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〇 絕命書

2024-10-08 12:30:33 作者: 歐陽山

  周炳因為工作的關係,到綦江去了十天,一千九百四十一年的最後一天,路過海棠溪。他本來想順便去海棠別墅看看他的姐姐和姐夫,因為公務在身,要趕著回去匯報,所以沒有進去,一直回到了紅岩嘴。工作匯報完了以後,他聽見一個《新華日報》的同志說,他的姐夫陳文雄已經在聖誕節的前夜自殺了。這個消息不單是轟動了整個報館,也轟動了重慶全城。

  當天下午,周炳就跑到海棠別墅去,要安慰安慰他的姐姐。他在房子後面,花圃的旁邊找到了周泉。她正在彎下腰去,輕輕地嗅著一片菊花葉子,看見周炳來了,就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也不說話。周炳呆呆地打量著可憐的姐姐,只見她穿著渾身上下一樣深黑色的毛呢子大襟衫長褲,臂上纏著一塊不容易辨認的黑紗,精神雖然萎靡不振,卻顯得十分嚴肅。她無言地望著她那風塵僕僕但是精神抖擻的弟弟,用一塊手絹在臉上輕輕地擦著眼淚。這個時候,仿佛她的身體更長了,腰更細了,臉更白了,嘴也更小了,看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馴良,更加溫柔。

  她輕輕地問周炳道:「事情你都知道了?」

  周炳點點頭,回答道:「知道了。多麼不幸呀!」

  周泉只在鼻子裡唔地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看樣子,她是意態蕭條的,可是並不顯得僉分悲痛。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對她的弟弟說道:

  「文雄這個人,死前表現得非常兇惡,非常暴虐、殘忍,跟他平常做人完全變了個樣兒,真是一個謎呀。」周炳陪著姐姐緩緩地向客廳走去,再也沒有說什麼話。

  客廳里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意外的事情。周泉把自己的床鋪挪到客廳外面來睡——這是惟一的變化,表示出這一家人遭逢了一神不平常的災難。周炳喝過茶,問起情由,周泉這才詳詳細細地對他說出事情的經過來。她告訴周炳,陳文雄一連鬧騰了好幾天,誰知到了聖誕節的前夜,忽然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大家開頭以為他安靜下來,睡覺去了,但是又慢慢地感覺到有點懷疑。她最後說:「就在聖誕節那天的早上,大家一起來敲他的門,天哪,沒有人答應。後來大家急了,硬把門撬開,才發現他吃了大量的安眠藥,已經昏迷不醒。大家七手八腳,連忙把他送過江去,送到一個醫院裡去搶救,可是,已經為時過晚,他於是就過世了。」

  兩姐弟默默無言地對坐著,彼此的眼睛都露出一種茫然的,呆滯的神態。周炳在自己的腦子裡,把陳文雄一生中重大關節的地方,一件一件地回想起來。他首先想起了三家巷的金蘭結義,接著想起了陳文雄怎樣退出省港罷工委員會,又想起了當攻克武昌的消息傳到廣州那一天,在陳家客廳裡面的階級鬥爭……最後,還想起了振華紡織廠後面大院子裡,那一幕焚燒日貨的情景……他覺著,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繩子牽著陳文雄往他自己的路上走,一直走到深淵裡。陳文雄既沒有懷疑,也沒有反悔,更沒有掙扎——他根本沒有認真考慮這許多事情,只顧一個勁兒往他的最後的終點走去。這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的,無可挽回的……周炳打算把自己的看法告訴他的姐姐周泉,可是他回心一想,當陳文雄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拴著向前走的時候,正是他姐姐周泉形影不離地,一步一步地跟著他走的。幹嗎要把這些往事對她說呢?這不是更加惹起她的哀愁麼?於是,他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他姐姐說出一番毫無意義的話道:

  「姐姐,大表哥是一個非常自信,非常堅定的獨創家。他做事情從來是一心一意,沒有任何躊躇、拖沓的。他這一次所遭逢的變故是這樣的大,我同意你的話,這真是一個謎。」

  周泉輕輕地點著頭,同時把右手向他伸了出來。他用自己那隻僵直的右手接住周泉的柔弱的手,又用左手在上面覆蓋著。就這樣,他那兩隻粗大的手把周泉一隻軟弱無力的手夾住,久久不放。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周炳這個時候對於姐姐覺著十分可憐。他認為她沒有什麼過錯,如果有的話,她的過錯也不過在於她的軟弱罷了。他從來沒有這樣憐憫過他的姐姐,難道對於一個軟弱的人給了這樣大的殘酷的打擊,不是太過分了麼?周炳想說幾句話寬慰寬慰他姐姐那顆受傷的心,可是又說不出什麼恰當的話來,想來想去,於是他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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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我想你一定沒有忘記,我們周家大哥、二哥是叫他們那一伙人害死的。後來,他陳家四表妹先自殺了;如今,大表哥也尋了短見。這裡面好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備在支配著他們的行動,使得他們各自的結局都變成無法避免的。你想,是這樣的麼?」

