕祿嘆了口氣,說:「老薛,一些事我是咋也想不通。」
薛縣長說:「現在群眾對機耕隊的反映普遍不太好。」
焦裕祿說:「我想這幾天開個現場會,讓大夥把是非曲直辨一辨!」
三天後,全縣機耕隊現場會在於家村召開了。不只是縣直十幾個機耕隊的人員,縣委常委、政府部門領導、縣直各單位負責人全到了。大路上排開一長溜機車。
會議還沒開始,大家互相議論著。那個機耕隊隊長對他旁邊的人說:「這回這處分是背定了。開完這會,怕是就得回家抱孩子去了。」
旁邊的人說:「聽說縣委對全縣機耕隊都作了調查,要處分的人不會少了。」
焦裕祿站到一個小土坡上:「現在開會了。今天把縣直各部門的負責同志、各機耕隊的負責人請到這兒來,開個現場會。我們開現場會的地方,是機耕六隊的作業現場,大家先看看這個機耕隊的工作場地,這塊地總共14畝,耕作時閃出的地邊地頭就有4畝半。是我們的拖拉機手技術不過硬嗎?而且,這一個月中,六個機耕隊先後共發生了有記錄的79次『機械故障』,我們的機車怎麼這麼容易出故障?我先念一段順口溜,大夥聽了後,好好考慮一下該怎麼辦?」
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小本子,大聲念起來:
好飯好菜,
拖拉機跑得快。
有酒有肉,
犁得深犁得透。
無菜無酒,
犁不到頭就走;
沒茶沒煙,
犁不到邊就顛。
有人笑起來。
焦裕祿說:「好笑嗎?一點也不好笑。這是群眾對機耕隊的評價。全縣有六個機耕隊,幾十號人馬,這影響面可不小哇!機耕隊一到,扯旗放炮。村幹部四處抓雞牽羊借淨米白面,群眾形容好比鬼子進村。群眾還形容機耕隊的拖拉機一來滿村的雞和鴨子嚇得不敢叫了。想想你們走到哪兒去了?拖拉機現在是個稀罕物件,所以你們開拖拉機的人也就成了了不起的人。可是同志們你們想一想,拖拉機的主人是誰?是人民!你們掌握拖拉機的權利是誰給的?是人民!可是你們如果利用手中的公權來謀求自己的私利,你們就會站在人民的對立面,這是最危險的!所有的腐敗都是由特權導致的,這一點大家一定要引以為鑑,一定要記住。」
大家議論起來。
焦裕祿接下去說:「有些同志已經作了背處分的準備了。可是處分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我們這個現場會的目的,是要大家提高認識,找出各自的差距,制定出整改措施。第六機耕隊隊長來了沒有?」
機耕隊長說:「來了。」
焦裕祿說:「你說說。」
機耕隊長愧炙地說:「焦書記,你還是給我個處分吧,多重的處分都行。說句實話,我現在恨不得有個地縫兒鑽進去……」
就在當天晚上,六個機耕隊的機車全部出動了。大野地里到處是燈光,到處響著機車的轟鳴聲。機手們自帶乾糧,把所有留過邊角的地塊加班復耕。而且都向招待過他們的生產隊補交了飯費,
6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那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還固執坐在焦裕祿辦公室門口的台階上。
小董勸她:「和你說了多少遍了,焦書記下鄉了,你就別等了。」女人不說話,仍然坐在那裡。小董拉她:「陳小蓮,焦書記剛來,不會管你的事的。天黑了,都下班了,快走吧,快走!」那個叫陳小蓮的女人說:「等不著焦書記,我不走!」小董說:「你知道焦書記有多忙?他天天下鄉,開會開到半夜,哪有功夫管你這事,快走吧!」陳小蓮不動身子,小董上去拉拽她。陳小蓮雙手抓住了門坎,小董拉不動她。
