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六 不吉祥的洛川
2024-10-08 12:30:51
作者: 歐陽山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過了七天以後的一個上午,互助一組楊生明、任步雲都去開會去了,窯洞裡只剩下張紀文、張紀貞兩兄妹。通信員把一封信送來給張紀貞。張紀貞接過來看,信封上寫著自己的名字,下款寫著洛川張緘四個字,一望就知道是她爸爸張子豪從洛川寄來的。洛川兩個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突然捂著臉,高聲叫道:「我的媽呀!」把張紀文嚇了一跳。
原來洛川正是不久以前,國民黨為了要進攻邊區,在那裡召開過軍事會議的地方。如今,正在搶救運動當中,偏偏從那個地方寄來一封信,這不是故意跟他們過不去麼?她放下兩手,接著又吼叫了一聲:「有這樣做爸爸的!」張紀文忙問她什麼事,她也不回答,潦潦草草地把那封信看了一遍。信裡面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內容,不過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問他們兄妹身體平安,信末叮囑他們把最近的狀況寫信告訴自己。她把信看完,交了給張紀文,說:「我也不會說了,你自己看去吧。」張紀文接過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知不覺地從他那又狹窄,又突出的前額和那雙高聳的顴骨上面冒出汗珠來。他手中的信像落葉似地掉在地上。他十分懊惱地咬咬牙,縮起上唇,扭歪著臉孔說:「從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時候,寄來這樣一封信,真是要人的命!好糊塗的爸爸呀!還要我們寫信呢,還要我們把邊區的狀況告訴他呢!這樣一來,不是特務也要變成特務了。」
為了用最好的辦法處理從不吉祥的地方寄來的這封不吉祥的信,他們兄妹倆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也著實費了一番唇舌。最初,張紀文提出主張,認為最妥善的辦法就是劃著名一根洋火,把這封信連同信封一起燒毀,當作沒有這回事兒。張紀貞不同意,認為這是比天下最拙劣的行為還要拙劣一百倍的做法。她說出三個大理由,認為無論如何不能這麼辦。第一,燒毀了,窯洞裡有氣味兒,別人一聞就聞得出來;第二,燒毀了的東西還有灰燼,別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第三,如果通信員、向領導上報告了,說有這麼一封信,而她本人又交不出這封信,那時候就跳下延河也洗不乾淨了。凡此種種,都足以令人判斷他們兄妹倆是在毀滅罪證,而毀滅罪證是要罪加一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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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紀文聽她這麼一說,也就沒了主意,反而問她該怎麼辦。她主張應該把這封信交到組織上面去,表示他們心中沒有鬼,什麼事情都可以坦白。只有這樣子,事情也許還可以指望解釋清楚。對於張紀貞這種自以為高明的辦法,張紀文根本不依。他認為,他們父親已經是一個反動軍官,如今一定是在洛川參加了進攻邊區的軍事會議。他給他們寫信,還要他們把延安的狀況向他本人報告,這不是等於自己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是千真萬確的特務麼?這怎麼使得?他對他妹妹說道:「一個人不管他多麼忠誠老實,也不能夠平白無故地自己提出證據證明自己是特務的吧!」張紀貞一聽,果然不是沒有道理,也就有點拿不定主意。
