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三擋
2024-10-08 12:30:14
作者: 歐陽山
雙方繼續在公路旁邊值持了三天三夜。計算起來,他們被扣留在同官縣境已經差不多兩個星期了。在頭一個星期里,那些小販和遊手好閒的人們還圍著他們的車隊,好奇地望著他們,一看就是幾十分鐘。最近這個墾期以來,圍著他們觀看的閒人已經很少很少了。周炳曾經三次到檢査站去跟他們交涉,要他們撤去門口放著的機關槍,對八路軍的車隊以友軍相待。胖子站長只是一味推諉,說這是駐軍幹的事情,跟檢査站無關。他最後一次從檢査站走出來,走到機關槍旁邊的時候,自言自語地怒罵道:「他媽的,你不撤機關槍,老子給你繳了?」那挺機關槍本來是要對付他們這個車隊的,可是周炳天天進出檢査站,走得多了,人也熟了家都沒有提防他。這個時候,他正站在機關槍的旁邊,只要他一動手,他就可以把那挺機關槍拿在手裡。蹲在機關槍旁邊的那個國民黨士兵看見周炳粗手大腳,魁梧出眾,料想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聽見他這麼說,早己嚇得魂不附體。等周炳走過去之後,他連忙把周炳所說的話報告了那個上士班長。上士班長又立刻報告了少尉排長。少尉排長也報告了他的直屬長官。一層一層地報告上去,不久,這句話就傳到了當地駐軍最高長官的耳朵里。周炳完全沒有想到,他無意中說的一句氣話,就驚動了那麼許多的人。
到了第十四天的後半晌,那個國民黨少尉排長來通知他們車隊,說他的長官張司令要跟他們車隊面談一次,叫車隊派一個人前去。說完以後,就回到檢査站等候著。周炳把這個消息跟馮大姐匯報了,馮大姐就召集李英、蔣貴、趙老頭幾個人一起來商量。大家都覺著,這次無論如何應該有人去,最好還是周炳去,並且囑咐周炳,樣樣事情都要十分留神,分外小心。周炳接受了大家的委託,精神抖擻地跟那個國'民黨少尉一起進了城。在一個十分熱鬧的商場區的旁邊,他們來到了一所高大的青磚瓦房前面。周炳看那座房屋建築的規模,覺著跟三家巷何家的格局相差不遠,只是建築材料、房屋樣式比較舊一點,粗一點,也土一點罷了。周炳再看這座房屋的門口,只見一邊站著一個背駁殼槍的衛兵,一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很長的一串字,是什麼什麼司令部之類的字樣。周炳也不去細細看它,就跟著那個國民黨少尉昂然直入。進門的時候,那個衛兵給他們敬禮,他還很有風度地還了一個禮。那少尉帶著他走進了大廳,又轉進旁邊另外一個很寬敞,陳設很豪華的大廳,這才看見那矮矮胖胖的張子豪從裡面慢慢地走出來,對周炳笑臉相迎。兩人分賓主坐下,勤務兵獻過茶,敬過煙以後,周炳就笑著說道:
「他們說什麼張司令,我早就想到是你了。如今,這是個什麼地方?」
張子豪得意揚揚地回答道:「這是我的司令部——不過,你怎麼料得到是我請你呢?」
周炳用左手舉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緩緩地說道:「自古道,物以類聚嘛。近十天來,我在你們這裡城外看見了李民魁、何守仁兩個人,那麼,第三個當然是你了。」
張子豪也覺得好笑,就很大方地說道:「那也未必吧。」
周炳露出一副十分嚴肅的臉孔,可是口氣卻十分輕佻地說:「二十年前,你們五個人不是結拜了金蘭,說是要互相提攜的麼?現在,你們可以算是說到做到了。一個管黨,一個管政,一個管軍,三個人在一起互相提攜,事情真是美滿極了,不是麼?」