小董急了:「你幹嘛,想撒潑啊,你都撒了兩年潑了。告訴你,這裡不是你撒潑的地方。快走快走!」
陳小蓮扭過身子。
小董說:「你不走,好,我有辦法叫你離開!」
這時,焦裕祿進了院子。
陳小蓮看見了,忙喊:「焦書記!」
焦裕祿問:「你是……」
小董說:「她丈夫是個右傾,為平反的事,找了縣委兩年了。我說您剛來,還不了解情況,可是她不走。」
焦裕祿開了辦公室的門鎖:「來,來,到屋裡說。」
進了屋,他給陳小蓮清倒了杯水。陳小蓮沒有接,給焦裕祿跪下了。焦裕祿趕忙放下暖瓶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快起來,快起來,有話慢慢說。」
陳小蓮說:「焦書記,你不認識我,我是李明的家屬。」
焦裕祿吃了一驚:「噢?快坐下。我剛下鄉去了趟老軍營,聽說了李明的事呢。。」
他又給陳小蓮拿了條毛巾:「小蓮,我跟李明,剿匪反霸時是一對生死兄弟,你給我下的哪一門子跪,這不是,這不是罵我嗎?」
陳小蓮說:「焦書記,我是急糊塗了。李明1958年底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到縣農場勞改了。後來右傾要平反,可是他的檔案給弄丟了,搞不清他是給打成了『右派』還是『右傾』,解決不了平反問題。我找了整整兩年吶。」
焦裕祿說:「李明的事老軍營的同志都講了,說送他去教養的檔案丟了,摘不掉帽子。我很快就去一趟縣農場,你放心。」
陳小蓮又哭了:「焦書記,您得救我們一家啊。李明你最了解,他是個炮筒子,一根筋,愛說個直理,他在老軍營公社當社長,就是因為大躍進時提了幾條意見,人家硬說他對三面紅旗有看法,有反黨言論,給打成了右傾,焦書記,他是冤枉的!」
焦裕祿給陳小蓮絞了條毛巾:「李明我還不了解?剿匪反霸那可是條好漢。他入黨還是我介紹的呢。要說他脾氣大,愛頂牛放炮,這是性格問題,但是說他反黨……」他搖搖頭,接著說:「不可能。李明反黨?打死我也不信。可是小蓮啊,平反是政策問題,目前上級對擴大化時劃的右傾,精神上基本是要摘帽的,今後中央還會有新政策出來,先等等。」
陳小蓮不哭了:「焦書記,有您這句話,我放心了。」
焦裕祿問:「小蓮,現在家裡情況怎麼樣?」
陳小蓮說:「從他一勞改,工資沒了,家裡一個老人,三個孩子,靠我一個人,我婆婆又病的起不來炕,焦書記,您想這日子還能過嗎?」
陳小蓮又哭起來。焦裕祿拿出二十元錢:「小蓮啊,這點錢你先救救急,回頭我和商業局說說,再給你們補助一些布票。家裡有什麼困難你只管和我說。回頭我看看老娘去。」
陳小蓮泣不成聲了。
第二天,焦裕祿就騎上自行車,去了縣西華勞改農場,一進場,就看見勞教的「右派」和「右傾」們在挖水溝,李明也在挖溝的人中。他光頭,扎一條青布腰帶,拼命地幹活。
陪同焦裕祿來到工地的場長喊叫著:「李明!李明!你上來一下。」
李明頭也不抬,埋頭挖土。焦裕祿也叫著:「李明!李明!李明!我是老焦。」
李明頭也不抬,手裡大杴掄得更快了。
焦裕祿叫著:「李明,我是焦裕祿!」
場長也喊:「李明,你混了不是?縣委焦書記來看你,你快上來!」
李明扔掉大杴,大步走開了。焦裕祿怔在那裡。
場長說:「李明到這裡兩年多了。這兩年多,他沒說過一句話。上回他媳婦來,哭得昏了過去,他也是一句話沒說。」