這樣,兩兄妹帶著對父親的憎恨爭吵起來。他們一個要燒毀,一個要上交,爭持不下,兩個人都發了脾氣。過了一袋煙工夫,兩方面的氣都有點消了,衝突也和緩下來了,才算找出了一個臨時的,雙方接近的辦法:暫時既不燒毀,也不上交,先找個地方把它收藏起來,以後慢慢商議,再作打算一一可是這樣一來,新的難題又出來了。這麼大一封信,往哪兒藏呢?張紀貞建議可以藏在自己的貼身衣兜里。張紀文笑她,說她連一個跳蚤也藏不住,怎麼能夠藏得住這麼大一封信呢?張紀文建議就放在自己睡覺的蔑笪底下。張紀貞一聽也笑了,說:「我還當你有多少聰明呢,敢情盡出餿主意!你放在蔑笪底下,人家一搞清潔衛生,把蔑笪一揭開,不是就完蛋了麼?那怎麼行呢?」此外他們又考慮了各種的辦法:放在抽屜里,放在書櫥里,或者到崖畔上挖一個洞,把它藏起來。經過再三斟酌,他們又把這種種設想推翻了,認為都不妥當。
最後,張紀貞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理張紀文有什麼想法跟說法,毅然決然地獨自做了決定。她明白時間緊迫,再不能磨磨蹭蹭,貽誤大事。她走出窯洞門口,稍為遲疑了一下,就大踏步朝胡杏的窯洞走去。她覺著,胡杏是一個最可信任的人,是一個最熱腸,最厚道,最能替人分憂解愁的人,她非去找胡杏不可。她走進胡杏的窯洞,看見胡杏、何守禮、李為淑三個人都坐在炕几旁邊學習,她也上了炕,從衣兜里把那封信拿出來,往炕几上一放,對胡杏說:「我不是來串門。我有要緊事情。你先看看這封信吧。」胡杏看完了信,張紀貞又把它交給何守禮、李為淑都看過了,才說:「各位大姐,你們看,我們兄妹倆碰到這麼一樁不幸的事情,該怎麼辦才好?求求你們給我們出一個主意。」
何守禮跟李為淑兩個人開頭面面相覷,不敢做聲。沉默了一會子,何守禮小心翼翼地輕輕說道:「碰到這樣的事兒,真算倒霉透頂!你說向黨坦白吧,那又證實了自己的罪過;你說不向組織上坦白吧,又怕事情發作了,不可收拾。」李為淑也膽怯地附和道:「真是,碰到這種事情,只能承認自己倒霉。我也有一個倒霉的爸爸,不知道他在不在洛川,不知道他會不會寫這麼一封害死人的信。我只希望他做做好心,別那麼胡謅亂寫來坑人。」
胡杏和她們根本不同。她用一種熱情的,富於同情心的聲調堅定地說道:「阿貞,你應該跟你哥哥好好地再商量一下,把這封信堅決地交給組織。只有這樣子才是最上的上策。組織上不會因為這封信就判定你們是特務。倒相反,你們把信交出來,就顯得你們對組織是忠誠坦白的。照我看起來,這是最聰明、最妥善,也是本來應該的做法。」張紀貞感覺著胡杏是一番好意,便對胡杏說道:「也不用再跟我哥哥商量了,就向組織交了吧。」何守禮跟李為淑兩個人聽了都把舌頭吐了出來,縮不回去。
胡杏立刻揣了那封信,從窯洞裡走出來,向山坡底下縣委辦公室走去。她首先找到了縣委組織部副部長高克業,把那封信交了給他。高克業看過信,問明情由,覺著這回可以突破一樁大案,不免喜形於色。他把楊生明、吳生海、劉滿浩、任步雲幾個人叫來,將信交給他們看了一遍。大家都手舞足蹈,興高采烈,興奮得不得了。楊生明說:「我早就感覺到了,不過我不願明說。要不是那樣一個角色,張紀文也不會做出那樣一件事兒。好了,現在他自己給自己提出物證了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吳生海接著笑道:「哼,這回恐怕延安縣委要出邊區頭一號案件,要在《解放日報》上登第一條新聞了。」劉滿浩不完全同意他的話說:「高興是該高興的,慶祝是該慶祝的。至於上報,那不一定。我敢打賭,消息一定不會登。」任步雲也興致沖沖地說:「欸,真不錯。這也不枉費咱們辛苦一場。整天開會呀,學文件哪,說得喉嚨都冒了煙;半夜三更還要起來爬山找人,真是倒霉事兒。」總之,他們都一致認為,他們終於突破了的這個案件是一樁十分重大的案件。
