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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被拋棄的人們

2024-10-08 12:28:59 作者: 歐陽山

  他們三個人足足睡了一個整天,到了太陽西斜的時候,才懶洋洋地爬了起來。不久,古滔就叫何興、何旺兩個人給他們開出飯來。他們飽吃了一頓,就準備上路。古滔、何興、何旺三個人一直把他們送到圩口,還千吩咐、萬叮嚀地依依不捨。周炳面帶傻笑,橫伸出一隻手說:「你們回去吧,不要再送了。這條路反正咱們以後來來往往地,少不了一個月也會走上幾回。咱們還有時間見面,行了。」他們一伙人彼此親切地握手道別之後,周炳三個人才繼續上路。下一站是太平場,離這裡不很遠,老鄉們都說大概有二十里路。剛一出圩口,他們就看見有兩個人在市集的旁邊打架,打得很兇,互相指責對方偷了自己的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周圍看的人圍成一個大圓圈,從外面望進去,大概也有五六層人。區卓主張停下來看一看究竟。江炳急著趕路,又怕出什麼意想不到的問題,就堅決反對。周炳尋思這一站路程不長,就表示出一種無可無不可的神情。於是三個人既沒有鑽進人堆裡面去看,也沒有撇撇脫脫地往前走,卻看看又走走,走走又看看,在人圈子外面來回地繞著轉游。

  江炳認為區卓還捨不得家鄉,就拉著他的袖子說,區卓,咱們不要向南望了,還是向『卜』走吧。」他把北方的北字說成卜卦的卜字。區卓一聽,笑起來了,說:「向卜走,向卜走,咱們這不『系』向卜走了麼?」區卓只顧笑江炳,不提防自己把不是倒說成不系了。江炳聽了,也笑了起來,反唇相譏道:「系也好,不系也好,咱們還是走吧。」原來江炳說廣州話的時候帶點上海口音,說普通話的時候,卻把他的江北口音露了出來,所以把北說成卜。區卓說普通話老發不出捲舌的聲音,老把是說成系,因此兩個人整天互相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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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走幾步,區卓就伸出一隻手,攔住周炳的去路道:「炳哥,你覺著那兩個人可憐不可憐哪?他們為什麼還在幹著這種無聊的事情呀?」

  周炳點點頭說:「我當然替他們難過。他們是被拋棄的人們,誰也不要他們。他們也許只知道目前正在打仗,大家正在逃難,可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當了亡國奴。沒有人發動他們,沒有人理睬他們,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是一個國家的主人。我想,我堅決相信,只有咱們的黨能夠發動起他們,能夠喚起他們那種國家主人翁的感覺。」

  區卓堅定地說:「對,他們是被拋棄的人們。可是,你為什麼不從地上撿起他們來呢?你就忍心看著他們被拋棄麼?」

  周炳垂頭喪氣地回答道:「這正是我的苦惱所在。我沒有那麼大的氣力!」

  區卓進一步逼他道:「炳哥,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人家說——你那陣子年紀也不大,大概只有十幾歲,在陳家當乾兒子……人們都說你干涉過使媽跟那個大財主陳萬利的事情。」

  周炳一聽,苦笑了起來,說:「有那麼回事兒。可那個時候我是什麼事也不懂的小孩子,不自量!十八年了。你可不能要求我現在退回到十八年以前去,不是麼?你不會這樣要求的,不是麼?」江炳不太了解三家巷的情形,就纏著周炳問這、問那。周炳看見他這樣感興趣,就把過去在陳家當乾兒子的時候,有一個晚上,他怎樣撞見陳方利在追求一個使媽的情形,以及後來那個使媽要生、要死,他去做證人的情形,對江炳說了一遍。江炳聽了,心裡樂得不可開交,連聲贊好。

