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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知名知情和知心

2024-10-08 12:28:06 作者: 歐陽山

  十月秋風起,天高雲薄,整個廣州不知不覺地,慢慢地乾燥起來了。自從周炳當了那間私立中學的體育教師以後,因為學校沒有宿舍,他仍然住在三家巷的老家裡,就是那個小小的神樓底的房間,早出晚歸,倒也覺著很方便。有一天黃昏的時候,他下了課,回到三家巷,坐在那棵枇杷樹下面,對著旁邊的那棵白蘭樹出神,想起十年來的往事。那枇杷葉子一片一片地,輕輕地,稀稀疏疏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沒有察覺。近十年來,或者說得遠一點,近十六、七年以來,這三家巷到底發生了多少悲歡離合的事情,他想理也理不出一個頭緒,只是覺著有一點惆悵,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悲酸。陳家跟何家兩撞房子因為都是用上等材料建成的,雖然有點陳舊了,還是那樣神氣十足地站在這個大地上,沒有顯露出什麼倒頹的樣子。可是他周家,那就完全不同了。他們的牆壁已經剝落了,他們的小矮門已經掉了一隻;他們的神廳已經變成灰濛濛的一片,那些神紅紙都變成淡黃的顏色了;他們客廳里陳設的那些家具不是斷了腿就是脫了榫,那張八仙桌子也傾斜了,搖搖晃晃的,已經站不穩;他們的方磚地堂那種橙黃的鮮艷色調也褪淡了,變成不黃不白、骯骯髒髒的樣子;有好幾塊方磚已經破碎了,有好幾個地方已經從地面上翹起來了,也沒有人去修理它。周炳從地上隨手拾起一塊枇杷葉子,輕輕地搓捏著它,同時輕輕地嘆了一口長氣。

  胡杏仍然在振華紡織廠做工,住在女工外寓里。平常吃過晚飯,沒有活兒乾的時候,總喜歡回到三家巷她乾娘家去看望一下。有一次,二嫂區蘇看見她已經二十出頭的人了,還沒有個家,經常自己一個人蕩來蕩去,怪可憐的,就十分體貼地勸她道:「小杏子,不是我多嘴,你也該有個窩兒了。那個何守義如今完全變成了一個瘋子,不懂人性,叫他娘把他鎖在一個黑屋子裡。你應該跟他們何家一刀兩斷!」

  胡杏聽見她這樣說,登時漲紅了臉,像一朵鮮艷的玫瑰一樣,半晌沒有做聲。區蘇見她沒有回答,又繼續追問道:

  「廣州大城裡,好小子到處都是。你們廠里自然有,廠外也是不少的。難道你一個也看不上眼麼?」

  胡杏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面對面地望著她,果斷地搖了搖頭,慢慢地回答道:

  「我只想革命,不想嫁人。」

  區蘇笑著駁她道:「傻丫頭,嫁人又礙不著你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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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杏斬釘截鐵地亢聲說道:

  「不,我要自梳,我只想革命!」區蘇看見她態度這樣堅決,也就無話可說。在廣東珠江三角洲裡面,凡是女孩子不願意嫁人的,都把辯子挽成髮髻,叫做自梳——就是永不嫁人,一輩子過獨身生活的意思。從此以後,區蘇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那天,胡杏在振華紡織廠的女工外寓里吃過晚飯以後,照例又回到三家巷來了。她首先走進屋裡,去看看她的乾爹周鐵,乾娘周楊氏,嫂子區蘇跟侄兒周賢,問他們可好。然後走出來,和周炳並排著坐在那張長長的石頭凳子上。她先開口對周炳說道:「炳哥,天氣都那麼涼了,你還不穿衣服,光披著一件單衣,不怕著涼?」周炳還沒有從回憶裡面甦醒過來,只是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不要緊,不冷。」此外,也沒有說什麼。坐了一會兒,胡杏又用手指一指旁邊那棵白蘭樹,嗟嘆地說道:「炳哥,你看,咱們種上這棵樹,一轉眼又是十年了。」周炳這才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用自己的拳頭打著另一隻手的手心,說道:

  「對,對!自打那年區桃表姐的死忌——唉,區桃死了十年那一天,咱們把這棵白蘭樹種上以後,真是風風雨雨地又過了十年了。你看,這棵白蘭樹如今都足足有一丈多高了,都高過屋檐了。唉,真是想不到……」

  胡杏接著說:「我每次想起區桃表姐來,都覺著心裏面十分難過。像她這樣的人材、相貌,就是不該這麼早地離開人世,她應該永遠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才好。可是,她,到底是遇難了。」周炳點點頭,說:「不錯,正是因為她人材好,所以帝國主義才要來摧殘她,毀壞她。帝國主義總是要把天下間最美好的東西摧殘掉,破壞掉的,這是他們的本性。」

  胡杏點頭說道:「話雖那麼說,可叫人心裏面總是難過。不管怎麼樣,我盼望區桃表姐能夠回到人世上來,能夠很快地回到咱們中間來。」

  周炳說:「別儘管——誰不想呢?誰不這樣想呢?事實上——這有可能麼?她死的時候,我曾經十分悲傷,覺著自己也活不成了。我一輩子當中頭一次受到這麼大的打擊!後來,時間長了,年歲大了,受的打擊也多了,這樣子,感情也就沒有這麼敏銳了。受苦受難一多,殘暴的事情看得一多,感情也就麻木起來了。你看它,」周炳用手指一指白蘭樹,嘆息道:「十年了,它如今已經是綠樹成蔭了,咱們每一個人也都長大成人了,唉……」胡杏恐怕勾起周炳那些傷心的往事,就用話兒岔開道:「嘿,炳哥,不瞞你說,想起你那天種樹那個樣子,不由得我常常從心裏面笑出來呢。」周炳說:「種樹有什麼好笑?你為什麼要笑我?」胡杏說你自己又不想一想你那個笨手笨腳的樣子,能把一棵樹種活麼?」周炳也笑起來了,點頭同意道:「不錯,你真是心靈手巧。阿妹,我說你們胡家的人都有這麼一股巧勁兒。」胡杏聽了這句話,臉上紅了一紅。後來,她就鎮靜下來,說:

  「炳哥,你別光說我。你看看你自己,連鬍子都長出來了。真是像個成年人的樣子了。看外貌,你無疑已經變成老成持重的那麼一個大人,不像從前橫衝直撞,一味蠻來了。不過我也應該說句公平話兒,你還是有一點豪氣的,你薄股豪氣仍然還在。」周炳滿意地托起她一隻手,把它輕輕地舉了起來,又輕輕地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

  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穿綠色衣服的郵差,走到周炳面前,和他打了一個招呼,又把一封信交到他的手裡。周炳接過來一看,只見是一個粉紅色印花的信封,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從那筆跡看來,好像是一個女人寫的。他把信拆開,看完以後,就板著臉孔,冷冰冰地交給胡杏看。胡杏看了半天,似懂非懂,覺著非常深奧。她看了一遍,又從頭慢慢地看了一遍,只見那上面寫道:

  我的騎士:

  多年不見,近況可好?邇來聞悉大駕已就任培賢中學體育教席,致力培訓英才,造福桑梓,無限雀躍!誠以大駕久負騎士盛名,尊重女權,疏財仗義,倘:能恢復狂熱的個性,勿為邪說所迷,則不僅萬人景慕,亦邦家之大幸。今國事蜩螗,黎庶憂惑,愚有所求教,未敢唐突。果不我棄,盼賜華翰!匆匆草此,敬候秋安。

