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 黯然魂銷

2024-10-08 12:31:00 作者: 歐陽山

  時間飛快地過了兩個月。最早的輕霜已經開始出現,花圃里的波斯菊跟菜園裡的西紅柿都枯萎了,什麼東西都變得乾燥起來。英明的黨中央糾正了反特擴大化的偏向,保衛了偉大的整風運動的輝煌成果。延安縣從縣委機關開始,陸續開展了「脫帽」運動。李為淑跟張紀貞一馬當先,帶頭輕鬆愉快地脫了帽。何守禮跟張紀文卻鬧了一些彆扭。脫帽運動是以個人主動地找組織談話的方式開始的。李為淑跟張紀貞都找楊生明談了,而何守禮跟張紀文高低不肯去談話。

  曹店區助理員劉滿浩主動去找何守禮,把中央的精神詳細地對她重複說了一遍。何守禮說:「道理我都知道了。你想想看,好容易我才把帽子戴上,如今要我脫下來,那可不簡單。我不願意脫,誰願意脫誰就來脫吧。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人格,誰高興這麼揉過來、捏過去的!」桃林區助理員任步雲也主動去找張紀文,也像劉滿浩一樣,把中央的精神詳詳細細地重複對他說了一遍。張紀文大聲吆喝道:「什麼胡球日鬼!難道說你要我戴就戴,要我脫就脫麼?你知道,戴帽是我的自由,我願意戴就戴上;脫帽也是我的自由,我願意不脫就不脫。誰也沒有權利干涉我的自由!這回,帽子我是戴定了,一直戴到進棺材那一天為止。你讓郝書記來給我脫帽,我還不一定高興呢。」

  縣委了解了這些情況以後,經過一番考慮,決定讓學習大組召開大會,由郝書記親自出席講話,來向大家賠禮道歉,並且重申黨中央一向重視和保護知識分子的政策。大家聽了以後,這才心悅誠服,連何守禮、張紀文也都脫了帽。

  全大組都重新對自己的思想作風做了檢査,繼續用開頭一段整風運動的精神認真檢査了各人自己的錯誤。楊生明檢査了自己跟知識分子合不來的問題,說他跟知識分子接觸,總感覺得格格不入,這其實是一種對知識分子的排斥。吳生海檢査了自己瞧不起別人,以為別人是只會口說,不會實幹的文化人,以為一個人越沒有文化越是革命的錯誤思想。劉滿浩檢査了自己總是喜歡拿知識分子來開玩笑,對知識分子很不尊重。任步雲卻檢査了自己對知識分子漠不關心,保持一種冷淡的、疏遠的態度的錯誤。張紀貞檢査了自己的傲慢任性,不能虛心接受群眾的改造。李為淑檢査了自己的膽小怕事,不敢進行原則鬥爭。胡杏也對大家做了檢查,說她沒有能夠很好地把上面的政策往下貫徹,也沒有能夠很好地把下面的意見往上反映,證明思想上還有一些個人打算這種不純潔的東西摻雜在裡面。可是大家眾口一詞,都不同意她的檢査。大家認為她在這次搶救運動當中表現是非常好的。她一方面能夠把上面的政策很好地貫徹執行,一方面又能夠實事求是,沒有搞出別的什麼亂子。在整個運動當中,她都能夠任勞任怨,毫無私心雜念。這樣的同志,簡直應該受到表揚。大家七嘴八舌地把胡杏的臉說得通紅,怪不好意思。

  沒有想到何守禮跟張紀文又鬧了一次小小的彆扭。他們看見胡杏受大家表揚,互相在暗地裡藐嘴藐舌,不以為然,卻又不便發言反對。當輪到何守禮跟張紀文兩個人發言的時候,他們差不多一齊開口,說既然楊生明、吳生海、劉滿浩、任步雲都把問題講清楚了,事情就已經解決了。只要他們好好改正錯誤,相信以後大家會相處得來的,他兩人也就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後來,經過李為淑跟張紀貞兩個人的嚴肅批評,他們才改變口氣。何守禮檢査了自己那種自高自大的個人英雄主義,張紀文也檢査了自己那種鬧地位,鬧特殊,破壞制度,破壞紀律的自由主義。到這時候,一次幾乎長達兩年之久的整風學習就圓滿結束了。

