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再擋

2024-10-08 12:30:10 作者: 歐陽山

  第四天,情況依然沒有什麼進展。馮大姐召集臨時支委周炳、李英、蔣貴、趙老頭四個人一起開會,研究對策。大家的情緒都非常憤激,說國民黨這樣倒行逆施,不過是想破壞團結,準備投降。馮大姐還提出了請大家考慮的一個問題,就是他們這個車隊到底應該後撤,還是應該繼續前進。支委會上,大家的意見完全一致,都主張絕對不能後退,只能繼續前進。馮大姐又提出另外一個問題,說既然要繼續前進,應該採取什麼辦法。大家思索了一會兒,李英主張繼續交涉。趙老頭說:「李大姐的意見很好,可是你交涉儘管交涉,只怕頑固派始終頑固。」司機班長蔣貴提出,如果交涉不成,不如冒一次險,硬衝過去,看來那挺機關槍也阻擋不住他們。周炳想了一下,就說:「蔣貴的意見固然痛快,要衝也許沖得出去。不過這個車隊能衝出同官,卻不能衝過宜君,更不能衝過洛川;這也是白搭。」最後,馮大姐決定,一方面要告訴大家,繼續提高警惕,防止出現事故;一方面由周炳出面,繼續跟檢査站交涉放行。

  本書首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周炳接受了車隊的委託,散會以後,馬上到檢査站去找胖子站長,跟他講抗戰、團結、進步的大道理。那胖子像個搖頭泥娃似的,一味子搖頭。到了下午,周炳第二次到檢査站去,同樣跟他講道理,他也同樣地一味子搖頭。當天晚上,周炳第三次去會見站長,非常懇切地對他說:「如果檢査站不放他們過去,那麼,對抗戰的事業會產生很壞的影響,會招致很壞的後果。」並且,「他後來又加上說即使退一萬步來看,放行的問題暫時不能實現,也至少應該把機關槍撤去,對這個車隊以友軍相待,這樣才是。」站長一味堅持他自己的看法,說第一,他們的護照沒有有效期限,按規定只能通用十天,現在已經過期了;第二,照樣說他們要査對所有的物品,如果不經査對,他們不能放行;第三又說車隊裡面的人員和名單不相符合,這個事情也要調査清楚,要找到適當的證明。至於撤槍的問題,他說不關他的事,他無能為力。末了,還說他很同情周炳他們這個車隊,可是,他的職權有限,不能超過規定,辦理通行的手續。周炳見不得要領,準備回旅館去。他走到大門口,看到站崗的那個持槍的士兵對他微微笑著,旁邊站著一個上士階級的班長之類的人物,也對他微微笑著。那上士陪他走到馬路外面,機關槍的旁邊,悄悄地對他說道:「大哥,你應該知道,國民黨這邊辦事情都得有『孝敬』才行。」周炳問他孝敬給誰,他用下巴指示給周炳看,遠遠站著一個人,是一個少尉排長之類的人物。他走到那少尉旁邊,對他說:「老兄,你能幫點兒忙麼?」那少尉對他笑了一笑,說:「忙倒是可以幫,我認識我們的營長,我跟他有一點兒交情,我可以跟你說說看。」周炳說:「既然這樣,那就拜託了。如果能夠成事,那真是抗戰的福分兒。」那少尉說:「這倒沒有什麼,我跟你奔走一下,說說人情,這都是可以的,我也不要你的報酬。可是,你難道要我空著手去見我的營長麼?那恐怕不大好辦吧!再說,這些弟兄們日夜辛苦,保護著你們,你們連一根煙都不請他們抽麼?這恐怕也不大好辦吧!」周炳說:「你知道的,我們八路軍很窮,拿不出什麼錢來。我們只打日本鬼子,又不騷擾老百姓,哪裡有什麼油水呢?」那少尉排長看見周炳拿不出東西來,臉色忽然一變,就非常正經地對周炳說道:「是,老兄,你講得很對,我也很佩服。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沒有法子跟你去說話了,那也只好讓他們檢查站公事公辦吧!」說完以後,對周炳敬了一個禮,周炳也還了一個禮,那個人一扭頭,就走掉了。