  太陽逐漸落下去,他們三個人懷著一肚子的不高興繼續往前走。在不遠的地方,他們又看見兩個中年女人在馬路當中互相糾纏著,廝打不休。一個說另一個騙去了她的銀耳挖,另外一個人又一直哭冤,說對方無端誣陷。有一二十個人在旁邊圍著觀看。他們三個人走到那一堆人旁邊,區卓站了下來,就要看個究竟,可是周炳跟江炳兩個人沒留神,一直往前走。後來,江炳見短了區卓,才趕快跟周炳兩個人一起往回走。找到了區卓,江炳扯著他的袖子說:「走吧,別老顧著看熱鬧。這樣子,咱們今天走到半夜還到不了太平場呢。」區卓推開他的手,說你忙什麼?這二十里路,我一個鐘頭就把它走完了。咱們看一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周炳見他們兩個人盡顧扯皮,也不開腔,自己一個人往前走。區卓看見周炳已經走了,也無可奈何地相跟著。到趕上了周炳的時候,他就說:

  「炳哥,我想這兩個人裡面,總有一個代表真理,就是說,總有一個人冤屈。但是,究竟她們兩個人之中哪一個人是冤屈的呢?我就不知道了。你為什麼看見有人蒙冤受屈,連心也不動一動呢?」

  周炳回答道:「不錯,從前我覺著該做什麼事情就去做了,也不考慮它的前因後果。可是如今不行了。我覺著我很渺小,一點力量也沒有,我做了許多事情都沒有做成功,有好幾次簡直讓我把事情弄糟了。不單事情沒有搞好,甚至把別人的性命給連累了。所以,我對我自己很懷疑,為這個,我也很苦惱。」

  區卓接著又說:「所以,你以前更加勇敢,更加可愛,更加令人敬佩,更加……」

  周炳說:「不錯,也許一個人最可愛的時代是他光屁股的時代。」

  江炳在一旁催促道:「快走,快走,你們看,天都快黑了。」大家不聲不響地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在路旁,他們看見有一個小男孩拽著一個中年男子哭著、鬧著,向那個中年男子討媽媽。周炳走上前去,放慢了腳步,把那個孩子望了一眼,覺著那個孩子很可憐。但是他始終沒有做聲,也沒有停下腳步,就一直往前走去了。區卓走到他的身旁,挑戰似地向他發問道:

  「炳哥,你不覺著這個孩子可憐麼?"周炳冷冷地回答道:「可憐。他們都可憐。所有這些被拋棄的人們都可憐。」

  區卓說:「難道你就不想幫助他們一下,或者不說幫助,不想問問他們的苦難麼?對他們的苦難,你連了解的願望都沒有麼?」周炳沒有回答。區卓又進一步逼他道:

  「如果組織上要你去管這件事情,或者說,要你把這件事情調査清楚,到底那個男人是那個小孩的什麼人,那小孩要的媽媽又是那個男人的什麼人,那個小孩的媽媽如今在什麼地方,要你把這些事情調査一下,你可以管麼?你願意管麼?」

  周炳簡單地回答道:「願意。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就像軍隊裡的命令一樣,一定要服從。」區卓笑了。他覺著這回自己抓住了周炳的弱點,占了上風。於是他就正面地向周炳提出質問道:「炳哥,難得你這麼撇脫。好,這件事算結束了。可是,我還有另外的問題:為什麼組織上要你跟我們一起到韶關去,你卻不願意呢?」

  周炳說:「不願意是不願意,我本來想留在廣州打游擊,可服從是服從,完成任務是完成任務。你們看,這我不是跟你們一道往韶關去麼?在這一點上,我是毫不含糊的。」

  區卓說:「哦,服從……完成……原來你服從組織也不是那麼愉快,我還以為你比我多多少少總要強一點呢。我是不滿意的,我是有意見的,我就是不想眼從,我就要在廣州打游擊。」

