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 俘虜營
2024-10-08 12:31:36
作者: 歐陽山
三天以後的一個清晨,他們走了三十里地,分成四個小組,到四個俘虜營同時演出。周炳和胡杏到解放戰士三十八大隊,楊承榮、何守禮、張紀文到解放戰士三十九大隊,區卓、張紀貞到解放戰士四十大隊,江炳、李為淑到解放戰士四十一大隊。他們各個小組同時演出的劇目都是《兄妹開荒》。三十八大隊集中在一個隱蔽的山坳里,大約有二三百人。這裡四面生長著許多黃荊跟沙蒿,把他們重重圍繞,使平川下面過路的人很難發現他們。周炳跟站崗放哨的衛兵說明了來意,又找到了這個大隊的管理人員,把介紹信給他看了,說是準備在這裡演出。那個管理人員帶領他倆一起走進俘虜營地,同時給他倆介紹了情況。這裡正在開早飯。幾百個人圍成五六個大圈子,每一圈約莫五六十人,圍著一口大鐵鍋,輪流盛飯。這些人衣服破爛,肌瘦皮黃。有纏著手的,有瘸著腿的,有裹著整個頭的,有蓋著半邊臉的。大家都有一張灰溜溜的臉孔,都閉著嘴巴,不大說話,營地裡面的秩序相當好。氣氛是肅靜的,有一點死氣沉沉的。胡杏對站在她身邊的周炳說道:
「怪不得區卓跟江炳兩個人恨得牙痒痒的,都覺著有勁使不出來。你瞧,我們所碰到的敵人都是不帶槍的。如今,我們怎樣入手呢?一開始就演麼?」
周炳笑道:「不,不要一開始就演。那樣效果不好。昨天,他們還是全副武裝,耀武揚威的敵人,今天不行了,泄了氣了。我們先分別談話,做一點政治工作再演。」
胡杏拍著胸膛說:「好,就那麼辦。我們先跟他們一道吃飯,攀點交情。昨天還是敵人,不錯,今天不是了,是我們可憐的好兄弟了。在他們身上,我就看得出來,那些李紀雲、李崑崗們曾經怎樣虐待他們,打罵他們,把他們無辜辜地趕到邊區這個聖地來送死!總而言之,那些當官的一點也不愛惜他們,把他們當做放槍的機器,全不當人看待。」
周炳說:「所以嗄。他們並不跟咱邊區為敵,可是他們拿起槍來打邊區的人民。你看,他們的命運多麼悲慘,他們的遭遇多麼可憐!他們身不由己,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管理人員給了周炳、胡杏每人一個大碗,一雙筷子,讓他們先吃飯,隨便他們喜歡吃哪一鍋都行。周炳走到最近的一口鐵鍋前面蹲下來了。胡杏卻走到最遠的一口鐵鍋旁邊,準備蹲下來盛飯。那口大鐵鍋裡面,滿滿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金鑲玉」——小米洋芋合煮的乾飯。四五十人圍著它,舔著嘴唇,饞涎欲滴。忽然看見胡杏走過來,大家都肅然地靜默下來了。一個娃娃兵看見胡杏,連忙放下碗筷,伸手接過胡杏的碗,替她滿滿地盛了一碗飯。胡杏坐在那四五十人的當中,接過那娃娃兵給她盛的飯,一面吃,一面問那娃娃兵道:
「小同志,你今年十幾歲了?」
她問得這樣關懷體貼、溫柔大方,把那娃娃兵給驚呆了,把四面圍著的四五十個解放戰士也驚呆了。那娃娃兵聽見「小同志」三個字,臉已經紅起來了,再聽見「你今年十幾歲了」幾個字,那張臉就更紅了,紅得像喝醉了酒一樣。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關懷體貼過,更不曾接觸過一個溫柔大方的少女的好心,就不但說不出話來,連嘴裡含著的乾飯也不會嚼了。他只得連忙放下飯碗跟筷子,手腳都不知朝哪裡擱才好。旁邊吃飯的人七嘴八舌地替他回答道:
「別小看人——他十六歲了。」
那娃娃兵把口裡的飯吞了下去,大聲抗議道:「不,不。我已經十七了,我已經十七了。」
