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荀子的「時勢」論
2024-10-08 12:46:05
作者: 何香久
我們現在最多談到的一個詞是「與時俱進」,這個詞最原始的出處在哪裡?就在荀子的思想中。荀子所提出的「與時屈伸」、「與時遷徙」的時勢觀,可以說是「與時俱進」的思想源頭。
荀子指出:「與時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不苟》)。「時屈則屈,時伸則伸」(《仲尼》)。他講的意思是:用辯證的觀點順應時勢的發展與變化,與時勢的屈、伸保持同步,讓自己柔順得好像隨風的蒲葦,這不是膽怯害怕,而是義理使然,是順天應時的基本道理。
荀子又指出:「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儒效》)。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而變化,順應社會潮流的發展與要求,既是最基本的道理,同時又是衡量一個人是不是大儒、大思想家的標準。
荀子主張「明於天人之分」。這是荀子「時勢論」的思想基礎。
什麼叫「明於天人之分」?就是明白天和人兩者各自的職分,人的禍福吉凶取決於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自然規律,在人而不在天。這一思想打破了傳統的思維方式,把人從對天的依附中解脫出來。
荀子《天論》開宗明義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貮,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渴,寒暑不能使之疾,襖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吉,襖怪未至而凶。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這一段原文很長,我把大意講一下。荀子的意思是:天自有它的常行之道,不因為堯是聖賢而存,也不因為桀是暴君而亡。順應天的常行之道,也就是自然規律治理邦國則吉,而逆天的常行之道而行則凶。加強農業而節約用度,則天不可能使你貧窮。生產與生活資料完備而勤勞適時,則天不可能讓你生病患。遵循大道而堅定不移,則天不能把災禍強加於你。這樣的話,水、旱等自然災害不能讓你挨餓,寒來暑往不能讓你生病,興妖作怪也不會給你帯來兇險。注意,這裡的「襖」字同「妖」。如果荒廢了農業而用度奢侈,則天不能夠讓你富有;忽視養生之道而怠惰,則天不能使你有壽;悖離正道而一意孤行,則天不能使你吉。所以,順應了自然規律,水旱未至而吉,違逆了自然規律,妖怪未至而凶。遭遇到的天時與治世同,而災禍與治世不一致,不可以怨天,這是你對順應天時的措施不到位造成的。所以明白自然和人事的職分,可以說是明白事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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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幾組辨正關係中,體現著荀子最本質的天人觀:天與人是兩碼事,天沒有福善禍淫之意,人也不可能因其德行感動天或得到天的福佑。
荀子說:「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天論》)。天是不會為人厭惡寒冷把冬天這個季節省略掉的,地也不會因為人厭惡遼遠而放棄了它自身的廣闊。天地的運行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同時,天又是公平無私的,「天非私曾、騫、孝己而外眾人也」,「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性惡》)天不會因為曾參、閔子騫是孔子的學生,孝己是殷高宗的太子對他們有所偏私而外待了眾人,天也不會厚愛齊國、魯國的人民而外待了秦國的人民。
天有天的職分,人有人的職分。天的職分是什麼呢?「列星隨旋,日月遞照,陰陽大化,風雨博施」(《天論》)。讓那些大大小小的星星按照一定的軌道運行,讓太陽和月亮交遞照耀大地,讓陰陽協調平衡造化萬物,讓風吹拂人間,讓雨滋潤禾稼,天就是幹這些事的。可是人卻總是想著讓天干不屬於它職分之內的事,比如裁決人類的善惡等等。我們常說的一句話是「老天爺有眼」,或者我們常抱怨的一句話是「老天爺沒長眼。」這實在是寃枉了老天。天是自然的天,天沒有意志。況且天有天職,人有人道,憑什麼讓天去代行人的職分?你做了好事,別總想著讓上天恩賜福祉,同時,也別指望、別幻想天會懲罰那些做惡的人。這話說出來很殘酷,但事實就是如此。兩千多年前的荀子就把這個道理說清爽了。
人不必求知天,但人可以把握和利用自然變化的規律,「故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所志於天者,已其見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於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於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者矣。所志於陰陽者,已其見和之可以治者矣」(《天論》)。所以最高境界的「巧」是有所不為,最高境界的「智」是有所不慮。注意,這裡「在所」是「有所」的意思。接下來,「所志於天者」,「志」是「知」的意思,意為:知道順守天道的人,由於他觀其天象變化而懂得如何待時而動。知道土地生長的條件的人,可以因地制宜而可以使作物蕃殖。知道四季更替規律的人,可以按照時序變化安排生產計劃。知道陰陽調和的人,可以用這陰陽調和的道理來治理政事。聰明的智者可以守天、守時、待時、順時,不為不慮而坐享其成,荀子認為這就是「守道」,即從宏觀上把握自然規律。
那麼,什麼是人應採取的積極態度呢?
