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五 風滿樓
2024-10-08 12:28:16
作者: 歐陽山
有一天,北風呼呼地從白雲山頂上一直吹到珠江岸邊,天氣冷得很不尋常。人們的臉都凍紅了,手指都凍僵了,整個綠葉婆娑的廣州城登時變成淡淡的灰黃色,街道上那歡快明亮的色調也看不見了。三家巷何家的老主人何應元覺著既無事可做,也冷得有點不耐煩,要穿衣服,又覺著太臃腫;要升火盆,又怕太乾燥。這樣子,他跟大太太、二姨太太、三姨太太商量,結果都認為最好喝一點酒。他決定吃一頓打邊爐,吃他那最喜歡的燙生蚝和塘蒿菜。何守禮的母親、三姐何杜氏探明了何應元的意旨,就帶著兩個使媽,把一張小方桌子搬到書房裡面,放在那古樸、幽雅,四面書香的屋子正中,在方桌子上擺了一個紫銅木炭火鍋,又叫人趕快到市頭去稱了十幾二十斤生蚝回來。等到碗筷擺好,升著了邊爐,水也開了,何應元這才叫他的兒子何守仁到隔壁去把他們的親家陳萬利跟陳文雄兩父子請過來,一道喝酒。何應元又把那些陳年的瓦罐花雕拿了兩罐出來,叫人燙熱了,和大家一起喝。這位大財主的興致今天看來好像很不錯。
四個人剛坐下,還沒有起筷,何應元就迫不及待地斟出了四杯酒,勸大家道:「來,咱們先來喝一杯定驚酒。」大家拿起了酒杯,陳萬利就問道:「是定驚酒麼?是給誰定驚呀?是定誰的驚呀?」何應元接著說道:「當然是給蔣總司令、蔣委員長定驚啦!他恢復了自由——可他受了驚嚇,咱們大家也受了驚嚇。我身上冒的汗到現在還沒幹呢。來,咱們首先來給委座定驚,也給咱們大家定驚,好不好?」陳文雄一聽,就鄙薄地笑起來了:「唉呀,親家老爺,真是『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呵。守仁兄剛升了縣長,你就喊起委座來了,看來,你還是感恩不盡的呀!」何應元陰沉地笑著,用柔喉說道:「那也不見得。咱們靠幾畝地,幾間房子過活的人,咱們自己吃、喝也都夠了,再不想巴結什麼人。再說,守仁這份差事也沒有什麼出息,不能指望他養家餬口。說老實話,這還是個賠錢的生意呢!他剛一上台,我已經賠了好幾千了。」陳文雄聽著,只是搖頭。陳萬利說道:「你老兄當然不在乎一個什麼縣長。你的入息不在這個土頭,你當然瞧不起一個縣長。可是別人打生打死;打得頭破血流,還撈不到這個肥缺呢。」這樣,大家嘻笑了一陣子,才動手用鐵罩籬燙生蚝。蚝燙熟了,就蘸著蚝油、胡椒麵來吃,真是鮮、嫩、爽、滑兼而有之。
大家吃了幾隻耗,喝了一陣子酒,何應元放下酒杯,緩緩地開言道:「老親家,你今年到底貴庚多少了?」陳萬利一聽,笑起來道:「還說你是親家呢,連我的歲數你都不知道。我今年,說來慚愧,已經實實在在地六十九還多了,也可以說是七十了。」何應元又問陳文雄進廣你呢?大舅,你的貴庚呢?」陳文雄也像他爸爸那樣,溫文爾雅地笑了一笑,說:「三十六了。」何應元又接著說:「哦,對了、對了,你比我們守仁大一歲。他都三十五了。真是不知不覺地都成了中年人了。」接著,他又摸摸自己的下巴說道:「我也是,真慚愧,我已經滿了花甲,還多長了兩歲了。唉,真是!前幾年誰能想到,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老頭子了呢?聖人說:『四十而不惑』。怎麼我已經到了六十多了,還惑得很呢?聖人又說: 『六十而耳順』,可是我早過了六十了,我的耳朵越來越不順,聽來聽去,都是一些不順耳的東西。你說怎麼辦呢?」