張子豪覺著他的話里有弦外之音,就急急忙忙地辯解道:「要說美滿,本來也是美滿;要說缺陷,可也有一點缺陷。缺陷就出在你二哥周榕身上。他做人那麼和藹,又那樣有才氣,本來完全可以跟我們幾個人共享榮華的,可是他不,他不走這條路,他自己走了另外一條絕路。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真是可惜。」
周炳用左手拿起一根香菸,放在嘴唇里夾著,用右手抓住洋火匣子,又用了左手擦著了一根洋火,把昏煙點著,讓香菸冒著一股一股的青煙,他自己連一口也沒有吸。張子豪看見他的舉動,就關心地問他道:「老弟,看來,你的右手不大方便,是麼?」周炳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後來,過了差不多一分鐘,他才慢吞吞地說道:
「這要分兩筆帳來算。我右手這三個手指是叫你們的人打壞的;而我的拐肘這部分,卻是叫日本鬼子打壞的。這是兩筆帳,不過它們在我的右邊胳膊上卻連成一筆帳了。現在它完全變得僵直,屈不攏來。這大概也是我的路徑沒有選對,是麼?」張子豪看見他說話沒有誠意,也就笑著不做聲。
正在這個時候,勤務兵兩手捧著一盤杏子送上來。那盤杏子又熟又大,黃中泛紅,一送到身邊,登時四座生香。張子豪指著盤子,叫周炳嘗嘗新鮮。周炳看見這樣漂亮、好吃的果子,立刻想起車隊裡面那對孤兒小魚跟小華兩個孩子來。他想,他們都是烈士的遺孤,他們的父母為了中國人民的幸福,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現在什麼也吃不著,什麼享受也沒有。倒是這個平常魚肉人民,欺詐百姓的國民黨軍閥能享受這等美好的食品。他一面想,一面心中憤憤不平。他認為,這盤杏子應該送到他們車隊去,讓小魚跟小華吃個痛快,這個世道才算公平。因此,他也沒有伸手去拿。張子豪看見他動也不動,就自己拿起一個杏子吃了,一面吃,一面說道:
「吃吧,阿炳,這是好東西。我今年也還是頭一回呢。照你們看起來,我是一個反動的角色。可是這盤杏子,它長在樹上,並不反動,你儘管放心吃好了。」周炳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沒有聽見。
周炳看見張子豪一味子談些沒搭撒的事情,心裡感覺著十分膩味,就嚴肅地談起正經事情來。他首先質問張子豪:為什麼用機關槍對著他們的車隊,這種行為完全不是對他們以友軍相待,這是他做的決定,還是重慶做的決定。張子豪裝出吃驚的神氣,說哪有那回事情,怎麼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他向周炳解釋,這不是他的決定,也不是重慶方面的決定,他一定要好好地調査清楚,認真處理。周炳進一步告訴他,說自己已經三番四次地去檢査站,去跟那些少尉排長、上士班長交涉,要求他們撤去機關槍,並且把這個事情向他們的上司報告。周炳並且再次提出質問:國民黨軍隊既然是講軍紀的,為什麼連這樣的事情都不向他報告呢?張子豪看見裝聾作啞不行了,就把這個事情推到下面去,說那些當兵的、當下級軍官的都是糊塗蟲,都是一些流氓跟兵痞——他們有很多花招,一味子想把錢搞來塞進私囊,有許多事情並不向上面報告,也不聽上面的命令。他答應,他一定要調查清楚,看誰干出這樣不合情理的事情來。他並且發誓說,除非他不知道,一旦他弄清楚了,知道了,他一定要將那些混帳王八蛋狠狠地嚴辦。周炳第三次提出質問:同官縣的檢査站是一種軍事機構,應該受司令部的管轄,他們把八路軍合法的車隊扣留了十幾天,為什麼他這個當司令的人還不知道呢?張子豪對於這一點卻不再推諉。他說,扣留他們的車隊是重慶的指示,是上級的命令,他們只是執行罷了。他並且說,根據下面的報告,八路軍這一支車隊有許多地方跟護照完全不相符合,他們的職責所在,不能將這個車隊放行。他還說他自己看過了他們的花名冊,看見有周炳的名字,這幾天來還著實替周炳擔憂呢。後來,他索性向周炳提議道:
「老弟,我們別光扯這些乏味的官腔官話了吧。我們還是以親戚的身份談一談私人的事情,你說怎麼樣?」
周炳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不能這樣子。我們現在是兩黨在談判,你應該以國民黨的身份,就是說,你代表國民黨跟我談判,我代表八路軍的車隊,我代表共產黨跟你談判。」
張子豪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周炳說道:「你這是周恩來戰術,你這是周恩來戰術!不過,老弟,不要堅持了吧,咱們還是以私交的身份,坐下來聊聊天好了。」周炳依然表示,談談天固然沒有什麼不可以,不過得把正經事辦好了才行。如果他答應將他們的車隊放行,那麼,他可以陪他談一個通宵都沒有問題。張子豪笑起來了,他叫周炳還是安心等待著,忍耐一點,不要著急。車隊放行的事情也不是他一個人做得了主的,必須要等到重慶有命令下來才能放行。周炳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周炳認為,重慶總司令部發給他們的護照就是重慶的命令。他們沒有理由檢查過護照還不放行,又要等重慶總司令部的什麼新的命令。他認為,這完全是國民黨方面的故意刁難,是沒有任何合法的根據的。張子豪只是一味嘻皮笑臉地東拉西扯,從不說一句認真負責的實在話。周炳看見他那圓圓的腦袋斜斜地擱在那短短的脖子上,那雙小小的眼晴眯得很細很細,就想起當年在上海他勸自己投降的情景來,登時覺著十分氣忿,可是也拿他沒有辦法。
張子豪輕輕地彎下身子,好像要對他說一些私房話似地,表明自己的心跡。他說,周炳是他的孩子們的表舅,從前在上海,周炳又是他的西賓,除此以外,周炳又是他的金蘭結義的周榕的親弟弟,憑著這些關係,他必須留周炳好好地吃一頓晚飯,並且請周炳喝上好的西鳳灌。說完這些以後;他忽然又加上二句道:「我聽人家說,八路軍從來不聽重慶總司令部的指揮,這可不大好。服從,是軍人的天職,一個軍人如果不聽指揮,那他還叫做什麼軍人呢?一個部隊不所指揮,它算是什麼部隊呢?這不大好呀,老弟。」
周炳一聽不是滋味兒,就厲聲抗辯道:「怎麼不聽指揮?誰不聽指揮來著?可是指揮也有正確的指揮,也有錯誤的指揮。難道你指揮我們讓敵人消滅掉,你指揮我們把解放了的人民丟給敵人,或者,你乾脆指擇我們向敵人去投降,我們也要順從麼?那是可以思議的事情麼?」
張子豪又不往下說了,他站起來,牽著周炳的手,走進自己的臥室里,指著自己睡的那張漂亮的銅管鋼絲床,那張珠羅蚊帳,那張上等的涼蓆給客人看;然後,又把自己最心愛的一隻望遠鏡跟自己最心愛的一支左輪手槍都拿出來給客人看,讓周炳賞識賞識。周炳拿左手握著那支左輪手槍,在手心裡把玩著,張子豪忽然又說一句更加離奇的話道:
「我聽很多人說,你們八路軍口口聲聲說是要搞游擊戰,可是你們卻是游而不擊。這不是我說的,老弟,我是聽見別人都在說有這樣的事情麼?」
周炳厲聲反問道:「怎麼游而不擊?這句話毫無根據,是完完全全的造謠、誣衊!看看事實吧,國民黨的軍隊比我們八路軍多得多,可是我們抗擊日本軍隊加上偽軍,已經占全部敵人力量的百分之九十。這不是事實麼?如果游而不擊的話,恐怕日本鬼子早就占領了重慶了,你相信我這句話麼?」
按照以前的慣例,張子豪又不做聲了。他把周炳帶回到他的辦公大廳里,在一張四方麻將桌子的中間打開一個精緻的木頭匣子,從中拿出一張麻將牌來,遞給周炳看。周炳一看,原來這張麻將牌是用象牙刻成的,刻工非常精細。他拿在手裡面的那張牌,恰好是一張「發財」。張子豪又向他建議,他今天就留在司令部里,吃一頓飯,喝幾盅酒,叫兩個人來打它幾圈麻將,然後,兩個人細細談心,一直談到天亮,問周炳好不好。周炳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張子豪忽然又說出一句其至更加不可思議的話來道:
「古往今來,所有的軍隊都是要搶占地盤的。軍隊既然有武裝,當然要有地盤,這是天經地義。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是抗戰時期,咱們的國家是統一的國家。人家說,八路軍就是要搶占地盤,這種說法如果是真的……」他話還沒有講完,周炳就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把他打斷,狠狠地駁斥他道:
「怎麼叫搶占地盤?我們八路軍搶占過什麼人的地盤,你如果說出一件事實來,我就認輸可是我輸不了。你們國民黨的軍隊把大片大片的土地送給了日本人,把千千萬萬的人民送給了日本人,我們從日本人的手裡把國土收復了,把人民解放了,這怎麼叫做搶占呢?難道咱們跟日本人打仗,我們搶占日本人的地盤都不行麼?」張子豪再也不提那些請客吃飯、喝西鳳酒、打幾圈麻將,接著談到天亮的事兒,卻無緣無故地哈哈大笑起來道:
「共產黨嘴巴就是厲害。想不到,幾年不見,你倒真真正正地成了一個宣傳家了。」
兩人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周炳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又實在叫張子豪纏得疲倦不堪,就滿滿地喝下了一大杯茶,又用左手在自己那張又大又圓的臉上擦了一陣,以便恢復精神。張子豪看見他這個樣子,就說自己認識一位非常高明的外科醫生,他什麼手術都能做,什麼疑難的病症都能治好,如果周炳能在他這裡住上幾天,他准能請那個醫生把周炳的右手治好。周炳聽了,沒有什麼反應,雙方又沉默了一會兒。不久,張子豪露出為難的樣子,對周炳說,他有一句話想推心置腹地跟周炳談一談,可不知道該不該說。周炳表示,請他有什麼話只管直說無妨,還表示,如果說當年在憲兵司令部的監牢里他還有一點疑惑不定的話,那麼,經過這許多年的磨鍊,他什麼也不疑惑了,他什麼話也能聽得下去了。於是,張子豪就提出他的建議道:
「是這樣的,老弟,我想來想去,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辦法。這辦法就是只要你一個人留下來。當然也不是白白地留下來。你可以連升三級,就是說,你可以升為中校。那麼,其餘的人員,男的呀,女的呀,大人呀,孩子呀,連同你們這個車隊的全部物品,都可以立即放行。這個辦法實在是個上策,可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
張子豪這番話剛一出口,周炳就感覺到十分恐怖。他覺著有一團什麼又黑暗,又巨大的冷氣向自己壓過來,心臟登時收縮起來,不能動彈。他連連打嗝兒,直想嘔吐,渾身發麻,手腳都不知所措。他不明白為何人世間能在光化日之下,公開談論這種買賣。過了一會兒,他用打擺子似地顫抖的聲音回答張子豪道:
「好呀,好呀,虧你說得出口!這樣高明的辦法,也虧你想得出來!你這是要把我的肉體切成一塊一塊地放在肉台子上出賣了。不過,我倒要說一句公平的話,你這個要價倒不算太高。宰掉了我一個人,可以放所有的人跟所有的物品到延安去,這倒還是值得的。犧牲一個人算不了什麼,大家都皆大歡喜才是好事,這確實很高明,很高明。」
張子豪局促不安地說道:「那也沒有什麼。不過我想,那是最合情合理的解決辦法,不過……」他說到這裡,沒有往下說。