回到農場辦公室,場長給焦裕祿倒了一茶缸水,說:「焦書記,李明的事,我知道一些,就是對大躍進提了些意見,這個人是不打彎的直腸子,咋說呢,嗓子眼通著屁股眼,說話不講方式。他提的一些問題,實際上現在也都糾過來了。他沒平反,主要是勞教的檔案丟了。我來的時間短,具體還不大清楚。」
焦裕祿說:「你們了解一下情況,寫個材料,儘快報給縣委。」
7
從西華農場出來,焦裕祿沒回縣城,徑直去了老軍營公社。李明調到老軍營後,家也安在那裡,在老軍營村蓋了幾間土坯房,陳小蓮在公社小學當老師。
焦裕祿推著自行車進村時,在李明家胡同口,看見一個臉上長雀斑的大男孩騎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不停地用手裡的樹枝抽打著他,嘴裡叫著:「快跑起來!」
被騎在底下的小男孩哭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雀斑男孩又狠狠抽了他一下:「不許哭!快跑!」
焦裕祿見狀停住了腳每步,他拉起了雀斑男孩:「下來!下來!你騎在人家身上,這不好!」
雀斑男孩翻了一下眼皮:「這是我的馬,我願騎就騎,你管得著嗎?」
焦裕祿說:「人家是人,怎麼是你的馬?」
雀斑男孩說:「他爸爸是反革命,是右派,他就得當我的馬!」
焦裕祿問被騎的男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子嚅嚅地說:「叫李小柱。」
雀斑男孩說:「他爸叫李明,大右派,在勞改隊了。」
焦裕祿把小柱子拉起來,給他拍淨了身上的土,拉起他的胳膊:「孩子,帶我去你家。」
進了院子,焦裕祿喊了聲:「小蓮!」
陳小蓮一驚,急忙迎出來:「焦書記。」
焦裕祿進了屋,看見了老太太,叫了聲:「娘!」
李明的老娘探起身子,問:「誰呀?」
焦裕祿抓住老太太的手:「娘,我是老焦。」
李明的老娘放聲大哭:「兒呀,真是你呀!」
焦裕祿說:「我看你老人家來了。」
李明老娘把焦裕祿拉到身邊:「兒呀,你兄弟李明冤呀,你救救他吧。」
「您老人家養好病,李明啊,會回來的。」
李明的老娘哭著說:「上天有眼吶。從他勞改了,這個家就累了小蓮了,你看看兒呀,這還像個家嗎?我病得起不了炕,小蓮天天去搓草繩,養著這一窩燕兒,手常年腫著啊。孩子天天受人家欺侮,身上臉上常帶著傷。這是遭了哪輩子孳啊。」
焦裕祿安撫著老人:「娘,您別傷心。」
他見炕桌上放著幾個糠糰子,掰了一塊嘗嘗:「小蓮,這糠糰子咋有油泥味兒?」陳小蓮說:「是枕頭糠摻了榆皮面蒸的。泡了三天了,那味還是去不掉。」
焦裕祿戚然。吞下擊的糠糰子像一團火,在燒灼著他的靈魂。
為李明平反的事,縣委召開了常委會。夏鳳鳴先講:「今天的常委會,我們研究人事問題。在五七年上半年的反右鬥爭中,一些幹部被劃為右派,根據相關政策,提出了甄別問題,我們重點討論一下對幾個幹部的平反議題。」
一個常委說:「我認為這個問題沒有研究的必要。黨中央剛開完八屆十中全會,主要精神是抓階級鬥爭,既要反左又要反右,這個時候提什麼給右派平反?這是違背中央精神的。」
另一個常委說:「五七年十月十五日中央就發出了《關於劃分右派分子的標準的通知》,標準規定:反對社會主義制度、反對無產階級專政、反對民主集中制、反對共產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領導地位,反對社會主義和分裂人民的團結,這樣的人才可以定為右派分子,只是提幾條合理的意見就打成右派,顯然是不對的。」