  周炳回去,把這件事情對大家說了,大家都覺著很有趣味兒,樂不可支。那趙老頭作古正經地對周炳說:「阿炳,這也是你的造化,讓你學一學什麼叫做人情世故,這對你有益著呢。」

  第五天,情況逐漸地更加惡化。小魚自己要求在車隊旁邊值班站崗——其實,他只是在馬路旁邊站著玩耍。不曉得從什麼地方來了一個兵痞,一步一步地走到車隊的旁邊,好像要伸手去抓車隊上的什麼東西。小魚看見,就大聲叫嚷起來。那個兵痞聽見小魚叫嚷,就凶神惡煞地在小魚的臉上扇了幾個巴掌,把小魚的臉頰都打腫了。周炳聽見小魚的哭聲,趕到現場,那兵痞已經跑掉了。他把這個情況回去向馮大姐匯報,大家一商議,都覺著這是國民黨故意派人來挑起糾紛,是情況逆轉的一種徵兆。

  根據這種情況,支委會又作出了新的決定,一方面要大家做好準備,進一步提高警惕,防止任何事故的發生;一方面又做了一些新的規定,車隊值班站崗的人由每班兩個人改成每班三個人,日夜二十四小時都要站崗,所有外出的人,不能一個人單獨行走,必須有兩個人才能出去。周炳跟蔣貴一起到電報局去,打電報回重慶請示。他們打了一個加急電報,把這個地方的一些重要情況向重慶匯報了,希望很快得到重慶的指示。在客找里,李英跟趙老頭兩個人負責檢查了所有的文件,凡是秘密的文件,不能泄露的文件,都一律加以銷毀,防止頑固的反動派對他們進行意想不到的破壞。

  當天晚上,夜深的時候,周炳、蔣貴、小張三個人值晚上的最後一班崗。縱使白天怎樣子繁忙、勞累,周炳跟蔣貴都搶著要值那最艱苦的一班。五月的西北,滿天的星斗都有一點兒涼意。整條馬路上空蕩蕩的,既沒有人,也沒有車子,看起來像一個黑黢黢的,長長的山洞。只有檢査站門口跟小客找門口都掛著一盞小煤油吊燈,發出微弱的燈光,互相交映著。在這種微弱的燈光下面,實際上五步以外就什麼東西也看不見了。周炳正在黑暗中慢慢地行走著,忽然發現有一個黑影子朝他慢慢地走過來,他定神一看,原來就是檢査站門口站崗的那個國民黨士兵。那個士兵走過來以後,也不說話,就跟周炳並排著一起在車隊旁邊來回走著。走到第三回的時候,周炳忍不住問他道:「老兄,你可是有什麼事兒麼?」那士兵回答道:「沒有事兒,一個人站著,孤零零的,怪寂寞,想找個人說說話。」周炳很有興致地說道:「那敢情好,讓咱們一道走,來它一個聯防吧。」國民黨士兵說那可不敢。你們是這個,是麼?」說完以後他又舉起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做了一個八字的手勢。周炳說:「是呀,我們是這個。」那士兵說:「既然如此,兄弟怎麼敢高攀呢?你們打鬼子很勇敢,是全中國、全世界都聞名的。相比起來,我們就差得遠了,我們連一個硬仗都沒有打過,一直往後撤,撤,沒盡沒頭地撤。人家都說,你們是天兵天將。」周炳判定這個人沒有什麼惡意,就坦然地對他說:「老兄,也不是這樣的。你是人,八路軍也是人,都是一樣的有血有肉,要吃飯,要睡覺的人,不過,八路軍是解放了的人,他們腦子裡面多了一些東西,他們是為了國家的利益打仗的,不是為了自己吃飯餬口去跟別人賣命的。不敢說他們特別勇敢,所不同的,只有這麼一點點。」那士兵接上說道:「你們對待俘虜也很講義氣。過去,你們跟老蔣打的時候,對待俘虜很好,有幾個俘虜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對我說得確確實實的。如今,你們對待鬼子兵的俘虜也很好,你們真講義氣。」這時候,遠處、近處響起了一聲、兩聲的雞啼,周炳笑著說道:「老兄,你搞錯了,那也不是什麼義氣不義氣,那是我們的政策。我們認為,國民黨的士兵也好,日本鬼子的士兵也好,他們大多數都是貧苦的工人、農民,都是我們的兄弟。他們打我們,是被迫這樣做的,或者是受了別人的挑撥慫恿這樣做的,不是他們的本心。我們有什麼理由要虐待他們呢?」那士兵噴噴稱羨道:「老兄,你太客氣了。你們除了那些好處以外,還有一個大大的好處,就是你們講道理。你要知道,在我們國民黨的隊伍裡面,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或者不妨說,是完全不講道理的。自己對自己,上面對下面,軍隊對老百姓,都是蠻不講理的。你們就好在這一點,對什麼人都講道理。」周炳只是簡單地「欸——」這樣子應了一聲,沒有多說話。兩個人結著伴,又在車隊旁邊來回走了四五遭。這個時候,各處的雞聲都此起彼伏,此伏彼起地叫了起來,很有點兒熱鬧。那士兵後來就站著不動了,周炳跟著他也站著不動,那士兵在周炳的耳朵旁邊低聲說道:「老兄,你們天天去跟檢査站那些人講道理,其實是沒有用的。我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權放你們通行,他們只是在那裡跟你們打官腔,瞎扯淡。他們的用意不過是想敲詐你們幾個錢。你們真是把錢花了去,他們也不會把你們放行。老兄,你得注意,千萬別上當,千萬別上當!」周炳對他拱了一拱手,說道:「謝謝老兄的指點。」說完以後,兩個人就分開。周炳去跟蔣貴、小張他們會齊;那士兵也回到檢査站的門口,像一根木樁似地站著不動了。周炳把士兵剛才那番話對蔣貴跟小張說了,大家都非常高興,覺著自己雖然暫時被困,但是他們並不孤立。