陳萬利越發覺著好笑了,就說:「老親家,你今天是請喝酒呀,還是要看相呀?算命呀?」何應元一聽,也不覺失笑起來,對大家表明心跡道:「確實是這樣。酒喝了,蚝也吃了,心裏面就有那麼點兒不踏實。」陳萬利勸他道:「好了、好了,老親家。你只管收你的租,享你的福,你管別的事情幹什麼呢?」陳萬利話還沒有說完,何應元就把頭低了下去,沉吟自語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如今共產黨闖了大禍,出了大亂子,我們整個國家都處在千鈞一髮的時候,眼看著國家就要倒霉了,咱們怎麼能夠坐在那裡享福呢?」陳文雄聽了,鄭重其事地發問道:「親家老爺,你所見極其高超,所聞又十分廣博。國家既然處於這樣一種……」他說到這裡,本來必須說一個英文字,可是他一想,這些老頭子不懂英文,只好將就改成中文說了一種……境地,那麼,事實總是事實。面對著這種事實,親家老爺,有什麼高超的辦法呢?」何應元用手輕輕地敲著方桌子,說道:「我哪裡有辦法呢?我有辦法也不會這麼憂心了。我把你們找來,也不光是為了飲酒消愁,實在還是想向你們請教,到底我們國家的前途是吉、是凶?應付這種前途,你們有什麼妙計?我就是要向你們請教的。」陳萬科也露出十分擔憂的樣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就是毫無辦法。有什麼辦法呢?誰能夠有辦法呢?擔憂也只有擔憂罷了。我原來也很擔憂,現在,我想,『你擔憂也沒有用』,我就不擔那個憂。隨它去吧,隨便怎麼樣都行。」他話雖這樣說,大家卻沒有附和他的意見,因此而豁達起來。……就這樣,他們這個也說擔憂,那個也說擔憂;對這樣事情覺著擔憂,對那樣事情也覺著擔憂;仿佛這個世界雖然那麼大,卻我不出一個人、一件事是可以不擔憂的樣子。說來說去,何應元覺著也沒有味道了,就舉起酒杯,邀大家喝酒。陳萬利湊趣道:「親家翁,剛才你敬的那一杯叫做定驚酒,那末,你現在又敬咱們一杯,這該叫什麼酒呢?」何應元搔著腦袋想了一想,就說:
「這一杯,叫解憂酒吧。」大家一聽,就都舉起酒杯,把那些據說已經窖藏了八十年以上的陳年花雕一口喝乾了。接著,大家又默默無言地吃起燙生蚝來。吃了一會兒,何應元才轉入正題。他眼睛望著酒杯,既像對大家說話,又像喃喃自語地說道:
「我擔憂什麼呢?我別的也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就是這麼幾畝瘦田,幾撞破房子,我有點放心不下。自從我二十幾歲經辦稅務以來,到現在也足足有四十年了。我一輩子省吃儉用,捨不得亂花一個小錢,長年累月才積蓄了這麼一個薄薄的家底。現在,眼看又要起風波了。唉,親家,我可比不上你呀。你是足智多謀,心廣體胖,你看你這副身架,活一百歲也綽綽有餘。可我呢?我心神不安,瘦弱多病,恐怕也再活不了幾年了。這些日子來,我最怕的就是個亂字。不管國家也好,家庭也好,只要一亂,我就恍恍惚惚地六神無主。總而言之,蔣介石這回上了大當,也給我們帶來了麻煩。他是一個深謀遠慮,奇智大勇的人,他平常最善於搞兵變,一下子扣留這個,一下子扣留那個。想不到這回到底是作法自斃了,自己也掉到陷坑裡面去了。你看這天下的事情還怎麼說呢?這樣一來不打緊,我們對國家安危倒沒有負什麼直接責任,可我們對自己的產業,對自己的子孫總要負責任呵。」