薛縣長發言了:「毛主席提出『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提出『團結—批評—團結』和『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這是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方針。我們應該嚴格按照這個方針去做,不要把打擊面擴大化。」
那個持反對意見的常委說:「毛主席還說過有些人距右派只有三十公里,那就是說他已經在右的邊緣了。按照中央五九年劃定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標準和處理辦法,不存在擴大化問題。」
焦裕祿披起衣服到會議室外邊去了。
他坐在會議室門外的台階上默默地抽菸。會議室里的爭論聲不斷傳出來。他發狠地抽著煙,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孔。
他聽到夏書記的聲音:「讓老焦說說,老焦剛從西華農場調查祝文升的事情回來。老焦呢?」
焦裕祿進了會議室,他心情沉重地說:「我昨天為老軍營公社社長李明的事去了趟西華農場,李明的情況大家比我更清楚,他為什麼去勞改,為什麼解決不了摘帽問題,用不著我多說了。西華農場寫了一份證明,寫明了三個方面的情況,一是他檔案丟失的情況,二是他在勞動教養中的表現,三是他們拿了個處理意見。這份材料可以傳閱。我想說的是,人命關天,我們處理每一件事情,首先要想到這一點。這些日子因為祝文升的事我做了一些調查,不光是反右,去年反『五風』,打擊面過寬,很多幹部受了處分,一批批打下去,連幹部家庭也受了牽連。幹部是我們的寶貴財富,我們應當愛惜他們……」
8
焦裕祿同陳小蓮一同來到縣農場時,農場「右派」正排隊出工。場長叫了聲:「李明,出來一下。」
李明出列,見了焦裕祿和小蓮,卻徑跑向自己的宿舍,插上了房門。
焦裕祿敲著門:「李明,開門!」叫了半天,李明不答。焦裕祿在門外說:「李明兄弟,你聽我說,當年咱倆在尉氏跟黃老三鬥爭,你是多剛強的一條漢子!咱倆一個碗裡吃,一條炕上睡,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開門!」
李明不語。焦裕祿說:「我沒想到有什麼事能讓你趴下。真的。開開門,咱倆好好聊聊。」
陳小蓮也說:「李明,焦書記為你來了三趟了,你總該說句話呀。」
焦裕祿走到窗下:「你不願開門,咱們就隔著窗戶聊聊。你不願說話,就聽我說。這些年,咱們見面機會少,可畢竟是貼著心窩子的朋友。我呢,從尉氏土改後上了杞縣,又到了開封,在團地委工作,之後又去洛陽搞工業,建設洛陽礦山機械廠,這你知道。後來還上了哈爾濱工業大學,又到大連去培訓,最後又回到尉氏縣委工作,這一來二去就是十二三年吶。咱們都兒女成群了。忙的時候顧不上,閒下來啊,想的還是這些老兄弟。對你我自認為是比較了解的。你這傢伙,嗓子眼通著屁股眼,一根腸子不打彎,性子直,愛放炮,脾氣也不好。這都是你的毛病。可說你反黨,我不信,打死也不信。」
屋裡,李明突然大哭起來。
門打開了,李明衝出門來,焦裕祿和他抱到一起。
李明搖晃著焦裕祿的肩膀說:「說我反黨你不信,可我說的那話都是真話你信不信?」
