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三 典型帶動
2024-10-08 12:30:42
作者: 歐陽山
這兩天來,胡杏的日子很不好過。她處在兩頭受氣的狀態之中,上面跟下面對她的壓力都很大。她跟楊生明、任步雲、吳生海、劉滿浩幾個人單獨開會,仍然堅持那幾個青年人只是思想意識方面的問題,至於說到政治問題,她沒有任何的材料。大家批評她,說政治方面有沒有材料,要看他們本身肯不肯坦白。他們思想覺悟一提高,敢於坦白,材料也就有了。大家認為材料不會是現成的東西,不會是一塊肥皂,隨時可以拿起來使用。大家都批評她思想右傾,但是,大家對於她又流露出一種依賴的情緒。大家都覺得她情況熟悉,跟那些搶救對象歷史關係很深,跟他們的感情也很投契,除了她以外,恐怕沒有別的人能夠從那些搶救對象的身上找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她跟何守禮、李為淑、張紀貞、張紀文四個人開會,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們都說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生活很長,同在一個城市裡,同干一種抗日救亡運動。何守禮特別提出來,她跟胡杏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她沒有什麼胡杏不了解的事情。他們都舉了很多廣州工人運動跟學生運動的例子,說明自己過去是進步的、革命的人物。何守禮還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疤對大家說,這是國民黨反動派在她臉上留下的記號,任何人一眼就看得出來。說來說去,大家都埋怨他們的胡杏姐姐在這一段時間裡要搶救他們,要他們趕快坦白,要他們承認自己是特務分子,簡直是不近情理,是左到不知什麼地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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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一個本來不會憂愁的胡杏倒當真憂愁起來了。她經常滿臉堆著和善的微笑,可是那笑容像天上的白雲,一剎那就流過去了。她又經常發呆,兩隻眼睛對著窯洞頂出神。在一起學習文件的時候,她會忽然放下文件,走到門外那種滿波斯菊的花圃前面,凝神遠望,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東西。雖然如此,她仍然在暗地裡博得大家的信任和好感。大家一天比一天更加感覺到,胡杏是他們惟一可以親近的人。胡杏也可以說是一個證人,可以替他們證明一些什麼東西。胡杏還是最得到縣委信任的人,如果胡杏同情他們,那對他們這種困宭的處境是一種很大的安慰。
這幾天來,李為淑首先從胡杏的臉上發現一種罕見的美。她經常從胡杏的蓮子臉兒上看到這種非常少有的美麗,帶有一點憂鬱的色彩,時隱時現,若有若無,十分難以捉摸。她把這種發現告訴了張紀貞,後來,張紀貞自己也親眼證實了。她們兩個人又把這種發現悄悄地告訴了何守禮。何守禮顯然不願意承認胡杏有什麼美的東西,可是在她兩個人一致堅持的情況之下,她也不願意單獨加以否認。胡杏的風姿是這樣地吸引著她們,使她們對他更加進一步地信任和親近。