  周炳冷冷地說:「那可不行。」

  他們三個人繼續穿過雜亂無章的人群往前走,看看天就要黑下來了。這時候,忽然在路旁一棵苦楝樹底下,看見一個牽輕婦女拉著一個年輕男子在哭鬧不休。他們三個人走近一看,只聽見那個年輕婦女訴說那個男子騙去了她十塊錢,又嚷著說那個男子欠了她的米飯錢。每個月五塊錢,已經三個月不給了。他們看了半天,無計可施,又只好離開那一對男女,往前趕路。區卓一面走,一面在心裡想:「最好是揍那個壞傢伙一頓,要他把騙去的十塊錢交還給那個女人,還要他把三個月的米飯錢也掏出來,一併交給她。這該多好哇!這樣的事為什麼不該管一管,為什麼不該打抱不平呢?真孱頭!」江炳也在一旁走著,他有他另外的想法。他想:「這樣的事情何止千千萬萬。你一件一件地管下去,那麼,走十個月也走不到韶關了。那還行麼?」

  這時候,周炳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和自己的感情很不融洽,於是自言自語地大聲說道:「你們不知道,我心裏面有一個變幻不定的信號!自然,誰也不會了解它。它一會兒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驚嘆號……一會兒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疑問號……組織上的命令,交給的任務,無疑是正確的;組織上講的道理無疑是有說服力的,令人信服的。這兒不存在任何的問題。可是,我自己對於沒有疑問的事情卻總是經常有疑問,經常會猶疑不定。你們難道不也是這樣麼?這叫人多不痛快!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所以,我責備自己,埋怨自己,覺著自己很膽怯,很苦惱,很不爭氣,很軟弱無力。比起從前,很顯然,當著我一無所知,莽撞胡來的時候,我是很有勁頭的,行為和感情也十分融洽……很顯然,這是怪現象,你們也都有這樣一種感覺,是麼?你們真的都有這樣一種感覺麼?」

  周炳一面走,一面只管自個兒講,也不知道是對區卓說的,還是對江炳說的,或者是對他們兩個人一起說的。區卓跟江炳聽了,也不做聲,大家沉默地往前走著。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路在他們面前隱隱約約地伸展出去。遠處的山丘、樹木跟村舍看不見了,近處的山丘、樹木、村舍也幾乎看不見了。行人慢慢地多起來,汽車也慢慢地多起來,一條一條的人流跟車流洶浦澎湃地從後面湧上來,推著他們往前進。突然之間,前面又走不通了,一大堆人包圍著一輛載滿家具的大卡車在看熱鬧。他們擠開人群往裡面一看,只見一對夫婦,年紀已經很大,約莫有四十多、五十歲的樣子了。那個男人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在路邊坐著、哭著。那個女人正用手拽著另外一個軍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爭吵不休。在他們旁邊,有兩隻籮筐打翻在地上,裡面的衣服、用具都倒在馬路當中,零亂不堪。其中還有一些鍋、盆、碗、盞被從籮筐倒出來,砸得粉碎。那對夫婦嚷著、叫著,向圍看的人們哭訴,說那一輛軍用卡車撞上了他們,把他們的鍋、盆、碗、盞都打碎了,一定要賠償。那個穿軍人服裝的男子死賴活賴,反而一口咬定這兩個鄉巴佬擋住他的卡車的去路,摁了一百次喇叭,他們都不肯避開,因此耽誤了他的公事。他不但不肯賠償損失,還要把他們押上卡車,帶到司令部去問話,追究他們的責任。