  

  周炳因為工作的需要,又要調去重慶了。他這一次到底要去多久,誰也不知道,他自己也同樣不知道。他首先到曹店一鄉找到何守禮辭行。何守禮問他對自己有什麼意見,要他臨別贈言。他就老老實實地勸何守禮不要過於重視個人。不要把個人的東西看得太大,太眼緊,太放不下……其次,他到二鄉找著李為淑。李為淑也要他臨別贈言。他就告訴李為淑,在集體生活當中,不要築起一道防線來保護個人。接著,他又跑到桃林三鄉,找著張紀貞,跟張紀貞說,在革命大家庭中,不要放縱個人。最後,他跑到桃林四鄉,找著張紀文,對張紀文說,在有組織,有紀律的社會裡,不要神化個人。事後他們湊在一起,談起周炳的囑咐,都說周炳勸他們四個人反對四「個人」,都覺著怪有意思。

  有一個黃昏,周炳叫一個不好解決的問題難住了。他計算行期,也就在這一兩天。該去辭行的地方都去過了,就剩下一個地方沒有去,延安縣委。他有心避開這件事,老是躲著、拖著,不希望到那裡去找胡杏話別。他非常想去,想去看看胡杏,但是不跟她辭行,不說告別的話。任何辭行告別的話都將會引起一個非常難堪的局面。他想不去。可是不去的話,在情在理都說不通。他怎麼能夠不跟胡杏說一句話就悄悄地溜到重慶去了呢?那將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三心兩意地反扣了窯門,走到延河旁邊,遛達了一會兒,又悄悄地走回招待所來。

  沒想到,他這種焦躁不安的心情卻被田家坪招待所的通訊員孫福貴看出來了。他是一個矮矮胖胖,圓頭圓臉,穿著一件過於寬大的棉襖的「小鬼」,對客人非常熱情,學習文化跟政治也很積極。他看見周炳每次從重慶回到延安來,都住在他們招待所里,又不知道周炳幹什麼工作,只因為周炳給他們做過幾次時事報告,就把周炳叫做周政委。這天晚上,他發覺周炳出去走了半天又回來,就給周炳提了一盞擦得非常乾淨的馬燈來,放在周炳的桌子上,擦亮洋火,把它點著,對他說:「周政委,你要出去,還是帶上燈好。」說完,把燈罩摁下,就走掉了。

  還是孫福貴這盞馬燈替他拿了主意。他提著這盞燈,快步走到二十里舖延安縣委。可是,走到胡杏的窯洞門口,他又有點躊躇起來了。他不想聲張,只是輕輕地推開窯門,探頭向裡面,好像一個小偷似地張望著,見胡杏正盤腿坐在炕上,對著一盞小油燈學習。他踮起腳尖兒,輕輕地走到胡杏身邊,一面舉起那盞馬燈向她示意,一面在她的耳朵邊悄悄地說道:「小杏子,咱們出去散散步吧。」胡杏看見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說她今天割了一天穀子,身體非常累,不想再走動了,讓他到炕上坐。

  周炳沒有上炕。他只是一口把馬燈吹滅了,自己獨個兒坐在地上那張钁頭把子上面,不動也不說話。過了好一陣子,還是胡杏開口問他道:「哥,你這麼晚提著馬燈來看我,敢情有什麼事兒吧?」周炳沒有回答,覺著胡杏這是在明知故問,心裏面還有點兒怪她。這樣子,他們兩個人又相對無言地坐了有一袋煙工夫。周炳覺著,這樣相對無言地坐著就非常美妙,就是他最理想的一種生活,或者是最幸福的一種生活。他不想動,不想說話,又不想走,生怕打破這種幸福的和諧,使自己回到龐雜的現實生活裡面去。