楊生明、任步雲要張紀貞單獨和張紀文深談一次,對他做一點促進工作。張紀文看見張紀貞來了,就冷笑著說道:
「妹妹,你也不用開口了。當初我叫你不要交信,你非要交。一個親妹妹來找她的親哥哥,談的卻是坦白的事情,這有什麼好結果呢?正因為你是我的親妹妹,卻來向我挑戰——好吧,你看著辦吧。這不是要逼死人麼?」張紀貞耐著性子,極力相勸,要他不要忘記當初來延安的時候那股革命的銳氣。
張紀文惡言惡語地說道:「你也不用花言巧語了,革命的銳氣?哼!我知道你就是任步雲那個傢伙派來的探子。」
張紀貞也抗聲說道:「哥哥,你不要用邪惡的眼睛來看這整個擔界。大家辛辛苦苦來搞這一場搶救運動,也無非為革命的利益著想。」
張紀文用更加橫蠻的口氣說道:「好極了。你們為整個革命利益著想,就不為我個人的利益著想。」停了一會兒,他又對張紀貞辱罵道:「好了。你願意被人奴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不願意被人奴役,我有我自己的自由。」
張紀貞指斥他道:「算了吧。你有什麼自由呢?你無非有自私自利的自由。」
最後張紀文對張紀貞冷語譏諷道:「我知道你運氣不錯,你也很會駕馭你的運氣,這就跟我不一樣。我不會駕馭我的運氣,而同時我也是生不逢辰,運氣壞到了極點。」他本來還想說幾句什麼挖苦的去刺痛刺痛她,使她更加覺著難受,無奈他再也想不出什麼新鮮的語句來,也只好作罷。
張紀貞霍地一下子站立起來,寸步不讓,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刻薄,你卑鄙,使人簡直不願意跟你說話!好了、好了,我也不理你了。」
張紀文也站立起來,舉起拳頭威脅她,做出要打下去的樣子,然而終於沒有打……
當天下午,學習大組開會,由何守禮做交代。她首先說她是官僚大地主的家庭出身,她的家庭生活就註定了她一生的道路。過去,她在廣州搞工人運動,搞救亡運動,那都是假的。實際上是自己要出風頭,並非為了什麼革命的利益。她把那一段生活中的自己說成是一個假革命。其次,她說她到延安以後,沒有一天滿意過,也沒有一天安心過。她的革命既然是假的,她不過披著一件革命外衣混到延安來,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安心革命。她說她這次要從邊區逃走,就是證明。接著,她還說,這次逃走不只證明自己是假革命,並且證明自己實在是畏罪潛逃。這話得從很早、很早以前,得從三年,甚至四年以前講起。她當眾坦白交代她從外面來到延安以後,曾經前後一共給她的嫂嫂陳文娣寫過兩封信。她說大家都知道,她的哥哥何守仁是一個國民黨特務。她這樣子寫信把邊區的情況,把自己的生活,甚至,把邊區一些貧窮落後的現象都告訴了自己的嫂嫂,同時也就是告訴了自己的特務哥哥何守仁。這樣一分析,她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就是一個特務的活動。上面所說的這一些,是她自己經過三番四次的反覆考慮,也經過大組裡的許多同志耐心幫助,這才自覺認識到,自願說出來的。當然,這不過是一個初步的交代。以後,希望同志們繼續幫助她挖掘自己的歷史,挖掘自己的漫長的生活,她一定可以說出更多的東西來……如此等等。