胡杏端起飯來,對大家讓了一讓,說:「大家吃飯吧。一面吃,一面談。」看見大家都端起飯碗來扒飯,她又停了筷子,說道:「老鄉們,你們看:國民黨把一個十六七歲的娃娃,拉到陝北來打仗!他既不知道什麼叫做陝北,也不知道陝北人民在做著些什麼事情,只是叫人逼著拿起槍來,朝他面前的老百姓開槍射擊。你們說這種事情悲慘不悲慘?」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可不是麼?就是那麼回事兒,就是那麼回事兒!一滿不能提了。」
胡杏說:「他們抓了壯丁,用一根繩子把他綁著,到了軍營里,塞給他一桿槍,叫他去打仗。去打誰?不用管!這是叫老百姓自相殘殺呀!大家要了解這個道理,要弄清這個問題,咱們不是敵人,咱們絕對不能夠自相殘殺!」
周圍的解放戰士也應聲說道:「不錯,是那麼個理兒。咱們絕不是敵人。咱們絕不能夠自相——這個。」
胡杏解釋道:「這就是大家平常說的一句話:老百姓不打老百姓嘛!不是麼?」
眾人又同聲響應道:「對了,對了。這就是老百姓不打老百姓。確實是,老百姓為什麼要去打老百姓呢?」
胡杏進一步往下說道:「大家如今解放了,大家可以自由選擇了。如果已經知道老百姓不打老百姓的道理,不妨再往深處想想看:誰是咱們大家的敵人?那就再清楚不過了,是國民黨那些地主、買辦、官僚,國民黨軍隊裡面那些殘忍的軍官。他們才是咱們的敵人!這難道還不是十分明顯的事情麼?」
眾人再一次同聲響應道:「是呀。很明白了,很明白了!」
以後,他們覺著這位姑娘又溫柔,又和氣,又有學問,又不繃架子,就慢慢地習慣和她相處,心裏面也舒展下來,不像開頭那樣覺著生硬、緊張了。他們一面吃飯,一面有說有笑地閒聊起來。大家都眾口一詞,說國民黨真糟,腐敗透頂。軍官們動不動打罵人,還要剋扣軍餉,拿一些發霉漚臭的米做飯。一打起仗來,那些長官們就逃得無影無蹤,仗仗都要輸。有人夾著筷子,豎起大拇指說:「你們是這個!你們共產黨真行。作戰又勇敢,對待俘虜又和氣,對隨便什麼人都這麼好。我們繳了械,說老實的,虧得繳了械,才吃上一頓好飯,吃上一頓飽飯。」有人握著拳頭說:「你們那個打仗的勇敢勁兒,真是叫人一見就膽寒。」有人指著自己的破軍衣說:「你們軍官跟士兵都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飯,一律平等。真叫人打心裡佩服。在國民黨裡面,做夢也別想遇到這種情景。」有人又耷拉著腦袋說:「你們俘虜政策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我萬萬想不到,當了俘虜還能夠這樣受優待。如果我早知道,不如一開頭就扔了槍,當了俘虜拉倒。」胡杏聽了,覺著談話很投機,不想打斷大家的話,只是嗤嗤地,嗤嗤地,嬌憨地笑個不停。
楊承榮、何守禮、張紀文三個人在解放戰士第三十九大隊已經吃完了飯,演完了戲,來到了三十八大隊,和三十八大隊的管理人員站在一旁拉話。周炳和胡杏剛剛開始演出《兄妹開荒》。他們演完這個戲,觀眾們的反應非常熱烈,長時間地一致鼓掌,要求他們再來一個。周炳和胡杏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給大家加演一場《夫妻識字》。不一會兒,他們就化好了裝。周炳站在人圈子當中,簡短地說起話來道:
「鄉親們,弟兄們!你們剛才已經看過我們兩個人演出的《兄妹開荒》。你們要知道,邊區的老百姓用了全副力量來開荒種地,不過想吃一頓飽飯。大家想一想看,邊區的老百姓想吃一頓飽飯,這有什麼罪呢?開荒生產,這又有什麼罪呢?為什麼不讓老百姓吃一頓飽飯,為什麼要興師動眾來邊區打仗,破壞老百姓的安定、幸福的生活呢?希望大家一面看戲,一面好好地想一想這個問題。等一會兒,我們兩個人還要跟大家再演一個小戲,叫做《夫妻識字》。這是講的一對年輕夫婦,他們開荒生產以外,還希望認識幾個字,掃除掉自己頭上那頂文盲的悲慘帽子。大家想一想看,為什麼老百姓想學一點文化,國民黨也不允許呢?也要派那麼多軍隊到邊區來,破壞老百姓的安定、幸福的生活,不讓他們吃飽飯,學習一點文化,掃除文肓這頂帽子呢?下面就請大家看戲吧。」
周炳說完這番簡短的話,大家又一次熱烈地鼓掌。這時候,到第四十大隊演出的區卓、張紀貞兩個人,到四十一大隊演出的江炳、李為淑兩個人也吃完了飯,演完了戲,一起來到第三十八大隊,和大家一起看他們《夫妻識字》的演出。何守禮坐在遠遠的地方,對於周炳跟胡杏的演出一面看,一面搖頭嘆氣。楊承榮坐在她身邊,用拐肘碰她的身體,要她別做聲,以免妨礙別人看戲。
何守禮不理他,堅持己見地說道:「真沒有意思。胡杏今天是怎麼搞的?周炳演得多麼帶勁兒!扮相好,不用說了。內心活動很豐富,外部動作也很協調。可是胡杏,我的天哪!看來看去都不像樣子。這能叫演戲麼?你們平時誇她的那種藝術天才怎麼一下子都不見了?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們的座位雖然離開群眾相當遠,楊承榮仍然不斷舉起手,暗示她別做聲,生怕她的聲音會偶然叫群眾聽見,破壞演出的效果。無奈何守禮毫不在意,聲音越來越大,繼續她的批評道:
「是什麼道理呢?怎麼我看她越演越不像呢?噢,不錯、不錯。我看出來了:他們的年齡相差太大,一點也不像是一對夫妻楊承榮低聲懇求她道:「別說了吧,別說了吧。你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是很不恰當的。有意見回去提也可以嘛。」
何守禮不理他這個碴兒,繼續批評胡杏道:「你看,不錯吧。她的關中話咬字就不准。字音不準,多麼難聽呵!」
《夫妻識字》演完了,胡杏沒有立即卸裝。她以一個演員的身份現身說法,談起自己的艱難經歷道:
「鄉親們,弟兄們!剛才你們看見了,我在學文化的時候多麼困難!可是你們哪裡知道,我也跟你們一樣,是從國民黨統治區來的。在我沒有來到邊區以前,在國民黨統治區裡面,要學文化簡直沒門兒!我是貧農出身,在家裡做死做活,連飯都吃不上,更不要說識字,學文化!後來家裡實在活不下去,把我賣給有錢人家當丫頭。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半夜三更才睡覺,一天忙到晚,搞得暈頭轉向,哪裡還有讀書識字的閒心?有一回,我得了胃病,吐血,差一點兒斷氣。主家看見我不中用,就不要我,把我扔回鄉下去,死活不管。等我病好了,主家又來要人。我不肯回去,主家又派兵來把我搶回去。我姐姐不讓他們搶,他們開槍,把我姐姐也打死了。這以後主家就更加兇狠,動不動就嚴刑拷打,打得我遍體鱗傷,死去活來。還想識字,學文化?國民黨政府管不管?你受剝削,受拷打,不識字,沒文化,活該!它才不管!你們現在看戲都知道了:邊區政府替老百姓辦好事兒,要老百姓吃飽飯,做個有文化的人。你們大家要是喜歡這樣的政府,就一起動手來建立更多的邊區政府,來保護已經建立起來的邊區政府,不要對邊區的老百姓隨便摧殘吧!不要對邊區的各種建設隨便破壞吧!讓咱們大家棄暗投明,掉轉槍頭,去打那些國民黨的老爺們,去打那些國民黨的軍官們,建立更多的邊區政府,讓更多的老巨姓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做體面的,有文化的人吧!將來,咱們不但要安居樂業,還要過美滿幸福的社會主義的日子呢!鄉親們,弟兄們!大家不要再躊躇了,堅決幹起來,跟人民解放軍一道好好干,把整個中國改造過來吧!」