  周泉忽然精神振作起來,兩隻眼睛露出閃爍的光芒,說道: "不,不一定是這樣子,不一定是無法避免的。如果大家都能保持二十年以前,在三家巷金蘭結義的時候,那股親切的、和諧的、熱烈的勁頭,這一切事情本來都是可以避免的。」

  周炳儘量使自己更加溫和一點,更加體貼一點,說道:「姐姐,這你就不能說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了。事情的真相恰恰就是這樣,歷史要往前走,世界要往前走,整個地球飛快地往前轉動,那麼,就不免產生兩種人,一種人要把這個世界更快地推向前去,另一種人要把這個世界拖住不讓往前走。這就沒有辦法不發生衝突,發生了衝突,也就沒有辦法不產生種種悲慘的事情。」周泉苦笑一聲道:「好了,按你這麼說,如今你站在一邊,我站在另外一邊,我們兩個人還不知道自己的結局究竟怎樣呢。」周炳故意把話題攪亂,支開她的注意力道:「唉,你瞧咱倆談到哪裡去了。咱們光顧得扯那些問題,倒忘了把大表哥的情況研究清楚。我想,大表哥既然能夠下這樣大的狠心,其中必然是有緣故的。」周泉聽他這麼說,就四肢無力地勉強站立起來,用蹣跚的腳步走回房裡,取出一張紙來,遞給周炳,那就是陳文雄的絕命書。全信是用英文寫的,但是,既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更加沒有寫日期。如果用中文翻譯出來,就是這個樣子:

  我一生功過,自己不想多說。這番慘禍,皆由於美國太不爭氣,英國太孱頭。至於個人毀譽,我是完全不在意的。總之,別人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我堅持說明我畢生相信的三個觀點。第一,這個社會跟任何社會一樣,根本不存在什麼階級;第二,國民黨不爭氣,自取滅亡,實在令人痛恨;第三,日寇必敗,中國必亡。

  周炳看過絕命書,把其中一些不認識的英文字問了周泉,把其中一兩句自己理解不確切的話也問了周泉,他自己又不知不覺地陷在沉思之中。周泉看見弟弟滿臉狐疑,就對他說道:「是的,你大表哥做事情往往叫人猜不透,很難理解,很費推測,這回也不例外。比方說吧,他為什麼不署名?為什麼不寫日期?這裡面恐怕都有點道理。我們這裡所有的人都看過這封信了,大姐、二姐、三妹、三妹夫他們都眾口一詞地斷定,說你大表哥上下不署款,那個意思是要給所有的人看。就是說,他這封信不是給某一個個人,也不是給某一個家族,是要給全人類的。此外,他為什麼不寫日期呢?大家認為,他這個不寫日期的用意,就是說他這封絕命書的價值不在於一天、兩天,也不在於哪一個月,哪一年,而是保持著一種永恆的價值。」

  周炳在自己的座位上用左手捂著自己的前額,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想的不是這些,我也不準備研究這些。我倒有一個感覺,大表哥的絕命書像是一種宣言,又像是一種佛家的偈語。我所不明白的有兩點。一點是他說個人毀譽他完全不在意,為什麼不在意呢?其次,他說中國必亡,為什麼會必亡呢?可能他這兩句話有表面的意義,也有裡面的意義。這表面的意義跟裡面的意義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這表面的意義跟裡面的意義又由哪一種來代表事實的真相呢?完全不明白。看他的意思,他是要使人家相信,金融事業上的成敗,對於他來說,不占什麼很重要的位置。他一輩子最注意、最關心的還是政治問題。以前他說,中國不亡給日本就亡給共產黨,現在他想證明,中國要想不亡給共產黨,就要亡給美國。」