  胡杏又問他道:「怎麼了,哥,你是不是身體上有什麼不舒服了?」周炳同樣沒有答話,覺著胡杏把問題越扯越遠,心裏面還著實怨她。

  胡杏料想他心中有難言之隱,第三次催問他道:「哥,有什麼話,你儘管吩咐吧。我留心聽著。」

  周炳用一種低沉得不能再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又要走了。」胡杏點點頭,說:「我早料到了。」

  這個時候,胡杏的眼圈紅了一紅,周炳的鼻子酸了一酸,兩家就都不說話了。

  周炳茫然地望著胡杏的臉孔,好像在等待什麼奇蹟。不久,奇蹟果然出現了。胡杏那張左邊帶著一個又大又深的酒窩兒,淺棕色,嬌憨的蓮子臉兒上面,突然顯現出一種平時隱藏得很深,不大容易碰到的,罕見的美——這種罕見的美是那樣高貴,又是那樣憂鬱,恍恍惚惚,閃閃爍爍,若有若無,時隱時現。周炳不敢怠慢,愣愣地瞪大著眼睛,貪婪地望著胡杏,欣賞著,生怕錯過了這難得的一瞬間。一秒鐘,兩秒鐘……說也奇怪,這回胡杏的秘密的顯現卻持續了差不多半分鐘。周炳感到特別沉醉,屏著氣,不敢呼吸,不敢打攪,希望把奇蹟顯現的時間儘量延長,好使自己能夠看得心滿意足。胡杏看見他這個樣子,先就笑了起來,緩緩地說道:

  「哥,你怎麼這樣子瞧我?你莫非又傻了麼?難道你還不認識我麼?」

  周炳像喝醉了酒,陶陶然地答道:「你——我倒是認識的。不過剛才那一眨眼之間,我好像反倒不認識了!」

  胡杏聽見他越發說起傻話來,就趕忙用別的話岔開他道:「哥,說老實話,你也算奔波了半輩子了,也應該有個比較安定的工作崗位才好,你說是不是呢?」

  周炳有點驚訝,又不想在這個時候討論這樣一種問題,就無可無不可地說道:「是麼?你怎麼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你覺得我現在的工作很不安定麼?我可沒有這樣想。我覺著,長年長月地重慶、延安,延安、重慶這樣跑來跑去,恰恰就是非常安定。」

  胡杏嘆口氣說道:「欸,重慶……」她說了重慶兩個字,下邊好像還有很多話,卻沒有說出來。

  周炳用很高的嗓門說道:「重慶怎麼樣?重慶是前線!跟你樹哥在晉察冀前線,跟你松哥在晉綏前線一樣,重慶的同志們都在前線。」

  胡杏連忙分辯道:「哥,你別急,你別急。我當然知道重慶是前線,在重慶工作的人們都是光榮的。並且我還知道重慶是不帶槍的前線——不,應該說是敵人帶著槍,而我們不帶槍的前線。在那裡工作的人們更加光榮,更加偉大。不過,不管怎麼說,我不能夠——」說到這裡,胡杏的喉嚨哽咽著,說不下去。

  她從炕上跳下地,拿起漱口缸子,在炭盆上倒了半缸子水,自己喝了兩口,把其餘的遞給周炳。周炳一口氣咕嚕、咕嚕地把水喝完了。她又讓周炳在坑沿上坐下,自己站在周炳的右邊,用兩隻手親切地撫摸著周炳那隻僵直了的右臂。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繼續往下說道:

  「我不能夠讓敵人再傷害你。哪怕再傷害你一根毫毛,我也不能夠允許!你年輕的時候,是有名的美男子。你那個時候身體壯健得跟一頭公馬一樣。可現在,你看敵人把你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周炳大笑起來道:「要國民黨不敢傷害我,那就要靠你兩個哥哥了。要是樹哥跟松哥他們在前線打仗打得好,不斷地打勝仗,國民黨就害怕咱們,就不敢加害咱們。如果他們打仗打得不好,老打敗仗,那國民黨就瞧不起咱們,野心就膨脹起來,那個時候就很難說了。」

  胡杏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不管怎麼說吧。兩隻手指,一條胳膊,那多麼值得惋惜呵!」

  周炳爽朗地笑著說道:「我的身體是不是很健康,我不敢說。可是我的左手還在!它能夠打槍,也能夠寫字,這卻是事實。」胡杏心疼地嘆口氣說:「唉,你這個傻瓜,叫我怎麼對你說呢……總而言之,你年紀也大了,也應該安排一下個人的生活了。」周炳深思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望著胡杏的臉,說道:「個人的生活麼?我們還有什麼個人的生活呢?什麼都忘了,全忘了。個人忘了,個人的生活也忘了。嚴格說起來,我們在蔣管區的時候也已經沒有什麼個人的生活。何況來到解放區,來到這麼一個全新的社會裡,還有什麼個人的生活可言呢?真好笑。」

  胡杏聲音稍為有點沙啞地說道:「正因為這樣,所以人家笑你是傻瓜。」

  周炳用銅鐘一般的演員嗓子高聲朗笑道:「哈,哈,哈……笑吧,笑吧,笑吧。讓他們痛痛快快,自自在在地徹底笑一頓吧。讓那些乖巧的人笑咱們傻吧。他們越笑,人數越少;咱們傻子越叫人笑,人數越多!這有什麼不好呢?在國民黨統治區,像陳文雄、陳文婷那樣的人最愛笑咱們,現在連他們本身也消失了,不能夠再譏笑咱們了。在解放區,把咱們當做笑料的人本來不多,經過整風學習,如今連他們本身也都逐淅、逐漸地變成傻子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我看笑吧,讓他們盡情地笑吧。」

  胡杏像一個因勝利而驕傲的孩子似地,半帶撒嬌地質問周炳道:「那麼,看起來,你連一分一毫的個人生活也沒有了?」

  周炳匆匆忙忙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沒有。」緊接著,他又立刻否定自己道:「不,不是完全沒有,還有那麼一點兒。有一點兒什麼呢?我本來自己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如今心裏面總有一樣東西,總覺得捨不得你!這就是我的個人生活,這就是我的秘密。誰也沒有法子看得出來,誰也不會知道。」說著,說著,他用自己那隻僵直的右手抓住胡杏的手,用自己那隻靈活的左手撫摸著胡杏的頭。胡杏柔順地站著不動,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那張飽經風霜的俊俏臉孔。

  過了一陣子,胡杏擺脫周炳兩隻大手,嗤、嗤地笑著,走到紗窗底下,回過頭來說道:「我又沒有說我自己,我又沒有說我自己。你還經常跟我見面,機會是不多,也算經常,你還有什麼捨不得呢?比起我兩個哥哥,一個在晉察冀,一個在晉綏,離得不是很遠,可我來延安五年了,還沒有見過他們一面!要是從在震南村分手的時候算起,我們沒有見面已經有十二三年了!他們過得好好的,我也過得好好的,彼此都沒有說捨不得。」