她說得這樣懇切,這樣動情,她的眼淚忍不住流過臉上化裝用的胭脂水粉,流成了一左一右一兩條小小的水槽。右邊的淚珠流到地上,砸碎了;左邊的淚珠流進她那個大酒窩兒里,匯成一個小小的眼淚池子。圍觀著的兩、三百個人都紛紛站立起來,熱烈鼓掌,熱烈響應她的號召。不管是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解放戰士,都覺著她說出了一番慷慨動人的話;對她不禁十倍、百倍地敬重和讚嘆。
在回去的路上,他們整個分隊像一群毛驢一樣,散成一片,三三兩兩地走著,一面走,一面在發表感想。周炳帶頭說道:「親眼證實中央的神機妙算,更定以反襯出我們自己是鼠目寸光。這兩個月來,一樁樁、一件件向事實都表明中央有無窮的智慧,有無比的威力,有冷靜的頭腦,有深遠的謀略。」
區卓接著反覆說道:「我們真是鼠目寸光,真是鼠目寸光,一點都不假。拿我個人來說,我只想到我自己,只想到要端起步槍,拼個死活。可就沒有想到,究竟應該怎樣才能打勝仗!像中央所部署的,打這樣精彩的勝仗!」
江炳也加重語氣說道:「不是鼠目寸光,又能是些什麼呢!我們個人懂得的東西太少了,中央領導懂得的東西太多了。在這樣的對比之下,我們顯得多麼的固執,多麼的可笑呵!」
張紀貞跟李為淑沒有說話,一面走,一面嗤嗤地笑著,表示她們很贊成區卓跟江炳的意見。
楊承榮搓著兩手,用洪亮的聲音說道:「現在我們可以說懂得了一件事情:凡事圖自己的痛快,逞一時的意氣,都是不行的,都要誤事兒的。我們大家想一想『西安事變』時候的情況吧!那時候,我們大家都主張殺掉老蔣。那當然是一樁快意的事情。中央怎樣考慮呢?中央主張放了老蔣。現在看得很清楚,如果當時不是這樣做,哪裡有後來的抗戰,又哪裡有後來的勝利呢?這樣想通了,我們就變成明白人了。」
胡杏把一路走,一路沉思著的每個人都看了一眼,才緩緩地說起話來。她的嗓音比較低沉,可是傳得很遠,每個人都聽得見。她開心見誠地說道:「現在,我們大家都明白了這個問題。我們的認識有了進一步的提高。我們都肯定,只有中央這種做法,只有中央這種打法才能夠打勝仗!才真正在每個人的心裏面保衛住了延安!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有這種信心,收復延安還成問題麼?我看,我們不久就要回到延安去了!你們都想過這個問題麼?我想過這個問題。我們應該總結出一條經驗:任何時候碰到任何問題,自己的思想如果跟中央有差距,千萬不要發牢騷,不要說怪話,不要嘟嘟囔囔,不要怨天尤人!要反過來,要積極設法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只有自己的思想水平提高了,自然就跟中央能夠保持高度的一致了。大問題一致,其他的一些小問題就不難解決了。」
周炳興致沖沖地接著說道:「好呀,你們瞧!胡政委來跟咱們做結論來了。大家歡迎!」果然,大家跟周炳一道鼓起掌來。胡杏急得臉都紅了,一再重複地說道:「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光激人!」大家正鬧得起勁兒,一直拉在後面的張紀文也談了他自己的感想。他極力稱讚毛主席,認為如果不是毛主席發揮了那麼大的軍事天才,邊區要得到這樣的勝利,肯定是不容易的。他說親眼看到這兩個月來所獲得的節節勝利,他服了。他還當天發誓,說他真服了。他妹妹張紀貞譏笑他道:
「你服了?這是好事情。現在還不服才好呢!一個人想問題,只要別光從個人的角度出發,那他就一定變得更加聰明。」張紀文只是瞪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開腔的何守禮,這時候扭轉了談話的勢頭,談起他們演戲的問題來,說道:「我們在三十九大隊演得很不錯,很成功。區卓、紀貞,你們到四十大隊演得怎麼樣?江炳、為淑,你們到四十一大隊演得又怎麼樣?張紀貞如實回答道:「我看不怎麼樣。演得平平常常。」李為淑也謹慎地說進戲是演了。效果我看很一般。要想取得計麼很大的成功,我看我們沒有份兒。欸,阿禮,你不是看了周炳、胡杏他們的演出麼?你兩個戲都看了,為什麼不說一說感想呢?」
何守禮故弄玄虛地說道:「戲我是看了。感想也有一點。就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胡杏滿腔熱情地說道:「阿禮,有意見你儘管說。有什麼關係呢?大家都是自己人,都要求進步,還有什麼客氣呢?反正咱們彼此都習慣了批評,不要緊,說吧。」
何守禮不慌不忙,提出一個問題來問大家道:「我很懷疑:咱們這個分隊演完戲,又用演員的身份對群眾講話。這符合制度麼?咱們分隊有這個制度麼?」
胡杏沒有想到她會提出一個這樣的問題來,登時覺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快嘴張紀貞應聲說道:「那有什麼關係呢?咱們的制度沒有規定不許多做工作。你想想看:演戲群眾愛看,說話群眾願聽。在演戲以後,加上說幾句心裡話,群眾都高興起來了。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李為淑也起來替胡杏分辯道:「我想這不只沒有什麼問題,還應該受到獎勵!只要胡杏覺得有話要講,講了能夠收到教育的效果,我想講一講大有好處,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創造。剛才我都聽見了,胡杏這番話是講得好的,都講到大家的心坎裡面去了!大家都很受感動,很熱烈地響應她的號召。她的眼淚跟那些解放戰士的眼淚都流到一起去了!這不是很大的成功麼?」
何守禮冷冷地笑著說道:「按那麼說,這是可以做的事情了!不過我不能不懷疑,如果她是我,別人不會批評我個人英雄主義麼?」
楊承榮攤開兩手,說道:「看、看、看,你這是扯到哪裡去了。胡杏有什麼個人英雄主義呢?她看見有機會宣傳就宣傳了幾句,群眾的反應又很好,證明了宣傳的結果是積極的,有益的。這有什麼不好呢?這哪裡扯得上什麼主義呢?」
何守禮用眼睛狠狠地瞪了楊承榮一眼,好像怪他多管閒事。楊承榮就低下頭,沒有再做聲了。何守禮見大家都不說話,也沒有一個人對她提出的懷疑表示同感,就再緊逼一步,另外找出一個話題來說道:
「既然這些都提得不合適,就把它撤銷了吧!咱們還是就戲論戲吧!我看了周炳跟胡杏演的兩個戲,我對於戲說說自己的意見。這兩個戲,一般說來,演出的效果——用不著我囉嗦了。我只想說一點:周炳演得比胡杏強。兩個戲比較起來的話,《兄妹開荒》演得比《夫妻識字》強。周炳跟胡杏演這對兄妹很像真的兄妹,他們演那對夫妻卻不像了,一點不像一對夫妻了,顯得很假了。我不知高低,不識輕重,說出這番謬論來,大家不要見笑,也不要見怪。」聽到何守禮提出這麼一種看法,區卓、江炳、張紀貞、李為淑一個接著一個地說起話來表示反對。按他們的意見,周炳跟胡杏在《夫妻識字》當中演得是很不錯的,也很像一對真夫妻。他們認為何守禮所說的話缺乏明顯的根據。恐怕只是她個人一時的主觀判斷,很不可靠,更沒有任何的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