  廣州郵政信箱六十四號 知名不具

  胡杏看完了信,就提出一連串問題問周炳道:「炳哥,什麼叫做『邇來』?什麼叫做『桑梓』?什麼叫做『雀躍』?什麼叫做『騎士』?還有,什麼叫做『個性』?什麼叫做『蜩螗』?」周炳一樣一樣地給她解釋著,一面解釋,一面又嗆咳起來。胡杏望著他,心疼他這個嗆咳的毛病,從監牢出來以後,就從來沒有斷根。她知道,這是一種內傷,自己覺著十分難過。解釋完了,周炳一面拍著自己的胸膛,一面怯生生地問胡杏道:

  「你知道這個人是誰麼?」

  胡杏沒有做聲,只是點點頭,用手指一指陳家那道大鐵門。周炳點點頭,表示讚賞,同時,嘴角上露出一絲有氣無力的微笑。胡杏覺著很奇怪,按照周炳的為人,他這個時候應該跳起來,大駕陳家,大罵寫信來的人,數他們的罪惡,理直氣壯地痛罵那些人的殘暴和無恥。可是今天,她等了又等,周炳並沒有發作。過了一會兒,周炳才做了一個痛苦的表情,然後,用一種膽怯的,低沉的聲音說道:

  「這封信不談別的事情,只談騎士這一點,它真是像一面鏡子,把我從前的相貌清清楚楚地照出來了。原來,我過去只是一個資產階級的騎士;原來,我的所謂革命只不過是一種狂熱的個性,這多可怕呵!」

  胡杏用一種顯然袓護周炳的腔調說:「你管它胡說八道做什麼?別管它,那種人!可是,我倒想問問你,為什麼這個所謂『知名』的女人要那樣恨她所謂的邪說呢?」

  周炳這才勉強恢復了一點自信,沉著地慢慢回答道:「阿妹,他們要恨的,他們怎麼能夠不恨呢?因為有了那種邪說,他們就要喪失一切,不但要宣告他們自己的退位,並且要宣告他們自己的滅亡。這樣子,他們能不恨麼?」說完以後,周炳就把那封信撕得粉碎,扔在白蘭樹下面,又補充說道:

  「這就是惡狼為什麼恨火光,小偷為什麼恨月亮,樹葉為什麼恨秋風,露水為什麼恨太陽。」

  說完以後,兩個人面對面做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五天後,又一個秋風颯颯,使人感覺到陣陣涼爽的黃昏。胡杏回家,周炳把她叫到神樓底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封信來,說要讓她看。她正想接信,周炳又把手縮回去,把信藏在背後,頑皮地說道:

  「阿妹,你已經長得快跟我一樣高了,我一直還沒有注意到這回事情呢。」胡杏嬌憨地否認道:「沒的事兒!有什麼東西?快拿來給我看吧!」周炳這才把信交了給她。她打開一看,裡面是這樣寫著:

  亂世君子:

  前上一函,未蒙踢復,深以為恥,深以為憾!當今亂世,舉目茫茫,何所適從,方寸難安。竊思吾兄雄才大略,才華超人;誠能遵循正道,兢兢業業,早日結束放蕩生活,建立美滿家庭,則愚雖不才,願效綿薄。伏懇正人君子,不念舊惡,慨然允諾,攜手同心。臨風翹首,佇候佳音。

  知情人拜

  胡杏抿著嘴唇,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氣,把那封信看了又看。她又像前次一樣,把所有不明白的字眼兒都向周炳提出來。周炳一字一句地給她講清楚了以後,她就坐在那張四方馬上,低頭沉思起來。想了好一會兒,她歪歪地抬起頭來,問周炳道:「炳哥,這個人一再地寫信,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周炳臉上出現了一種少見的表情,皺起眉毛望著她,好像他剛剛吃過一枚苦澀的酸梅一樣。過一陣子,他才說道:「這封信很明白。她說,她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已經覺著掌握不住了,不大理解這個世界了,實際上是她感覺到自己快要沒落了。可是,她又提議要我跟她一起,走她那條路。她答應,如果我當真這樣做的話,她就願意跟我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她這是自己推薦了她自己。」胡杏一聽,不覺撲嗤一聲笑了起來,隨後又提高嗓門叫嚷道:

  「哎喲,醜死鬼了,多麼不害臊!」

  周炳點頭同意道:「是的,是不害臊。可是問題還不僅僅在這裡。」

  胡杏露出一種驚訝的表情,問道:「炳哥,怎麼,問題在於哪裡呢?」

  突然之間,周炳恢復了他的剛強和自信,說道:「問題在於這裡,她自己知道自己已經在沒落了,可又不肯承認這一點。因此,她在走向沒落的途中,要時時刻刻地欺騙她自己。這也倒還罷了。她還要別人相信她不是沒落,還要別人跟她一起走向沒落,她還要欺騙別人。可惡的地方就在這裡,可笑的地方也在這裡。」

  胡杏豎起鉛筆,輕輕地敲著桌面,說:「這個賤貨,又要欺騙人,又要把自己叫做知情人,這多麼奇怪呀!她哪裡來的這麼一股狂勁兒呀?她配麼?」

  周炳把那封信先撕開兩半;疊起來,又撕開兩半;再疊起來,再撕開兩半。一面撕一面說道:「阿妹,她這個人狂是狂了,可是她說『知情』這句話;倒還有點根據。因為在十年以前,我曾經信任過她。那個時候,她說她要革命,我就相信了,以為她真是要革命的,以為她是他們陳家許多人當中惟一的一個例外。事實證明我輕信了,我的信任落空了。又因為這樣,我為這種錯誤的信任付出了極高的代價。正像我上回跟你說過的那樣:我冒險給她寫信,因此,把一個革命同志害死了。就是說,把我的大哥周金害死了……」說到這裡,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他的臉孔漲得通紅通紅的,他的喉嚨嗆咳不止。這不是悔恨,不是著愧,不是痛苦,而是一種無比的憤怒跟仇恨。他撕完了信,又把那些碎片扔進垃圾篸里,沒有再說什麼。

  十天以後,周楊氏做了一鍋豬肉湯,叫胡杏回家吃晚飯。胡杏見了乾娘,就拉著她的手說:「乾娘,好不容易做了一鍋豬肉湯,你自己幹嗎不多喝兩口?怎麼又要叫我回來呢?我們年輕人吃粗一點、賤一點不相干,你們上了年紀了,五十多歲的人了,真要保養保養才好呵。」周楊氏笑著點點頭,反使勁兒握著胡杏的手,說:「好心腸的孩子,你倒叫我保養保養,可是我的姐姐,隔壁那位佛爺老太太卻要趕我搬哪!他們說,我們這間房子已經賣給他們了,他們現在要房子了。我叫阿泉去給她說了多少回,都不管用。唉,河泉也是,嫁到他們家,直像個杉木靈牌似的,只管擺著看,一點用也沒有,什麼主也做不了。」胡杏說:「什麼吃齋念佛的好人,當親姐姐的還要趕親妹妹走呢!不給咱們地方住,咱們能住到馬路外面去麼?真可惡!」說到這裡,周炳也走進來了,他插話道:「這有什麼奇怪的?這就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嘛。這就叫滄海桑田嘛。滄海都可以變桑田,咱們這幢房子為什麼不可以變成一個花園呢?三家巷為什麼不可以變成兩家巷呢?他們非把我們趕窮、趕絕不會罷手。」說到這裡,碰巧郵差又把第三封信送來了。周炳接過信,也不拆,也不看,就原封不動交給胡杏,說:「阿妹,你來給我念吧。」胡杏拆了信,拿出裡面的信紙來,看了半天,在嘴裡面喃喃自語地默念著,可是念不下去,就把它還了給周炳,要周炳念。周炳接轉來,看看還不到開飯的時候,就把胡杏領到神樓底自己的房間裡,給她朗聲地念起來:

  可敬的革命家:

  再度剖心,未獲青睞,愚咎深矣,夫復何言!但心有所危,不敢不告,不揣菲薄,冒昧陳詞:蓋自五四運動以來,崇尚時髦,侈談革命,不知幾許頭顱,為此拋卻。而人間罪惡,迄未稍減。足見痴人說夢,徒勞無功。乃知革命不可不革,亦不可太革,應適可而止,勿落陷阱。愚得秘聞,確知赤匪已剿絕。倘允面陳,周末黃昏後到海珠一會。

  知心人再拜

  這回周炳一面念,一面把那些胡杏不懂的詞句給她詳詳細細地解釋,因此,胡杏一面聽就一面笑。到周炳把全信念完,念到「知心人再拜」的時候,胡杏已經笑不可仰,笑得滿臉都是淚花了。可是,不管胡杏怎麼笑、怎麼樂,周炳還是一板正經地念著,露出非常嚴肅,非常矜持的樣子。念完以後,他就問胡杏道:「怎麼樣?現在你已經完全都聽懂了,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胡杏擦乾了臉上的眼淚,向他擠了一擠眼睛,狡猜地說道:

  「炳哥,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吧……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周炳一面拿起那封信,一面拿起一盒洋火。他用右手的三個手指擦著了一根洋火,就把那封信燒了起來。等信燒完了以後,周炳又露出十分莊重的神氣,對胡杏說道:

  "阿妹,現在時間到了,我該到海珠去跑一趟了。」說完以後,用一種更加莊重的神氣直望著胡杏的眼睛。胡杏也用一種滑稽的神氣望著他,兩個入對著望了一會兒,然後一齊大聲笑將起來。小侄兒周賢現在已經六歲了,他跑到神樓底的門口,吃驚地望著兩個大人像兩個小孩兒似地笑著,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胡杏逗他道:「叫聲阿姑。」

  周賢應聲道:「阿姨,胡杏糾正他道:「不對,叫阿姑!」周賢卻不理會,仍然堅持自己的叫法:

  「阿姨,阿姨,阿姨!」說著,就跑到後面他奶奶房間裡去了。

  神樓底剩下周炳、胡杏兩個人,周炳先問胡杏道:

  「你笑什麼?」

  胡杏卻反問道:「你笑什麼?」

  周炳說:「是你先笑的。我念頭一句,你就笑起來了,後來一直笑,笑到我差一點兒都沒法兒往下念了。因此,不管怎麼說,你既然笑,就有笑的理由,不是麼?」

  胡杏點頭承認道:「是的,我覺著該笑的地方太多了,我都說不清楚了。我記得最清楚的還是『痴人說夢』這四個字,你看,這形容得多麼玲瓏浮凸,真是活立立兒的。再有一處,我也是覺著十分好笑的,就是一個女人對別人自稱是『知心人』。唉呀,前世不修——這個地方該有多厚呵!」說到這裡,她勾起一個手指摳了兩下自己的臉蛋,然後又向周炳道:「你呢?那麼你也說一說看嘛。」

  周炳恢復了莊重的神態,用一種不太流楊的語氣,一面搜索恰當的,準確的詞兒,一面往下說道:「我覺得可笑……那種——自己本身已經感覺到絕望了,卻還要用恫嚇去愚弄別人。自己絕望也就——為什麼還用恫嚇來挽救自己呢?難道恫嚇住別人,自己的絕望就可以改變了麼?就得救了麼?說起來……絕望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可笑的,如果為了正當的目的,正當的事業……感到絕望,那倒反而值得同情。如果只顧自己做非分的妄想,那就不值得同情了。用恫嚇別人來拯救自己的絕望——這不是十分可笑麼?這不是更加可以證明自己的絕望是註定無疑了麼?」說到這裡,周炳又用腳踩著地上的余灰,加上一句道:「算了吧,絕望也好,恫嚇也好,讓它跟這股青煙一道消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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