經過了再三的思索和仔細的謀慮,胡杏去找縣委書記郝玉寶和縣長茆能文,提出一個新的建議,說他們這個學習組的局面打不開,不從外面增加一些力量來幫助一下不行。她希望郝玉寶跟茆能文能夠到地委宣傳部去走一趟,請地委宣傳部長馬振新跟科長麥榮到田家坪去找一找周炳,把延安縣學習組的事情跟周炳說一說,要他想法子幫助帶動一下。他們接受了她的意見。縣委書記郝玉寶到地委宣傳部去找到了馬振新跟麥榮,把縣裡的事情談了一下。他向他們匯報,說何守禮、李為淑、張紀貞、張紀文四個人出身都很不好,本人的表現也不很正常,恐怕這裡面會有什麼問題。但是經過一段學習,目前雙方正處於一種頂牛的狀態,運動毫無進展,希望宣傳部長馬振新跟科長麥榮去跟周炳說一說,要他到縣委來跑一趟。馬振新叫麥榮到田家坪找周炳細談一次。麥榮找著了周炳,把郝玉寶提供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周炳對何守禮、李為淑、張紀貞、張紀文這些人都很熟悉,於是,也不多考慮,就慨然允諾了。
七月二十八日早上,周炳一大早就跑到二十里舖延安縣委來。他先找到了郝玉寶跟茆能文,談論了這裡學習組的情況。他建議,不要對這幾個人採用一種逼迫的辦法,只要對他們多做一點工作,提高他們的覺悟,讓他們有問題自動交代就可以了。如果採取硬逼的辦法,也許會逼出不好的結果來。郝玉寶跟茆能文兩個人都同意了他的意見。
當周炳走進郝玉寶那個窯洞跟郝玉寶、茆能文談話的時候,何守禮偶然站在土坪上發現了周炳。她看見周炳這麼早就跑到縣委來,又一直走進郝玉寶的窯洞去找他們的書記談話,就立刻產生了極大的幻想。她認為,周炳最熟悉她,最了解她,對於她的革命活動沒有哪一樁不知道,這次他直接來找縣委書記談話,肯定是要來搭救自己,證明自己不是什麼特務分子,把自己從危難當中解救出來。她判斷事情正是這樣的,並且暗暗地禱告:她寧願將自己的整個命運付託給周炳,讓他去跟書記談判,證明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她並且幻想,郝玉寶對於周炳的這種俠義行為一定十分敬仰,十分佩服,同時也一定會答應周炳替她說情的要求。她甚至想到,周炳跟郝玉寶會見以後,一定會上山來找著自己,對自己說,郝玉寶怎樣興高采烈地接受了他的看法,肯定她何守禮是一個革命青年,不是什麼特務分子,他們把她困在學習組裡是毫無道理的,等等。後來,她又自己問自己道:
「可是如果郝玉寶不接受周炳的意見,不答應把我從學習組裡解放出來,那又該怎麼辦呢?」她跺了一跺腳,自己回答自己道:「欸,那也無所謂。只要周炳肯上山來,把一切經過對我說清楚;只要周炳肯對我說,你坦白吧,坦白了也沒有關係,那麼,我就坦白,我就承認自己是特務分子也沒有什麼相干。」
她回自己學習的窯洞裡等了半天,完全沒有周炳找自己的消息。她再跑出窯洞外面,站在山坡上往下眺望,只見周炳從郝玉寶的窯洞裡走出來,卻走進了組織部胡杏的辦公窯洞裡。她知道,周炳並沒有找自己的意圖,卻是去找胡杏去了。這樣子,她悲哀起來,失望起來,一個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望著茫茫的大地,感覺到自己十分孤獨,十分淒涼。她的腦子裡面浮起了一種奇特的感覺,好像她此時此刻是被全人類所拋棄了似的。她狠狠地撕碎一朵美麗的波斯菊,把它搓成一粒一粒的,扔在斜坡上,心裏面詛咒起一切人來。