陳萬利一邊聽著,一邊頻頻點頭,等他說到一個段落,然後接著往下說道:「老親家,你說的可是對極了。那蔣介石本來是有眼光,有晚力,有手腕的人,這回卻做出這麼一件蠢事來,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跟你也是一樣,你先別誇獎我。你剛才說我是七十歲的人了,那倒是真的,可是古人說:『七十而從心所欲』,我哪裡能夠從心所欲呢?不,恰恰相反,我是完全不能夠從心所欲的。我心裏面欲的事情,一件也沒有辦到;我心裏面不欲的事情,可件件都出現了。你們看,我做英國貨,他們就搞省港大罷工,又搞五卅慘案,又搞這、搞那,要抗英了;我做日本貨,他們就要抗日了,又要救國了。你們看,這叫我怎麼辦?我們做生意的,總是要做生意的嘛。這也不中,那也不行,難道叫我們待在家裡吃長糧麼?現在,國家又要大亂了,這首先受到嚴重打擊的,就是我們這些小本經營的人。別的什麼人都經得起亂,就是我們做生意的人再也經不起這個亂字了。只要一亂,咱們的生意就算完結了。想起來真是可怕。你們說,可怕不可怕呀?你把我押進鬼門關,我也不會打哆嗦,可是,我想起目前的時局來,真是不寒而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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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地喝酒,真是沒有味道。簡直可以說,對他們這些腸肥腦滿,又躊躇滿志的有錢人家說起來,真是少有的一種意態蕭條。大家都不做聲,垂頭喪氣地坐著,也不喝酒,也不吃菜,這哪裡像是在欣賞一桌美妙的酒席呢?何守仁覺著這種時光真不好過。他剛剛升了縣長,本來是可以期望青雲直上,春風得意的。可在這關鍵時刻,國家卻大亂起來。說不定哪一天日本帝國主義者會長驅直入,占領整個中國,蔣介石的地位尚且岌岌可危,那當了個把縣官的人,還有什麼前途可言呢?他心裏面這麼想,嘴裡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了半天,他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道:
「唉呀,今天的天氣多麼冷呵!」
何應元認為他這個時候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真是不合時宜,就用眼睛厲了他一眼,希望他不要說下去。然後,他自己又對老鄰居陳萬利像是恭維,又像是挖苦地說道:「老親家,你們做生意的人,有什麼關係呢?就是打起仗來,你還不照樣地做生意?可是,我們搞房屋地產的,就不行了。你想,這個時候,大家有房子都會丟掉,有地產都會荒廢起來,誰還買地買房子呢?地價、房價肯定是要跌的。這樣子,我們就破產啦!」陳萬利也是既像恭維,又像挖苦地回敬道:
「哪有這回事情?親家翁,你們做房屋地產的,不管什麼人當皇帝,房屋還是房屋,地產還是地產。就算一時賣不出去,價錢看來好像低了,可是東西沒有變。有朝一日,天下又太平了,你們那些房屋地產又要貴起來了,你又可以隨意炒買炒賣了。可是我們做生意的人,就要憑著這麼幾個資本,轉來轉去地弄一些經手費用,生意一停,我們還有什麼來源呢?你想想看,要是打起仗來,誰還進貨呢?誰還買貨呢?老百姓那陣子,只有往外扔東西,哪有往裡買東西的呢?再說一打仗;運輸也停了,什麼都停了,縱使想做生意,又哪裡來的貨源呢?所以,吃虧的還是我們,你們是不要緊的。你們有奶便是娘,誰做皇帝,你一樣地拿地租,那地,那房子總不能改朝換代的。」何應元見說來說去,也不過這麼幾句牢騷話,白白把這個酒局搞得無精打采,於是掉轉話頭問陳文雄道:
「世兄,你是有學問,有眼光的人,你怎麼不說說看呢?不給咱們這些老頭子分分憂,解解愁呢?」陳文雄一聽,呵的一聲笑了起來,一面推辭、一面開言道:
「過獎,過獎。你們都是憂己,憂家,憂財產,憂買賣,這當然不能說不正當。可是我呢,我沒有你們這樣的現實感。也許是我年幼無知的緣故吧,我單單地喜歡憂世,憂國。說出來,你們可別見笑。我是擔憂那些愚蠢的中國老百姓,擔憂什麼呢?擔憂他們會盲目地跟著共產黨跑,那就真是不得了了。」何應元一聽,就連忙稱讚道:
「說得好極了,說得好極了,真不愧是一位憂世憂國的豪傑之士。來吧,咱們吃兩隻蚝,喝一杯酒吧,不要老是擔憂發愁了。這個愁字橡是一把利刀,老在腸子裡面刮,會傷人的。來,咱們干一杯。咱們喝了定驚酒,喝了解憂酒,咱們再喝這一杯消愁酒吧。」大家聽了,就都舉起杯子,滿滿地幹了一杯。喝下這一杯酒,新升縣長何守仁比較有點活意了,他放下酒杯,侃侃而談道:
「既然說到政治,我也來湊湊熱鬧。我是學法的,又是從事政務的,我是三句不離本行。說到共產黨跟國民黨的關係,我看,毫無疑問,最近是共產黨占了上風。他們為什麼會占上風呢?就是我們國民黨提出來的政治號召有問題。歸根到底,這是一個政治口號的優劣問題。你們想想看哪,國民黨提出來的號召是『攘外必先安內』,可是,共產黨提出來的號召是安內必先攘外。當然,他們不這樣說,這是我的杜撰,可意思就是這個意思。聯合起來抗戰,這不是安內必先攘外麼?如果不抗戰,也就不能聯合,也就不能安內了。我們國民黨提出來的號召恰恰相反。我們說,要剿滅了共產黨,才能抗日。這真是棋差一著……也許有人說半斤八兩,各有得失吧。我看不見得。我看,僅僅從這個政治號召看起來,共產黨顯然處於優勢,而我們國民黨無疑處於劣勢。」
何應元阻攔他道:「守仁,你別儘管逞能了,你別儘管講你那些政治道理了,那些,如今有什麼用呢?我們這裡坐著一位大才子,還是請他講一講吧。」說完了,他就把臉擰向陳文雄那邊,望著他,像是敦促的意思。
陳文雄也當仁不讓,侃侃而談道:「守仁兄所講也很有道理,咱們不能掉以輕心。不過我看,介公這一次還朝,表面上看來像是大喜事,實際上是一件很值得擔憂的事情,也可以說是一種隱憂。喜,是大家都看得見的。一個國家的領袖從蒙難的地方回到京都,轉危為安,這是喜事無疑。不過,這個喜是虛的,你想深一層,它就沒有什麼可喜的地方。可是憂呢,那是實實在在的。不只今天要擔憂,明天還要擔憂,明年、後年,還有更大的擔憂。總而言之,現在還看不清楚到底問題在什麼地方,到底咱們中國會發生什麼事情,到底國民黨跟共產黨勢力消長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現在要說,都為時過早。可是,憂,這是實實在在的,任何人都不能夠忽略。喀,多麼令人慨嘆!介公一輩子做事情都占盡便宜,可這回不知道什麼東西作怪,就神推鬼搡地栽了一個筋斗。唉,世界的事情真也難說,棋家有失著,書家有敗筆,果然不錯。」他這麼一說,眾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何應元趕快巴結他道:「唉,你真不愧是三家巷裡面的聖人。」陳文雄正要謙辭,陳萬利就搶著說道:「親家,你別老誇獎他,你別折了他。人一味子聽恭維話,是會不知不覺地狂起來的。」何守仁也搶著恭維道:「怪不得,怪不得。要不,別人怎麼把他叫做獨創家呢?這真是到了家了,這真是一種少有的創見。芸芸眾生還不知不覺的時候,咱們大舅就先知先覺了。」