他望著周炳那副盛怒的模樣,心裏面也著實害怕起來。周炳的脾氣他是很熟悉的。他害怕如果周炳這個時候發起火來,把自己的衣領抓住,在自己的頭上、臉上打上那麼兩拳,憑周炳那個沙煲般大小的拳頭使勁兒砸下來,他自己難保不送命。於是,下面的話他就躊躇起來,說不下去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鐘之久。周炳這方面無所畏懼。他的憤怒已經變成了鄙視。他只是在想,如果這個時候他手裡有一根左輪,那麼,他很可能向他的大表姐夫開上一槍。張子豪那方面看見周炳沉默不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不知道說話好還是不說話好,也不知道該站起來好還是繼續坐著好,甚至更不知道事情將會怎樣發展,怎樣結局。不過他回心一想,覺著好賴不管,這個時候總是決定問題的時候,他倒是應該硬著頭皮把事情辦一個妥妥噹噹,水落石出。他意識到,周圍都是他的人,也都有精良的武器,只要他一聲令下,滿可以把周炳剁成肉醬。天色已晚,整個大廳里慢慢地暗淡下來,勤務兵捧著一支白瓷罩玻璃燈筒的大煤油燈走進來了。他把那盞燈悄悄地放在桌子上,然後請示他的司令官要不要開飯。張子豪沒有答話,只是把手揮了一揮,做了一個不要囉嗦的手勢,叫他退下。不管怎麼說,看見這盞明晃晃的煤油燈跟這個衣衫襤褸的勤務兵,這位司令官覺著頓時膽壯起來。他兩手互相搓著,打算把手心裡冒出來的冷汗搓干,進一步對周炳提出建議道:
「這樣吧,如果留下來你感覺著還有困難,或者說,你雖然留下來,可是還捨不得你那些延安的朋友,——這也是人情之常,沒有關係。你知道,我是講究合情合理的一個人。那麼,好吧,只要你答應在我這裡住上三個月,等你住膩了,你還可以回延安去。你看這辦法好不好?我這樣說,總算是仁至義盡了吧?」周炳聽到這裡,真是忍無可忍,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指著張予豪的鼻子喝問道:「什麼,你說什麼!」
張子豪仰起他那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尷尷尬尬地再說一遍:「我建議,只要你一個人留下來,你們的車隊,其他的人員跟物資都可以通過去;你留下來以後,可以連升三級,這我可以保證;不然你在我這裡住上二個月,如果住得膩煩了,你還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延安去。這叫做面面俱到。」
周炳用打雷似的嗓子大聲叫嚷道:「那不是連我的靈魂也要切碎零售了麼!」
張子豪站立起來,像一隻蒼蠅似地搓著兩手,說道:「那還不至於吧,問題不至於那麼嚴重吧?可你也得體諒我們這些當差的人的苦心。我們當差的人旦夕禍福,誰都想不到。如果得罪了上峰,說不定立刻就會弄得粉身碎骨,家散人亡。如果你真能接受我的建議,那麼,至少我可以向上面交差。即使有那些卑鄙齷齪的小人在背地裡說我暗中勾結共產黨,我也就不怕了。這還不是萬全的上策麼?」
周炳聽他這麼說,知道自己這一個後半晌將白白地浪費掉。他今天將一事無成,於是,反而平靜下來,不那麼生氣了。最後,他還用一種在舞台上經常使用的那種豐滿的,明亮的,有節奏的腔調對張子豪說道:
「這是你們國民黨的上策,不是我們共產黨的風格。我們兩個人立場不同,看來是談不攏來了。你雖然把事情看得那麼美妙,但是我還要對你說一句:你們留下了一個叛徒,可是卻玷辱了國家,這上算麼?你們國民黨留下了一具喪失人格的殭屍,又有何用呢?」
這樣,他兩個人終於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