張紀文剛好從遠處走過來,站到她的面前,對她笑著說道:「怎麼了,你也葬起花來了?你看你,只會愛惜你自己,對於大自然的美麗的花朵卻一點也不愛惜。」何守禮沒有理他這個岔,卻把剛才自己所見的事情一樁一樁地告訴了張紀文。她推測,周炳先走進郝玉寶的窯洞,跟他們商量了老半天,然後又走進組織部胡杏他們那個辦公的窯洞,一直談到現在都沒有出來,看起來,他們一定是在合夥商議,計劃整人。如此說來,張紀文、張紀貞、李為淑和她自己這幾個人恐怕都將大難臨頭,凶多吉少。那文科大學生不勝感慨地說道:「左家的女兒嫁給左家,左是個左了。大不了就是一條命,沒有什麼可……」說到這裡,楊生明忽然從窯洞裡走出來,看見他們兩個人站在花圃前面竊竊私語,就走過來,批評他們道:「你們怎麼不守學習紀律?紀律不是明明白白地規定,兩個互助組的成員不能夠交談互助組裡面的學習情況麼?」何守禮心裡有一點發慌,一時答不上話來。張紀文卻矢口否認道:「我們什麼也沒有談,我們學習得累了,出來吸吸新鮮空氣,這有什麼不可以呢?」楊生明滿臉皺紋地笑將起來道:「好哇,好哇,你們光吸空氣,沒有說話。你們兩個人的窯洞離得那麼遠,各自窯洞前面不是都有不少的新鮮空氣麼?怎麼要跑到一達里來吸呢?」何守禮洗脫自己道:「我不知道,是他跑過來的。我事前一點也不曉得。」楊生明對著張紀文說:「看、看、看,這不是很清楚了麼?是你從老遠的地方跑過來找她談話的,你自己說說清楚吧。」張紀文仍然堅持抵賴道:「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也沒有跟她說過話。我從老遠的地方跑過來,是想上廁所去,這有什麼奇怪呢?」楊生明說:「好、好、好,你既然沒有說話,那麼我問你一句,什麼叫做大不了一條命?你要知道,這句話是從你的嘴裡說出來,我自己的耳朵親自聽見的,這還不算是說話麼?你們應該好好地想一想,不要辜負了組織對你們一片好心。要靠攏組織,不要存心跟組織疏遠,那麼你們的問題就好解決了。」張紀文沒有料到那句話被他親耳聽見,並且聽得那麼清楚,無言可答。何守禮也埋怨他道:「是嘛、是嘛,我叫你不要走過來亂說話,你偏不聽,你偏不聽,你這不是作死麼?」
在坡腳下縣委辦公的大院子裡,周炳跟胡杏在組織部的辦公石窯中單獨會了面。胡杏首先問周炳目前時局的情況。周炳告訴她,目前時局正處在十分危險之中。國民黨的部隊已經把邊區嚴密包圍著,咱們自己的部隊也嚴陣以待,在各條戰線上跟國民黨部隊對特著——這樣一種軍事狀態,大有一觸即發的神氣。他從重慶坐車子回來,沿途所見,也可以證實這種情況的確存在。胡杏擔心周炳的安全,就問他,這樣子整天在國民黨的軍事防區裡面穿來穿去,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周炳說,危險當然是有的,可是不必在意。因為比起在重慶的同志來,比起在重慶的周副主席來,自己的危險還算是輕的。那些同志日日夜夜在國民黨的特務跟刺刀當中工作著,確實算得十分危險。他鄭重沉思了一會兒,低著頭說:
「是呀,叫人多麼擔心!」
接著,胡杏又把他們上次會面以後,這一個星期以來的事態發展對周炳詳詳細細地介紹了一遍。她說,運動越向前發展,雙方的矛盾越尖銳。她夾在這種矛盾當中,成了一個磨心人物,簡直是兩頭受氣,掙扎不脫,不知道怎麼辦好。她這樣向周炳訴說衷情的時候,顯得非常灑脫大方。可是有時候也偶然會臉上一紅,露出一臉的孩子氣來。周炳兩眼直望著她,頻頻點頭,顯得十分愛慕,又十分同情的樣子。最後,胡杏嘆了一口長氣,對周炳說道:
「哥,你看我做的是什麼事情!我明明知道何守禮、李為淑、張紀貞、張紀文這些人不是特務,可是,我不得不要求他們坦白交代。上面一直逼著要我搶救他們,你看我怎麼下手呢?」