荀子指出:「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天地萬物生來是供人所取用的,人如果不想去利用萬物,不應時而動治理萬物,而去崇拜天、歌頌天,則失去了萬物之情狀,是不知物又不知天。這段話的核心思想是「制天命而用之」。即利用自然規律,因時制宜,應時而使之。則「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王制》)。荀子的「制天命」思想,如劃破夜空的閃電,將人們從天命論中解放出來。
荀子所講的「制天命」,指的是利用規律,因時制宜,應時而用。荀子認為,如果不能抓住時機,甚至違逆天時,舉措非時,就會政令不明,本事不理,政險失民。
在荀子的治國方略中,特別強調的一點就是「務時」。不僅要知時、順時,更要應時、務時。抓住時機,順應時勢,採取積極的態度,而不是消極的等待觀望。
可以說,荀子的「時勢論」思想中,也汲取了一些與他同時代的思想家的營養。尤其是管子的時勢觀,給荀子的影響最大。管子認為,對於為政者來說,時勢是第一重要的。「舉事而不時,力雖盡其功而不成」(《禁藏》)。辦一件事情不看時勢對不對,那是很茫目的,雖然使盡了氣力,但終會因「失時」而遭到失敗。管子提出「務時而寄政」(《四時》)的思想,指出處理政務要順時應世,「索之於天,與之為期,不失為期,故能得之」(《四時》)。首先是選擇最佳戰略機遇期,一旦這個戰略機遇期已經到來,就要牢牢抓住不放,制訂嚴密的工作計劃,力爭在最佳時間段內取得最大的成果。管子不僅在理論上對「時勢」問題多有精闢的論述,在實踐上也得到了豐碩的成果。比如,他順應潮流,採取了跨國貿易、農工商並舉、國有民營等治國方略,使齊國成為列國中的強國、富國,稱霸於四方。
荀子吸取管子上述思想,提出了「先事慮事,先患慮患」的觀點。在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有充分的思慮和準備,不要等干起事來手忙腳亂。在災禍沒有到來之前,應該把產生災禍的各方面因素都考慮周全,儘量把災禍所能造成的損失減小到最小程度。荀子認為:「先事慮事謂之接,接則事優成。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事至而後慮者謂之後,後則事不舉,患至而後慮者謂之困,困則禍不可御」(《大略》)。在舉事之前周密謀劃,這叫做「接」,是計劃與實踐的一種對接,這種對接工作做好了,事則可舉。在禍患未到之前而有周密的思慮計劃,謂之「豫」,毛澤東也說: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豫」是預防的意思,預防工作到位,防患於未然,才能做到災患不生。事情過了再思慮謂之「後」,馬後炮,事後諸葛亮,於事無補。災患到了才想到思慮,雖然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畢竟被動了許多,所以叫做「困」,這個「困」如果力量強大,則災禍是無法抵擋的。所以荀子提出,管理禮儀、農業、農村基層組織和市場的官員應當「以時順修」,就是按照時勢規律去管理農村與市場;管理水利農田的官員應當「以時決塞」,及時決定攔壩和開閘;管理山川林澤的官員應當「以時禁發」,按照自然規律適時制定禁止砍伐的政策,保護生態平衡。而負責國家大政方針的官員應當「以時慎修」,使百官勤於職事,百姓也奮發有為。
同時,荀子還提出了「敬日」、「敬時」的思想,他指出「善日者王,善時者霸,補漏者危,大荒者亡」(《強國》)。對於執一國之政的國君來說,善於把握好每一天的可以稱王,善於利用好每一時光陰的人可以稱霸,而做事無計劃,只忙著堵塞漏洞,那就很危險了,如果他把什麼都荒廢掉了,就只能會有國亡身敗的命運在等著他。泛言之,只有善於爭分奪秒地利用好一點一滴的時間,才能取得事業的成功。這就是「能積微者速成」(《強國》)的道理。
荀子是一個有所作為的儒家。他的「時勢」論思想對於我們今天仍然是有著積極意義的。他的「與時屈伸」、「與時遷徙」以及應時、順時、務時、敬時、善時的觀點,吸收了墨子、管子及當時諸子百家的「時勢」理論,可以說集其時「時勢」論之大成,對我們今天堅持以科學的發展觀統領全局,正確理解和認識解放思想、與時俱進的思想路線仍然有著重要的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