陳文雄也不多讓,就繼續發表他的又獨特,又高超的見解道:「大家既然不嫌棄,我就冒昧再說幾句,不過這全都是我的推想。依我說,中屏跟日本絕不會打起來。這個絕字是絕對的絕,就是說,無論怎麼樣,絕對地打不起來。我為什麼這樣說呢?我有三個理由,也是看三方面的情況:第一,日本人方面。他們自然是有兵力,有武器,也有野心。可是,他難道不知道,如果他真地要占領中國,那就等於親手製造國民黨跟共產黨的再次聯合。這一點對他是絕對不利的,他一定不肯這樣干。蔣介石方面呢,他兵是多了,可沒有武器,也沒有錢,又不得人心,他當然不肯打。他也懂得各國前歷史,知道如果一打敗了仗,國內就會發生革命。這是他無論怎麼樣不願意發生的事情。因此,他也不肯打仗。至於說到共產黨方面呢,他嘴巴上說得很響亮,宣言一個接著一個地發出來,還要把軍隊調動到北方去,到前線去抗日。我想,這都不過像守仁兄剛才所講的,是一種政治的號召。他的目的無非要爭取人心,拆蔣介石的台。我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要真打,你得有人,就是得有兵,還得有武器。你人這麼少,又沒有飛機、大炮跟坦克,你拿什麼去跟日本人打呢?不是白白去送死麼?凡是白白去送死的事情,是沒有人肯乾的。從這三個方面說來,所以我敢判定,中國跟日本打不起來。」
他這麼一說,實在說到在座的人的每一顆心裏面去了。大家忽然都活躍起來,臉孔登時都舒展開來,有說有笑地拼命燙生蚝,拼命灌花雕酒,這個酒局才恢復了它本來應該有的面貌,像一個富貴人家的酒局了。何應元吃得滿臉蚝油,還在吃,並且一面吃一面宣布道:「如果是這樣子,真是天從人願,是大好事!是大善事!是大喜事!免掉我們傾家蕩產,也免掉整個國家生靈塗炭,這是求神拜佛,發誓許願都不容易辦到的事情呵!如果真是這個樣子,我再請你們吃十回燙生蚝,喝十回陳年花雕酒。」陳萬利看見供這麼高興,就笑著跟他打趣道:「你那個瘦弱的身體,就不怕吃得拉肚子呀?你不怕寒濕呀?這個寒濕進了肚子裡面,可要變成一種陰濕呵!」何應元解嘲道:「不要緊,不要緊,你儘管罵吧。只要中國跟日本打不起來,你就是罵了我的祖宗十八代,我高興了,也毫不在乎。令郎的才華本來誰都領教,應該一開頭就露這一手。誰料他一直到最後,到了正所謂杯盤狼藉的時候,才肯指點迷津。這才真算得上陰濕呢!」往後,他們一面吃,一面又低聲細語地繼續談論。陳文雄預言:仗雖然不會打,但是蔣介石將會從現在親日的立場逐漸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變成親英、親美的立場。他認為這是無可改變的途徑,是蔣介石惟一可走的一條大路。何應元在興頭上,一口就說出來:「這不是中國古代的『以夷制夷』的傳統戰略麼?」大家都認為主人說得對,接著又再做進一步的研究:如果中國慢慢地走上親英、親美的道路的話,那麼各方面會發生什麼樣的影響,就是說,對於房屋地產,對于洋貨運輸,對於升官發財都會有些什麼樣的影響,等等,等等。那火鍋上面的炭火直冒著藍色的火焰,可是那火鍋周圍的生蚝、花雕酒都叫大家忘記得一乾二淨了。那寒冷的,呼呼的北風也被關在門外,進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