  天亮以後不久,重慶的回電就來了,重慶辦事處指示他們要「沉著堅定,據理力爭」,除此以外,還要記住「有理、有利、有節」的原則,鬥爭到勝利。眾人看見重慶這樣指示,覺著重慶辦事處的決心很大,信心也很足,他們自己的信心因此也一倍幾倍地增加了。大家一致表示,一定要堅持團結,堅持抗戰,決不後退,一直鬥爭到取得勝利為止。

  第十一天,雙方仍然僵持著,局勢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檢査站的胖子站長似乎越來越胖了,舉動說話都表現出更多的飽氣。按照趙老頭的評論,簡直是「吃了三斤肥肉的一般」。當天下午,國民黨那個少尉排長之類的人物又出面了,他跟周炳現在已經成了很熟的朋友。他對周炳說,國民黨有另外一位長官要約他見面。看見周炳猶豫不決的神色,他就加上說道:「老兄,這回可是跟上回不同,這回要跟你見面的人官兒大得多,權力也大得多。」那少尉走了以後,周炳就跟馮大姐商議對策,他根本不相信有什麼更大的官兒要找他,也不相信跟那些官兒見面會有什麼結果。可是馮大姐說:「去一去吧,去一去反正咱們也不吃虧。」周炳聽見馮大姐這樣說,也就不再說什麼,緩緩地向檢査站信步走去。他每天都要上檢査站去三回五回的,也就成了那兒的熟人,既沒有人盤問他,也沒有人阻攔他,也用不著什麼通報,他就昂然直入地走進了那個大辦公室。他在門口站定,往裡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這回不是李民魁,卻是他的親戚,他的表姐夫何守仁。他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哦——」何守仁連忙站起來,說道:「不錯,沒有想到吧,是我。是我叫他們請你來的。坐吧,坐吧,不用客氣,反正都是自己人。」周炳滿腹狐疑地坐下,何守仁站起來,親自給他倒了茶,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就寒暄敘舊起來。何守仁首先問他在重慶的時候見過他表姐陳文娣沒有。周炳說,他已經見過他二表姐,她可會料理自己了,可會打點自己了。她不單是春風滿面,並且越來越發福了。何守仁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他看見自己那小淘氣何汝溫沒有。周炳說,何汝溫他也見著了,滿聰明,滿體面的。何守仁又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著。周炳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談什么正經事,就問他官居何職,為什麼會跑到陝西地面上來。何守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答道:

  「有什麼職務呢?還不是一個破專員!其實,跑到這樣苦寒的地方來當一個專員,還不如在廣東當一個縣長呢。欸……」周炳又問,何家老太爺跟陳家老太爺如今在什麼地方,身體可都健壯。何守仁又嘆了一口長氣,才慢慢地說道:

  「我們家老頭子如今已經回廣州去了,他在那裡還擔任了一些什麼公職。他自己想,香港是別人管轄的地方,終歸不是一個中國人長久停留的所在,因此,他就回到自己的家裡。可是一回到家裡,你看那許多人,都登門來囉嗦他,糾纏他,要他出來維護秩序,替桑梓盡一點力,也保護一下咱們的中國同胞,免得受日本人欺凌,或者不如說,受過分的欺凌。我們老頭子也就答應了。老弟,你看,這樣一來不要緊,禁不住別人又說起閒話來了,又說他是順民哪,又說他是漢奸哪,什麼不好聽的話都說出來了。有誰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呢?」說到這裡,何守仁故意停了下來。可是,周炳也不追問,只是默默無言地等待著,不久,何守仁又往下說了:

  「至於陳家老太爺,我那個老丈人呢,他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在香港可以做買賣,在廣州也同樣做買賣。英國人來了,他是大老闆;日本人來了,他還是大老闆。他回廣州以後,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他現在更加富有了,這也難怪,買賣人嘛,有奶便是娘嘛。說起來,他做人也跟我們家老太爺不一樣,他多麼靈活,多麼乖巧,多麼善於觀測事變,多麼善於把握機會!不像我們家那個老太爺,笨笨拙拙的,一句漂亮話也說不出來,一個人也不會去拜候,純粹是一個腐儒的樣子。這又怎麼比得上陳老太爺,錢賺得多,社會上面子大得多,可是,沒有一個人說他的閒話,好像他這樣做完全是合情合理似的。你看一個人會做人跟不會做人有多麼大的區別!」周炳不想在這個時候研究這些事情,更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討論何、陳兩家老太爺的是非,就用話支開他道:

  「表姐夫,你既然是當了專員,怎麼會跑到這個小縣份來呢?」何守仁拍著手說道:

  「問得好,問得好。說起來,我這次到這個地方來,確確實實是狗抓耗子——多管閒事。只因為你們這個車隊卡在這個地方,問題拖了很久還不能解決,所以,他們就打起我的生意來了。這個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你看,這不是真真正正的多管閒事麼?」

  周炳聽見他這麼說,覺著有點兒噁心。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在大辦公室里轉了兩個圈子,想走又不能走,留下來又不舒服,真是沒有辦法。後來,何守仁自己接著說下去道:

  「不過,老弟,你不要擔心,你不要以為我是國民黨員,又是國民黨的官吏,那都沒有什麼關係。你很了解我,我這個人從始至終,從小到大,都是堅持一種超然立場的。對於國民黨跟八路軍當中的糾紛,我抱著很客觀的,超然的態度——這就是說,公平合理的態度。」

  周炳帶著一種極端不信仟所造成的煩惱,如坐針氈似地坐了下去。但是,同時在座位上左右搖擺著,挪動著,不得安寧。何守仁裝著一種笑嘻嘻的,非常公正的樣子,對他說道:

  「我倒有一個建議,不知道能不能說出來——其實說出來也不要緊,大家聽聽,不礙事,是麼?我自己是力求公正,力求不偏袒任何一方,力求能把這件事情穩穩妥妥地解決下來的。」