  周炳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要區卓把電筒打開,在玻璃的擋板上照了一下,看見那上面貼著一張白地藍字的通行證,有廣州衛戍司令部的字樣。他往前走一步,對那個穿軍裝的男子說:「按道理講,卡車撞了行人是卡車的責任,應該給老百姓賠償損失,不賠償是沒有道理的。」那個穿軍裝的男子看見有人出來開口說話,知道自己理虧,就油腔滑調地推推搪搪,又說天黑,又說人多,又咬定是那兩個老百姓不肯讓路。周炳急得沒有辦法,就對那個人說:「你還是賠償一下子好。我也認識你們張子豪參謀長,你回去對他說,你賠了錢給老百姓,他是會認帳的。」那個穿軍裝的男子說:「好哇,你認識張參謀長,那最好不過了。你認識他,我可不認識你——你去找他交涉去。他如果說該賠,我就賠吧。不過我不妨老實告訴你,你現在要找張參謀長也很難。我們的張參謀長早三天就已經不見了。」說完,又聳聳肩膀,非常下流地笑了一笑。周炳沒有辦法,只好掏出兩塊錢來,替那個穿軍裝的男子賠給那一對老百姓夫婦。做好做歹地說了半天,那對夫婦才收拾起被拋在地上的衣服、家具、破爛的鍋、盆、碗、盞,把它們重新裝到籮筐子裡,然後挑起籮筐,牽著小孩子,一面罵、一面走,慢慢地也就走遠了。

  他們在暗夜中繼續上路。前後約莫一共走了一個多、兩個時辰,也覺得有點累了,就在路旁一間破廟的門口,找了一塊乾淨的台階,坐下來歇一歇。區卓先用一口水咕咕地把嘴裡面的泥土沙子漱乾淨,噴了出來,然後才痛痛快挾地喝了幾口,咂咂嘴唇,說道:「欸,炳哥,我還以為你見死不救呢,誰曉得你還是辦不到。看來,你的心腸還是很軟的。」江炳也喝了一點水,接著往下說道:「現在看得很清楚,這些人都叫國民黨拋棄掉了。國民黨平常欺負人,壓榨人,到頭來又把人們拋開不管。他們的的確確見死不救。唉,這些可憐的人們!看見他們,我又想起我自己家裡廂來了。在上海,在江蘇,不是也有很多被拋棄的人麼?不是也跟你們廣東一個樣子麼?咱們老鄉總是忍耐著,忍耐著,不管碰到什麼殘酷壓迫,總是一聲不吭地忍耐著。這種情形,總有一天要到盡頭的吧。」

  周炳使勁搓著自己發酸的腿肚子,一面大聲說道:「不錯,正是這樣子。咱們的黨不是就挺身而出了麼?國民黨拋棄了人民,人民也拋棄了國民黨。光靠咱們幾個人是撿不起他們來的,只有咱們黨能做這個大事情。說到咱們個人,憑你再有本事,也千不了這個事兒。我自己的經驗就證明得清清楚楚。那個時候,我叫人家拋棄了。他們把我扔在憲兵司令部的牢房裡,誰也沒有來管我。只有咱們的黨撿起了我。黨並不認為我是廢物。黨認為我還不是絕對沒用的東西。我看將來,全中國的人民也只能跟著黨走,否則,是沒有出路的。」

  區卓接著說道:「沒意見,沒意見,這一點,咱們都是同意的。咱們都是一樣被人家拋棄的人,黨把咱們一個一個地撿了起來——事不離實!我的問題不是這個。我只是說,炳哥進了黨以後,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是變好了,是變差了,我暫且不說……這五六年來,大家都看得見的,炳哥變成一個又謹慎,又端莊,碰著事情,總是考慮來、考慮去,拿不定主意,真是一個不痛快,不撇脫的人。從前那種獨來獨往,、橫衝直撞,見義勇為,嫉惡如仇的勁頭沒有了。難道說,做一個共產黨員一定會變成這個樣子麼?變成這個樣子,對黨才有利麼?不變成這個樣子就不成為一個共產黨員麼?我的問題在這裡。」