雖然她的發言裡面講道理的成分很多,講事實的成分很少,大家也沒有深究。聽完她的坦白以後,還都鼓掌歡迎。楊生明甚至當場表揚她一番,說了很多鼓勵的話才散會。楊生明、吳生海、任步雲、劉滿浩幾個人留在會議室里沒有馬上走。楊生明對他們三個人說道:「看不出何家這位閨女倒有點能耐!我不管她說的是真話也好,假話也好,到底算是能說會道:「真不賴。」吳生海接上說道:「那當然了。人家是一個法科大學生,將來還要當法官,當律師呢!嘴巴不厲害怎麼能行呀?」
胡杏跟何守禮兩個人相跟著,一路爬上山坡,走回窯洞。何守禮躊躇滿志地吹著口哨,還不斷地問胡杏道:「杏表姐,你看我這個檢查做得怎麼樣?大致還過得去麼?」她本來預料胡杏會稱讚她幾句,沒想到胡杏只是沉默地走著,一句話沒有說。她有點著急起來了,就更進一步問胡杏道:「杏表姐,你說,你要是處在我這個地位,你會這樣子做檢査麼?你覺著這樣子檢査還高明麼?你覺著這一次檢査會說服家,使大家相信麼?」胡杏依然沉默地走著,全不做聲。何守禮真等得不耐煩了,就傲慢無禮地說道:「杏表姐,我以為一個人不要妒忌別人。當別人成功的時候,自己也應該高興,也應該祝賀別人,這樣才好。你說是麼?我知道,你的黨性是厚墩墩的。有多厚呢?我來看——大概有棉被那麼厚吧。這一點我很清楚。我自己一定要向你學習,一定要向你看齊。但是,你對於別人的長處一這個……」
胡杏終於開口了。她非常溫和,非常樸實地說道:「阿禮,你的交代不是不好。不過我總覺得你使用那些個『相同、等於、沒有兩樣、約莫相似、如此說來』……太多了,使得你自己的語氣很飄忽,很不固定。我聽起來,心裏面很不踏實。」何守禮更加傲慢地抬起頭,望著山頂上返照的夕陽,說道:「杏表姐,這就是你的偏見了。我那樣子說法,是一種語氣,是一種修飾。說到底,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文化水平比較高的措詞。唉,我怎麼跟他們說得清楚呢?我講話當然不會跟他們一樣,直統統的,硬梆梆的,一句就是一句。他們沒有念過書,我這些道理跟他們講都是白費。現在我們沒有時間討論這個問題。欸,好吧,以後再說吧,將來我們有機會把這些問題談通談透的。」
當天晚上,張紀文獨自在窯洞裡學習。其他的人都集中在胡杏的窯洞裡開會,商量怎樣繼續幫助張紀文積極投身搶救運動。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番,都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楊生明想了一下,嘆了一口氣,說:「看樣子,非展開鬥爭不可了。」何守禮接著說:「對,要展開鬥爭,並且要展開堅決的鬥爭。看來,張紀文這個人也是渾身的流氓習氣,吃硬不吃軟的。」胡杏聽了何守禮忽然這樣慷慨激昂起來,就用懷疑的眼睛瞟了她一眼,她也沒有察覺。張紀貞、李為淑兩個人不贊成馬上就開鬥爭會,主張由領導上找他個別談話,再多做一些思想工作,看看後果怎麼樣再說。胡杏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主張張紀貞、李為淑、何守禮三個人分別都找他深談一次,用她們的模範行動去影響張紀文,推動推動他。最後,胡杏還說:
「我本來也想找他深談一次,可是一這樣做恐怕對事情沒有什麼幫助,興許還得到相反的效果。我沒有文化,說話直統統的,硬梆梆的,一句就是一句,張紀文根本瞧不起我。我跟他說話,他也不會聽,甚至要發生反感。這隻好請你們幾位偏勞了。」張紀貞跟李為淑果然按照大家的要求,去跟張紀文談了一次話,可是沒有什麼結果。她們兩個陸續回到窯洞裡來之後,何守禮拍拍胸膛,希里沙拉地跳下炕,對大家說道:「那麼好吧,就讓我來試一試看吧。」說完就非常自信地走了出去。