  周炳用一種麻木的表情催促他道:「你有建議,那太好了,請說吧。不管什麼建議,我想我都能忍耐著聽完。」

  何守仁得意地搔搔自己的腦袋,扒扒自己的頭髮,說道:「那也很簡單,不過正因為簡單,所以做起來容易,效果也好。你別急,我是想這樣建議:你們所有的男子都留下來,往回走,回重慶去。我跟檢查站說一說,讓車上的婦女、小孩跟物資都通過這個檢査站,讓你們這個車隊在沒有男子的情況之下到達延安周炳一聽,覺著好笑,就不假思索地反駁他道:「老兄,按你這麼說,男子都留下,那車隊怎麼能到延安去呢?你要知道,這個車隊三個司機碰巧都是男的呵!」

  何守仁笑道:「這個你放心,我早有安排。我們給你另外派三個司機就是了,有什麼難的呢?」

  周炳呼啦一聲站了起來,指著何守仁的鼻子質問道:「當初——十年以前,在東沙江上,如果我們那個時候按照你這個主張,只救婦女,不救男子,那也行麼?」

  何守仁嘻皮笑臉地說道:「你別瞎扯,老弟,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現在我的建議卻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你要慎重考慮。」

  周炳斷然地拒絕道:「沒有什麼可以考慮的,你的建議不過是一種胡說八道,根本不成為什麼建議。」

  何守仁想發脾氣,終於沒有發作出來。他只是用手指頻頻地叩著桌面,對周炳說道:「想不到你現在這麼大年紀了,說話還這樣沒有分寸。做人處世,總得有點章法,守點規矩。現在是國民黨在領導著抗戰,它是不許可任何人隨便搗亂的。」

  周炳也抗聲說道:「你的話我早聽見了,可惜等於沒有聽見,因為我並沒有隨便掩亂。」

  何守仁堅持道:「你還不算搗亂麼?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相信,任何人跟你說話你都不相信,這還不是搗亂麼?你不聽我的勸告,只有自己吃苦。」

  周炳冷冷地笑著坐下來,一面坐一面說道:「對,我自己吃苦,我這一輩子都是自討苦吃,從來不怨天尤人。」

  何守仁點著了一根香菸,猛猛地吸了一大口,差一點兒把半根菸捲都吸掉了,然後說道:「年輕人,不要過於傲慢吧,我看你那隻右手是殘廢掉了,這大概也是因為你傲慢的緣故。一個人傲慢就得到這樣的結果,如果是一支軍隊呢——一支軍隊傲慢起來,那結果就更悲慘了。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想一想過去不遠的皖南事變吧,那就是你們那個新四軍傲慢極了的結果。」

  周炳一聽,就像被一根彈簧彈了出來一樣,從座位上跳將起來。他渾身顫抖——嘴唇顫動著,兩隻手——殘廢的,不殘廢的,都在顫動著,陷入非常激動的情緒之中。他舉起僵直的右手,指著何守仁的鼻子,厲聲抗辯道:「你們國民黨乾的全是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了要投降,就把一支最英勇的抗日部隊看作敵人,對它進行罪惡的偷襲!你們有幾百萬軍隊,可是你們領導什麼?廣州失守那麼悲慘,是你們領導的麼?在廣州,在廣東,你們扔下了幾百萬、幾千萬的人民,置之不理,人民還要跟著你們走麼?」他這樣說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非常威武,非常雄壯。

  何守仁自知理虧,但是仍然強辯道:「那是一種戰略。你懂得什麼?」

  周炳恢復了鎮靜,用一種蔑視的態度說道:「好一種戰略!幸虧全國人民沒有跟著你們的戰略逃跑,不然的話,現在全國人民都要逃到國境以外去了。我老實不客氣地跟你說一句知心話吧,人民信任誰,跟誰走,誰就是領導!從九·一八日本侵略中國開始,到在整個抗戰運動當中,中國各個政黨的,言論和行動,看整個局勢的發展,你就不難領悟——歷史是多麼地冷酷無情呵!」

  何守仁聽了他的話,只顧發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