  周炳嚴厲地駁斥他道:「不對,不對,你這個問題的提法根本就錯了。你把我說得那樣不堪,其實你只看見個人的力量,卻看不見集體的力量;你只感覺到個人的意志,卻感覺不到集體的意志。一句話,你還不會區別個人的東西跟集體的東西。」停了一會兒,周炳看看天上的星星,又接下去說道:「這一方面,我自己有長期失敗的經驗,我自己的心情也是非常、非常矛盾的。你們大家都知道,過去,我反對過英國帝國主義,反對過日本帝國主義;也反對過北洋軍閥和國民黨、蔣介石,還反對過三家巷裡面的陳家跟何家。你們也許會說,我那個時候是獨來獨往,橫衝直撞,見義勇為,嫉惡如仇的吧。可是,結果怎麼樣呢?結果死了很多、很多人……死了我頭一個愛人區桃,又死了我第二個愛人胡柳,不說了;死了我的最親愛的哥哥周金跟周榕,也不說了;還死了很多、很多的老夥計,都不去說了,可到頭來,事情還是遭到了失敗!這獨來獨往,橫衝直撞,見義勇為,嫉惡如仇又有什麼用處呢?最後的結果是把我關進憲兵司令部的牢房裡,把我渾身上、下、內、外打一個稀巴爛。你們看,這種情況值得羨慕麼?有什麼好處麼?可是後來我參加了黨,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我當過水客,販運過藥材,還當過絲綢商人,也當過學校的教師,誰也看不出我是我們黨的交通員!一個交通員,四處奔波,長年勞碌,謹謹慎慎,兢兢業業地完成這一部分的任務。這些任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它的結果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有些我是知道的。可另外一些事情,它們的結果,它們的影響,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不管怎樣,我完成了任務,從來沒有出過漏子。一件工作、一件工作來看,都十分平凡瑣碎,可我總算扎紮實實地做成了幾件事兒!在這種情況底下,你怎麼能夠凡事說干就干,凡事過分熱情;你怎麼能夠逞個人的匹夫之勇,逞個人的什麼暴烈、剛強?不錯,我一方面悶聲不響地在完成我的任務,另一方面,有很多事情我也在懷疑著,有很多事情我心裏面也在矛盾著。可是,這難道能夠叫做不痛快,不撇脫麼?一個人入了黨……你總得給他學習的時間,這不是,為了學習服從組織,我花了幾年的時間,不是很值得的麼?我的表台,你根本把事情搞錯了。」

  區卓慢騰騰地說:「錯不錯吧,又不光我一個人這麼說。」

  江炳替周炳幫腔道:「不錯,不錯,我同意炳哥的看法,我認為是這個樣子的。」

  周炳後來又補充說道:「前年我跟大家一樣,感情萬分激動地主張乾脆幹掉蔣介石拉倒。那個時候,中央並沒有按照我們的想法行事,放了蔣介石。現在看起來,又是中央偉大,我們錯了。如果不放蔣介石,圖個痛快、乾脆,咱們怎麼換得來這麼一個全國抗戰的局面呢?多少年來竭盡全力要求實現的事情又怎麼能夠實現呢?你們瞧,在這上面,個人能有什麼用處?我經常想,我自己才真正是個無能之輩!比方說這回叫我去韶關,也是這個樣子。開頭我多少不願意,後來還是服從了。這裡面當然有一些不痛不快的地方——可現在,我的心情不是很愉快了麼?咱們將來也許能夠認識到……組織上這樣安排到底……不談這個吧。」他兩個聽他說著,沒有做聲。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補充道:

  「我看見這裡面有個集體的意志,實實在在存在著的集體的意志……許多人恰恰好像沒看見……」

  聽了周炳這一番肺腑之言,區卓沉沒到深思裡面去了。江炳不願意打破這種深思的局面,因此也沒有開腔。三個人同時站起來,整理一下行裝,慢慢地繼續往前走去。這一夜,他們就住在太平場洪偉等人開設的那間醬料鋪子裡,也見著了震南村來的胡養跟胡憐兩個小姊妹。這洪偉熱情和藹,跟那堅定沉實的古滔又自有另一番風趣。當下,大家見面,十分親切,都說以後經常會走這條路,經常能夠相見,真是巴之不得。吃飯的時候,三個客人對著三個主人,心中都十分歡喜。胡養跟胡憐兩個人做了一大盤炒肉片,還做了一大盤炒雞蛋,大家開懷痛飲,一直喝到夜深人靜,把一瓶三花酒都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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