何守禮走進楊生明的窯洞一看,只見張紀文一個人獨對青燈,影只形單地坐在那裡發悶,就大聲笑起來道:「一個人那麼乾巴巴地坐著,也不嫌寂寞?讓我來陪伴陪伴你吧!」張紀文看見她走進來,也就故意朗聲說道:「歡迎,歡迎。可不知道你是來取笑我,還是來可憐我——不,我都想錯了,你想必是來幫助我的。」他故意用加重語氣說「幫助」兩個字。何守禮沒有理會他,用剔子把油燈挑亮了一點,繼續說道:「我看見你閉著嘴,鼓著腮,大概有滿肚子的文章做不出來。我這會子自告奮勇來看看你,你可千萬別多心!」張紀文說:「那麼,我這裡就謝謝你了。阿貞跟為淑都來過,也都談了不少。對於我來說,她們的話只好完全算是白費——想要動搖我,那好容易!你就不同,你是才華出眾的大學生,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見。」何守禮抬頭一笑,輕鬆地說道:
「我哪裡有什麼高明之處呢?我不過略施小技,弄點蜜糖,往他們嘴唇上一抹,他們就咂巴咂巴地舔得滿帶勁兒,都滿意了她那種自鳴得意的神氣打動了張紀文,張紀文迫不及待地追問道:「這話怎講?這話怎講?」
何守禮更加得意了,輕輕地,悄悄地,說出心腹話來道:「這有什麼呢?你看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一點什麼。小的地方依了他們,大的地方不吃虧。順著他們一點,免得自己受罪。大丈夫處世能屈能伸,有時候也得從權嘛。」
張紀文豎起一個大拇指,對她誇獎道:「真不錯,真不錯。你不愧是一個學法律的角色,滿肚子的法兒。你有這一套,看來不久你就要入黨了,升官了,我這裡預先祝賀你!」
何守禮擺手說道:「你先別祝賀。咱們談正經事兒。你這麼頂著,賴著,到底有什麼好處,對誰有好處呢?沒有的,一點也沒有的。我原來跟你採取了同樣的態度,後來回心一想,這真是何苦來!我都想通了。你承認是特務,他們暗地裡怎麼樣不知道,至少表面上要表揚你。你不承認是特務,他們暗地裡也不會放過你,表面上對你就更加不客氣了。這真是何苦來!」
張紀文耷拉著眼皮,使自己的眼睛望著自己的鼻尖,冷笑起來道:「這一下子,我叫你打通了,完全明白了。阿禮,原來你是靠撤謊吃飯!」
何守禮兩手一齊舉起來,搖擺著,禁止張紀文道:「欸,文科大學生,你講話稍為帶點文採好不好?你別這樣子隨便拆爛污,嘴裡不乾不淨的,叫人聽了作嘔。」
張紀文堅持己見道:「算了吧,你也不要裝成這樣清白了。我在大組會上聽到你的坦白,一面聽,一面心裡好笑。你這顯然是撒謊,可以說沒有一句是真話。像你這樣的交代,我一天至少也能夠做十次。你相信不相信?」
窯洞裡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只有燈花爆裂的畢剝聲依稀可以聽得見。從表面上看,好像張紀文占了上風,把何守禮說得無話可答。其實,何守禮對於這位傲慢的英雄的指責,簡直可以說毫不動心。她只是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把自己的感情抒發通透,就算了事,也不管這些話會發生什麼後果,產生什麼影響。至於張紀文聽了以後舍有什麼反應,她根本毫不在乎。後來,她的眼睛望著窗欞,喃喃自語道:「我這是奉胡杏的命令來,要找你聊聊天。我根本沒有什麼目的,也不想跟你爭論,隨便聊聊就算完了。」
誰也沒有料到,何守禮這兩句毫無關係的話竟惹起張紀文那樣大的憤慨來。他咆哮著大聲罵道:「胡杏,胡杏,什麼是胡杏?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圍著這個名字團團轉,是什麼偉大的人物麼?呸!對不起,恕我無禮,不過是你們何家一個臭丫頭!那純粹是小人得志。看她那淺薄無知的神態,真令人發笑!」
何守禮任憑張紀文罵著,既不生氣,也不阻攔。她心裏面想:「哼,這樣子說法,雖然……不過——張紀文的思想意識肯定是糟糕的,不過他說的這句話,也許還有一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