  周炳接著就說:「可不是麼?你自己的話就證明了一個真理。你說我傻,你兩個哥哥比我更傻,不是麼?可見天下還是傻瓜多,譏笑傻瓜的人總是少數,並且越來越少。」

  周炳忽然想起,這回自己到重慶去,將要從事一番豪邁奔放的事業,過一番驚濤駭浪的生活,感情也頓時豪邁奔放起來了。他覺著要迎接這種豪邁奔放的生活,最好能夠喝上幾杯酒。可是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沒有酒可以喝。他跳下炕來,自己拿起漱口缸子,在炭盆上面倒了一點溫開水,又跳上炕,一口氣把它喝了下去。猛一回頭,他看見胡杏正趴在炕几上撥亮那盞油燈,把那朵小小的燈花弄得畢剝作響,便對胡杏說道:「小杏子,我也要問你一句。你為什麼也不好好地安排你個人的生活呢?」胡杏聽見他這樣問,就跳下地來,把窯洞裡所有的東西都隨手收拾了一下,把那一張放在地上的钁頭也拎起來豎在窗前,轉過身去反問周炳道:「你怎麼說我沒有個人的生活呢?這一切——你用眼睛四面看一看,你親眼看一看吧!」周炳頑皮地笑道:「是的,我看見了,我摸著了,我聞到了。我從你的手上摸出很多粗糙的老繭來,那證明你整天抓著钁頭,握著鐮刀;我從你的頭髮里嗅到一股太陽的香味兒,還有一股乾草的香味兒,那證明你整天在太陽底下活動。除此以外還有啥?難道說這就是你的個人生活的全部麼?」胡杏不同意地分辯道:「豈止這些呢?你再仔細看一看就知道了。我有一個很好的窯洞,有許多整整齊齊的衣服,還有很多很有價值的書。"說到這裡,周炳又插話道:「別那麼忙,你那些書有一多半是我的。」胡杏坦然承認道:「對、對。有一多半是你的。誰叫你沒有個家呢?可見我個人的生活已經比你優裕得多!從前,我窮得連一根褲腰帶也沒有。如今,我不單衣、食、住都搞得很妥帖,並且還有一塊波斯菊花圃。生活有多麼美好!難道你沒有看見麼?」周炳含蓄地反問道:「這我都看見了。難道說,除了這些以外,你就再沒有別的要求了麼?你感覺著你的生活已經非常充實,非常愉快,什麼缺陷都沒有了麼?」

  胡杏聽出這裡面有些蹺蹊,就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對周炳說道:「不錯,我的生活雖然充實,雖然滿意,但是還有缺陷。這回搞搶救運動,我就覺得很遺憾。我是上下不討好。既得罪了楊生明、吳生海、劉滿浩、任步雲這些人,又得罪了李為淑、張紀貞、何守禮、張紀文這些人。有什麼辦法呢?我相信他們會明白過來的。另外,我的父母都在廣東,這也是一個缺陷。他們都老了,病了,又遠隔萬里,雖然牽掛,也沒有辦法。其次就數到我兩個哥哥,他們都在部隊裡,長期不能見面。不過我想他們在部隊裡也跟我在這裡一樣,什麼都安排得好好的,因此也用不著牽掛。還有一個最大的缺陷,也是我最牽掛,最不放心,最想念的,就是有那麼一個怪人——這個人哪,比所有的人,我都想念得多,牽掛得多,不放心得多!」

  周炳也從炕沿上猛然咚的一聲跳下地來,走到胡杏的跟前,和她面對面地站著,眼睛對眼睛地望著。他們兩個人站得這樣貼近,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周炳把那隻殘廢的胳膊搭在胡杏那斜斜的肩膀上,又用那隻左手摟著胡杏那細細的腰,就那樣子站著不動,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窯洞裡很寂靜,只有油燈發出微弱的嗞嗞的聲音。窯洞外面,穿越山谷的一陣秋風橫掃過去,把沙土撒在紗窗上,好像有什麼人用一把大掃帚在上面匆匆掃過一樣。忽然之間,周炳覺著自己頭暈目眩,站立不住,便把渾身的重量都壓在胡杏的肩膀上。又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胡杏嗤嗤地憨笑著,脫身走開了。周炳也從迷迷糊糊的夢境中驚醒過來,跟胡杏一樣傻笑不止。他們笑得那樣酣暢,那樣盡興,那樣純真,好像他們雙方都在表白什麼東西,傾訴什麼東西,慶賀什麼東西一樣。他們那黯然魂銷的離情別緒也在這種神秘的笑聲中抒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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