焦裕祿看著李明。
李明又說:「我再問你,你相信一畝地打三萬斤糧食嗎?你相信一畝紅薯有十萬斤的產量嗎?他們讓給驢刷牙,給牛戴口罩我說是瞎胡鬧有啥不對?大煉鋼鐵砸群眾的鍋我不干有啥錯?」
焦裕祿遞給李明一支煙,李明三口兩口吸完了。焦裕祿又遞給他一支,李明又很快吸完。焦裕祿笑了:「你這煙倒是見長,我一根還沒抽完,你抽了三根了。」
李明說:「我反黨?我李明是共產黨的人,身上流的是共產黨的血!這個江山是共產黨拼了命打下來的,有人想把這江山糟害了呀!」
回到辦公室,焦裕祿對小董說:「中央在1957年10月有個《關於劃分右派分子的標準的通知》,你去機要室給我找來看看。」
小董說:「焦書記,你還是為李明的事?」
焦裕祿點點頭。
小董說:「焦書記,李明的事不太好辦。您想想,為什麼中央一有了相關說法他的檔案就丟了?」
焦裕祿說:「幹部是我們寶貴的財富,說幾句話就打成右傾或者右派,這本身就不附合黨的原則,對不對?」
小董說:「焦書記,道理是這樣的,可是辦起來太困難。文件是有,但一提平反,各級領導都怕粘包。」
這件事果然辦起來不那麼順當,一直拖了兩個多月,李明才從西華農場回到家裡。
9
徐俊雅帶著六個孩子和母親來了。
焦裕祿回到臨時安置的家裡,六個孩子一起撲上去,焦裕祿放下這一個又抱起那一個。
焦裕祿說:「俊雅,尉氏的情況你最熟,沒法跟洛陽比。你得有過艱苦日子的準備。」
徐俊雅說:「從跟上你,哪天過的不是艱苦日子?俺都習慣了。」
正說著話,十八里公社袁村種瓜的袁老漢來了,他送來了幾個大西瓜:「焦書記,咱袁村的瓜今年大豐收了,送幾個來讓你嘗嘗。孩子們也來了,咱來得真是時候。」
焦裕祿說:「老袁大伯,西瓜是鄉親們流汗種出來的,我無功不受祿,怎麼能隨便吃隊裡的西瓜?您吶,一會把這瓜拿走?」
袁老漢眼瞪得像銅鈴:「焦書記,你咋說這話?在俺袁村包隊,你一住就是十幾天,給咱找農林局技術員來幫咱們種西瓜,天天住俺瓜屋子,還說無功不受祿哩,咱袁村鄉親說,你是咱發展生產的第一個大功臣。吃幾個瓜,應該應份,快別說見外話。」
焦裕祿說:「真的,袁大伯,我去包隊,盡點力是應該的。這西瓜無論如何不能收,我這當縣委副書記的,不能開這個頭。」
孩子們圍上來,看著西瓜眼睛撲閃著。
最小的玲玲抱住爸爸的胳膊:「爸爸,我要吃西瓜。」
焦裕祿哄著玲玲:「玲玲乖,我們不能隨便吃生產隊的西瓜。」
袁老漢揀起一個瓜,用拳頭砸開,一塊一塊分給孩子們:「來來,孩子們,吃瓜,吃瓜!」
焦裕祿摸出幾角錢:「袁大伯,這隻西瓜就讓孩子們吃了,剩下的一定要帶回去。這隻瓜錢,我得付。」說著把錢往老袁大伯兜里塞。
老袁大伯把錢摔在桌上,說了句:「這世界上就沒見你這樣的人!」
說完氣哼哼走了。焦裕祿背上盛西瓜的麻袋追出去。
第二天,焦裕祿下鄉回來,給孩子們捎回兩隻灰色的小野兔子,孩子們高興得又叫又跳。
焦裕祿找了一個草筐,把兩隻小野兔子放在裡邊:「國慶、守雲,你們排個值日表,每天輪流值日,給小兔子打野菜,可要餵好它們呀。」
孩子們答應著。
五歲的躍進問:「爸爸,小兔子吃什麼野菜呀?」
「它什麼野菜都吃,還愛吃青草呢。哥哥姐姐帶你去給小兔子打野菜,你要留心記住它們最愛吃什麼。」
10
一直忙到快年底了,焦裕祿才想起已經有一個多月沒顧上理髮了。縣政府門前就有個「青年理髮店」,這天下了班,他走了進去。
理髮店裡人很多,大家拿著牌子,等著叫號。見焦裕祿進來,人們紛紛站起,跟他打招呼。