  周泉苦笑一聲,用讚許的眼光望著周炳,說道:「阿炳,你自從加入了你們那個八路軍以後,的確是變得很有頭腦了。好吧,我再給你看一樣東西。」說完以後,她又一次走回房間裡,拿出一封電報來,給周炳看。這是他們老爺陳萬利從廣州發來的電報,上面說了很多廣州的情況,但是,主要的意思只有十個字,那就是「港幣暴跌,身家損失九成。」等他看完電報以後,周泉又加上說道:「從大姨爹這封電報來判斷,我們陳家是已經破產了。」周炳笑笑地說:「對。你們陳家破產,他自殺的真正原因。瞎,大表哥這個人,一輩子不說一句真話……不過,破船還有三斤釘嘛。陳家的身家那麼厚,即使損失了九成,還是一個大富翁。他們陳家破產以後,比我們周家最有錢的時候,那財產還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萬倍呢。如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倒想要問問你……」

  周泉好像叫別人點醒了一件什麼事情,突然警覺起來道:「什麼?問我什麼?」她的神氣有點兒緊張。

  周炳平靜地說:「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姐姐,我是想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周泉滿臉驚訝,聲音顫抖地反問道:「什麼?什麼叫做打算?我這一輩子還什麼也沒有打算過。」

  周炳十分友愛地說道:「那,那是過去的事情了。今後,你必須有一點打算。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沒有打算,怎麼過生活?你到底走什麼路,怎麼走法,你現在要獨立思考這個問題了。比方說,你至少要考慮該回廣州還是留在重慶。如果回去,又該做點什麼;如果留下來,又該做點什麼;如此等等。」

  周泉站立起來,儘量使自己的語氣更加果斷,說道:「哦,不錯,這就是打算。可是我的好兄弟呀,我到現在為止,還什麼打算也沒有。自然,我覺著我自己跟過去有點兩樣:我嫁到他們陳家以後,一直低著頭過日子,好像一個人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了十五年。忽然有一個早上,她從睡夢中醒過來了。你曉得這個人是誰?她的偶像叫別人打碎了,她的腦袋反而抬起來了。這一點十分明白,絲毫也不含糊。可是除此以外,我就什麼也沒有想到過了。」說完以後,她就把重疊著舉在胸前的兩隻手緩緩地向兩邊伸開,表示她的胸中一無所有。周炳沒有做聲。她又緩緩地走到牆邊,抬起頭,望著牆上那個披著黑紗的鏡框,鏡框裡面嵌著陳文雄的遺像,說道:「你是我的嚮導,你是我的偶像,你是我的驕傲,你是我的希望。十五年來,我像一個瞎子似地,在黑暗中跟著你走;又像一個紙鷂兒似地,叫你用棉線牽著,隨風颯盪。我不知道自己要飄到什麼地方去,要飄多長的時間,我什麼也不知道。可是現在,那根線突然斷了,你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撇下我一個人,這可叫我怎麼辦呢?」

  周炳也站立起來,跟著他的姐姐走到陳文雄的遺像前面,用他左邊那隻大手掌扳著周泉的肩膀,說道:「所以了,這就是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打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這打算就是生活的目的,追求的目的。你必須有一個追求的目的,你的生活才有意義。」

  正說著,有一種尖細的,清脆的嗓音從遠而近,叫道:「哎喲,阿炳,你來了也不上我那兒去坐一坐。你不到我那兒去,我可是要來了。」話猶未了,只見陳文英移動著她那細長、高貴的身軀,緩緩地走進了客廳。三個人圍著一張小茶几坐下來,陳文英緊緊握著周泉一隻手,表示她是那樣溫馴,那樣善良的一個人,自己沒有法子壓抑那種幫助她的強烈的願望。她認為,周泉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一輩子沒有參加過商戰,也沒有參加過政戰,從不做損人利己的事情,目前處於這樣一種環境,叫人十分同情。她說,任何人都是上帝的羔羊,迷途了就應該知返。她重新提出她的教義,要博愛一切人——愛親人,愛朋友,也愛敵人。她說,她自己雖然已經四十三歲了,但是,站在上帝的面前,自己仍然感覺著自己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孩子。她勸勉周泉虔誠地回到上帝的事業裡面來,努力做一些募捐、救濟、舍藥、施粥這一類極其有意義的善事。這樣子,她的精神就一定會得到安慰,心裏面也會感覺著十分愉快,同時她也能發現一個人在世界上生活著是多麼的崇高。周泉沒有表示贊成,也沒有表示反對,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只是嘴裡輕輕地,囁嚅地說道:「……我……謝……謝……」