周炳很想安慰胡杏幾句,又想不出適當的措詞來,就直統統地說道:「小杏子,你不要急。在你充分掌握了材料之前,你不要對何守禮、李為淑、張紀貞、張紀文這些人做任何的估計。你可以搶救他們,可以動員他們坦白,但不要用硬梆梆的,強迫的辦法。你要多做幫助他們轉化的工作,提高他們的思想認識,要他們——對,讓他們自動坦白交代。因為他們的基本情況,雖然說我們都是了解的,但是也不能說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們都能夠保證全部知道。我們不能平白無辜地懷疑他們,可也不能對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負起完全的責任。這個意見,我剛才已經跟郝玉寶、茆能文兩個同志說了,他們看樣子也是贊成的。」胡杏紅著臉,十分著急地說:「誰說不是這樣呢?確實應該是這樣的!可是你要知道,我的心裏面火辣辣的——那個著急!那個難過!但願我能替他們每個人做出一個明確的結論來,讓他們免受煎熬,免受痛苦!哪怕你叫我短兩年命也成!」
時間不早了。他們本來還想仔細地談談心,多聊幾句,可惜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沒有充裕的時間了。他們走出石窯,相跟著爬了一個小坡,走到山上去。楊生明見他們來了,就召集全體互助組的組員到他自己的窯洞裡面開會。他們十個人在楊生明的炕上團團坐定以後,楊生明抽起一袋旱菸,對大家宣布:聽說周炳在重慶學習的時候檢査得很好,因此,今天請周炳來給大家做一個報告,做為他們這個學習組一種學習的輔導。大家聽了,都一下子鼓起掌來,只有何守禮跟張紀文兩個人沒有鼓掌。他們互相望了一下,微微地動了一動腦袋,好像他們彼此從心底里發出了信號,對於周炳這個報告表示充分的懷疑,不信任,他們對他用不著表示什麼歡迎。
其實,任何人都沒有料到,周炳並沒有做什麼報告。他只是在聊天,只是又親切,又隨便地在閒談。他首先談他的旅途見聞,這是最受大家歡迎的一個節目。他描述國民黨的士兵怎樣嚴密地封鎖了邊區的一切通道:「國民黨統治底下的老百姓怎樣害怕打仗,紛紛背井離鄉,四處逃難;國民黨區域的物價怎樣突飛猛漲,社會上的秩序怎樣陷於一片混亂之中。可是走進咱們邊區一看,那情況就完全兩樣了。這邊的人,該生產的還是照樣生產,該學習的還是照樣學習,整個社會安定鎮靜,一點也不驚慌,一點也不忙亂。除了邊境檢査比較嚴格以外,其他什麼跡象也看不出來。毋庸諱言,這種雙方的軍事對峙是很緊張的,完全有可能一下子就發生重大的變化,雙方的武裝一下子就接觸起來,變成戰爭。時間顯然是很緊迫的了。他希望大家把學習抓得更緊,最好在敵人進攻以前把自己的問題完全解決清楚。接著,他又談到重慶的學習情況。他說,那裡工作雖然很緊張,大家的警惕性雖然都很高,但學習起來還是十分認真,十分從容的。也許因為有一個兇惡的敵人站在面前,使得大家的團結更加緊密,彼此的互相幫助也更加熱情。他們認真地學習了文件;認真地對照文件,檢査了自己;認真地做了十分懇切、詳盡的檢討。大家都覺著思想上、精神上非常愉快,像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一樣。最後,他又談到了自己的事情。他說,這次學習,在他本人努力爭取進步的條件之下,又得到了同志們熱情的幫助,結果,他把自己一生中所犯的錯誤一古腦兒端了出來,一共做了長達三個鐘頭的檢査發言。他認為,他當時的檢討還僅僅是初步的,既不能讓全體參加學習的同志完全滿意,更加不能使自己滿意。楊生明忽然插話道:「真不錯,周炳同志不愧是咱們的老大哥,立場就是站得穩。」周炳大笑起來道:
「還說站得穩呢,恰恰相反,我的立場就是站不穩。」他只說了這麼幾句話,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完全收斂,他的情緒變得嚴肅而且緊張——甚至有一點過分地嚴肅和緊張起來,正像一個外科醫生站在手術台旁邊,拿起解剖刀,面對著他的病人的時候一模一樣。大家凝著神,屏著氣,聽著他往下說道:
「我參加革命許久以後,還不明白革命的意義、革命的目的和方法,只是帶著一種無政府主義的思想,一心要破壞那個舊社會。只要能把舊社會砸個稀爛,解我個人心頭之恨,我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干。這時候,我不知道什麼叫做集體,什麼叫做階級,什麼叫做組織。我只是逞個人的英雄,獨來獨往,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並且總要出人頭地。這種自由散漫的人,豈不是滿腦子的個人英雄主義麼?很顯然,我正是這樣一種人,只憑著個人的好惡自由行動,既不知道什麼叫做政策,也不知道什麼叫做策略,更不知道什麼叫做革命的紀律,好像我的尊嚴、我的權利、我的自由、我的興趣、我的愛好全都是天下間至高無上的東西,別人絲毫不能侵犯。這就造成了我立場不穩、立場模糊、立場動搖,甚至根本喪失立場。……
「說起來叫人痛心,我也不一件一件去細說了。我這裡只想舉一個例子:就是十六年前,我給我的表妹陳文婷,一個大資本家的女兒寫信的事情。那個時候,蔣介石剛剛背叛了革命,正在瘋狂地屠殺共產黨和革命青年,我和我的兩個哥哥躲藏在廣州芳村一個地方。鬼知道怎麼回事一我相信陳文婷是革命的,我相信陳文婷是愛我的,所以我不聽別人的勸告,冒著風險給陳文婷寫了信,約她會面。誰知這封信泄露了我們居住的地方,被人拿去憲兵司令部告密去了。結果是我的大哥周金——個共產黨員因此被捕,後來犧牲了。我怎麼能夠和大資本家的女兒談戀愛呢?我又站在什麼立場上相信她是革命的呢?我又站在什麼立場上相信她是愛我的呢?很明顯,這正是完全喪失立場的行為。當然,我並沒有去告密我的哥哥。但是,這個事情發展的客觀結果卻跟我自己去告密差不多沒有什麼兩樣。這多麼可怕!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痛苦!幾年之後,我自己也被捕了。我被關在憲兵司令部的監牢里,被他們用嚴刑拷打。只要我一想起給陳文婷寫信這件事,我就全身哆嗦。我的心疼比敵人的嚴刑拷打所造成的肉體上的疼痛要嚴重得多,要更加痛苦一千倍、一萬倍。由於我自己喪失立場,干下了這樣可怕的事情,鑄成了一生中的大錯,起到了和告密的奸細差不多沒有區別的作用,使得我自己一輩子都深深地沉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說到這裡,周炳的情緒十分陰鬱,語調也慢慢地低沉下來,最後,甚至完全說不出話來,喉嚨也哽咽起來了。過了一會兒,他又往下說道:「當然,這件事情也產生了其他的一些作用。比方說,第一,這個事情使我認識了什麼叫做敵人。敵人的面貌、性質、特點、做法等等,我都看得比較清楚。第二,對於有一些既是朋友,又是敵人的人,我也大概有一點認識。我也會留心去區分他們當中的微小的差異,而不至於昏頭昏腦地毫無警覺,上當受騙。同時,我也認識到,一個人能夠使自己成為革命的動力,那是多麼可貴的事情;而一份革命的動力在革命陣營當中,又是多麼的重要。我願意洗心革面地努力使自己成為革命的動力,在革命事業當中起著一點推動的,哪怕是很微小的作用。如果能夠這樣,我就滿意了。——如果能夠把我過去的罪過贖回萬分之一的話,我就覺得比較安慰了。」
大家聽著,都深深地受了感動,沉默在同情和惋惜之中,默然無語。周炳的情緒由陰鬱慢慢地變為昂揚,語調由低沉慢慢地轉為振奮,最後,甚至使人感覺到他是那樣的雄壯,又是那樣的渾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