焦裕祿笑著說:「都坐,都坐。一個多月沒理髮了,頭癢得不行。平常總沒時間,今天得個空,理一下。」
他到櫃前拿了號。一位縣委的幹部說:「焦書記,你忙,咱倆換換號。」
焦連連搖頭:「不用。」
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人說:「焦書記,俺跟你換號吧,俺不忙。」
焦裕祿說:「謝謝,不用換。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之分,這才合理。一個社會沒秩序了,那非亂套不可。」
理髮店沈師傅過來了:「焦書記,大夥都知道你太忙,工夫耽誤不得,要不我先給您理吧?」
焦裕祿擺擺手:「那就更不合理了。誰到你這兒來都是理髮的,書記就更不能例外。」
這麼一說,大家不好意思讓他了。焦裕祿坐在板凳上,拿著號牌,和那個農民聊天:「老鄉,您是哪個大隊的?」
「蔡莊村的。今天到城裡來辦個事,順便理理髮。」
焦裕祿說:「你蔡莊的?蔡莊有兩個有名的人物你知道不知道?」
「誰呀?」
「就是東漢時的蔡邕,是個大文人。還有他女兒叫蔡文姬,這可都是大名人呀。」
老鄉說:「好像聽人說過。」
焦裕祿就講起蔡邕和蔡文姬的故事來。
正講著,又進來幾個理髮的人。一個叫小卞的姑娘用圍裙撣著椅子,大聲衝來人喊:「有剃光頭的沒有?有剃光頭的上這兒來。」
喊了半天沒人吭聲。焦裕祿走過來,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了。
小卞問疑惑地問:「您推光頭?」
焦裕祿笑笑:「姑娘,你叫啥名兒呀?」
「叫小卞。」
「你咋不幹活兒哩?」
「俺是學徒工哩,只會理光頭。」
焦裕祿笑了:「這個時代誰還推光頭啊?再說這大冷的天,推了光頭不更冷了?不會你就學,不學就永遠不會。」
他走到小卞椅子上坐下:「來,小卞,用我這頭練練本事。」
小卞怯怯地:「焦書記,這可不中,真的不中!」
焦裕祿說:「中!有啥不中哩?不學就永遠不會,膽大些,來吧!」
小卞直搖手「不中!不中!俺咋敢哩?」
焦裕祿說:「你不敢下手明年還是個學徒工,啥時能出師?來吧!」
小卞給焦裕祿圍好圍裙,拿起推子和梳子,開始圍著焦的椅子轉。
焦裕祿鼓勵她:「沖啊!」小卞笑了一下,推子也便順著下去了,
剛推了一下,小卞驚叫:「壞了,焦書記,推子拐不過彎兒,過頭了。」
沈師傅忙走過來:「不中不中!你放下,等我來。」
焦裕祿說:「不礙事不礙事,我這人又不講啥樣式,把長頭髮理短了就行。」
大家都笑起來。小卞紅著臉站在那裡。焦裕祿對沈師傅說:「沈師傅呀,你這當老師的,手藝再高,還沒完全傳給徒弟。你先別批評她,讓她大膽實驗,分頭理不成,改一個平頭,平頭理不成,改一個光頭。放開膽子推吧。」
小卞再上手,膽小了,手直發抖。
焦裕祿說:「不怕!我這棉帽一蓋,過不了幾天就長平了。想學手藝,就得放開膽子。反正總得有人作試驗,不在我頭上,就在別人頭上。從今以後啊,我這頭就作你的試驗田,啥時該理了,我就來找你。」
誰也笑不出來了,小卞更是淚光瑩瑩。
沈師傅正好完了手上的活,過來要給焦裕碌理。焦裕祿說:「你別動手,指導一下小卞就行了。」
焦裕祿理完了發,交了錢,戴上棉帽,和大家打個招呼走出了門。
剛到辦公室,小董來了:「焦書記,開封地委張申書記打來電話,讓您立刻去開地委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