  陳文英走了之後,陳文娣又走進來。她的身體正在不斷地發胖,走起路來顯得不那麼靈便。她坐在陳文英剛才坐過的椅子上,眼睛凝視著周泉的憔悴的臉孔,長久沒有開腔。她自己的臉孔仍然是棕色的,眼珠子也仍然是棕色的,連頭髮也跟以前一樣是棕色的,可是她整個人的精神總顯得十分倦怠。她首先聲明自己是一個懶惰的人,因此深深地知道,一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對自己更加合適。接著,她又翻開了最近幾年的歷史,說在這麼一段短短的時間裡,世界發生了多大的變故,中國發生了多大的變故,她婆家也發生了多大的變故,而她娘家更是接二連三地發生重大的變故。她坦白地說她不了解這些變故發生的原因,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因此,她只能坐待悲劇的降臨,並且毫不動心,像木頭人似地混日子。最後,她勸勉周泉道:「」姐,像我這樣混吧: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逆來順受,有樂且樂。」說完了,自己也不由得黯然一笑。周泉聽她這麼說,不斷地點著頭,嘴裡順著她的意說道:「樂好,樂好——能樂就好。」

  陳文娣走了出去。周泉告訴周炳說,自從他大表哥去世以後,這裡的幾位表姊妹天天都要來看她。果然不久,陳文婕就跑進來了。她的身材比她兩位姐姐都要矮一些,而她的臉孔和她的眼睛卻比她兩位姐姐都要圓一些,有神一些。她的腳步走得很快,渾身透露出一種灑脫利落的神氣,表現出她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周泉一看見她,就稱讚道:「三妹來了,三妹來了,我一看見她就覺得渾身都有力量。」陳文婕看見周泉那個可憐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麼安慰她的話,一開口就鼓勵她應該多到社會上面去,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她認為人生的理想就是到社會上面去做各種各樣的活動。人不能離開社會,只要她到社會裡面去,她就覺著人生有意義了。她提醒周泉,說她這十幾年來老躲在家裡忙著一些家務的事情,使自己和社會隔離開來,這就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如果她能走到社會上面去,跟她的丈夫陳文雄一起從事社會上各種各樣的活動,對於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前途,自己也起一點作用,同時對她的丈夫倘若也能起一種促進、規勸的作用,那麼,事情也許會完全兩樣。接著,她又對周泉跟周炳兩個人表白,她自己是一個合作主義者,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近幾年來,她算是看清楚了,在抗戰這一點上,共產黨有許多主張是正確的。他們陳家,說不定還包括張家跟李家,雖然在社會上也做了不少事情,也很體面,可是,在抗戰問題上,或者推廣一點說,在世界問題上,有許多地方是看不清楚,甚至是看錯了的。周炳聽見她這麼說,就點頭笑道:

  「三表姐到底是三表姐。不錯,你很進步了,但願你做一個真正的抗戰派。」

  陳文婕搖頭笑道:「是不是真正的抗戰派,我不敢說。我現在至少是一個民主派,我仍然堅持我那勞資合作的理想。」

  陳文婕走了以後,周泉就請教她的兄弟,她自己應該怎麼打算,應該追求一些什麼。周炳說:「姐姐,每個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的。自然,每個人所追求的東西可能不一樣。有人追求名譽,有人追求金錢,有人追求美人,有人追求長壽。」周泉聽見他這麼說,就苦笑起來了。她制止他別盡胡扯,說他明明知道自己跟這些東西毫不相干。周炳誠懇地,熱情地,然而更加嚴肅地說道:「但是,也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追求人民的幸福。並且,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周泉說:「這個目的好是好,可是對我來說太大了,太渺茫了,距離恐怕也太遠了。我只是想請教你,做點什麼能夠對社會有益處的小事情,這就行了。我這麼想,一不敢貪多,二不敢求大,哪怕只有芝麻大一點兒,只要我做得來的,我都想做。這樣子,可以洗一洗我一輩子那種寄生生活的恥辱。我以前過的寄生生活只會沾這個社會的光,對這個社會一點沒有出力,現在想起來,不單是恥辱,並且是罪過。我所以想做一點事情,正是想贖回自己的罪過。」

  周炳從心底里湧出一股熱流,十分興奮地說道:「姐姐,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別再提了。為了追求人民的幸福,人們就要革命。這說起來好像是很大的事情,其實,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只看你去做不去做罷了。我說,如果你今天還不能參加革命,至少也應該想法子在各方面贊助革命,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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